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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独赴龙潭

    “如此风采容仪,世间能有几人?实不相瞒,周某前日就接到教中指令,若见到郑司马立即上报。适才看见郑司马通名报姓时,竟毫不遮掩,径直使用本名,心中反倒有些疑虑,故此前来交谈试探,此时已确认足下就是郑司马本人!”周栩道。

    “身为大汉官吏,在大汉天下行走,须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以要遮遮掩掩,不敢使用本名?请问周兄所接的指令可是出自荆采教主?他何以要特别关注郑异?”

    “不错,周某确实是奉荆采教主之命!但至于他为何要如此关注郑司马,在下却是一无所知。此外,郑司马既已进入沂国,在下除了报知教主外,还须命人一路陪送至沂都。”周栩道。

    “那倒不必,上次来时未能到得沂都便回了京师,颇感遗憾。这次闲来无事,想先在四下走走,然后再去见面沂王!”郑异道。

    “那好,既然郑司马已有主张,就不便强求。只是,在下接到的指令是须遣人护送郑司马至王城。故此,无论郑司马应允与否,我都当吩咐教友相送。郑司马可自己随意行走,权当他们不存在便是。”周栩道。

    当下周栩选派两名教友,当面吩咐须沿途一直跟在郑异后面,不可走失。

    郑异也不以为意,辞别周栩后径直奔向王城。

    此时的沂国王城,又非郎陵与济国可比,楼宇起伏,沸地笙歌;斜巷交错,复道凌空。

    郑异进得城内,径直来到国相府门前,有人立刻进去通禀。

    王康闻讯亲自趋步出迎,见郑异只是孤身一人,略微一愣,却并不多言,将他请入府内,郑异随即向后一瞥,周栩所差二人仍在不远处朝着这里张望。

    “前番听闻郑司马护送公主出塞和亲,一路虽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却也屡立大功,外破乌桓奔袭,内平济王之乱!我也猜知郑司马必来沂国,但未料到竟是孤身一人,何以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王康问道。

    “即便孤身一人,也已被人认出。看来,在沂国,除了王国相外,还另有故人关心着郑某啊!”郑异笑道。

    “哦?竟有此事?我身为国相,居然还不是知晓郑司马到得沂国的第一人?难道沂王竟还在我之前就已闻得消息?”王康问道。

    “非也!不知王国相对义舍以及善道教熟悉否?”

    “岂能不知?义舍与善道教实为一家,现在沂国境内遍地皆是义舍,善道教门徒也是遍布乡野,而且其他郡国慕名来投之人络绎不绝。”

    “何以至此?难道国相没有向沂王进言相劝,那善道教数年前曾聚众造反,为阙廷所患,后被马援率军平定,并斩其教主维汜与门徒李广等人,方得以剿灭?沂王如何又能坐视不理,任由其再死灰复燃?”郑异道。

    “何止是坐视不理,简直是纵容唆使。”王康叹道,“现在的沂王与当年在京师之时,性情大变,已是判若两人。过去何等豪侠英武,古道热肠,可眼下却终日梦想成仙得道,苦习黄老之术,沉迷于浮屠斋戒祭祀,让家家户户子民感其恩德,供奉其像。真是荒诞不经,竟以为善男信女者越多,他就越能早日升仙得道。”

    “浮屠?”郑异诧道,“陛下似乎也非常关注此教。”

    “正是!”王康道,“此教缘于西南方的天竺国,崇尚不杀伐。陛下曾遣派蔡愔、秦景等十八人不远万里拜求佛经与佛法,而且沂王之舅龙舒侯徐徜也在其内。”

    “此事我略知一二,他们安然回来后,陛下便敕令在京师之东修建白马寺,呈放佛像与佛经,还命人潜心将天竺语的佛经翻成汉文,终于译出四十二章经。”

    “不错!龙舒侯等西行求经的十八人在天竺时,学会了当地的语言文字,并领悟了佛经上的一些道理。但佛经教义实在博大精深,故此引得许多人耗费终生来专门研习参悟,他们通常被称为僧人!而龙舒侯竟然也抛弃了显名尊位与荣华富贵,成为一名僧人,整日里吃斋念佛,潜心修行。”王康道。

    “如此说来,沂王莫非是受到他的影响?”

    “不错!济王事败,陛下顾惜手足之情,不忍将他赐死,遂特意颁布一条新的诏令,‘天下所有犯死罪者,可向阙廷缴纳细绢赎罪,免去一死!’”王康道。

    “我也得知此事,为了济王一人,陛下而不得不为天下死囚网开一面,以避徇私枉法之嫌,但不知此举与沂王有何干系?”

    “大有干系!”王康道,“沂王派遣卫士令卫羽持奉三十四匹黄缣白纨来到国相府找我,代传沂王的话‘自从归国,累积不少过失,且屡次冒犯龙颜,今日感念陛下大恩,奉送缣帛,以赎前罪’!”

    “卫羽?”郑异道。

    “不错!郑司马此问何意,莫非与他有旧?”王康问道。

    “啊!”郑异忙道,“我意是如此大事,为何沂王不亲自登门,而令他人代为传话?”

    “唉!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沂王都不愿见我一面。”王康叹道。

    郑异闻言一怔,不及追问,却听王康已继续道:

    “郑司马可知沂王为何要向阙廷捐奉这三十四匹黄缣白纨?”

    “莫非是有代为济王求情之意?”

    “郑司马当真是莅事明理!毕竟此番济王谋逆,案情严重,震惊阙廷。沂王遵照阙廷诏令将黄缣白纨送至,如此一来,无论朝中重臣如何申诉对济王量刑过轻,或者劝陛下忽慈母之仁,但终究也再无反悔之可能。”王康道。

    “那陛下对沂王奉缣之举,有何回应?”郑异问道。

    “陛下回诏‘楚王诵读黄老之微言,喜好佛家的仁慈,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过之有,还要赎罪?先将所交的缣帛退还,来帮助近住沙门的僧侣作一次盛馔!’”王康道。

    郑异道:“陛下的宽容,在沂王眼中,岂非就是纵容?”

    “不错!沂王由此更加肆无忌惮,先是命人仿照京师白马寺的风格与外观,也修建了一座寺院,接着将徐徜与其亲自抄写的《四十二章经》的汉文本,一同请到沂国。”王康道。

    “龙舒侯到了此间?沂王难道也成为了一位僧人?”郑异问道。

    “他虽然有时斋戒,但却遵守不住浮屠教那么多的清规戒律,如戒酒肉、戒色欲、不问俗事等,故此还远远算不上僧人。”王康道。

    “沂王既然遵守不住,为何还醉心于斋戒?”

    “浮屠教的清规戒律是让信奉之人要诚心诚意,只有守住这些戒律才能做到慈悲为怀,停止杀戮,不再生孽;而人死后,肉体消尽,灵魂却永远不灭,可以投胎转生,再来人间,故此生前所做的善恶之事皆会得到报应,只有修炼心灵与行为,达到至高之境,便可成浮屠。”王康道,“沂王见无法一步做到,便采取循序渐进之法,慢慢修炼。”

    “由此看来,浮屠教义与善道教相去甚远,其所信奉之神也截然不同,二者互斥互异,不宜共国,犹如冰炭不可同器。沂王却为何要兼蓄并处,同步兼修,难道不怕走火入魔,适得其反?”郑异诧道。

    “我对善道教知之甚少,所以难解此问。”王康道。

    “善道教缘于阴阳推步之学,《河》《洛》之文、龟龙之图、箕子之术以及师旷之书,兼而有之,修炼后能推测未知之数,参验人事的吉凶,预知疑难,并让神明作指示,以决定未来一切。”

    “果然是与浮屠教有天壤之别。”

    郑异道:“古人云‘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意即如果不是真正懂得道理的人,大道是不会凭空施行的。反而言之,如果心有旁骛,千头万绪,而世间之像又本就纷杂繁复,一旦迷失了方向,就极易偏离正道,而且越去越远。”

    “听郑司马之意,是担心沂王做出难以预测的逆天之事?”

    “只是担心而已,希望纯属杞人忧天。”郑异道,“善道教主荆采,已至沂国半年,国相可曾见过?”

    “郑司马真是无所不知啊!竟连此人都知晓。”王康道,“只是见过而已,所知却是不深。”

    “王国相对此人印象如何?可曾了解过此人来历?”

    “派人出去打听过,但时间仓促,尚无暇进行彻查。不过,善道教传入沂国倒是时间不短,我到任时便已经在此立足,也曾密切关注过其一举一动,见其治病救人,广行善事,深得百姓拥戴,毫无聚众谋逆的迹象,故此就在上书中如实陈述其状,并未建议阙廷加以禁止,以避免徒生事端。”王康道。

    “王国相此举,甚为妥当!不过,”郑异话锋一转,道:“当年善道教主维汜本名荆邯,眼前这位教主却名叫荆采。荆这个姓,本就罕见,又同为善道教主。这等巧事,普天之下,却不多见。”

    “起初我亦曾注意到此事,经盘问,得知荆采乃是荆邯之侄,也是一惊,然后遣人密切监视,但后来未见其有任何反常之举,遂就把人撤了回来。”王康道,“今观郑司马之意,莫非怀疑荆采其人?”

    郑异道:“无凭无据,谈不上怀疑!只是这筑渠工程,沂国境内乃是最后一段,是成是败,在此一举。你我凡事都得小心,千万不可一个疏忽大意而留下千古遗恨。”

    “除了与荆邯的叔侄关系外,郑司马认为此人还有何其他的可疑之处?”王康问道。

    “此人为何突然来到沂国?原先又所在何处?”

    “荆采是成都人,性格粗放,敢做敢当,担任教主后,励精图治,不久义舍便漫延天下,其本人到处视察,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沂王如此大张旗鼓的招贤纳士,身为善道教主的荆采,耳目遍及海内,焉能不知?为了光大其教,就前来面见沂王,陈述志向。沂王见此人高才武略,积精深思,当即引为知己,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王康道,“遂让他放手在沂国内大展手脚。”

    “义舍内对着沂王画像膜拜,然后依据甲、乙两等分食,也是他的主张?”郑异问道。

    王康一怔,道:“郑司马竟去他的义舍用过膳食?”

    “是啊!他们早已张网已待,提前断定我要来沂国,故此各个义舍均加以留意,我正好撞个正着。”郑异苦笑道。

    “他们为何如此密切关注郑司马的行踪?”

    “这就是我对他们有所怀疑之处,好端端的,为何偏偏要单独留意我郑异?所以适才向国相仔细请教了荆采之事。”

    “这倒奇了,郑司马从塞外回来,之后在京师与济国逗留的时日并不长久,然后就径直来到沂国,而在这期间,荆采片刻都没有离开沂国,你二人可谓天各一方,井水不犯河水,他何以会盯上你?”

    “自然是有人在中间穿针引线,甘做桥梁。”

    “何人?”

    “苏仪!王国相可认识此人?”

    “苏仪?”尚未等王康回答,却见门卫已匆匆跑了进来,道:

    “启禀国相,沂王闻知郑司马已到王城,特命人前来相邀,并请王国相一同前去王宫。”

    “沂王这么快就知道郑司马到王城了,他的消息真是灵通。”王康道。

    “善道教对郑某真是格外热情,一路派人陪行至国相府门前;如今,还代为通禀了沂王。”郑异笑道。

    沂王宫,简直就是把济王宫搬到了沂国王城,而且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外观更加磅礴巍峨、威严肃穆、豪华耀眼,而且,门前的甲士也更为雄壮威武。

    沂王的议事大堂之内,已有数人在座。

    正中之人头戴王冠,衣着华丽,面色黝黑,更把一双眸子映衬得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臣王康见过沂王。”王康上前深施一礼。

    沂王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还礼。

    郑异也施了一礼,朗声道:“越骑司马郑异,见过沂王!”

    “你不是檀方么?”沂王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望着郑异脱口道。

    郑异此时已经习以为常被人错认为檀方了,笑道:“此前亦有人把郑异认作檀方,只是不知是否有人把檀方称为郑异?”

    他这一开口,与檀方的不同立即显现出来。

    “不是!”沂王复又坐了回去,自言自语道,“风度、气质都有明显区别,檀方身上没有这么浓的书卷之气。不过,实在是太像了!”

    大堂顿时寂静下来,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在他身上。

    “郑司马果然是人中之凤,丰神俊朗,容仪出众。”沂王恢复了冷静,忽然又发出一声冷笑,道,“确实是有傲骄的本钱!在京师,慢说凡夫俗子难求一见,即便是当今陛下,当年也都曾被拒之门外。沂国更是荒野贫瘠之地,生怕先生嫌简陋而不至,本王丝毫不敢怠慢,率领满城文武早早就到城外十里长亭,恭候大驾光临,望眼欲穿,苦等数个时辰,心不可谓不诚,意不可说不敬,然而郑司马仍然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照样爽约不误,说不来就不来!令本王在王城父老乡亲面前,颜面荡然无存。不料,今日不请,郑司马却反而自至,事先也不通报一声,以至于本王未能亲自再到城外提前恭候,请郑司马且莫见怪啊!”

    郑异道:“自上次失礼后,想起沂王的盛情,郑异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但当时确实是突然接到陛下诏令,而且还是令司隶校尉邢馥亲自赶来传诏,实在不敢有丝毫迟疑,只得随他改道赶回京师面圣。”

    不等他说完,沂王厉声打断道:“惴惴不安?郑司马拒人无数,岂能体会到何为不安?此番悄无声息的来到王城,若本王不遣人前去相请,是不是郑司马见过王相国后,又不声不响的潜回京师。到时候若陛下问起,反倒说是本王不懂礼仪,冷眼相待啊?”

    “沂王误会了!郑异此来,乃是专程为国事而来,只是路上风尘仆仆,初见沂王,就贸然前来王宫,实在是礼数不周。故此,本待见过相国,安顿下来,沐浴更衣之后,再来正式拜见沂王!”

    “真是巧舌如簧,中途突然不来,自有你的一番高论;如今人已经来了,明明避而不见本王,也能说出这般道理。左右都是你有理,反倒是本王无理挑理了!”沂王高声道。

    座下众人中有一位中年文士见状,缓缓起身,道:“沂王息怒,身为臣子,郑司马确实自有他的苦衷。如今,他刚到王城,您派人前去国相府召唤,人不就立刻到了么?足见,他心中并无轻视沂王之意!”

    郑异循声望去,此人身材高瘦,面容清隽,肤色略黑,眼眶身陷,目光明亮,当下心存感激,躬身一礼,道:

    “知我郑异者,足下也!敢问先生高名大姓?”

    那人还了一礼,微微一笑,道:“郑司马,久仰了,在下苏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