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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沉懿渊深

    “此二人与什么疑点有牵连?”

    “前番在白山之上遇见的那位汉军都尉,实际上是渔阳突骑营的都尉刘子产,所冒之名便是幽州突骑营的都尉郭奎,欺骗之人则是令妹赫赫,其初次上白山的意图就是与前一天已到白山的赤山乌桓大王赫甲之子赫泰及其随行者、走投无路的南匈奴叛贼须卜水见面,约定赤山乌桓大军奔袭白山与幽州之事。不料赫赫脾气古怪,利欲熏心,竟斩杀了须卜水并将赫泰撵下山去,还将此消息欲高价卖给幽州萧著。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郭奎却是假冒。此人闻讯后当即赶往赤山把此事报知赫甲,并定下对策,然后二上白山,谎称奉萧著之令,从而把赫赫的人马引下山来,径直进入赤山乌桓大军所预设的埋伏之中,一举歼灭!”

    “此事乃是渔阳刘子产、白山赫赫、赤山赫甲之间的恩怨,与苏某有何关系?”

    “貌似没有,实则暗藏玄机。”郑异笑道,“那刘子产与郭奎本互不认识,且从未谋过面,却何以偏偏要冒充他的身份?原因有二,郭奎是幽州突骑营都尉,幽州正是赫甲所要袭占之地,而幽州太守又与白山有所往来,便于以其名义上白山见到赫赫,且刘子产与郭奎都是突骑营都尉,言谈举止不由得赫赫不信,所以才轻而易举被赚下山送掉了卿卿性命,此原因之一;郭奎,在幽州军中多年,深知马匹、名裘塞外地产与大汉贸易的互市之道和行情,并与当地商贩厮熟,而先生经常去北境贩马回各属国,所需数量巨大,而在幽州郡,萧著就是令郭奎全力相助先生贸易骏马,由此,刘子产可以得知郭奎其人,而白山的内情,先生更是了如指掌,也悉数相告。既然知己知彼,刘子产便自然在白山之上游刃有余。先生若再推脱,就实在有些过谦了。”

    “那在郑司马看来,苏某何以识得渔阳刘子产?莫非也是如郭奎一般,通过马匹贸易?”

    “那就要复杂得多了!”郑异笑道,“在幽州结识郭奎,是有太守萧著亲自引荐;那在渔阳结识刘子产,又岂能少得了太守公孙弘?”

    “此事与公孙太守何干?”

    “先生莫急,即便与公孙太守有重大干系,又当如何?那萧著太守不是曾把先生推荐至京师,差点惹出塌天大祸,郑异又何曾说过他半句图谋不轨?所以,且听我慢慢道来!”郑异道,“那日刚到渔阳,公孙太守便献上两个木匣,内中置放之物,竟是人的首级!苏先生,可知是何人的首级?”

    “何人?”

    “一个是鲜卑大姓端木石,另一个便是这渔阳突骑营都尉刘子产!”郑异道。

    “他二人竟被公孙太守所杀?”

    “不错!看起来苏先生与端木石倒不陌生啊!”

    “早年在乌桓生活时,与鲜卑毗邻,经常往来,听说过这个鲜卑大姓。”

    “只怕没有如此简单吧?”郑异道,“鲜卑端家与先生的乌桓赫家,很有渊源啊!据我所知,先生长兄赫甲与二哥赫乙的生母就是来自端家吧!而端家有两手独门技艺,冠绝天下,就是制作角端弓与角端牛皮甲。一个无坚不摧,一个牢不可破,只可惜郑异没有亲手试过此二物,究竟是矛尖还是盾利?不过,这角端弓似乎更胜一筹,不断大放异彩,先是刺杀岑彭、来歙二位汉军骁将,接着射穿所向披靡的伏波将军马援的胫骨,然后斩杀式侯,震动京师。真是不出则已,一出惊人,甚至先帝都差点未能幸免于难!”

    “郑司马究竟是何人?”苏仪望着郑异,眼中闪现着陌生的目光。

    “先生终非凡人,此刻还能如此镇定,足见涵养之深。”郑异笑道,“家父郑兴,正是当初来歙遇刺后,赶至吴汉军中力阻其撤军,从而扭转战局的关键之人,也是大汉中兴之后的首任成都太守,多年来一直都在潜心探查此案的真相。”

    “原来如此!难怪洞察得这样清晰明了。”苏仪道。

    “先生莫非不想知道公孙太守以何种理由斩杀端木石与刘子产二人么?”

    “郑司马请讲!”

    “他声称端木石乃是赤山乌桓大王赫甲派到渔阳潜伏多年的暗探,将贪财如命的刘子产收买,暗中为赫甲效力。此番,赫甲远道奔袭,渔阳也是目标之一,刘子产与赫甲欲做内应,被他发觉后,遂及时斩杀。”

    “这个说法倒也无可挑剔。”

    “是啊,临阵斩杀,保得渔阳一方平安。只是二人已死,也死无对证,未免难逃杀入灭口之嫌。”郑异道。

    “赤山来袭之事,俱已清楚,祭彤、萧著、来苗、公孙弘等都会上书奏明,自会词语相连,互相作证,公孙弘不留下此二人,多此一举,也属正常。”

    “话虽如此,但另外还有一个堪与赤山大军奔袭相提并论的重大图谋,祭彤、萧著、来苗等人丝毫不知,而刘子产、端木石俱都身在其中,如今斯人已逝,却是少了两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证,公孙太守此举未免莽撞,说成杀人灭口,也不为过。”郑异道。

    “渔阳会盟?”

    “还是苏先生明晓事理!这渔阳会盟,海内属国多有派员参加,显然筹措已非一日,没有两三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难以聚得如此声势。而时间又恰在赤山大军奔袭幽州之时,不论是巧合,还是预谋,若赤山乌桓一旦得手,则此番会盟必将立刻变为颠覆陛下的呼应之举,然后乌桓在外强攻,诸侯自内接应。如此内外夹攻之下,阙廷的再次动摇崩溃只怕在所难免。”

    “郑司马危言耸听了吧!赤山奔袭与渔阳会盟同期而行,或许只是时间巧合而已。”

    “只怕先生此言差矣!渔阳会盟发起之时,本意只是不满阙廷对匈奴和亲妥协之策,各属国立盟誓相约提振军威、共御匈奴,但后来即便赤山乌桓兵败,却依然还是变成废黜陛下,拥立济王或沂王的谋逆密会,足见有人居心叵测,暗中煽动。”

    “那先生之意,又是苏某难以逃脱嫌疑?”

    “非也!”郑异道,“先生只是嫌疑人之一!适才所列种种证据表明,赤山大军来袭之事,先生已是心知肚明,而渔阳会盟之事,先生也是心如明镜。若说两者之间没有关联,传将出去,只怕三岁的黄口小儿,都不会相信吧?况且,在渔阳,当时先生只是知情人之一而已,那位已被斩杀的刘子产,应当也是之一!”

    “何以见得?”

    “先生何处此问?其人情由与先生如出一辙,白山之事,他身在其中,不仅直接诓骗赫赫,还远赴赤山面见赫甲,定下计较,回到渔阳之后,又主持会盟,安顿各方属国君侯与吏员。如此事必躬亲,岂能不是之一?”

    “那还有何人?莫非郑司马连公孙太守都加以怀疑?”

    “在渔阳会盟,来了如此多的侯爷与属国要员,身为当地太守,公孙弘至始至终都未露一面,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实在反常。”

    “据说是出外巡边时,接到军报,塞外有大军兵马异动,故此未能及时赶回。”苏仪道。

    “理由不仅充分,而且冠冕堂皇,只是过于牵强,难以令人置信。”

    “此话怎讲?”

    “此次,赫甲来袭,行军极为隐蔽迅速。北境五郡中,即便直接监控乌桓的上谷来苗军都未能觉察,其他如幽州、右北平、辽西等郡更是浑然不觉,而辽东之所以知晓,是因为得到与赤山乌桓毗邻的鲜卑部族大都护偏何禀告,实属例外。唯独公孙太守的渔阳,却能探得有大军调动,这未免太过蹊跷了吧!”

    “郑司马此话,是说公孙太守与刘子产有勾连?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吧!俗话说,水无常势,兵无常形。军机之事,瞬息万变,谁又能说清楚?郑司马风尘仆仆从万里之外的北匈奴赶来,都能探得赤山乌桓大军异动,更何况向来勤谨恪守的公孙弘乎?”

    “苏先生此言不无道理,那就暂且权当刘子产阴险狡诈之极,对提携他多年的公孙太守竟然能做到讳莫如深、守口如瓶,两人之间毫无不法关联吧!”郑异笑道,“苏先生与公孙太守可否熟识?”

    “算是熟识!”

    “此次在渔阳可曾见过公孙太守?”

    “见过,在他出城巡游之前。”

    “他可曾知晓会盟之事?”郑异问道。

    “不清楚!见面之时,我只是说为贩马而来,并未提及会盟之事。”

    “可是,盟单之上,却又有其名,而盟单却一直在先生之处保管,那公孙弘究竟是如何签名其上?”郑异又问道。

    “郑司马知道盟单之事?如何知晓?又是听何人所说公孙太守之名在上面?”

    “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安泽侯邓鲤、隧乡侯耿建、曲成侯刘建不都在广汉楼之上?而郎陵侯臧信虽然未能亲临渔阳,但不也是因为拒签盟单才被济王监禁的么?他曾亲眼见过这份盟单,公孙弘之名赫然在列!莫非因为臧信、邓鲤等人未有签名,先生就把他们都给忘掉了,竟以为他们不会告诉郑某?”

    “原来是这样啊!”苏仪面上一红,他确实忘掉了这一层,道:“除此之外,郑司马还有其他关于公孙太守的证据么?”

    “并无其他物证,而且此物证还不在我处,就在先生自己手中。此外,只是还有几个推断!”

    “哪些推断?”

    “那日,郑异初到渔阳,公孙太守早已提前驰迎道边等候,并主动说出斩杀端木石与刘子产之事,看似漫不经意,实则暗藏打消我的疑虑之意。此外,既然内奸端木石在城内潜伏许久,刘子产亦在渔阳军中多有亲信,公孙太守应当立刻回城,察明案情,搜捕同党才是,反而却如此坦然在此等待郑某,也不太符合常理。”

    “这只是郑司马猜测,行事之道因人而异,应该不足为奇,事实也证明渔阳安然无事,有惊无险。”

    “正因为如此,才说明公孙太守虽然身在城外,但对城中境况已是胸有成竹,若非对诸侯会盟、赤山奔袭的动态洞若观火,恐怕难以如此淡定从容啊!当然这只是推断。”

    “其他还有何事?”

    “就是关于苏先生的二位兄长,赫丙与赫乙之事,公孙太守与他们必定非常熟悉吧?”

    “且说说你的理由吧!”

    “早年,令尊携同先生兄弟四人前往蜀中投效公孙述,当时就是这位公孙弘所推荐的吧?”郑异道。

    “郑司马又是从哪里得来这等离奇古怪的消息?”苏仪问道。

    “先生莫非又忘记了?家父在成都多年,我经常前去探望。怎能不谈起前蜀往事?他曾提及前蜀主公孙述有三位兄弟,长弟公孙光,次弟公孙恢,而四弟早年曾在长安游学,后下落不明。自公孙太守亦曾在长安游学,且与司徒虞延还是同窗!”

    “莫非郑司马以为这公孙弘竟是蜀主公孙述的四弟?”苏仪道,“多虑了!若果真如此,虞司徒又岂能不知?”

    “公孙弘若不自报身世,虞司徒自然不知;或者,知之,但碍于二人私交,不说而已,也是人之常情。”郑异道,“这些倒并非至关紧要。既然式侯案情,郑某曾荒唐过一次,大胆提出了就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构想,却不料竟然与实情同符;今日当着先生之面,郑某索性就再荒唐一次,勾画出一个先生或许想过的宏伟蓝图如何?”

    “愿闻其详!”苏仪道。

    “先生还在少年时期,随父亲赫顿客居渔阳,学习汉学,一个偶然机会,识得当地府衙的吏员公孙弘。他见贵父子勇武彪悍,武艺高强,遂有意结纳,并悄悄推荐到蜀中的兄长公孙述处。当时,公孙述正全力抵御先帝派遣的征蜀汉军,战况极为不利,而令父赫顿精通角端弓射术,当即大显身手,先后射杀来歙、岑彭两位汉将,深得公孙述赏识,并留在麾下效力。”

    苏仪漫不经心的听着,不时露出微笑,见郑异停了下来,道:“郑司马请继续!”

    “在蜀中时,令父子又结识了公孙述帐下谋深策奇、智略弘远的高才荆邯,均习得文武昭备。接着令兄赫甲驰援陇右羌戎,但马援机警,躲过致命一箭。后来,令父子见公孙述气数已尽,便回了赤山,从檀家手中夺走大王之位。继而,又定下宏图大略,赫甲留在乌桓励精图治,而余下三兄弟潜入大汉,卧薪尝胆,以便内外兼修,兴起风浪。故此,方有今日乌桓奔袭与渔阳会盟之事。”

    “如此奇思妙想,恍如风雨之飘忽,又如鬼神之变怪。郑司马竟出此奇谈怪论,真是奇人也!”苏仪道。

    “此论无凭无据,只要苏先生矢口否认,便无法证实,也不能证伪,何足为奇?还有更为出奇之处,郑异尚未点破!”

    “郑司马但讲无妨!”

    “当下这善道教主名为荆采,而前任善道教主便是荆邯!荆姓本不多见,且又同源于善道教,只怕并非巧合吧?而荆家,与先生的赫家又是很有渊源!这也不是偶然吧!”郑异笑道,“由此可见,此间知道先生秘密的,绝不止先生自己一人。若郑某所说属实,则还有荆教主与在下。”

    “既然有言在先,郑司马所说遗漏或不到之处,苏某都可以不答,所以就此事,也就不多加评述。”

    “那就接着说说先生的第七件大案?”

    “还有第七件?”

    “如何没有?便是刚刚发生的济国之事?”郑异道,“此事来龙去脉,昨日已在沂王宫中说过,先生与我均已心照不宣,就不再重复了。郑异起初只是不解,先生在济国浸淫多年,可谓煞费心机,到头来却如此轻易的就放弃了济王!到得沂国,先生、荆教主、龙舒侯与沂王俱都坦然相见,方才明白,先生果然是智深虑远。原来真正的十面埋伏的决胜之地终究设在了沂国。”

    “苏某正在洗耳恭听,请郑司马说下去!”

    “济国之事,若是济王早听先生之言,则大事也就成了,先生就不必退到沂国这最后一道防线了!只可惜,济王犹豫不决,耽误了大事,好在这一切也在先生预料之中,故此方寸不乱,从容回到沂国,静候郑异与阙廷大军的到来。”郑异道,“而在这沂国所设之伏,才能真正展现先生的真才实学与毕生功力,故此已是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这短短两日,你莫非看出什么明堂来了?”苏仪道。

    “丝毫没有!况且自知此时已是身陷囹圄,纵然全部看破,也是于事无补。”

    “虽然如此,但我依然觉得你身上的胜券在握、志在必得之势丝毫未减,反倒越来越足。”苏仪道。

    “先生何处此言?”

    “这个倒也说不上来原因,正如你还不知我在此间布下的什么样的十面埋伏一样。”苏仪道,“但你依然敢于孤身前来,就冲着这一点,你已是不败!”

    “先生此言怎讲?”

    “刚在济国大获全胜,到得最后一关城前,却依旧与从前一样冷静从容,难得!若换一般人,多半先派使臣到沂国传命,激得沂王起兵相拒后,再遣派大军讨伐,踏平沂境后,再进驻筑渠。如果那样做,足可以保全郑司马,但兵所屠灭,城邑丘墟,百姓再次流离失所,转死沟壑,沂国多年成就,必将毁于一旦。”

    “不错!我确实有这个后顾之忧!”

    “所以,郑司马不惜舍弃小我,只身赴险,只为寻求一线之机,游说沂王,让他从善如流,顺从阙廷之命,助力汴渠早日功成。若沂王执迷不悟,则不惜杀身成仁,以身化作羽书向阙廷告急,发出最后一击!”苏仪道。

    “当时真是知郑异者,先生也!”郑异赞道,“不过,郑异有一事不明,尚请先生赐教。”

    “郑司马请讲,就是不知苏某能否解答?”

    “先生必然能够解答。”郑异道,“昨日,沂王已经满口应允鼎力相助阙廷进入沂国筑渠,然而今日观先生之意,显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惜将郑异软禁于此。岂不是公然有悖于沂王?”

    “郑司马有所不知,近来沂王性格变化极大,喜怒无常,朝令夕改,经常莫名其妙的大哭大笑。就如昨日郑司马在王宫之中所言,这善道教与浮屠教之教义差别明显,相异相斥,格格不入,而沂王竟能兼容并蓄,先信善道教,后喜浮屠教。所以,沂王所应允之事,时常忘记,除非做成兑现,才能信以为真。否则,若当场信以为真,那就是自找烦恼,耽误大事了。沂王必定会召见郑司马,到时候就知道我所言是否准确了!”苏仪道,“瞧,不知不觉,这雨停了,苏某告辞,改日再来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