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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鸣镝突响

    现代人都知道一句话: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句话,吐罗什勒显然是不可能听说过的;而既便是他听到过,此时也无法遏制住他内心的惶恐。

    是的,不是愤怒,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惶恐。

    因为如果要论起“扣帽子”的水平来,身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的慕容风,在实力上那可是完全碾压吐罗什勒这个满脑子只能搜出几句什么“卧槽”、“入他娘”这类经典国骂的老粗的。

    这不,仅凭最后那句“欲置我大魏殷州军于于万夫所指之境吗?!”的质问,便直接将吐罗什勒推到了一众殷州军士的对立面,加之原本就理亏,此刻吐罗什勒顿时便有了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看着周遭数十殷州军士那不善的眼神,他又急又气,嘴唇颤抖,哪里还敢让慕容风再接着说下去,万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朝廷正七品的廷尉丞,先是在武力上吃了两个孩子的亏,现在竟又是在一个书生面前,吃了没文化的亏,当真是那啥了个狗了!

    情急之下,吐罗什勒只得举起手中刀,用自己最擅长的语言,指着慕容风和高洋大声叫骂起来:“给老子闭嘴!你们这几个王八坯子、狗杂碎!勾结乱民、截杀官军,还敢公然辱骂朝廷命官!当真是万死难赎!众军听令!速速给本官将这几个狗才就地格杀!”

    可是,咆哮过后,现场却是一片安静。

    数十骑青甲骑士仍旧默然的挺枪而立,无一人有半分动作,只是都在拿冷眼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一般。

    这场面,令吐罗什勒更加羞愤尴尬窘了,无奈这下他只得扭头看向一旁的薛无悔,却发现此时薛无悔正昂着大脑袋看着天空,嘴中念念有词,隐约传来什么“三、四……”似在点数着什么。

    吐罗什勒顺着薛无悔的目光,也抬头看去。

    只见,此刻众人头顶上,除了蓝天白云,就只有一群麻雀嘻嘻哈哈的飞掠而过。原来,这薛无悔正他娘的抬头数鸟呢!

    吐罗什勒这下可真是急眼了,今日若是不能严办了对面那伙子人,自己往后在这殷州军中算是没法混了。

    极度羞愤之下,他也只剩下自己给自己找回场子这一条路了。

    他决定赌一把!

    只见吐罗什勒突然一个疾冲,挥刀便朝着迎面的高洋当头劈下!

    便在此时,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吐罗什勒胸口仿佛被大锤重重击打一般,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第三次无比狼狈的一屁股仰面跌进了污浊的泥浆里。

    踢他的,自然是高洋身旁的王府侍卫。那侍卫踢完后,还一脸嫌弃的用手掸了掸鞋面,用一种看智障儿童般的同情目光看向泥浆里的吐罗什勒。他现在是当真有点同情吐罗什勒了,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个军官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敢独自冲上来袭击他们?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吗?

    可泥浆里的吐罗什勒,此时嘴角却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此刻他心里正自暗爽:“薛无悔啊,薛无悔!看见了吗?老子又被打了!还是当着你的面被打的,这丢得可是殷州军的面子!我就不信你还能忍?”他的耳畔仿佛已经听到了周遭殷州军们的怒吼和薛无悔的咆哮。

    可是,现实依然是无情的。从自己的幻听中回过神来的吐罗什勒躺在泥水中半天才发现,现场除了自己在泥里乱蹬的两条腿外,竟是一切景物如旧。无论是对面那伙子书生少年,还是四周的殷州军士,都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真是没脸做人了啊!

    吐罗什勒恼羞成怒的在心中哀叹。

    “薛无悔!你就在一旁看热闹吗?!”吐罗什勒见自己一击不成,几名负伤在地的亲兵也被那两名侍卫的高绝武技吓破了胆,连个上来扶他的人都没有,不由怨恨的看向一旁的薛无悔怒喝道。

    “卑职不敢”,薛无悔的那张大黑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在马上朝吐罗什勒略一低头恭谨的说道:“卑职位卑职微,所领军令只有迁民事,未经上官允许,不敢干扰廷尉府缉拿贼凶”。

    “你!……”他这话差点把吐罗什勒的鼻子给气歪了。

    薛无悔的这番话虽然言语间充满恭敬谦卑,可话中的意思却是很明确:我只负责迁民,你要干什么请自便!而更要命的是,他这番话等于是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这小子是廷尉府的人,并不是殷州军的。这等于是要绝了吐罗什勒的一切念想啊。

    “好,好,好!”吐罗什勒恨恨的从牙缝里一连迸出了几个“好”字,眼中的那丝怨恨此刻也已完全变成了怨毒,握着刀柄的手,青筋直跳。自从他被派驻殷州军一年多以来,还从未受过此等怠慢与羞辱,可偏偏此刻既无法凭一己之力拿下慕容风等人,又无法号令众军士相从,气得直想跳脚骂娘,心里对薛无悔是恨到了极点。

    一旁的高洋,此时倒是颇有些玩味的看向薛无悔。他觉得,这个黑脸的军将,倒还真是有点意思。

    此时,远处已可陆续见到有殷州骑军,驱赶着方才逃散的饥民朝这边缓缓行来。吐罗什勒心念一转,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对薛无悔道:“薛幢主,眼下逃民已被擒回,只是本官手下军士伤者近半,这迁民之事,便交予幢主了。此番虽有些波折,但幸赖幢主及时来援,总算是未出什么纰漏,本官回营后,定将向段将军禀明实情,为幢主请功啊!”

    薛无悔听他这样说,一拱手淡淡的道:“大人言重了,此乃卑职份内之事”。

    “幢主当得起!”吐罗什勒略一摆手,示意薛无悔不必自谦,便又指着高洋等人对薛无悔道:“只是方才种种,你也是亲眼得见,不管怎么说,这几人身携利刃,又不肯说出身份来历,拦阻某等的公差在先,使得弟兄们好不容易才引领至此处的饥民四下流散在后,这桩桩件件都是事实!今日若是让这伙人逃脱,他日上官问起,你恐怕也难脱干系!还请幢主先助某拿下,绑缚回营详加审讯!其中利害还请幢主三思啊!”

    吐罗什勒这番话语气恳切,不再似方才那般跋扈,可这话里隐隐的威胁之意,纵是薛无悔憨直,也是多少听得出来。

    薛无悔并不相信这几名世家子打扮的书生与少年真的会是什么叛匪,他猜测这几人八成只是为这些迁民抱打不平而已,但那两名同行的壮汉砍伤军士、打伤官差、阻挠军务却也俱是实情。

    尽管他平日也看不惯这吐罗什勒的嚣张做派,不愿管他的闲事,但想到吐罗什勒已再三开口向他求助缉凶,现场又有众多军士旁观,自己若一再推脱,万一日后上官当真追究起来,自己还真的是难逃一责。

    想了想,薛无悔黑着脸,侧头对众军士低喝了声:“拿下!”

    “放肆!”两名王府侍卫一听这话,顿时一声怒喝,横刀于胸前,将众公子和慕容风护在身后,其中一人将手伸向腰间,取出王府铜牌,打算直接向这些官军说出自己的身份,便是拼着日后被二公子责怪,今日也万万不可让几名公子与南山先生有任何的闪失。

    “咻!——”

    便在此时,众人只听到官道远处,渤海府城方向的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剌耳尖啸!啸声一起,众殷州军士皆是神色陡变。

    “镝箭?!”这声音,他们这些久驻北疆的边军自是熟悉无比,众军士立时便警觉起来。

    这镝箭又称鸣镝,是敌我两军战场上,骑军高速行进中发令的常用箭矢。骑军对阵之际,通常是“鸣镝响后战鼓催”,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骑兵冲锋了。

    不过,自太武帝军改之后,魏军倒是不再常用鸣镝,而是改为以鲜卑传统的号角传令。这鸣镝现在却是多为北地柔然、库莫奚和契丹等族沿用。

    “哪里来的镝箭?莫非果有贼人埋伏?!”薛无悔和吐罗什勒也均是心惊不已,忙扭头朝镝啸声响起的方向看去。

    只见,官道之上,蹄声如雷,十余名骑黑衣骑士,无甲无蕃,正朝着这边纵马疾驰而来,隐隐还可看见马匹起伏之际,不时闪现出的一片片雪亮刀光。

    “结阵!!”薛无悔一眼便看出,这疾冲而来的十余骑,绝不是殷州军。见对方来者不善,来不及多想,便急令众骑军集结御敌。

    此时,已有近百名追寻逃民的骑军返回。众军闻令,立即靠拢,迅速与原本守在此地的数十骑军士汇合,并分出二十余骑留下看守追回的逃民,其余一百余士卒则在官道正中列阵。

    只见这些军士中,约有七十余人,在各自队主的号令下,快速翻身下马,取下挂在马侧的圆盾,手持长枪在官道后方列成三行,第一行举盾架枪结成盾墙,后两行挺枪于后,其矛如林,突于盾前。余下五十余骑则分成两队,在左右后方列阵,压住两翼。

    “山!——”

    随着这百人队中一名队正的一声嘶吼,众军士同时进入战备姿态。随着百套皮甲齐声发出“哗!”的一声铿锵之音,一个如林的枪盾结阵,便将官道严严实实的堵住。

    “好一个不动如山诀!”一旁的慕容风见到此景,不禁脱口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