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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两碗小馄饨

    1

    气压一度变得很低,只有勺子在杯子边缘搅动的声音。

    简熙年仰头,抿了一口咖啡,把目光移到门外讷讷不安的张阿婆身上,又看向卫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把人给带回来了?”

    卫遥把头垂得很低。她顿了顿,说:“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把张阿婆留在那里,太危险了。”

    简熙年眼神锐利:“上门和人打架,这就是你做律师的方式吗?”

    卫遥打了一激灵:“你怎么知道的……”

    “你下颚受伤了,自己不知道?在外面怎么就不懂得保护自己?”

    卫遥吓了一跳,骤然被简主任关心,差点咬到舌头:“我受伤了?”

    简熙年抽出面纸,比画了一个位置:“自己擦。”

    卫遥讪讪接过来,往自己脸上抹,纸巾碰到伤口有点刺痛。她偷偷地用手机照了照,发现自己右脸颊下面不知道是被谁的指甲刮了一下,隐隐渗血,看着有点恐怖。

    简熙年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态度,语气却不自觉染了三分愠怒:“要是伤到眼睛怎么办?至于吗?”

    刚刚自己和唐景林都没有发现,倒是被眼尖的简熙年发现了,卫遥疼得嘶嘶抽气,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不知道刚才那情况,她们几个人围着我一个,要不是忌惮着律师的身份,我就和她们打起来了。”

    简熙年眼神一瞥:“你不是还带了帮手去,打赢了吗?现在不是动武就能解决事情的年代了,得用脑子。”

    卫遥知道他说的人是唐景林,头又低下去:“我不是故意带人去打架的。简主任,当时的形势紧迫,这已经是我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了。”

    “所以我是要表扬你了?”简熙年把手里的文件丢开,“卫律师,你真行啊,那带个大活人回来,是怎么,想让我接手你的烂摊子?”

    卫遥梗着脖子:“你要是觉得不妥,那我把人给送回去……”

    最后这句话说得勉勉强强,反正卫遥是打定主意,要是简熙年不同意,她就偷偷找个地方把张阿婆给安顿了,反正躲过这阵子再说。

    简熙年按着太阳穴,声音严厉,嘴却勾起一个弧度:“你是真以为我不会把人给送回去?”

    卫遥蚊蚋一般:“那案子又不是我接的,是你接的啊,捅了娄子看算谁的?”

    简熙年抬眼:“你在嘀咕什么?”

    “我说我这就把那尊佛给请走。”卫遥迅速改口,就在她扭开门把,刚要走出去的时候,简熙年开口了。

    “卫遥同学。”

    卫遥扭过头,心里有小小的兴奋,简主任这是改变主意啦?

    可没想到,简熙年的问题,直接把卫遥这个自诩反应力高超的人给问蒙了。

    “唐景林是你男朋友?”

    卫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声音卡壳:“简主任,你说什么呢?”

    简熙年轻启薄唇,声音轻轻飘了过来:“我们维特利没有让男朋友陪着办案的先例,我不想从你这里开始破戒。而且,如果你带着男朋友办案,又把案件当事人给打了,性质就更不一样了。”

    简熙年说完这番话,卫遥心都凉了一截。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想,卫遥矢口否认:“绝对没有这样的关系,他只是刚好陪我过去而已!”

    不等卫遥再解释,简熙年说:“好了,这事暂且不说,你把当事人叫进来,我有事情要问她。”

    卫遥头昏脑涨地把张阿婆让进去,门关上,就不知道简熙年到底在里面和张阿婆说了什么了。

    卫遥心里放不下,也不急着回自己办公室,就在门口的沙发上拿着书随意地翻着,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时不时地向里面看。

    落地玻璃后面是浅灰色实木的百叶窗,层层叠叠地盖住了,只看到斑驳的人影闪动,因为隔音太好,卫遥什么都听不到。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至夕阳西下,门才“咔嗒”一声打开。

    卫遥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望进去。

    只见张阿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欲言又止:“简律师,你看我这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次来也是忐忑得不行,我真能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儿?我那些儿女要是上门来找我怎么办啊?”

    简熙年沉默不语,半晌才朝卫遥招手:“卫遥,你过来。”

    在简熙年的注视下,卫遥慢慢地挪了过去:“简主任,谈得怎么样了?”

    仿佛张阿婆这个案子是一台异常重要的手术,而简熙年是主刀的医生,只能等他诊断了病症,这个案子才有得救。

    卫遥的心里不知不觉地就依赖上简熙年了,但她并不自知。

    简熙年抬手看了眼手表,漫不经心地说:“谈得差不多了,你在附近找个酒店让当事人住下,再给她报一个一周的旅行团,让她出门散散心。”

    卫遥眉头一皱,知道这事并不简单,好端端的,案子还没完结呢,怎么就让当事人去散心了?

    阴谋,一定是有天大的阴谋!

    “简主任,你在打什么坏主意吧?”合上本子,卫遥淡淡道。

    经过几个案子的磨炼,她已经有所成长了,再看不出来里面的猫腻,她以后也别想在这行混了。

    然而,简熙年哪有那么容易告诉她呢,只不过拿着手上的文件夹,轻轻碰了她的脑袋,嘴边勾着一丝弧度,神秘兮兮地说:“办好你的事。”

    卫遥却不肯放过这个绝佳机会,讨价还价:“简主任,那上回你说的赔偿费用的事儿……看在我受了工伤的份上,能不能一笔勾销?”

    简熙年冷笑:“这是工伤?”

    卫遥用手指比出一点点大的距离:“是你说我下颚受伤的,根据国家规定,执行日常工作及企业行政方面临时指定或同意的工作,从事紧急情况下虽未经企业行政指定但与企业有利的工作,以及从事发明或技术改进工作而负伤者,均为工伤。”

    简熙年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这也算工伤?这1cm的伤口,怕是跑不到医院就已经好了吧?”

    不等卫遥反驳,简熙年又一针见血地指出:“我记得,你刚入职的时候是办过一张健身会员卡的?”

    “怎么?”

    “作为一名律师,被当事人家属围殴,就算你打不过,你还可以跑啊。你跑不过,只能说明你的身体素质不够强悍。”简熙年揉了揉太阳穴,“根据你最近的加班频率来看,你已经很久都没去过健身会所了。”

    面对简熙年的指责,卫遥百口莫辩。她最近确实是疏于锻炼了,不仅是手头上的案子,她还负责了另外好几起付费咨询、文书写作和材料装订,除此之外,还要花时间查找案件,看最新的庭审直播。这些事情侵吞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忙得连健身都没时间去了。

    卫遥讷讷地说:“我最近有点工作上的追求,目标是先赚他一个亿……”

    “就算工作再忙,也不能因噎废食,该有的锻炼还是要有的。律师现在也算是一项高危职业了,各种被当事人殴打的新闻层出不穷,你得学会保护自己。这样,为了保证你有足够多的时间锻炼身体,每周一、三、五、七晚上八点,我要准时在健身会所里看到你,否则算你缺勤,扣你工资。”

    卫遥傻眼:“这……算什么?你这是违反了《劳动法》了吧?”

    “劳动合同上明确约定了,劳动者必须有良好的身体素质,足以担任高强度工作,如果不能胜任工作的,可以调整工作岗位,再无法胜任,用人单位有权解除劳动合同。这条在第三章第五条。”

    “老板……”卫遥还想再求情。

    “如果你觉得无法坚持,我不介意帮你请一个私教,费用另算。”

    “不……”

    简熙年挥挥手:“好了,去干正事吧。毕竟我一分钟的时间很宝贵的,凭你现在的收入,还付不起这个钱。”

    2

    卫遥办事利索,很快联系好旅行社,给张阿婆办了去华东五市的旅游团,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一周。

    张阿婆本来还隐隐有担忧,但是出发时,发现了团队里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大叔大妈,好像找到了组织一样,屁颠屁颠地去了。

    卫遥目送着旅游大巴缓缓开走,内心的疑虑却在不断扩大。

    接连着几天都没消息,简熙年只吩咐卫遥把张阿婆给安顿好,卫遥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张阿婆嘘寒问暖,没想到张阿婆居然玩得乐不思蜀,简直想把一天掰成两天,都不想回来了。

    眼下,张阿婆的事情不是卫遥的主要矛盾,她的主要矛盾变成了幸福生活和悲惨工作之间的矛盾。

    下班后,卫遥磨磨蹭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慢吞吞地挪到健身会所。

    简熙年已经提前在休息室里等着了,肩上松垮垮背着包,看着手表对卫遥说:“距离我们约定好的时间,你已经晚了十三分钟。”

    卫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路上塞……”

    “行了,开始吧。”简熙年指着前面,“先从跑步开始暖身。”

    时间稍微有点晚,景致好的跑步机都被人给占用,卫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挥手:“简主任,这里,这个位置好!”

    简熙年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我在后面就好。”

    “这里可以看风景!”卫遥破天荒第一次这么狗腿,实际上这个地方占据高位,可以俯瞰底下,更重要的是,靠落地玻璃,他看不见她在干什么啊!

    谁知道简熙年已经自顾自地在后面的跑步机上动起来了,而其他机子也已经有人,卫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了跑步机,开始运动。

    她悄悄地调了最低速,刚跑了十来米,有一个声音从后面飘过来:“你是乌龟吗?”

    卫遥浑身哆嗦了一下,忍痛把速度再调高一档。

    很快地,简熙年又发话了:“晚上没吃饱?”

    卫遥只能拼命地跑起来,哼哧哼哧,差点没喘气而死。

    二十分钟后,卫遥喘气喘成狗一样,从跑步机上下来,两股战战,腿酸得不成人样。

    她悄悄向后面瞥一眼,看见简熙年在玩其他器材,就灰溜溜地坐到了一旁的凳子旁休息。

    有个浑身肌肉,穿着灰色背心的男人在身旁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健身教练John。”

    卫遥无力地摆手:“你好。”

    “我刚刚看见你在跑步的时候,几个姿势不太正确,需要我帮你纠正一下吗?”

    “不用了。”卫遥吞吞口水,警惕地四下看,担心被简熙年发现她在偷懒。

    对方却很认真地在她身前讲解:“你那样跑步,很容易伤到膝盖的。”

    “真的?”

    “像这样,手要这样抬,脚掌的着力点应该是从后脚跟开始慢慢贴地,还有一开始不能过猛……”

    卫遥一开始将信将疑,到后面真的听进去了,跟着John做了几个动作后,John又指导她到跑步机上试试。

    卫遥跑了几下,兴奋道:“好像真的没有刚才那么酸了。”

    对方满意:“别看跑步很容易,也是要掌握方式方法的,对了就不难了。”

    “可以每天都跑吗?”

    “每天都跑的话,最好考虑戴一个护膝,时间和速度也要掌握好。”

    “你每天练习多久啊?这肌肉都是跑步练出来的吗?”

    简熙年从健身器材上下来,刚抬眼,就看见卫遥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个健身教练的手臂,脸上是夸张的神情:“哇,真的好硬!”

    半个小时后,卫遥从盥洗室里出来,刚好和简熙年打了个照面。

    “简主任,这么巧啊……”卫遥扯着嘴角,“我以为你走了呢。”

    简熙年撇嘴,不以为意地说:“卫遥,你真的很不自觉。”

    “我?我已经运动了满满四十分钟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这四十分钟里,你跑步了二十分钟,再插科打诨聊天二十分钟。”

    “不是的,”卫遥辩解,“我是在请教如何更有效率、更健康地跑步。”

    “我看到你和一个健身教练相谈甚欢,你还捏了他的手臂。”简熙年下了结论,“你不过是想偷懒。”

    “简主任,你错了。”卫遥说,“我不止捏了他的手臂,我还想捏他的胸大肌……”

    “很好……”简熙年脸上淡淡的,眼里却染了几抹愠色,咬牙切齿,“明天继续。”

    诚然,卫遥并不知道简熙年当时是怎么突然会拂袖而去的,但她很明显地感觉到,那句“明天继续”真的很像是一句威胁的话。

    第二天,卫遥默不吭声到了健身房。

    刚刷完会员卡,就有一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健身教练走过来:“你好,你就是卫遥吧?”

    卫遥眯着眼:“你是?”

    “我是珍妮,你朋友替你请了私人教练,今天起我会为你量身定制属于你自己的锻炼课程。”

    卫遥大步流星走进去,碰巧看见简熙年,抓着他就问:“简主任,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用请私教啊……”

    简熙年晒笑:“不用担心,这是工作奖励。”

    “不不……不用了吧?”

    卫遥倒退几步,投过去期望的眼神,简熙年只丢下一句“好好练”就走了。

    珍妮走上前来:“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卫遥不忿,偷偷地问:“珍妮,他给你多少钱?我双倍价格请你远离我好吗?”

    在珍妮报了自己的时薪后,卫遥发觉,她居然付不起这个价,只能草草打消这个念头。

    她把头巾绑在头上:“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二十五分钟后,卫遥为她的这个决定付出惨烈的代价。

    她屁股下顶着一颗球,正双手平放,目视前方,嘴里念念叨叨:“珍妮,到时间了吗?”

    珍妮笑眯眯地说:“还没呢,再坚持五分钟。”

    卫遥汗如雨下,双腿战战兢兢:“可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啊,再继续我的腿就要废了。”

    “你不是说要练习腿和手部力量吗,这才只是刚开始。”

    卫遥简直要哭出来,简熙年为她选的是怎样一个魔鬼教练!昨晚上的John简直不要太温柔好不好,可是今天画风一转,让她猝不及防。

    前二十分钟,她练习举哑铃,差点没把自己给砸晕。到现在开始顶球,珍妮不是说她双腿距离过大,就是双手不够平举,要求多得吓死人。

    卫遥刚从球上下来,珍妮又拿出了两条长长的鞭子。

    “这是……什么?”

    “锻炼手臂力量的,你看我做示范。”珍妮把两根绳子拿在手上,用尽全力往外一甩。

    “啪”一声,地上都有小粉尘飘上来了。

    “珍妮,你好厉害!”

    珍妮把鞭子递过去:“现在你来试试看。”

    卫遥推拒:“我?我不行的……”

    “来,做一个试试。”珍妮不由分说。

    卫遥试了第一下,差点没倒栽葱。到第五下,才刚好掌握了节奏。

    珍妮说:“很好,继续保持节奏。”

    卫遥咬牙:“珍妮,其实你不用那么认真教我的,马马虎虎就行了。”

    珍妮双手抱臂,表示自己是十分有职业道德的:“不行,你男朋友高薪请了我,我就要对你负责。”

    卫遥哭丧着脸:“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老板。”

    “你们企业福利这么好?”

    “好吗……”卫遥奋力抽出一鞭子,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脸上狰狞,“那让给你要不要?”

    珍妮突然扭捏起来:“你们老板,有没有女朋友啊?”

    “你看上他了?千万不要啊。”卫遥一鼓作气地说,“他就是个心理变态的人,对下属苛刻到极致,碰坏了东西要赔偿,过不了实习期要赔偿,考核不过还是要赔偿,像他这样的人,做他的女朋友那肯定是倒了大霉!”

    “他有过女朋友?”

    卫遥头头是道地说:“那我倒不知道,但是就凭我对他的理解,他这种老古板对女朋友的要求,肯定是坐不还手,骂不还口,凡事要听他的,完了还一句一句辩驳得你生活无法自理!和他在一起,估计得被气个够呛!”

    “咳咳咳……”珍妮不停地使眼色。

    卫遥费解地问:“不是,你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转过头,惊恐地看到了一脸微笑的简熙年。

    “简主任……”卫遥疯狂地跑过去,死死拉着简熙年的衣角,“简主任,你听我解释!”

    简熙年冷笑:“放手!”

    “我不放!”

    “放开!再不放,就扣你当月奖金、季度奖金、过节费、补贴……”

    卫遥向后退一步,视死如归:“我放了!”

    话音未落,她就被地上的绳子给绊倒了。

    为了保持平衡,卫遥以猛虎捕食的姿势向简熙年的方向一头扎过去。下意识地,她紧紧地抓着简熙年的衣服,但那薄薄的衣服仍旧无法负荷她的重量。

    随着“嘶”的一声,简熙年的运动服被斜着撕开了一角,身材显露无遗。

    卫遥头着地,仰着脸看到简熙年衣不蔽体,脸上轰然一声炸开了,鼻血就那样喷薄而出。

    有人厉声尖叫:“呀,她流鼻血了!”

    现场一片狼藉,卫遥被人七手八脚扶去休息室,又在鼻子里塞了一堆纸巾,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

    简熙年也没有走,他正在打电话让人送衣服过来。

    卫遥半躺着,眼前就是屋顶上的一盏亮晃晃的灯,她眨巴眼睛,仍旧无法把刚才简熙年的身体从脑海里抹去。

    那身材……真的比她想像中完美。啊呸,她什么时候肖想过简熙年的身体了?这人有毒!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很胶着。

    为了保证自己的清白,卫遥憋着气说:“简主任,我刚刚真的不是因为看你的身体才流鼻血的,我是因为摔倒了才流鼻血的。”

    简熙年闷哼:“卫遥,我建议你明天就递辞职信,我可以考虑不炒你。”

    卫遥泪眼汪汪:“简主任,我发誓不会把看到你身体的事情说出去,你可不可以不要炒了我?”

    简熙年揉了揉太阳穴:“所以你为什么要在外人面前抹黑我?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那么不堪的人?”

    卫遥知道他动怒了,一个挺身坐起来:“简主任,你误会我了!”

    谁知道一起身又看到了衣不蔽体的简熙年,再加上用力过猛,卫遥只觉得鼻血流淌得更欢了。

    “你还是躺下,别说话了。”简熙年撇过脸,不想去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卫遥只能躺下,瓮声瓮气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珍妮一看就不安好心,为了打消她的念头,我才随口乱诌,把你的形象给颠覆了,其实在我的心里,你是那么地伟岸潇洒,玉树临风,才高八斗……”

    “看来我平常还是对你太好了。”简熙年说,“所以你觉得我好忽悠?”

    “不是的,我绝对是发自肺腑!简主任,你不要赶我走,我绝对会给你做牛做马办案子,我不会跳到别的律所,我一定忠心耿耿。”

    “既然这样,那我就给你一个忠告。”

    “嗯?”

    简熙年转过头,伏低身体,一字一句地说:“以、后、再、也、不、要、来、这、家、健、身、会、所。”

    他的眼对上了她的,卫遥只觉得天旋地转,在刚刚某一瞬,她只觉得心里的小鹿仿佛是跳跃着,在他注视的瞬间,撞到了心尖上。

    他的眼里有星星呢!

    她仿佛听见心底的声音在说,完了完了,你动心了。

    三天后,律所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站在维特利门口,却又怯怯着不敢进门。

    前台发现了情况,走上前询问:“你好,是想要找哪个律师吗?”

    张小花拢了拢头发:“我找卫律师。”

    前台很快打内线电话,卫遥如临大敌。

    简熙年不在,卫遥战战兢兢地接待了张小花这个烫手山芋。

    蒋梦盈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了什么小道消息,趾高气扬地站在接待室门口看着她。前阵子蒋梦盈所在的团队刚完成了一个大案子,眼下不知道有多神气。她怀抱双臂,语气轻佻地说:“我就说,办这种公益案子容易出问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卫遥拢了拢头发:“我有当事人要见,你可以让一让吗?”

    “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傲的,案子败诉有得你哭!”蒋梦盈话音未落,就被里头跑出来的张小花一把推开。

    “你什么人啊?有没有礼貌?”蒋梦盈皱眉,嫌弃道。

    “卫律师!”张小花把卫遥拉到一边,神色慌张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妈去哪里了,我找不到她了。”

    也亏得简熙年之前就告诉卫遥不要向别人透露张阿婆的去向。卫遥按照原定的说辞,说张阿婆去外地省亲了,过阵子才回来。

    张小花眼睛瞪得铜铃般大,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她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的,这次怎么会突然说走就走了?”

    尽管张小花有诸多怀疑,但卫遥就是咬死了说不知道张阿婆去了哪里。

    蒋梦盈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不自觉笑出声:“说什么会见当事人,原来是把当事人都给搞丢了啊!”又问张小花,“你该不会是要投诉卫律师吧?”

    张小花摇摇头:“你别乱说,我就是想让卫律师帮忙把我妈找回来,怎么会投诉卫律师呢?”

    张小花又拉着卫遥哭诉,好声好气地说:“卫律师,只要我妈能回来,我一定不和她吵架,会好好对待她,你能不能告诉她,让她回来啊?”

    蒋梦盈听得无趣,扭头走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卫遥好不容易把张小花劝走,张大和他媳妇又来了。

    张大脸上还有上次被唐景林打过的青紫痕迹,走的时候用手捂着,生怕别人不知道。

    卫遥以为他们是来讨医药费的,只见张大支支吾吾说不上话,用胳膊捅了捅他老婆:“你嘴皮子利索,你来说吧!”

    张大媳妇前不久才和卫遥掐架,脸臊得慌:“我能说什么啊,还是你来说吧!”

    张大左右环顾,搓搓手:“卫律师,你知道我妈去哪里了吗?”

    又是来追问张阿婆去向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无论他们怎么问,卫遥就是咬定不知道。

    张大红了眼:“我们找她不是要拿钱,我们是要把她带回家尽孝的。”

    “我们一定会对她好!”张大媳妇拍拍胸脯说。

    听了这酸倒牙的话,卫遥不太相信,冥冥中觉得这件事情一定和简熙年有关。

    接下来的几天,张阿婆的几个子女纷纷上门,表示要带着老人回去,以后一定会对她好云云。更受不了的是,他们见问不出张阿婆的去向,就整天盯着卫遥,她上班跟着,下班也跟着。卫遥被盯怕了,下班时慌里慌张走出来,看到了一个熟人。

    唐景林刚好路过,降下了车窗:“卫遥,怎么跑那么快?”

    卫遥捂着心口:“说来话长,有几个当事人的亲戚,一直来律所蹲守我。”

    “用不用我帮你引开他们?”

    卫遥摆手:“不用啦……”

    唐景林笑:“开玩笑的,反正顺路,我载你回去吧。”

    卫遥还想拒绝,谁想后面有人突然拍了她的肩膀,再回头一看,蒋梦盈笑眯眯地看着她,又看向唐景林,用甜腻的声音说:“卫遥,你男朋友来接你啊?”

    蒋梦盈把“男”字咬得很重,卫遥没来得及否认,她又把手搭在卫遥肩膀上,压低了身子,对坐在里面的唐景林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这里现在又打不到车,可以麻烦你把我送到附近的商场吗?”

    唐景林耸耸肩,看向卫遥,努努嘴:“我听卫遥的。”

    于是,蒋梦盈又装腔作势地摇着卫遥的手臂:“帮帮忙和你男朋友说一下好不好?”

    话音未落,卫遥只觉得从身后吹起一股冷风,周围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简熙年推开律所的门,从里头走出来,连眼风都没扫过来一下,门里的冷气扑面而来,在卫遥周身卷起一股凉意,然后很快消散不见。

    卫遥傻乎乎地唤了他一声,可简熙年早走远了。

    这边,蒋梦盈把卫遥拽上了车后座,还贴心地给她拉上安全带。卫遥这才回神,急忙说:“把我送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好了。”

    蒋梦盈暗搓搓在心里算着路线,露出狡黠的笑容:“咦,那好像地铁站比商场会先到。”

    卫遥不以为然地说:“那就先送我吧,再送我同事。”

    唐景林捏着方向盘,脸上淡淡:“好。”

    车上空调微凉,蒋梦盈把衣领稍微拉低一点,露出自信的事业线:“卫遥,你男朋友对你真好,特意来接你下班。”

    卫遥笑着说:“他不是我男朋友啦……”

    蒋梦盈又往唐景林身上扫了一眼,那眼神像在看猎物。其实早在咖啡馆看到他的时候,她就对他有意思了,苦于没机会下手,今天运气好被她撞见了,自然不会甘心错过这个机会。

    她自信满满地说:“那是很好的朋友了?”

    卫遥懒得理会蒋梦盈,巴不得赶紧脱离她,就指着外面一个地方说:“在这里停车就好了,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卫遥下车,蒋梦盈目送她离开后,转而对唐景林说:“我和卫遥也是好朋友,在单位里她经常向我提起你。”

    “哦?”唐景林挑眉,“说我什么了?”

    蒋梦盈抿嘴,接着说:“这样说不方便,要不我加你的联系方式,微信上说好吗?”

    唐景林很快会意,勾着唇,说:“抱歉,除了家人和工作需要,我微信不随便加人。”

    蒋梦盈气得牙痒痒,自己都没觉得语气会那么酸:“那卫遥呢,你肯定也加她了吧?”

    “她呀……”唐景林拉长了音,夹杂着溺死人的温柔,“她当然是‘特别的存在’。”

    下车后,蒋梦盈差点没把高跟鞋给踩碎了,愤愤不平地说:“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唯一的缺点就是看上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卫遥!哼!走着瞧!”

    3

    一周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到了张阿婆回来的日子。

    跟团旅行这几天,张阿婆是吃好睡好玩好,神采飞扬。反观她的几个儿女,这几天风尘仆仆,又老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脸上焦虑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张阿婆回来后,她去旅游的事情也瞒不住了,一家人在维特利的会议室里坐成两排,卫遥和张阿婆在左边,儿女们在右边。

    张大作为老大哥,开了口:“妈,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玩这种赌气离家出走的戏码?”

    张阿婆出去见识了祖国河山,一路上又和团友们聊天唠嗑,增加见闻,说话有了三分底气:“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去游玩。我的团友说了,年纪大了,得多出去长见识哪。”

    张二叹了口气:“没人说你不能出去长见识,可你啥都不懂,万一被人骗了可咋办?”

    张二媳妇也帮腔:“就是啊,妈。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怎么能把胳膊肘往外……”

    “你说啥呢?”张二掐着他媳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张小花接着说:“妈,今天我们几个,都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们以后轮流赡养你。你爱上谁家住,就上谁家住。”

    “不会有人再赶你走了。”

    张二媳妇又说:“妈,那些钱,你可得给我们留着,不能给了别人!”

    张二白了自己媳妇一眼:“不是说别说这茬,你怎么又说这事了?”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基本上达成了共识,都同意轮流赡养张阿婆。卫遥拿出笔记本,开始拟调解协议。谁知道张阿婆又不乐意了:“你们往后,不会不让我出去旅游吧?我这次还认识了好几个姐妹,还有林大爷,我们挺谈得来的……”

    敢情张阿婆这次出去,还有意外的收获,来了段夕阳红?不仅卫遥吃惊,张阿婆的几个儿女也受到了惊吓。

    “妈,不行,这事不行。”

    张阿婆说:“我们只是挺聊得来。”

    “那万一他骗你钱呢?”

    张大不乐意了,压低声音偷偷地问:“卫律师,能不能在协议上写,我妈不能和林大爷在一块?”

    卫遥摇头:“这是人身契约,写了也没有效力的。这协议,你们还签吗?”

    “签,签!”

    张阿婆的儿女们纷纷点头。

    4

    几个人簇拥着张阿婆回村子,仿佛众星拱月。

    收拾完这烂摊子,卫遥泡了一杯咖啡,慢悠悠地上了三十六楼。

    私人助理抬眼:“简主任在开会。”

    卫遥“哦”了一声,指了指外面的沙发:“那我在这里等他。”

    玻璃落地窗并没有尽数挡住会议室里的人影,卫遥在一旁偷偷踮了脚看,里头坐了三四个高级合伙人,正在开视频会议。

    简熙年坐在正中间,破天荒地戴了一条紫色条纹领带,不知道说到哪里,只见他低头,专心致志地整理袖口上的褶皱。

    卫遥看得认真,就连简熙年袖子上的袖扣都仔细地端详了,又暗暗记下那个品牌的名字。

    她发现他在思考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看似不经意,其实是在脑海里把事情再过一遍,然后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又是自信满满的了。

    过了会儿,简熙年好像发现了什么,抬头往外面看过来。

    卫遥打了个激灵,急忙闪身躲到旁边的装饰树后面,再暗暗看一眼,简熙年的目光好像又飘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呼,好险……”卫遥吐出一口气,又绕了个弯走回去,老老实实在沙发上坐着。

    像简熙年那么睿智又细心的人,会不会发现她时不时地在偷窥他?卫遥生怕自己掩饰得不够好,又细细地把自己和简熙年平常的相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越想越是伤脑筋。

    会议实在是冗长,卫遥坐着睡着了都不知道,等到里头的人开完会,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外面已经是月朗星稀,伴着高跟鞋和皮鞋走在地毯上的声音,有人说:“今天辛苦了,都早点回去吧。”

    还有人说:“简主任,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卫遥渐渐地醒了,幸好她坐着的沙发刚好在花盆后面,没多少人看见。她偷偷眯着眼瞧,简熙年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有事情要办,你们去吃吧。”

    “那这回你可要大出血了哦,哈哈!”律所高级合伙人魏泽涛眨眼,不怀好意地笑。

    “行了,都记我账上。”简熙年眼睛都没眨。

    魏泽涛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卫遥,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卫遥被他那眼神看得挺不好意思的。

    而后其他合伙人渐次走到电梯间,人声尽数散去。

    卫遥耷拉着头,想着要怎么开口,却见面前出现了一道阴影。简熙年站在她前方不远处,声音清亮:“你在等我?”

    卫遥也不知道简熙年到底是怎么看到在角落里的她的,心虚地说:“你……是不是给张家人下蛊了?”

    简熙年反而问:“你吃了吗?”

    卫遥“啊”了一声,抬起眼,只觉得简熙年连眼睛里都有星芒存在。

    他又复述:“你吃了吗?”

    “噢,还没呢。”卫遥说。

    “我也还没吃饭,一起吧。”

    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天气不错一样。

    可他刚刚不是说还有事情要办?卫遥来不及询问,简熙年已经打消她的疑虑:“你不是有事情要问我?我没多少时间,边吃边说吧。”

    卫遥狂奔到十五楼拿东西,又飞快赶到楼下,简大BOSS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看着她,挑眉:“这么赶,后面有人追你啊?”

    卫遥气喘吁吁,和简熙年大眼瞪小眼:“你不是说赶时间吗?”

    简熙年从容又淡定,道:“突然又不赶了。”

    卫遥:“……”

    外面满天星斗,卫遥默然跟在简熙年后面到停车场取车。简熙年不经意转过头去看,发觉她两个眼睛被风吹得通红,越发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

    四周是林立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对面玻璃上闪着银白色的光,折射出两个人的身影。

    这段距离并不长,简熙年静默地走在前面,替卫遥挡住了风,开口问:“想吃什么?”

    卫遥揉了揉眼,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好想吃小馄饨啊……”说完又咕哝着,“热乎乎的馅儿,软糯糯的馄饨皮,汤面上撒了葱花,简直让人食指大动!本来前面街口有一家,这几天不见开门呢。”

    简熙年说:“那我们去瞧瞧。”

    卫遥快走两步跟了上去:“不……不太好吧?让你吃那种东西?”

    他反而笑了:“什么那种东西?”

    “就是街边小店啊……”

    “谁说我不能吃了?”

    卫遥噤声,她难以想象,穿着这么一套西服的简熙年,坐在大排档里头吃小馄饨的场面。

    其实在CBD里的街边小店,简直屈指可数。卫遥说的那家,简熙年也知道,那个路段很好,十几年前拆迁,有一家坚决不肯搬走,就一直在那里做着小本生意,店的名字很简单:老北京馄饨面店。

    5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老北京馄饨面店的门半开着,卫遥站在门口:“有人吗?”

    喊了几声后,有人回答:“来了,要吃点什么?”

    走出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头发乱糟糟地绑着,身上围着围裙。

    “老板娘,要两碗小馄饨。”简熙年应声说。

    卫遥惊讶地看着简熙年行云流水地点了餐,又熟稔地拿了碗筷和蘸酱的小碟子。他细心地把袖口卷起来,动作一丝不苟,却又不显得突兀。

    没多久,老板娘端了两碗小馄饨过来。

    他看她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吃啊。”

    卫遥云里雾里地坐下来。

    店里没什么人,电视上播着新闻,老板娘在擦桌子,她的儿子穿着校服,正伏在桌子上写作业。

    小店的桌子都是正方形的,简熙年就坐在卫遥的对面,桌子不大,两人的离得很近,卫遥一边低头吃饭,一边看着简熙年那双拿着筷子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干干净净。

    眼见简熙年快吃完了,卫遥才赶紧专心吃起自己那份小馄饨。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觉简熙年正在看她。

    他似笑非笑:“你不是有事情要问我?”

    卫遥的脸唰地就红了,她只觉得浑身像过了电一样,又酥又麻。

    “嗯……”

    卫遥很想说的那句话在喉间滚了一圈,又给忍住了。

    她搁了筷子,断断续续地说:“就是张阿婆的案子,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说服张阿婆写遗嘱的,遗嘱的内容又是什么?”

    “你知道了?”简熙年说,“还没太笨啊。”

    卫遥咬咬牙:“我也是瞎猜的。”

    如果不是今天见了张阿婆几个儿女,再加上他们那些稀奇古怪的态度,她估计也不会猜出来简熙年的招。

    简熙年说:“很简单,我带张阿婆做了个遗嘱公证。注明没有对老人进行赡养的继承人,一分钱都不能拿到,并且让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卫遥点头:“赡养的多分,不赡养的少分。一旦有了利益,他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对老人好,因为对老人不好,就一分钱也得不到!”

    “正解。”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让张阿婆去旅游啊?”

    “放烟雾弹。”简熙年慢条斯理地说,“总得有个时间让他们去思考……有的时候,时间节点十分重要。在什么时间,就做什么事情,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简熙年的声音很轻,落在卫遥的耳朵里却觉得有千斤重。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意有所指,可又说不出有什么问题。

    这时,小店半阖着的门突然被人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

    卫遥循声望去,看到一群人鱼贯进入了小店。为首的嘴里嚼着牙签,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环视一周,流里流气地嗤了一声:“大嫂这么晚了还做生意?”

    就这么一句招呼,老板娘吓得脸都白了,快行几步过去,压低声音:“各位叔伯行行好,不要再来扰乱我的生意了好吗?”

    另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的坐在另一张凳子上,大剌剌地说:“就这一桌客人,也还没倒闭?”

    跟着他们鱼贯进来的还有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一进来就占着桌子不肯走,一时间小店里闹哄哄的。

    卫遥正在吃东西,被这群人惊到了,抬起眼看简熙年,用口型说:“怎么回事?我们用不用去帮忙?”

    “好像是家庭纠纷,先看看吧。”简熙年用眼神示意。

    老板娘好声好气地说:“你们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答应的,求求你们不要老是这样扰乱我的生意了,小茂他也还要读书的……”

    有一名中年女子叉着腰,凶神恶煞地说:“大嫂说的什么话,我们就是知道大伯过世了,小茂又还要读书,念在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没事就过来关照你们,怎么能说是扰乱你的生意呢?”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子,头发染成金黄色,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满脸不屑地说:“大伯母,你可别给脸不要脸,这铺子我们也有份的,你哪能一个人霸占了?你霸占得了吗?我爸妈这是在帮你们!”

    老板娘哽咽着:“你们这哪是在帮我,你们是想要把我这店面给卖了……”

    “哟,这咋还哭上了呢?我们这是欺负你了,还是骂你打你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卷发的干瘦中年妇女捏着声音,阴阳怪气,“帮你卖店面,这是帮你和世茂找路子啊,你们这破店面,有人要就不错了!”

    “这是你们大伯留下来的遗产,这家小店也是他的心血,不能卖……”老板娘哭着求饶,“我求求你们,不要卖了这里好不好?”

    “你以为这里就是你们家的?我们也有份的!别想着吃独食!”

    “留一点给你们也就是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老板娘寡不敌众,被人推搡着到了墙角指着额头骂。老板娘的儿子余世茂脸色发白,瑟缩着窝在角落里,整个人抖成筛糠一样。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被人给拉拽了出来。

    众人把他推到墙角,凶神恶煞地指着额头大骂:“你缩在这里干什么?当缩头乌龟啊?这房子是谁的,你给我们大伙儿说清楚了?”

    余世茂缩成一团,声音哆哆嗦嗦连不成线:“我……我不知道……”

    “是你家的不?”

    “是……”

    “你再说一次?”中年男子把桌子推倒,桌子上的汤碗筷子和作业本、钢笔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这兔崽子胳膊往外拐,顾着那娘们儿,不顾咱们老余家!兄弟们还不上!”那人喊着,接下来密密麻麻的拳头像雨点般落到老板娘儿子的身上。

    余世茂吓得大叫,蹲在地上用手抱着头,呜呜哭着:“不要打我,伯伯们不要打我!妈,救命!”

    看到自己儿子被揍,老板娘像是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别打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小店里被这群人搅得乱七八糟,他们不仅殴打余世茂,恐吓老板娘,还不停地砸东西。

    卫遥和简熙年本来是坐在最里面的桌子,看到这里也大致了解了情况。卫遥看见简熙年停了动作,脸色阴沉如墨。

    砸东西的人怕砸到他们这仅有的一桌客人,手势缓了缓:“今天晚上我们不做生意了,有家务事要处理,你们先出去吧。”

    简熙年拧眉:“家务事?”

    “没看见吗,那是我大伯母和小堂弟。”染头发的年轻女孩子看见简熙年的衣着打扮和气场,不由得声音也放软了一些,“能不能麻烦你们先出去,我们这儿还有家务事要处理,就不算你们钱了。”

    卫遥看见不远处的两个人,想停下来理论,谁想简熙年居然淡淡地说了声“好”。

    看见这样的事情,也能置之不理吗?卫遥使劲地朝着简熙年使眼色,他已然站起身走出了好几步,又回过头看着她,平静地说:“还不快点?”

    “简大BOSS……”卫遥想说什么,简熙年已经上前拉了她的手腕。

    手臂上感知到了他手心的温度,卫遥整个人像被丢进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炸一样,滋滋滋地响着。

    但是不能就这样走了啊……任由他们那么做,是会出事的啊!卫遥心里一转,恰好瞥见对方在推一个盛满汤水的桌子,她顺势倚过去,下一秒,低呼出声。

    “啊—”

    6

    卫遥被桌子上那盆汤泼了一身,幸好汤的温度不高,但是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还散发着一股怪味道。

    “没烫伤吧?”简熙年一惊,赶紧把卫遥拉到水龙头下冲洗。

    他很小心,生怕碰伤了她,这让故意“碰瓷”的卫遥十分忐忑。她瑟瑟看向简熙年,只觉得他脸色黑得像乌墨一样,帮她冲完水后,又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臂,仔细地观察着。

    卫遥怕被看出破绽,反手轻轻掐了他一下,又用目光示意。简熙年愣了下,自然知道她是故意的了,内心有气,转身冷着脸问:“是谁泼的?”

    对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哑口无言,最后目光全部看向一个人。

    老板娘擦了擦手,快步跑过来,又拿了一条湿毛巾:“大妹子,你没事吧?”

    卫遥嘶嘶地抽气,把自己被红油淋伤了的胳膊抬起来给其他人看,夸张地说:“很痛,我好像被烫伤了……”

    对方一个彪形大汉说:“别乱说,那汤哪儿烫了?”

    简熙年冷冽的目光扫过去:“这么说来,是你泼的?”

    “不不,怎么能是我?我又不是这里的老板。”那人倒退一步,把脸撇开。

    另外一个人附和着:“这还用问,谁是老板,那就是谁的责任了!”

    老板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茫然地说:“可怎么办啊?”

    “既然这样,到派出所验伤吧。”简熙年挑眉,不容置疑地说。

    警员出警迅速,把在场的人全带了回去。

    卫遥在询问室里做完笔录,走出来时,看见空荡荡的接待大厅里只坐了简熙年和老板娘、老板娘儿子三个人。

    卫遥讶然:“其他人呢?”

    简熙年告诉她,其他的人早就以身体不舒服、家里有事等借口逃之夭夭了,逃走之前还百般辩解,说这件事和他们没关系。

    卫遥没回过神来,老板娘又眼泪汪汪地扑上来,哭得眼睛都红了,那样子看起来真是可怜。

    她早就从警员的嘴里知道了面前两个人是律师,心里忐忑得厉害。

    “卫律师,烫伤你是我们不对,”老板娘一抹眼泪,差点没跪下来,“但是我们也就只有这么点钱,再多可真的是赔不起了……”

    卫遥把袖子捋起来,手臂上除了略微有点红肿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她眨眼:“我刚刚那是诓他们的,其实也就是有一点点刺痛,擦几天烫伤膏就没事啦。”

    “卫律师……”老板娘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不追究我们的责任了?”

    警员记录完,从里头走出来,指着卫遥说:“这个律师是好心想帮你们,听说你那群亲戚去砸你们铺子了?”

    老板娘瑟缩着肩膀,低头道:“也不是砸铺子,就是去找我们理论。”

    警员摊开记录本:“你想报案吗,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真的是他们在寻衅滋事,我可以帮你记录在案。”

    “不不……”老板娘摆手,吞吞吐吐地说,“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家丑不外扬,我不能告发他们的,不然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我家老余也会死不瞑目。”

    警员摇头:“行,你自己想清楚了再来吧。”

    老板娘拉着余世茂,想走的时候被卫遥叫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前因后果。

    “铺子是我丈夫名下的,他前两个月得了急病去世了,我拉扯着儿子,继续经营这家小店。可是从上个月起,我丈夫的几个弟妹就开始上门来找我商量变卖铺子的事。”

    卫遥看了一眼简熙年,皱眉说:“可那店铺不是你丈夫的吗?”

    老板娘吸着鼻子:“他们说铺子我那死去的公婆也有份,可是这铺子明明就是我老公的,我让他们拿出证据,他们又拿不出来,只是几个人互相做证,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说都没有用。他们见我不答应,就时不时上门来打扰我做生意,上次我差点喝了洗洁精,他们才走掉的,这次更是变本加厉,要不是你们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余世茂还穿着校服,听到这里,眼里尽是惊恐的神色,使劲地抱着老板娘,声音有了哭腔:“妈,我害怕。”

    “是妈保护不了你,是妈妈的错。”老板娘哭得更厉害了,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