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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1

    走出派出所,已然是深夜了。

    卫遥走在前面,突然觉得肩膀上一沉,回头一看,是简熙年把他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衣服在她身上很宽大,还带着他的体温。

    卫遥动了动嘴,还没发出声音,简熙年不动声色地说:“披着吧,夜里凉。你被烫伤了,要多注意一些。”

    “我回去擦点烫伤膏就好了。”

    简熙年“嗯”了一声,径自走在了前面,卫遥也跟了上去。

    夜凉如水,有风拂过脸颊,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地重叠在一起,又分开。

    卫遥耷拉着头,不解地问:“简主任,你刚刚为什么要拉走我?”

    简熙年无奈地叹气:“卫遥,你真的很冲动。事情闹到这里来,警员都这么问了,老板娘她说什么了吗?”

    卫遥虽然觉得不对,但还是忍不住说:“就算她是护短,我们也不能让更严重的事在眼皮底下发生吧……”

    简熙年又叹了口气,点开了自己手机上的一段视频,然后递给了卫遥。

    卫遥一下全明白了。

    原来刚才简熙年表面上不发一言,甚至态度冷漠,其实他暗地把手机的摄像头开着,把那些人吵架动手打砸东西的场面全部给拍下来了。

    “现在懂了吗?”简熙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拉走你,就是知道按照你的性格和脾气,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揽上身。没想到你还自己往那汤水上面撞!”

    说到这里,简熙年的脸上已经有了愠色。

    卫遥弱弱地解释:“我找她添过汤汁,大致知道温度,所以才敢撞上去的。”

    简熙年揉着眉心:“我该说你傻,还是精明?”

    说到这里,简熙年噤声了,他发现自己对卫遥这么了解,仿佛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太过关心自己的员工,这算什么?

    他本来伸出去的手停止在半空,想挪回来已经晚了。卫遥半仰着脑袋看向他,明显已经看到了他的动作。

    简熙年索性把手掌落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不经意溢出一句:“还好没烫伤,要不然算工伤,还是得我负责。”

    卫遥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炸开了一样,她的脸一定红得不成样子,因为全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地往上蹿。更让人担忧的是,卫遥觉得她今晚不想洗头了……

    “唉—”卫遥忍不住叹气。

    简熙年看出卫遥的情绪在一瞬间低落起来,这个小师妹,总能一下子充满战斗力,又一下子偃旗息鼓。

    他试探性地问:“怎么又丧气了?”

    “我在想……”卫遥低喃,“怎么会有老板娘这样好欺负的人呢,她的儿子也很懦弱,明明自己占理,却又那样任人欺负,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恨。”

    简熙年淡然说:“我从来不把自己的情绪代入到案件里,律师不需要有同理心,只需要在面对案子的时候,保持客观和冷静。”

    他的嗓音低沉,在暗夜里似在蛊惑人心。

    卫遥听他继续说:“律师就是帮人解决问题的,我们有这样的能力和天赋,所以更要用冷静平和的办法去处理争端。”

    卫遥“哦”了一声:“你说她还会来找我们吗?”

    “会。问题是,你会帮他们吗?”

    “我也不知道。”卫遥摸了摸鼻子,望天,“应该会吧。”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嗯?”

    简熙年整理着衣袖,面无表情地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案件置于自己的安危之上。”

    卫遥急忙解释着:“简主任,那是因为事态紧急,我才……”

    “出此下策?我的律所不需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律师。”简熙年顿了顿,严厉地说,“卫遥,要是还有下一次,我一定炒了你。”

    2

    “唉……”

    破天荒地,那天晚上,卫遥失眠了。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辗转,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浮现的,是简熙年恶狠狠威胁她的场面。

    这好像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他威胁要被炒了,可是这次的感觉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他的口吻……好像是在关心她?

    卫遥又翻了一个身。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陈思榕端着牛奶走进来:“遥遥,还没睡呢?”

    卫遥直起身:“没,怎么了?”

    “我看你房间的灯还亮着,随口问问。”陈思榕递过去,“喝牛奶吗?”

    卫遥吸了一大口:“榕榕,还是你最好了。”

    陈思榕眨眼:“我看你长吁短叹的,真的没什么事吗,不会是恋爱了吧?”

    “你说什么呢?”卫遥差点没呛着,咳了咳,脸都呛红了,“我是因为案件的事情啦……”

    “唉,我还以为你这个死脑筋终于情窦初开了。”陈思榕感叹。

    “你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呢,快去睡吧。”

    “死丫头,说我阴阳怪气?”陈思榕出其不意地挠了卫遥的痒痒肉,卫遥猝不及防,缩着身子倒在床上。

    “好啊你,偷袭我?”卫遥扑上去,把陈思榕堵在门口,攻击她的肚腩肉。

    陈思榕属于微胖界的,身上肉肉的,哪里受得了卫遥的魔爪攻击,哭着求饶:“卫大侠,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啦!”

    玩了好一会儿,两个人终于鸣金收兵,握手言和。

    陈思榕汗流浃背地回到房里,手机微信上跳出了好几条信息。

    —她怎么样了?

    —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情况?

    是唐景林发来的。

    陈思榕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飞快地在信息栏上敲击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没有新情况,唐大帅哥,看来你还要继续努力啊。

    天底下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早在这房东肯用这么优惠的价格和条件出租房子的时候,陈思榕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儿,趁着工作的便利把房东给查了出来。

    没想到这房东确实是认识的人,还是卫遥的老相识,唐景林。

    陈思榕嗅觉灵敏,很快察觉出最近卫遥下班的时候,唐景林恰好路过的次数越来越多,就在某一次他又恰好“路过”的时候,提前布控,围着唐景林逼问,总算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摸清楚了。

    公司附近的烘焙店里飘着蛋糕香气,陈思榕一边吸着金钻珍珠奶茶,一边好奇地问:“你和卫遥已经是那么铁的朋友了,你怎么不直接说你想帮她的事呢?”

    唐景林看她一眼,说:“遥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不希望给人造成困扰,她要是知道我想帮她,一定不肯搬过来住的。”

    陈思榕拿着勺子挖了一大块黑森林蛋糕,点点头欣然说:“那也是,你还是挺了解她的。”

    唐景林苦笑:“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不想瞒着你了。不过你就别告诉她了。”

    “你这朋友当得真是够义气啊!没问题,这事我替你包了!”

    谁让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呢?这家的蛋糕可是出了名的贵死人不偿命啊!陈思榕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唐大帅哥,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们遥遥了吧?”

    “不对,应该是说我从小就喜欢她了。”唐景林眯着眼,自信道,“你觉得她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吗?就凭我和她打小认识的感情,你觉得还能有人比我对她更好?”

    “你……你是认真的?”

    唐景林说:“对。”

    此时此刻,陈思榕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吞下的这块黑森林蛋糕,它所承载的沉重意义。

    不小心被蛋糕卡住,她疯狂地咳起来,就在陈思榕大脑当机的时候,唐景林又适时地推过来一沓厚厚的卡券:“所以说,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结盟?我这里有一整年的蛋糕券。”

    陈思榕惊恐:“你……你想干吗?出卖朋友的事情我可不干的!”

    唐景林一字一顿地说:“帮、我、助、攻。”

    3

    “阿……阿嚏!”

    卫遥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肯定是生病了,不然怎么会眼花又耳鸣,听见有人在耳朵边嗡嗡嗡地哭呢。

    “要一个煎饼果子。”卫遥站在小摊子前,停住脚步向后张望,而后愣住了。

    身后,馄饨面店老板娘局促地站着,双手交叠着不知道放哪里好,眼神飘忽:“卫……卫律师。”

    “老板娘,怎么是你?”卫遥颇为吃惊。

    老板娘隐隐瘪着嘴,再忍不住,在拥挤的街上拉着卫遥号啕大哭起来:“卫律师,这次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卫遥傻眼:“这是怎么了?”

    “我的店,被他们给抢走了!我不活啦!”

    天气暑热,老板娘说完,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煎饼果子老板和几个顾客一起帮着把老板娘扶到阴凉处。卫遥蹲在一边,拿着风油精往老板娘太阳穴上抹,另外有好心人拿着一把竹扇费劲地扇着,勉强算有了点风。

    折腾了好一会儿,老板娘睫毛微颤。

    “咳……”

    卫遥对上她的眼:“你醒了。”

    “卫律师……”老板娘愣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哭天喊地,“你真的要救我!这下子完了,是真的完了!”

    卫遥递给她一瓶水:“先喝口水,慢慢说吧。”

    老板娘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把店卖给他们了,我们母子两个以后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住。”

    “你原来不是不肯卖?怎么又卖了?”

    “那天我在店里,来了一群不认识的人,说我老公生前欠了他们好多钱,要我把钱还给他们。”

    “他们有证据吗?”

    老板娘点头说:“有,拿了好几张借条。说我老公在上面签名了,还把房子抵押给他们。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们说得和真的一样,还拉来了好几个证人,说我老公是个经济诈骗犯,如果不还钱就要把我们抓起来。

    “我怕得要命,我自己是不要紧的,就怕连累我家孩子世茂,他快高考了,可是耽误不得的。可要是把房子卖了,我们也就没活路了!正好这个时候,他二伯几个过来了,听到这件事都说要帮我们出钱把债给还了。我云里雾里地,就在那里签了好几份合同,把店铺让给亲戚几个,由他们凑钱,帮着我把债给还清。

    “那些人把借条撕了就走了,后来二伯他们就要把我和世茂给赶出铺子,我才发现不对劲……卫律师,你说这事情,怎么可能刚好就那么巧?况且,我老公他生前也从不和人借钱,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多出那么多债来?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铺子已经被他们给霸占了,我上那儿讲不着理,没承想,他们还把我给告上了,让我把这店铺过户到他们的名下。”

    老板娘哭诉完,卫遥义愤填膺:“这也太欺负人了!”

    维特利律所会议室。

    简熙年揉了揉额头,把眼镜放在桌上,表情沉重:“所以,你就把案子给接了?”

    卫遥点头:“简主任,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很重要?”

    简熙年眼神犀利。卫遥不知怎的,有点露怯:“嗯。”

    “先说说你的看法。”

    卫遥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其实,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给这个案件做了一份PPT。”

    简熙年看向她。

    卫遥继续说:“这个案件和继承案件有点类似,当事人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所以我就做了几张人物关系图,以便厘清当事人的关系。”

    卫遥简单介绍了案情及人物关系,最后总结道:“这个案子,对方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上门讨债这件事根本就是他们虚构出来的。我看了手头上的证据,现在没有能够证明老板娘陈文英被诱骗签订协议的有力证据。”

    很明显,这个案子,非常不好打。

    “是很用心。”简熙年看了一眼PPT,知道卫遥的确付出了不少心思。

    下一秒,他话锋一转:“可惜,并没什么用。你把这案子推了,别浪费时间。”

    “为什么?上回不是连张阿婆的案子都接了吗?”卫遥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声音从她喉咙间溢出来,细不可闻,“简大BOSS,你是不是对当事人有什么误解?上次她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她是被逼无奈,而且这次确实是对方给她下的一个套。”

    简熙年淡然地听完卫遥的话,食指轻轻在桌子上敲击,脸色平静道:“我让你不要接这个案子,不是因为当事人性格软弱,而是觉得你的同理心太强,不适合接这个案子。”

    卫遥只觉得气血上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中激荡,气愤难当:“你的意思是,这案件的症结在我,不是在当事人?你觉得我没有足够能力去接案件?”

    简熙年目光拂过她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的脸。

    “我觉得我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

    “简主任,我看分明是因为这案子不赚钱,而且太棘手,你怕丢了维特利的名声,丢了你的面子,才不肯让我接的吧?”

    卫遥气结,摔门而去。

    4

    过完周末,又是律所例会。

    维特利律所会在每个周一早晨开会,由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汇报每周案件进展及具体情况。

    证券融资部、经济合同部和其他几个部门的律师相继发言完毕。

    简熙年坐在会议室桌子的最前端,声音不大,却有着毋庸置疑的果断:“下一个,诉讼事务部。”

    底下鸦雀无声。

    简熙年又复述了一遍,人事经理徐芒这才起身说:“简主任,卫遥今天请假没来。”

    “请假?”简熙年紧蹙着眉,“请假怎么没和部门负责人报备?”

    徐芒只觉得简熙年射过来的目光尤其迫人,刚想解释点什么,简熙年又话锋一转,让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汇报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除了简熙年眼里微微闪过的光。

    此时,卫遥茫然地躺在床上,抽出体温计看了一眼。

    三十九度。

    自从那天在办公室里和简熙年不欢而散后,卫遥就浑身不得劲,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气一样,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下班后再坚持不了,半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这烧一直降不下来,吃什么药都不见好,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意识归位后,卫遥就被铺天盖地的懊恼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简主任,我看分明是因为这案子不赚钱,而且太棘手,你怕丢了维特利的名声,丢了你的面子,才不肯让我接的吧?

    那天说完那句话的瞬间,卫遥就后悔了,她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却因为意气用事,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她没有回头都知道简熙年的脸怕是要黑成炭了……这回的情况真是糟得不能再糟。

    可是为什么每当遇到简熙年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情绪波动巨大,或是激动,或是忐忑呢?

    只因为太过在意对方了,所以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会反复思量,细细思考其中的深意。

    卫遥觉得自己烦透了,她怎么会好死不死地喜欢上自己的顶头上司?更别说他还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她想要在他身边待着,就得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内心的小九九,要知道职场中出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回怕是会被直接炒掉吧?她都那么顶撞上司了,估计不用多久,维特利就待不下去了吧。

    卫遥把头埋在枕头里,思绪万千,长吁短叹。

    就在她翻来覆去的时候,门被人推开。

    卫遥以为是陈思榕去而复返,鼻子被塞住,闷着声音说:“不是去上班吗,怎么回来了?”

    谁知道进门来的人宽肩蜂腰,身量颀长,赫然是唐景林。

    卫遥惊诧,费劲地半躺起来:“唐景林,怎么是你?”

    唐景林说:“早上我刚好在楼下小区遇到陈思榕,她说你病了,我就上来看看你。”

    他还拎着一个盒子:“我买了早餐,要吃一点吗?”

    虽然平时交情不错,但骤然有个大男人闯进来,卫遥还有点羞赧,拿被子半遮着脸:“思榕也真是的,太麻烦你了……”

    唐景林的手摸着她的脑袋,声音自如:“别和我见外,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卫遥叹了一句:“真是多亏有你和思榕两个好朋友。”

    唐景林的手像是触电一样,迅速地缩了回去,转身走了:“收拾好了就出来吃东西吧。”

    卫遥还怕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招惹唐景林不高兴,吃饭时就一直拿目光去瞥唐景林。

    唐景林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抬头,眼睛里全是笑意。

    “看我做什么?”

    卫遥咬着勺子,说:“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唐景林哦了一声:“你忘了我的职业?我的工作和你们不一样,时间不固定的。”

    卫遥点点头,继续看着碗惆怅。

    今天唐景林买的早餐是一家死贵死贵的粤菜,卫遥拿勺子搅了半天,差点没把瑶柱虾米粥搅成米糊糊了。

    唐景林抬头:“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卫遥沮丧道:“唐景林,我可能要失业了。”

    “怎么?”

    “我得罪了大BOSS……”

    卫遥把那天发生的事和唐景林说了,还弱弱地问:“你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唐景林陷入思索里,而后说:“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啊?”卫遥说,“那当然是真话啦。”

    “我觉得你没有错。律所接案子,就和医生看病,老师教书是一样的道理,你们主任看碟下菜,那才不对吧。有钱人的案子才接,没钱的就不接了吗?”

    卫遥摇头:“其实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唐景林讶然:“那你和他吵什么?”

    “他不让我接案子,也许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吧……”卫遥的声音低下来。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她也不想这么定义自己,可事实如此,简熙年怀疑她的办案能力。

    “怎么会呢,你不也是律师吗,还接连赢了两个案件呢。”唐景林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烧着,快去躺着吧,律所的事情就别想了。”

    大概工作的烦恼没法和圈外人交流,毕竟唐景林也不懂案件的事,多说无益。

    唐景林看着卫遥吃完药,催她继续去睡觉。卫遥躺在床上,觉得头痛又全身发软,呜呜哭了几声:“唐景林,要是我失业了怎么办啊?”

    这房租就得把她给压垮,她可不想成为第一个因为欠房租被起诉的律师。

    唐景林居然没脸没皮地回她说:“怕什么,有我养你啊。”

    卫遥顿时被感动了,即便躺在床上,也要努力地伸长了手,拍着他的肩膀:“唐景林,你可真够朋友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混的,我就不信斗不过他简熙年了。”

    “遥遥,我也不是看不上你的工作能力,就觉得你还是挺好养活的。”

    “嗯,我知道你是好心……”

    卫遥明显没懂唐景林的意思,唐景林被她拍到的肩膀都痛了,想了大半天,终于还是硬逼着自己把话给说了出来。

    “遥遥,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做我女朋友吧。”

    一直被女人倒追的唐景林,第一次鼓足了勇气表白,没想到卫遥那边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唐景林抬头,才发觉她闭着眼,呼吸平稳,想来是药效发生作用,她已经稀里糊涂睡着了。

    这算什么?头次表白失败?唐景林顿时充满了挫败感,不过没关系的,反正他还有大把的机会。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

    5

    卫遥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

    铃声也不算特别急促,就是特别扰人清梦。她恰好梦见自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怼简熙年,正酣畅淋漓,门铃响了。

    卫遥昏头昏脑起身,趿着拖鞋开了门。

    如果她知道门外的人是谁,她一定会装死不出来的。

    可惜没有如果,事情就是那么猝不及防地就发生了。

    看着门外西装笔挺的人,卫遥有一刹那的怔忪,哑然:“简主任?”

    简熙年站在门外:“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虽然这么说,但卫遥丝毫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仍然杵在那里。

    “你的资料写了住宅地址。”

    卫遥梗着脖子:“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我今天都请假了……”

    “要消极怠工吗?”简熙年淡淡地说。

    卫遥皱眉,急切辩白:“我不是消极怠工,我是……咳咳—”

    这下真呛着了。

    简熙年皱眉:“咳得这么厉害,赶紧倒杯水喝。”接着长腿一伸,直接登堂入室了。

    “不用了,我自己会倒水喝……”卫遥闷声哼哼,最终还是侧身,让他进来。

    房子是两室一厅,装修得像模像样,就算是在寸土寸金的地段里也不显得简陋。简熙年环视一周后坐下:“听说你和陈思榕一起租房子住?”

    卫遥的鼻音还很重,头昏昏沉沉的,咬牙说:“我去倒杯水给你。”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两人都闷着声没开口。

    这边呢,卫遥也在暗自后悔,想要打破僵局,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心里还兀自生闷气呢。

    卫遥是真不知道简熙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简熙年也并不想告诉她自己这次过来的原因。

    他是恰好在附近开个短会,想到她貌似是住在这里,就过来看一看,美其名曰关心员工,更深处的想法是害怕她打退堂鼓,因此不去上班。

    简熙年并不希望卫遥离开公司。虽然说他那天说的话有点狠,但也是对她好,没想这一个不留神打击得太狠,直接把人打击到生病了。

    想到这里,他打破了沉默:“我听徐芒说你病得挺严重的?”

    卫遥讷讷地说:“也没有,就是发烧了。”

    “维特利规定请假要和部门负责人报备,你怎么不和我说?”

    卫遥推脱道:“还不是烧糊涂了,陈思榕帮我报备给人事经理了。”

    简熙年一脸轻描淡写:“卫遥同学,你说你是不是很没用?”

    卫遥烧得迷糊,脸上全是赧色,她就不该让他进来,就知道是来批评她的。

    简熙年双手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又接着说:“和主任吵了几句,就被气得生病了?”

    卫遥咳了咳:“简主任,其实那天……”

    “还在置气?就不懂得给自己辩白几句?”

    “……”卫遥低头沉默,她只是觉得如果在简熙年面前辩白,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而已。

    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如沉默。

    过了会儿,简熙年居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那天是我不好。我说不让你接这个案子,真的不是因为你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你的同理心太强,不适合办这个案件。”

    卫遥一脸震惊,她没听错吧,简熙年居然道歉了?

    “你这样的说法不对,人心也是肉长的。没有同理心的律师怎么能切身体会到当事人的感受?法律上没有哪个条文规定律师不能有同理心。”

    “可律师不能冲动。”简熙年淡淡地说,“当事人可以不顾一切,就算所有的人都没了理智,律师也要保持冷静。更别说有的时候,律师不仅仅要处理法律事务,还得承担心理医生的职责,很多当事人的心理问题是由于案件而产生的。”

    卫遥知道简熙年说的都有道理,他不是针对她。这让她的脸上燥热不堪,支吾着:“那就不接了呗……”

    没想简熙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想接就接吧,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

    她的同理心太强,加上当事人又是那样的性格,难免会出事,那天他还没说什么重话呢,她就跑掉了,害得简熙年一直扼腕。还好他知道卫遥就是一腔热血又不计后果,不然这种员工,还真不能惯着。

    卫遥差点没跳起来,振奋道:“简主任,你愿意让我接这个案子了?”

    “嗯。”简熙年不假思索。

    他的小师妹能为了一个小案件和他拍桌子瞪眼睛,还给气病了,非要接这个案子不可……简熙年无奈点头,内心叹息着,这回是真把卫遥给惯出毛病来了,不行,下次一定要好好地吓唬她,不能再这样由着她了。

    卫遥居然还可怜兮兮地抓着他说:“那我们签字,白纸黑字,不能反悔!”

    “答应的事,我就不会反悔。”简熙年抬起眉,“你呢,什么时候能复工?”

    卫遥“啊”了一声。

    简熙年看了眼手表:“给你批三天病假,应该可以了吧?”

    “嗯……”卫遥压低了声音,心想很可以了。今天上午她还想着万一混不下去了怎么办,没想到简熙年居然还特赦了几天病假。

    卫遥挺捉摸不透简熙年的态度的,之前她就和陈思榕研究过这万恶的资本家都是怎么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虽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策略很是无耻,但她还是没骨气地被触动了。

    “那你休息好后赶紧上班,这案子你接了,就得负责到底。”

    听完简熙年的话,卫遥简直幸福得冒泡泡了,再想想那天确实是自己不对,话都没说清楚就跑掉了。难为简熙年还跑过来探病,就冲着这点,她也要在维特利继续干下去。

    卫遥还在飘飘然,可下一秒,简熙年的一句话又让她从云端掉了下来。

    他说:“还有,我仔细看了你的PPT,这份PPT不能用。”

    自己做的方案被否了,可是为什么被否,她却全然不知情。

    卫遥一脸愕然。

    “想不明白为什么?觉得自己已经做了最详尽的调查了?”简熙年扬了扬手臂,“律师的调查,不能只停留在表面功夫上。”

    他接着说:“如果把每个案件都当成一道繁杂的数学题目,那就是你的解题思路不对。这是一道刁钻的题目,你得从另外的角度去解答它。你之前也说了,上门讨债这件事是对方虚构出来的,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就一定做了充分准备。这个案子的核心有两点,一个是上门讨债的人,到底是哪儿来的,他们受了谁的指使,另一个是重新对对方当事人进行调查,不是他们表面上的东西,而是更深层次的调查。”

    最后,简熙年说:“下个星期,我要看到一份全新的PPT。”

    6

    呼气,吸气。

    再呼气,吸气。

    卫遥忐忑地敲开简熙年办公室的门,把一沓资料放在桌子上。

    “简主任,有时间听我做汇报吗?”

    简熙年用目光扫她一眼,轻声吐出两个字:“说吧。”

    卫遥打开企划书,又在电脑上拷贝PPT,眼睛放光,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兴奋,像是在沙漠里终于遇到绿洲的人,激动地说:“上回你说的两件事,我都去查证了,有了很多发现!”

    她翻开第一页企划书,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操作。

    “解题的第一个步骤,就是那个上门讨债的人。”

    本来这人是突然出现的,又没有留下任何的身份信息,要找到他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不过也是卫遥运气好,想到了一个妙招。

    她带着老板娘陈文英到派出所报案,宣称那天有小混混到店里捣乱,砸烂了桌椅。现在天眼密布,警方很快找到了小混混的视频,发现这个人和近期发生的多起寻衅滋事和斗殴事件有关联,就把案件给串并起来。

    “这个小混混的头目名叫李吉生,手下带了一帮人,专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现在已经被警方通缉了,根据陈文英的指控和那天的情况来推断,李吉生是受人指使上门闹事的,目的很明显,要让陈文英退让,把铺子给腾出来。”

    卫遥眼里有了胜券在握的光芒:“简主任,有了这个证据,我们已经可以报案去抓那几个人了!”

    “那天的借条,已经在打斗里被撕毁了,现在去报案,搞不好还会被对方反咬一口。”简熙年说,“这事不急,先说第二个解题思路。”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简熙年锐利的眼光……卫遥暗暗吐气,接着说:“第二件事,就是去调查那些极品亲戚的背景了。”

    “其中闹得最凶的,是陈文英家的二伯父、三伯父和大姑子三人。”

    经过调查,卫遥发现这几个人的家中都或多或少有着经济困境,都想从余家大伯余广木的遗产里分一杯羹。

    “二伯父余广林,一直在做木材家具生意,妻子全职主妇,这家乍然看着是家境优渥,但仔细了解余广林的资金走向和流水,会发现他的店铺是租来的,每个月的租金就蚕食了大量的利润,而眼下木材生意不好做,他的店铺积压大量货品,却又被供货商欠款,已经是入不敷出,如果没有现金流,一定会倒闭。

    “三伯父余广森,小学体育老师,妻子是同校职工,两人的工资不多倒也勉强度日。不过两人的女儿余晨晨在国外读书,为了供女儿读书是掏空了家产,欠下了不少外债。

    “小姑子余广珠,已退休,靠着老公家的拆迁房子得到了一笔巨款,可是儿子吸毒,女儿在交了男朋友后,沉迷赌博,为了堵上这几个窟窿,那笔巨款所剩无几。我查过他们一家的信息,她的女儿张凯琳利用手机软件把能贷的钱都贷了,还不上的话,会被人追债。

    “而余广木家留下了孤儿寡母,一下就成了这些人眼里的香饽饽,这样来看,这事情是迟早会发生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卫遥呼出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在法庭上把这些证据扔出来,就不怕他们抵赖了!”

    这些证据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的,简熙年相信卫遥一定是费了很多苦心才能查得这么深入。她确实进步了,而且每一次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你这次做得不错,不过光靠这些证据还不够。”简熙年缓缓说,“世界上最坚固的形状是三角形,既然他们几家人已经形成了攻守同盟,很难用外界的证据来破坏他们一致对外的稳定性。更何况,这些证据只能证明他们的资金出现问题,而不能证明他们虚构证据诈骗房产。”

    “所以,不能从外部着手,就要从内部……”

    简熙年点头:“到时开庭,还要注意盘诘他们的问法,从内部分化他们。还有就是尽快找到那个上门讨债的人。”

    “这个案子,你觉得有希望赢吗?”

    “机会渺茫。”简熙年又说,“但是不去做,又怎么会知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