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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余生

    一

    正中心三人。

    一位是楚辞辞,她拼命低头,不敢与任何人的目光接触。

    吼叫来源涨红脸的大少爷,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同时也打破了对他的某些印象。还有位穿着时髦,看样子像城里来的女生,她正怨恨地盯住大少爷。

    女生溢出泪水,抽泣且不忘卖狠,撂下一句:“我要回去告诉爸,你在县城死不悔改,又找了一个!”

    我惊讶地看着,愤愤的女生推开人群,留下孤单的背影,朝出场口快步走去。

    悄然之间,两位主人公相握的手撒开,楚辞辞受不了屈辱,相继跑走,可惜领导迟来一步,一场好戏就此破坏。人群中不知谁起了个头,笑声刺得我耳朵生疼。

    我望向带走大少爷的领导,朝正揪住熊卫强赵齐的陈老师走去。那时的陈老师苦口婆心的教育两人,殊不知领导的怒火会再一次牵连到他。

    二

    后来回想起,闹事的女生说的话,信息量极大。

    如果女生和赵言承有关系的话,她应该说‘我要告诉你爸’,而不是说一个‘爸’字,这间接表明城里女生和大少爷是兄妹或者姐弟关系。下一句‘你在镇子上死不悔改又找了一个’,这句话可以理解大少爷曾有过一段关系,被女生发现,告诉了他们的父母,结果不言而喻。

    经过一段推测,再加上之前大少爷说过‘日常生活方面和其他人的家庭不一样’。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大少爷的父母类似重男轻女,不过互换了,他们的父母是重女轻男。

    身为家庭中心的女生变得有恃无恐,她以捉弄戏谑大少爷为每日快乐。大少爷无法忍受,再加上他不被父母看好,他选择远离家庭,去一个山高水远的地方。这番推测既很好的解释为什么他要来山里,为什么试探性问我开学考的两篇作文的想法,他想找到解法,故透露了一段他的人生。最后,我无法推敲为什么大少爷找的人会是我。

    叶雯雯摇头咂舌,“脚踏两条船。”

    我反驳:“说不定别人是兄妹,姐弟关系。”

    叶雯雯装作被我的话呛到,咳嗽不断,皱起眉头说:“大哥,你有没有搞错,你见哪个亲兄妹是这种相处模式。再说他们俩五官也不像,怎么可能兄妹姐弟。”

    我喃喃:“好像也有道理。”

    三

    在一阵阵铃声打响,太阳往地平线上靠拢,美轮美奂的夕阳即将发出最后的绚烂,裁判员鼓起腮帮子,吹响一天最后一次哨声,领导的火气在归来的秋老虎中消磨殆尽,陈老师的脸恢复了一丝血色。

    当操场上只剩下一个班级,且这个班级的数字为‘一’时,陈老师面无表情的双手背负,来回踱步。

    陈老师时而低头叹息,时而仰头望碧蓝天空与黄昏愣神。在自己的脚步声中,陈老师无力地挥了挥手,“散了,散了,解散吧。”

    四

    我断定陈老师还在憋一股大杀招,准备晚自习彻底朝大家爆发。而这一晚安然,寻不见踪迹的平静,也丝毫不是什么暴风雨的前奏。陈老师拎着公文包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巡视大家一遍,在拥挤的课桌间走动,稍后,安静得听见笤帚与地面的摩擦。

    运动会期间,晚自习提前一小时下课,我趁着新月悬挂,带剩余的作业赶回宿舍。

    三日来的作业量不算太多,费点心思很快完成,我的性子便是这样,总想着先赶完作业,再好好享受假期。

    看着一道道题目,有时感慨自己胜似天才,有时又觉得这是人做的吗?两种情绪明显在脸上交汇。

    一旁的赵齐说:“时光阴,你能不能不要做那种表情,让我像个傻子。”

    我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然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我说:“这些数学题做着跌宕起伏的,一会简单一会又没学过。”

    赵齐不满,嘟囔:“你考试的时候可不这么说。”

    熊卫强接过赵齐的话茬:“那是因为别人的内心啊,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齐瞥了眼熊卫强,说:“他今天心情不好,你还拿他的小说。”

    熊卫强无所谓般道:“怕什么,你见我怕过他吗?”

    两人随便为了小事起争执,而这事就算赵齐再怎么有理也争不过熊卫强,熊卫强往往有着不可冒犯的威严,赵齐则不敢对他人大声吼骂,委屈只会藏在心里。

    五

    我无奈垂头,正当步入思考,传呼机发来信息,是他们。

    我走到楼下的电话亭,拨通他们的电话。

    “喂?”

    “喂,阴阴啊,我们的事处理好喽,不用担心哈。”

    我想了一会,轮到我说话了吗?他们说完了吗?我要犹犹豫豫的等时间耗下去,直到电话挂断吗?

    “行,你们国庆回来吗?”

    电话那头传来否定。

    看来情况还是糟糕的,女人或许是抽空给我打电话说说自己的处境而已,她没有问我近期的学习情况,匆匆说在工地干活,我感觉到他们掉入另外的,无止境深渊。

    六

    心情烦闷,走到楼顶。

    铁门前已有人,以他的视角看见的,是经过多年雨水冲刷的肮脏天台,而不是远方的繁华。

    大少爷转过头,犹豫不决,他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我展现极不情愿的笑容,说:“没事,你先来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做人很差。”

    大少爷突然的疑问指向我。

    我异常无奈,我想跑到楼顶吹吹风而已。

    “你想听听我内心的想法?自然不好,当初你为什么不克制下,事情已经发生是个人都会有想法。再说了,你是城里来的大少爷,跟陈老师说的对,我们身为一班,是领头羊,全年级的目光向我们看齐。你又不一样,在学校里大家的目光肯定先注意到你,而不是我和他们,一群穷乡僻壤的小子。”

    大少爷捏拳捶在墙上,力道很重,整个墙面没丁点事,唯独大少爷在一刹那,脸上的神态崩坏了。

    大少爷坐在阶梯上,垂头丧气地说:“今天这事出尽了风头。”

    我提醒:“是丑。”

    “好,就算是丑,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是被抱回来的,比我早两年出生。小时候我们订了娃娃亲,我不喜欢她,她却非要缠着我不放。后来长大我变得孤僻,也因为她,我以前只听过什么叫重男轻女,没想到临我头上是重女轻男,你说可不可笑。

    我没有其他要求,我只求他们公平对待我们两个就行了。

    从小到大父母听她的,我惹得她一点不高兴,他们就把我赶出去。

    一年前,我结识了一位同学,我们聊得开心,时常相约去市里的图书馆学习。那天被她撞见,当着同学的面诋毁我,说我是捡来的这儿那儿的不好,我气不过动手推了她一把。

    那之后,我体会到被所有人排斥的滋味,也包括那位同学,你懂的。

    我的成绩彻底滑铁卢了。

    暑假,我被安排到一家补习机构天天学,十二个小时,往死里学。我发现自己变得开朗了,因为机构是封闭式训练,她根本见不到我,我还算快乐的待了两个月。临近开学,我和他们说想下乡读书,好磨炼自己。我姐不同意,说我肯定是想出去玩,不好好学习之类的。而在父母眼中我所说的磨炼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最终我坐在了这里,可我每个星期得回去一趟。”

    我的内心泛起波浪,它们正冲刷我过往的认知,给我重新建造外面的世界,虽说早前猜到了一切,当我亲耳听到,仍然有不小的震撼。

    我见赵言承用鼓励的眼神期盼我回答,我想了良久,憋出来一句:“你们城里人有钱真会玩。”

    这句话是我平生说过最好的一句话,既表明赵言承的地位身份与我们不同,又阐明他们每天所做的事极其有趣,懂得生活,我的拍马屁的功夫越来越溜了。

    令我没想到,赵言承似乎不悦,他问我:“你难道就想到这?”

    我摸不着头脑,试探问道:“还不满足吗?”

    赵言承立马站起来,微怒说:“时光阴,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我可能说错话了,又不晓得该说什么,折中:“我知道你说正经事,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

    “我觉得学校里只有你懂我,那种感受。。。”

    我连忙推脱别样的身份。

    “大少爷,您的身份和我都不对等,我怎么可能了解你。”

    我坐在下方的台阶上打算说上一通。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身份无法改变,简直云泥之别,你心情好点的时候说不定施舍些雨水。

    我出生茫茫大山里,坐车两个小时才能到一座乡镇,更别说最近的城市江城,还有就是车钱也贵,够我吃上几天的饭。当然这些对你,恐怕是用来消遣的零花钱。

    你不知道,出生没法选择,只想靠后天努力改变,这才是我最真实且最现实的想法。我各个方面不及你,没有你那么好的脑子,每天上课看小说也能考年级第一,也有足够的资本改变现状。县城有你没看过的风景可你见到了,城里有你见到的风景可我没看过,现在见不到以后见不到,我要等我高考凯旋而归,不过那依然是个未知数。这三年能不能让我安稳度过我不清楚,后面又能不能支撑到我高考又不明。”

    赵言承还想同我辩驳说:“可是,外面的世界不一定是你所想的那样。曾有人拿起一把刀,想杀怀了他孩子的女朋友,和肚子里的孩子。”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坦然说:“我的人生很简单,无论如何也得走出去,时间问题罢了,要么我用学生的身份,要么我用打工人的身份。那么我为什么要走,因为我要向很多人证明我可以,我能行。我听了你先前的那段话,我认为你是在逃避,不敢去面对自己的人生,胆小!懦弱!怕事!”

    这是我的真心话,也是我难以改变的事实。倘若那座摇摇欲坠的桥塌了,通往光芒的康庄大道也随即破灭,到了那时,亲眼目睹悲剧的我,又将如何面对。

    七

    我揉了揉饿空的肚子赶往食堂,剩下的丁点菜并不合我的胃口,我决定奢侈一把。

    我跑到学校后门的老居民楼小区,走进一家装饰朴质的菜馆,一旁的大菜单挂在墙上十分亮眼。

    还是我平生第一次来一家菜馆。

    小时候院子真真切切穷得响叮当,近几年好转,他们做的是镇子上卖力气的活,给的报酬自然低廉,多年来的抠抠搜搜也算把我养到大。

    眼花缭乱地看了一通价格,点了个相对便宜,在学校够吃上两顿的土豆肉丝盖浇饭。心口一阵疼,说出口的刹那想后悔,还不如随便在食堂吃点,或小卖部里的零食将就。

    话说出口,没有反悔的道理,我坐在椅子上盼望。

    当土豆肉丝盖浇饭上来后是失望了,零星几块肉沫和五六片土豆,上面覆盖浓厚的汤汁,我的内心崩塌,都可以叫土豆盖浇稀粥了。多年以来良好的教育没有令我当场起疑,而是忍气吞声地吃完,并决定以后再也不来这家店。

    吃饭时一直在想不要计较这些,外面的世界肯定比山中要好太多。太阳总会升起,那颗早就腐烂掉的内心被光芒照射,难道不会痛心吗?

    八

    学校后门的居民楼很老了,从路边朝胡同里望去错综复杂,电线杆子上缠绕老掉漆皮的电线,地面的补丁一个新一个旧。冷风从胡同里吹出,带出浓烈的香。

    我抬头望了望天上的璀璨光芒,与昏暗的路灯相比,好像差不多暗淡。

    古怪的妖风又吹了出来,我沉下心走进,好奇的欲望一步步的腐蚀我的大脑,催促我的双腿,心跳得极快,鼻子支撑不住呼吸,果断换成嘴巴,每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走进胡同最里面,摆在眼前的是两条岔路,天生的左撇子让我选择了左边。

    两旁是伴有灰尘的自行车,锈迹充斥曾经呈亮的整个车架,两个车轮吃了瘪,坐垫也许被锋利的雨水划开,里面是深黄的海绵。楼上的阳台装饰紫色的玻璃,晒着各样的衣服,有的家庭起了小兴致,窗台上养起鲜美的花。

    我选择和陈老师相反的路走,一切陌生又熟悉,到底也搞不清楚香味来源哪。我推测时间,应该晚了,学校后门的关门时间比前门早,再不回去恐怕赶不上关门前到。

    我收起肮脏的心思,一路快步向之前的路赶去。遇到岔路口,迎面走来三位男生,比我大不了几岁,看着不像学校里的学生。

    中间身材最高的长发男生把我拦住,乐呵呵地讲:“小哥,去哪里玩,给点钱给我们兄弟几个也玩玩呗。”

    另外两个附和。

    我强硬的态度说:“我没钱。”

    长发男生笑得更开心了,“没钱你来这里,逗谁玩呢,再问你一遍有没有钱。”

    另外两人上前围住我,挡住了逃跑的去路,显然是个老手。

    我身上一般带足了一天半的饭钱和传呼机,主要不用再跑回宿舍拿钱,如果有我感兴趣的学习类书籍,也可以买回去看看。

    “我真没钱,我有个亲戚住这,今天他叫我过来吃饭。”

    我随意撒了个谎。

    其中的短发男生说:“他妈张嘴就来,你进胡同口我们就盯上你了,没钱你他妈下馆子。”

    说完他便朝我身上摸来,我强硬捂住口袋,另外两人把我架住。

    我着急大喊:“草你妈的!”

    随后拼命挣扎逃离他们的手掌。

    楼上某户人家传来浑厚的话音:“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要抢劫!”

    长发男生对着就是大吼:“有你他妈的什么事,管到老子头上!”

    我感激那人的帮助,却迟迟等不到他的见义勇为,不难理解,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三人一起把我按压在地,我拼死反抗,全身能动的地方都在发力,长发男生朝楼上吼完,见我不肯就范朝我猛地踢了一脚,其他两人立马拳脚相加。在慌乱中,我抓住长发男生的腿想把他先放倒,迎面是另一人对我头部的重拳,我彻底晕倒了。

    九

    醒来是在一栋居民楼的楼梯底下,这地方没人专门视察,根本看不见。

    醒来的一瞬,摸着自己身上的钱和传呼机,明白空无一物的感觉原来如此。

    我坐在地上不能站起,头痛欲裂,后脑勺明显鼓起大包,整个身体仿佛散架。我目视前方的一切,一架没人用的自行车和布满灰尘蛛网的墙无他,人生第一次感到失落颓废,是十二岁那年幡然醒悟,也不曾拥有的情绪,而今却有了,起因是自己。浑身的力气被抽干,我发呆靠在脏墙上,自认为自己本就是个肮脏的乡下人,敢说教城里的大少爷。

    瞧,遭报应了吧!

    头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总之难受的要命,想拿头撞墙的那一刻想法被内心深处的求生欲望激起。

    不知猴年马月,身体似乎好转了些。

    十

    即将走向最后的弯道,电线杆子下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灯下站着两名衣着暴露的女人,我想快速路过她们,从而使得自己不那么难堪。

    两名女人像看猴子观赏我的一举一动,再对旁边的娇媚丽人说上一句,随后两人放声大笑。我的脸此刻很烫,内心更烫,闻到浓烈的香味居然沸腾了,路过她们时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我强压自己内心的愤怒,要不是我没被那帮人打,我全身没力气支撑我行走。趁一头老虎病了,两只肮脏老鼠也敢叫嚣,简直欺人太甚,必然要动手打上一回。

    想法归于想法,现实摆在眼前,我所持有的状态估计只够我慢步走到学校后门,那头八面威风“老虎”终究病的太深。

    十一

    学校后门已经锁上,如此漆黑的夜剩下保安室的一盏小灯。

    我在远处发愣,靠在一棵樟子树下。

    良久,想起好歹先把眼下的事解决,再想以后怎么办,于是我想到学校大门对面的小胡同里有一间厕所,且大门锁门的时间是十一点,还可以再试一试,虽然我不清楚时间。

    我走得很慢走了很久,终于走到马路对面的那间厕所,我刚想进去,门口磕瓜子的中年女人把我拦住。

    她没好气地说:“上厕所要给钱。”

    我浑然不知,下意识地摸了摸空口袋,回想起自己身上哪有钱。

    “我没带,要不然我明天给你送过来吧。”

    中年女人‘切’了一声,嗓门尖锐喊道:“我最讨厌你们这帮学生了,天天偷偷跑过来上厕所,是你们学校里没有还是怎么着?教出你们一群败类!”

    我摸不着头脑,还得解释:“我从来没来你们这上厕,我也不知道有人偷偷跑过来上厕所,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

    中年女人打断我的话:“哎呦喂,真稀奇,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当然是眼红我家里有钱,建了个厕所呗。”

    我打住她说:“好,你说的对,就算你家里。。。”

    我的话又被无情打断,她高傲的头颅垂下来,指着我,厉声说:“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跟别人打架打输了,就想跑我的厕所来洗一下,我就是给狗洗都不给你洗!”

    我彻底被她的话激怒了,大吼:“你让不让!”

    中年女人被我吼蒙了,直至我打开厕所里的水龙头,她在外面喊:“你个狗杂种,有种你别跑,看我不找人把你打一顿,刚个儿被人打了,不服气找我讨打,你给我等着!”

    我照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残留一些血痕。我把手臂放进水龙头处,一股股疼痛感让我绷紧全身。

    血水被冲刷干净,同时外面也响起中年妇女的声音。

    “水龙头还开着,他在里面。”

    我如机械般冲刷自己的伤口,外面的响动迫使我返回现实。来不及思考,刚准备动身,我呆滞看见正杵着一根铁锹,站在门口的精壮男人和泼妇女人。

    她指着我大骂:“狗杂种,抢我家厕所。”

    我像被撞个正着的小偷,做临死前的挣扎,我平复下自己的语气说:“明明是政府出资建的,怎么成你的了。”

    中年女人来了劲,双手叉腰,质问我说:“就给那么点钱霸占了我家的地基,做梦呢他们,你个小偷什么话不说占用我家厕所还对我吼。”女人又看向旁边退缩的精壮男人,“我怎么嫁给你一个没用的男人,那狗东西欺负到你老婆身上来了,你也不管管。”

    男人的尊严受到挑战,他‘喝’了一声,提起铁锹向我腿部挥来。

    早已身体透支的我,硬着头皮接下了那记铁锹,被打了个趔趄,眼冒金星。我强忍着痛,趁男人慌张时,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并给了中年女人一记响亮耳光。

    中年女人愣住了,无法预料我居然会这般作态。

    等他们二人回过神来,我已经跑进胡同里。

    只听中年女人尖叫:“狗娘养的东西!你个死废物也不知道打死他,就知道看你老婆受欺负你开心了是吧!”

    我慌不择路地瘸腿跑,时而单脚,也不知跑到哪里。我坐在路灯底下,小心拉起裤腿,被打破的膝盖紫红一片,渗出鲜血,我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气,吐气,疼得想痛哭一场,环望四周房屋建筑漆黑一片,我忍住了。那件外套不晓得掉哪里去了,应该在厕所吧,我是不敢回去了。

    又是一时三刻,我在胡同里寻另外的出路。

    十二

    月,正值当空,算起来时间不太晚,我找着出去的路,瘸腿摇晃地走到学校门口。

    保安亭内有一位老保安吞云吐雾,他惊诧地打开保安室的门,似乎努力的辨认我这幅样子还算不算个学生。

    “哎呦,我晓得你嘞,你是那个,那个。”

    老保安努力的回忆起一个个学生的面庞,稍后拍拍脑袋,“那个游水镇上的状元,叫时光阴。来,来,快进来。”

    老保安搀扶我往大门内走,估摸生怕我突然晕倒。

    我点点头对他致谢:“谢谢你。”

    老保安宽慰地笑了笑,说:“哎呀,是老乡嘛,虽说学校规矩十一点钟后学生不能再进校里喽,但对你好学生来讲,真不是个事头,快进去,千万别叫书记看见喽,他快来咧。”

    我听完老保安的一席警告,再次谢过走进昏暗小道,不安地望向四周。果不其然,一位油面男人提着公文包从弯道处走来,是章书记。我一咬牙,躺进草丛中希望他不要投来关注的目光,否则我真的会被当成神经病对待。

    脚步声越来越响到越来越轻微,书记颇有风度的和老保安闲扯几句话,踏上了归途。

    我朝大门口望去,远处的老保安向我点头示意,我也感激的回他三下,虽然不清楚意义在哪。

    走到宿舍门口。大门锁上了,好在宿管房间内的灯亮着,我拥有几个借口说我为什么晚归,比如遭到抢劫。必然不可能,太过丢脸面。

    熊卫强和赵齐虽说离大门近些,毕竟睡在上铺,开门的活一般由赵言承干,不是大家沉默的一致认为,是赵言承他好像热衷于开门。

    赵言承看我和老保安,宿管是一样的神色,我顾不上他的疑虑走进房间内寻找可替换的衣物。

    赵言承把灯按亮了,熊卫强叫唤:“靠,我眼睛要瞎了,谁!”

    赵齐明显做足了准备,他用手挡住光芒刺入双眼,眯眼向我,结巴的问道:“你,你是被人打了吗?”

    “谁,谁啊,谁打的?”

    熊卫强问。

    我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们解释,拿起衣物毛巾走进厕所的澡台子快速洗了一遍。冷水浸透皮肤的瞬间传来无法言说的疼,我打着颤栗,胸口起伏不定。

    身上所穿单薄的校服和短袖无法抵住今夜的惊魂,已是伤痕累累。我麻木地洗了多时,想到些事,我感到迷茫,却无法与他人诉说。

    而且,我依然有无法面对的事。

    我该如何腆着一张厚脸,跟远在外地打工的他们描述我钱财丢失,当然这不是关键,重要的是传呼机,耗费他们好几个月的辛苦勉强得到。心中愈加的愤怒使得我烦闷至极,挥拳砸向墙壁,我无言哀嚎,这天是抛弃我了,或者说从小的自以为是的高傲本就不存在,那是一场离谱的梦,如今也像。

    走进宿舍,我失魂落魄的关上灯,舒服地躺在床上,像劳累过度一天才如此舒服。我翻转身体,趴在枕头上,宿舍里本来的寂静被熊卫强打破。

    “你,到底怎么了?”

    我想自己是个聋子听不见他们的话,或像个透明人,他们看不见我当前的处境有多糟糕,但熊卫强仍在自以为的关心我,实则把我内心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让我好生体会什么叫做彻骨之痛。我想躺在床上舒服直到想起床为止,事实不如愿。

    我稍微嘲讽说道:“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没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你居然有这种想法。”

    熊卫强尽力的证明自己,在我眼里他的确有资格笑我,也的确在笑我。

    我愤恨道:“拿我当朋友?难道军训时是一个疯子在我后面充满敌意的叫我塌鼻子,你就可以随意侮辱别人的长相吗?这难道就是一个朋友该说出来的话吗?”

    宿舍里的沉默便是我此时想要的,就安静下去吧,不要有人再发出任何的声音了。

    今晚注定难熬,熊卫强和赵齐时不时传来鼾声,我依旧睡不着,又该用什么情绪面对明天照常升起的太阳。

    我记得那天,第一次见熊卫强是在镇子上的小诊所里,当时我体弱多病,用女人的话来说‘从出生便开始生病,好了没一个星期又发烧了,断断续续了几年终是好了’。对这类话,我以前听自己更小时候的事当然喜闻乐见,现在想想那些话里全部是虚假的,他们自然不会把真相公开说你其实是捡来的,这句话男人也对我说过太多遍。

    那日,熊卫强光着屁股站在我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净的小脸上,笑起来全然看不见眼睛的男孩子陪我长大到此刻,成了我的仇人般,强硬夺取我生活中大部分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