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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张翠翠

    一

    女生自从小学毕业后再没见过,如今竟联想半天才知道,哦,原来是她啊。爱哭好面子的小娃娃摇身一变,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质朴的素衣装饰精致的五官,看起来不比叶雯雯好看。

    张翠翠投来不解的目光,问我:“你怎么了?”

    我赶紧收回脑子里的想法,对自己不满,脱口而出:“听说你在镇子上读书。”

    说完我立即后悔了。

    张翠翠面露尴尬,小声喃喃:“是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于这位从小到大的玩伴,时隔三年在下湖村遇见,居然不知从何说起。唏嘘的同时,我摸着一片空白的脑袋,场面愈发尴尬。

    张翠翠好像想起了什么,仰头问:“我听熊卫强说你去了县一中。我能找你借以前学习过的题本吗?,你知道的,我成绩一直不大好。”

    我连忙应诺:“可以。”

    二

    我带张翠翠回到院子,路途中敷衍的聊了几句近年的日常,都是一前一后的应付。其实知道对方过得不错就行,我就这么安慰自己。

    天色渐深,斜阳垂落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安分的鱼溅起星点水花,三艘渔船正行合拢之势,是收网的时候到了。

    院门不是一扇铁门或者木门,是一张破旧的渔网放在院口,再用几块石头压住固定。进去时,拿起一边的石头即可。

    张翠翠没来过院子,记忆中我也没邀请一次,她的脸上充斥着好奇。

    房间内,我搜罗到几本题册,主要原因是这间房是他们当年的婚房,物品堆积成山不过分。

    从我步入房间到走出客厅,前后花费半刻左右,张翠翠的注意力一直在一棵小桂花上。她发出我不理解的感叹:“这小院子真好。”

    “为什么?”

    张翠翠把鼻子凑近桂花嗅了嗅,手又指向院子的各个方位,她笑着说:“有花有树,院子一天到晚充满阳光,还有大院子,这种房子我最喜欢了。”

    说着,张翠翠展开双臂,似沐浴霞光。

    张翠翠又呢喃道:“不像我那地方,什么也不剩了。”

    我的回忆涌现眼前,迷惑之处崭露头角。

    我明显记得张翠翠的房前有几棵花果子树,它们在风雨侵袭中成长,不需要人们再施以关照,靠自己也能长得极好。张翠翠房前屋后住满五户人家,不算热闹,冷清也不至于。记忆中,一条狭小的道,一棵灿烂的橘子树,老人牵起黄牛从桃子树下方慢悠悠路过。

    我有所顾虑,在下沙村就说错了话,而且此时强行安慰八成会适得其反,因为我和张翠翠许久未见,摸不透她的性子。

    我说:“将来是大把的光阴组成的,我们正年轻,何必心急。”

    张翠翠带有惋惜之意说:“曾经我去柳庄偷过一株小柳,可惜没过几天,它死掉了。”

    我把题册递给张翠翠,稍后用铲子在枇杷树下挖出两株幼苗。

    “院子里当属枇杷树多,也好养活。小桂花和小石榴得等几年,它们是前些年买的,现没个人高,长得慢极了。”

    张翠翠连忙道谢,我表示太客气了,谁都想让生活鲜亮,哪怕自家的风景也需装饰,人才有动力。

    我把枇杷树幼苗装进塑料袋内,张翠翠有带包来,三本题册放进她的书包。

    我说:“天色不早了,那些题册你先带回去看,晚点我再找几本,好明天给你。”

    张翠翠充满感激的谢了我第二次,趁着傍晚,她带上本子和两株枇杷树幼苗离开此处。不是说村子里不好,而是村里人的流言蜚语的威力足够伤害到一个人的一生,让张翠翠尽早的悄声离开是好事。

    柔和的余晖慢慢消失在瓦片上,然后是那颗老梧桐树,下畔的湖岸常有白鹭的呼唤,晚风停留在小道口,奶奶挽着一篮子菜,缓缓而来。

    “宝儿诶,到晚上嘞,该回家喽。”

    三

    雨是后半夜下的,道道闪电照亮屋外的树影,阵阵雷声响彻原野。大雨滂沱浇灌在瓦片上,呼啸的风拍打窗户,世界片刻不得安宁,迷迷糊糊的我,侧趴身体睡去。

    清晨。

    无关院内外,枝头悬挂水珠,似滴落。雨水冲刷的泥泞路,劈出一方小水潭,蜉蝣遨游其中。流浪的厚重云层被秋风打散,千万缕光芒趁势降临人间。

    天气转凉,我寻了件外套穿上。

    他们昨日没回来,今天也极有可能回来的。吃过早饭,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前去张翠翠家,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者永远可以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来。

    四

    张翠翠所在的村子民风淳朴,犹记得小时候每次前来,会被他们的善良和大方感动。村里人谈不上富裕,每户人家的小孩生的也多,许是惹人开心的孩子多了,他们变得热情好客。

    一条通往镇子上的大道分叉一条小路,小路斗折蛇行的通过坐落于大道旁的军汉村,又路遇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再往里走,小路分叉两条,一条垂直往下是张翠翠所在的张家村,另一条往左则是通达女人娘家的李村。

    李村是一条小路贯穿底部,直至荒无人烟只剩湖泊。黄土房子是李村的标志性建筑,密集驻扎在路的两旁。而张村人口是近几年暴涨,故房屋零星交错,远看稀疏。两座村庄最远相隔不到百米,中心地带是各种长势极好的蔬菜瓜果。在那些年代的春风中,他们举起火把,晒黑的脸抹上胭脂,人人能歌善舞。时间辗转到此,镇子上大多数的风俗习惯衰败,没人会记起或承载先辈们的意愿。

    五

    来到村中,走进一片密林。

    林间有成群的竹子,小时候的记忆可不曾有它们的影子,也不知是哪一年的春雨。

    路旁唯一的两栋房子人去楼空,被竹林包围。屋子终日不见太阳,水汽扩散到墙壁屋内,长满了青苔。

    我的目光停留在近处的一栋红砖房,沉浸恍然的感觉中,我低头发怔,想着是否走错了地方。这里和当年的景一样,一抬头望见的又和当年不一样了。细细感受,只叹一声岁月时光竟一下把我带到这里,当年那栋乌砖乌瓦房没了,门前的桃子树,小道,水井旁的橘子树,它们都没了。人在变,记忆中的这里到底也变了。

    我终于明白张翠翠那番感慨的缘故,密林里的几户人家全部搬走,唯独她一家。

    张翠翠的家门口坐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她正在梳理自己的白发。我选择无视,我觉得她老到听不懂我说的话了。走到房子的拐角处,见到在水井旁洗衣服的张翠翠,我手中攥着几本书,朝她挥了挥,“张翠翠。”

    张翠翠蹲在井旁,回头望我,一口整齐的白牙被薄唇包裹,笑得好看。

    她把沾满水的双手往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朝我走来,“你真来了,吃过早饭没。”

    我回答:“吃过了。这些书是我之前的,上面做了笔记,我想先把基础打扎实。”

    张翠翠满脸欣喜说:“谢谢你大老远的过来帮我。”

    我跟张翠翠走进大厅,接过一杯热水。她的祖奶奶询问她来的人是谁,她说朋友。我心中苦笑,现在也只有张翠翠还把我当朋友了吧。不过这是猜测,我不会读心术,不知道张翠翠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段时间后,我教会张翠翠初中时期不懂的知识点,她不嫌累的又拿出高一的数学题向我请教前几章节。果不其然,反反复复和张翠翠讲了几遍,仍不见她明白。张翠翠难受地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看书,似乎想把书看出一个洞。我安慰她说不需要急于一时,慢慢来,总有会的时候,以前不懂的知识点不也会了嘛。

    张翠翠略微点了下头,艰难地笑了笑。

    张翠翠不傻,她当然明白如果现在不懂,那等以后,以后要多久呢?三年?还是十年?那时候再懂已经晚了。

    六

    时间尚早。

    下方小道被断枝枯叶淹没,我固然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张翠翠问我怎么了,我便把内心的想法全盘告诉她。

    张翠翠惊呼,说忘记把两株枇杷树幼苗种好。

    我笑脸看着张翠翠的惊慌背影,粗心的姑娘需要有一位细心的男子去教。我端起水杯,想:我如此心细,那属于我的粗心姑娘在何方。

    菜地是用竹子条围住的,正中心种着那棵枯萎的小柳树,它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张翠翠带着两株幼苗跨过竹栏,把小柳拔出扔掉,张翠翠接下来打算直接把枇杷树种下,我提醒道:“枇杷树很快长大的,到时候树底下的蔬菜沐浴不到阳光,长势会不好。”

    张翠翠看向四周说:“院子里也没有其他地方种。”

    我懂张翠翠的意思,我说:“用砖头围成圈,把树苗种里面。”

    张翠翠豁然开朗,眼睛死死地盯住西边,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在杂草丛生中有一座塌掉的青砖房屋。

    “我过去瞅瞅。”

    树的位置定好了,是原先桃子树的位置,张翠翠拿出铁锹,我挖了几铲子便够幼苗栽种。

    一切完成,张翠翠看着两棵小幼苗傻愣愣的发笑。生活很简单,首先抛去不需要的杂念和贪欲。

    时间已不早,我辞别张翠翠走进竹林,两座空房子的附近有一条羊肠小道,供一人通行,如果你想从林子里穿过也不是不行,就是路难走了点。这条路我走过一次,再往里是一片墓地,那时的记忆停留在深林的浓雾,后知后觉的可怕。路的终点是镇子上,开发的目的是对比外面的大路,不仅路程短还没车。路途中有各种的田园风光,其中能见到的不只草地的牛,小池塘里的几尾鱼,湖面的莲蓬,那条火车轨道线。

    时光短暂,直到如今仍有许多趣事无法想起,但至少大家的相识存有回忆。

    七

    我跟随他们去外婆家拜年,大人的聊天方式总是无聊的,充满了矫情,句句入心写上悲惨的逗号,继而是一段漫长且枯燥的描述,自己一年内遇到的琐事。

    外婆家的小隔间里年年摆放一口棺材,路过时多少会毛骨悚然,也多少觉察到这可能是去世多年的外公的那口棺材,想着棺材里的白骨森森便愈发恐怖。我怀抱强烈的好奇询问女人关于那口棺材,女人无言瞪了我一眼,没下文了。

    他们如往常的吃完饭,在客厅里嗑着瓜子,聊起这些年的天南海北,我偶尔插上几句嘴。在正门前愈发无聊的我,决定跑去对面的村子里转悠。

    那年的外婆家附近有一条小坝,现如今坝上长满杂草和比人高的树,异常难走。我走过大坝,俯视停靠在池塘边的旧船,草地上的几头黄牛‘哞哞’叫唤。我坐在小坝边缘望天,地,四野,又无聊了。我朝着小道走啊走,走到桃子树下,碰见了扎着两个辫子的张翠翠,在门前不亦乐乎的拿小塑料铲玩泥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翠翠。

    我走上台阶,专注地看她手中的铲子,感到新奇。于是因为一句:“你在干什么?”

    “我在玩泥巴,你要一起来玩吗?”

    这样一句富有童真的对话,使我充实的玩了一个下午。

    黄昏将至,他们找了我多时,男人也逐渐的对我不满。

    八

    我和张翠翠差不多玩到九月,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熊卫强和赵齐也在。

    后面又来一句:“你戴在眼睛上的是什么?”

    “眼镜,我看不清才戴这个的。”

    “喂,赵齐,不要跟不认识的陌生人讲话。”

    “喂,我才不是什么陌生人。诶,你,你好眼熟。”

    张翠翠对我说:“时光阴,你不要和他们吵了。”

    “你是谁啊?”熊卫强问她。

    “张翠翠。”张翠翠害羞地说。

    “我叫熊卫强,我们认识一下吧。”熊卫强厚脸皮的伸出手。

    我说:“也不知道之前谁说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哼,要你管。”

    几天后的课堂上,有人敲响了教室门。熊卫强拍了拍坐在前排的我,说道:“我跟你打赌,我知道来的人是谁。”

    我自然不信这种鬼话,“赌什么?”

    熊卫强骄傲地说:“我要做你大哥。”

    “行。”

    熊卫强在我耳旁说:“熊卫民,小名虎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虎子,也是第一次及最后一次见到虎子的父亲。他的父亲一脸憨厚的牵着瞪大了眼睛的虎子走进教室,老师把他们叫住:“诶诶诶,你干什么。”

    虎子的父亲回过神来,说:“哦,我忘记了。”

    说完,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恭敬地递给老师。老师看了眼,指向讲台旁的木桌说:“坐那里吧,反正也缺一个差生上课捣乱。”

    虎子的父亲笑着对老师点点头,步子却没有动。老师蹙眉,再次指向讲台旁的木桌说:“坐在那里,叫你的儿子坐在那里。”

    虎子的父亲这才明白,对着老师鞠躬道谢:“谢谢,谢谢。”

    虎子的父亲把虎子放到木凳上,蹲下说:“要认真听讲,晓得不。乖乖地坐在这里,等到下午我再来接你,我走喽。”

    说话期间,虎子的父亲一直用手比划。

    三个回合下来,虎子应该听懂了。他的父亲松了口气,对老师又道谢后,退出教室,轻轻把门带上。

    虎子很乖,一整节课保持双手抱臂,放在木桌上。

    下课,熊卫强一脸开心地说:“某人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大哥。”

    我心有所游离的叫了声:“大哥。”

    熊卫强把我和赵齐,张翠翠拉到虎子旁边。虎子还保持之前的姿态,熊卫强对虎子说:“傻子,下课了,不用再摆傻子才会摆的动作。”

    熊卫强又清了清嗓子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熊为民,和我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诶,虎子,他叫时光阴,是我小弟,这个戴眼镜的叫赵齐,也是我小弟,额,这个叫张翠翠,叫,就叫翠翠吧。”

    我调侃地说:“叫翠花好听点。”

    张翠翠竟然哭了,鼻涕泡黏在嘴边,和虎子当真像。我又打趣说:“诶,快看,虎子怎么和翠花一模一样。”

    那天我毫不意外的罚站一节课。

    虎子和我们相熟,就是各方面的反应慢了些,尤其是学习方面,每次考试虎子都是倒数第一。虽然虎子在课堂上表现乖巧不闹,老师却常常要拿虎子说事,大概的意思诸如傻子拉低全班的平均分。我们身为虎子的朋友兼同学也不敢有任何的不满,不过要是其他同学耻笑虎子的话,我们会挺身而出,冒着被老师罚的风险,这却比老师亲自发威要好。虎子受到欺凌和侮辱也会难过,而我们在纸上画一个笑脸哄他,立马就开心了。平凡且有趣的日子里,我们快活的玩了六年,小学考后的镇子,大街,马路上有我们的身影。我们没钱买香味扑鼻的羊肉串,也没钱耍乐,但我们压根也不需要,我们彼此都在就好。

    九

    分离的前夕,我们坐在张翠翠家附近的池塘边,四处蜻蜓沾水觅食,身前跳过几只蚱蜢,夏日的味道愈发浓厚。虎子不老实地跳进那条破旧的船,假装滑倒摔入池塘,样子十分滑稽。

    我们五人玩了一天,兴许是累了,或者是这样的日子经历了六年,现下随意的看四野和碧蓝的天。

    在虎子的笑语中,熊卫强打破最后的欢声:“你们有想过未来吗?”

    我摸不着头脑问:“未来为什么要想?明天就算未来了。”

    熊卫强解释:“我是说以后的生活,几年后的生活。”

    赵齐说:“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会读书的,未来很惨的。”

    虎子坐在船上,疑惑问道:“为什么未来会很惨?”

    熊卫强说:“你个傻子懂什么,别瞎参和我们说话。”

    张翠翠小声说道:“镇子上一共有两所中学,我成绩还行,可以去好的那所。”

    熊卫强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后脑勺,望着天空发呆。赵齐相跟仰头凝望,“至少你的事解决了,熊卫强,时光阴,你们两个的打算呢?”

    “我可能要去打工了。”熊卫强苦笑说。

    我当时在想,想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想法被自己亲手捏碎。我忧心忡忡地说:“可能,我也一样。”

    熊卫强突然来了劲,说:“那正好,我们俩带虎子一起出去闯荡江湖。”

    赵齐抱住膝盖,说:“哪有那么简单。”

    熊卫强反问:“那你呢?”

    “我没想好,不过好歹初中能上的。”

    虎子从船上跳到岸边,举着双手追逐无形的风,似乎想把我们的烦恼一同带走。

    “哇哇哇,哦哦哦哦。”

    熊卫强见虎子的身影在岸边跑来跑去,一派无忧无虑。

    他嘲讽说:“果然是傻子啊。”

    我们走上小道,朝张翠翠家中走去,路过那棵六月开花,十月结果的橘子树。

    院子里那颗枇杷树开花结果我每年能见到,自从我吃过一颗酸涩的枇杷后我再没吃过。盛夏时节,蝉鸣隐匿于树枝上,我后悔于没吃上一颗枇杷,不管它是否酸甜,单纯的想吃。然而树上早没了枇杷的身影,只有落在地上腐烂的枇杷。明年开春,原野上响过惊雷,我望着满树的枇杷不屑一顾。如此年复一年,终有摘下枇杷的时候,每当塞入嘴中以吐掉为终,我又后悔,是否树顶上的枇杷好吃或是前年的春雨滋润多的枇杷香甜,可惜那时候我始终学不会尝试一回。

    很多次脑袋不缺乏想法,却少了行动能力。

    虎子蠢蠢欲动,熟练地爬上橘子树,豪横地摘下几个橘子,朝我们喊:“诶呀,快,我请你们吃橘子。”虎子丢橘子的的动作奇特,把橘子重重地摔地上,果皮破烂,汁水流出少许。我不认为可惜,满树的橘子本来也没人去摘。

    我把橘子皮剥开,轻轻地在果肉上咬一小口,我做足了忍受酸涩的准备。

    我们最后也是在橘子树下分开的,五个人最后不得不走上属于自己的路。在一片通红的落日下,五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时而幽深时而充满光芒的小道上,一位老人牵着一头黄牛走到房前的边缘下,小孩欣喜地趴在桃子树上,紧张地遥望庞然大物缓缓前来,从下方路过,一路上少不了几坨臭烘烘的牛粪,自然也少不了那份童真。

    十

    我先前说过,张翠翠的变化在我回头看她时愣了片刻,这似乎说明我对长大,初见张翠翠的样貌介于陌生和熟悉中间。然而我并不这么觉得。自打小学毕业后我同张翠翠再没见过,其中原因说起来是:我恰巧去了镇子两所中学最好的那所,而张翠翠等人则是另一所,两所学校一座老街,一座乡源。老街在镇子上再走一段路,乡源则在游水镇镇口的位置,一条路在北边,另外一条在南边。再加上虎子离去的事,熊卫强不待见我,我在这些年内没去过镇子上。

    我们读三年级的时候,张翠翠收到一封情书,是单纯的想每天和张翠翠多说些话。

    当张翠翠娇羞的把那封情书交给我们看,熊卫强抢过大声的朗读,虎子的鼻涕在一旁摇头鼓掌,时而双臂张开,朝天呐喊。赵齐淡淡的微笑挂在脸上,同熊卫强一起看写得颇为认真的情书。

    经过熊卫强漫长的抉择,这封情书交由他保管,直到一个星期后,同样的时间地点,张翠翠又拿出一封情书,这次的熊卫强则一把抢过,质问张翠翠怎么想的。

    张翠翠低着头,小声喃喃:“我没什么想法,所以才给你们看的。”

    虎子在一旁叫唤:“在一起!在一起!”

    熊卫强对虎子吼:“滚蛋!”

    说着,熊卫强装作一副老练的态度说:“翠翠啊,我跟你说,这学校你不知道水有多深,就像山摆在你面前,你根本就不知道它有多高。人心啊,很恐怖的。我跟你说,真不是我说,这你要能答应,那我熊卫强也行。翠翠,我喜欢你,请你。。。”

    熊卫强没好意思再说,不是因为他脸皮薄,而是张翠翠害羞地跑走了。

    熊卫强死死盯住上面的署名,班级性别,猜测年龄精确到了极其恐怖月日时分。明显,以熊卫强的性格忍得了一次,这一次在我和赵齐极力劝说下也不行。

    放学,熊卫强摇身一变成为小混混,把那位同学狠狠地揍了一顿。后果很快来了,周一的国旗下讲话,校长的长篇大论留给熊卫强。

    至于张翠翠曾留有的表白信,在偶然一天被她的母亲检查书包发现。张翠翠的母亲拎着张翠翠找到了当时的班主任,没有好言商讨,当着那位同学的面大骂张翠翠一通,骂得很臭且越骂越凶,什么小小年纪狐狸精。

    张翠翠哭了,班主任两头三头劝说仍不管用处。我无法预料张翠翠的母亲大闹学校是如何解决的,只听张翠翠诉说她的母亲不依不饶,骂完张翠翠轮到那位表白的同学。

    同学和我一年生的,被张翠翠母亲的辱骂吓破胆子,生生尿了裤子。

    在张翠翠母亲转变话头,同学的昏倒,两个家庭的纷争开始。纷争从原本没有的漩涡愈变愈大,似乎成了一个无底洞。最后的解决方案由那位同学向张翠翠道歉,张翠翠的母亲对那位同学道歉,这件事情到此完结。问题再次出现,张翠翠的母亲不肯就范,在一位比她年纪小上近三十岁的人来说,是侮辱吧。那位同学的父母无可奈何,最终选择转学,故事在一番番波折下终于彻底完结。

    张翠翠的母亲自从发现张翠翠书包里的表白信,到来是必然的,骂张翠翠也是必然的,班主任的劝说无果也必然。

    道理更加简单,因为张翠翠的母亲恨自己生了个女儿,要白吃家中十几年的饭,尽管张翠翠每天读完书会帮忙做事。这些张翠翠的母亲看在眼里,有时会说下次捡拾多些,这些够生什么火。

    这是我改了口,真实情况远远比这还严厉。

    自打有了思想,我就转动脑子,想着我的人生是不是和张翠翠多少相似,答案在我想了片刻被否定。我无法以片面的情况去推敲张翠翠的家庭原貌,但她的确同我一样,日子过得不算好。我常常听人说:孩子在成长中,家庭因素决定孩子大部分的性子。这话我起初不大信的,像虎子,家庭和烂透没什么区别,可他每天仍然呆呆的,快乐的。直到几年后,天真的想法才被我打落尘埃,我方才明白了什么叫伟大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