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周艺的话说的相当慢，却让谭凝感到可怕的震惊。她不喜欢震惊，不喜欢进退失据。

    “当我们不能理解另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就会用一种病态的思维去给他定义。从这个层面来看，谁还没点精神问题呢？”周艺继续侃侃而谈，“讲起来，什么叫精神疾病？很多女人一生气就疯疯颠颠，愤怒、嫉妒使她们不受控制、颠三倒四，乱七八糟。我与你的不同，不过是身份角色上的不同。我是医生，你是病人。仅此而已。你父亲坚持说你遗传了你母亲的妄想症。我不是警察，我的职业不是去调查他所说的话、你的记者经历、生活经历是真是假。我是个医生，我的职业是治疗、或者说调整你的精神状况。我个人……”

    周艺停顿住，略微收了收下巴，转而用一种近似虔诚的语调继续说道：“不喜欢医院里那些老套的治疗方式，那些，除了让人变得愚钝、麻木、恐惧，还能有什么呢？我们应该用更多自然界的东西、用上天赋予我们的东西、用人类的本能去抵抗你脑中的声音，你只要安静听，风声、雨声、音乐声都是很好的方式。我需要得到你的信任，坦诚是信任的基石，谭凝，你可以信任我，你必须对我坦诚……你能做到吗？”

    “能……”谭凝的手被周艺轻轻抓着，有一两秒，她已神志恍惚、呼吸急促，周艺所坐之处的阴影，瞬息变得黑暗。那黑暗使他看起来仿佛是森林里的一团烟雾。她隐约从周艺刚刚说的话中推断，谭白明跟周艺有过联系。

    谭凝痛苦地躺在那里，心中充满凄凉和恐惧。在一片诡异之中，她听完周艺放的几首曲子，她努力试图倾听，在黑暗中，她感到眩晕、寒冷……虽然周艺口口声声说音乐会令她感到轻松，可她只记得，那个晚上，音乐带给她的是强烈的惊悚。

    她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坚持等到第二天凌晨才坐着周艺的车回到医院。她只想知道，她从医院消失的这十多个小时，是否会被人发现？医院是否已经开始派人寻找她？她回去要怎么解释才能蒙混过关？

    在这个问题上，周艺显得坦然得多，或许他更了解四院的考勤制度和监管力度是如何松散。当他们回到医院，回到各自的病房和工作岗位上，竟没有一个人过去询问。过了一个上午，谭凝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有了把握——无论医院如何对家属和外界声称他们的管理是怎样行之有效、无可挑剔，制度又是如何规范不容置疑（绝无可能私自放病人出院）。可事实是，在四院，无论医生还是护士，对病人的隔阂和漠不关心的冷漠都将大大地帮助了她的杀人计划，这可真是讽刺！

    她想，是时候给谭白明的死规划个日期了。她感谢自己曾经是记者，听过、见过太多离奇的事件。她只需要在这些光怪陆离的事件中选择一件看上去既合理又自然的，加以时间节点上的配合，就会成全一宗自然死亡案件。周艺说的没错，她应该借助自然的力量、用上天赋予人类的东西，对抵抗世间的邪恶！

    周艺似乎对于自己创造的治疗手段有瘾，他能找到一个像谭凝这样的完美病人，实在不易，这完美当中，包含谭凝的精神状态，在他看来，谭凝看似正常的伪装型人格，和她无人问津的亲属关系（这一点置关重要），构成了他学术研究对象的完美条件。他可不想自己的秘密被任何人发现。

    谭凝又同周艺出去过几次，她需要时间做各种准备，比如，为谭白明选择合适的死亡地点、顺手的做案工具和隐蔽路线。每一次外出，她都像个听话的孩子，极力博取周艺的信任与好感，好为自己换取一些独自出行的机会，她利用有限的时间寻找印象中江城可能进行施工路段又相对偏僻的街道，江城这几年在大拆围，大修建，找到这样的地方并不难，只需要配以足够耐心，等待时机。

    像干裂的土地等待雨露。

    谭凝利用周艺打掩护，而周艺俨然将谭凝看成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比如一只宠物猫，她的确像猫一样温顺。

    在之后几次，周艺为谭凝进行音乐疗法时，并未有更多肢体接触，只是，在治疗前，他会要求谭凝去里面的房间做一次彻底的沐浴。谭凝第一次见到治疗室里面那间专用沐浴的房间时，着实吓了一跳，那是一间阴气森森的房间，与过去用于洗胶卷的暗房类似，滋滋然冒着血色的光。那红光里赫然摆列着一只洁白的浴缸，像人体内的血全都流尽，只剩裸体，赤身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