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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的故事

    梅,生在三月,梅雨时节。

    梅的家乡很美,青山绿水,但很贫穷,月亮是夜晚的烛火,草丛中的吟唱是最原创的伴奏。

    门吱吱呀呀地在清晨里开、在月上树梢时关。

    梅一天天的长大了,出落得就如同爹妈在破屋里磨出的豆腐,又白又嫩。

    梅是个美人!有幸走出过山村一遭的二苟时常流淌着口水飞沬四溅地说。每说一次便能在爹妈满脸沧桑的笑里无偿端走一碗热乎乎刚出锅的豆浆。

    二苟还说,外面的女人没有梅漂亮,但比梅穿得少,曲线玲珑剔透,一对**半遮半掩,白得让人眼花缭乱,所以金光耀眼。这时,梅的爹妈便笑便攆,说二苟吃的是人饭说的却不是人话。

    梅,不笑,只是抿着好看的唇思考,梅的唇鲜红鲜红的,像桃花一样的惹人醉。

    梅想,二苟是这山村里走出去吃螃蟹的第一个人,是勇者;我,就要做智者,出去就不再回来!

    梅高中毕业了。

    梅每天都要在田埂上蚯蚓一般的菜地的角落里,面对着高山、面对着绿水、白云和稻浪翻飞的田野,架起画板,一笔一笔地画,然后凝视。

    画板上最终留下的总有一段长长的铁轨和一个女孩,女孩梳着辨、托着腮、眼神在遥远遥远的地方,遥远遥远的地方在山的背后。

    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内地的到广东,广东的到香港,香港的到美国。

    梅知道女人的资本,梅更知道自己的梦不在这个沉重的乡村,梅想让爹妈不再推沉重的石磨,梅想让自己的画板涂满颜色。

    梅时常凝视着门前壁垒一般的山,山尖就在白云的深处,走过山去,就有伸向梦的铁轨。

    一个黄昏,梅的通知书来了,是省内一家知名的学院,专业是梅梦寐以求的服装设计。

    梅悄悄地把通知书撕了,一片一片地,那些天文数字变成了折翅的蝴蝶坠进了流淌的小溪,静静地流去不知名的地方。

    门吱吱呀呀的开着,门吱吱呀呀的关着,爹妈还在破屋里推着沉重的青石磨,岁月的沟痕里挤出乳白色的汁。

    梅的心终于揪痛了,但,没有泪。

    梅终于来到了遍地黄金的广东这片神奇梦幻般美丽的仙境。

    梅认为有着宽阔的水泥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震耳欲聋的音乐、奇装异服的男女的地方,就是自己在书中看过的仙境了。

    虽然,这里的天空没有洁白的云彩;虽然,这里的空气有些让梅窒息。

    梅想,这也许就是那种初上高原的感觉吧,家里的天空不但有洁白的云彩,还连接着山尖,就是空气里也沾染着浓郁的花香,但那只是土地,深厚却沉重的土地。

    梅,进了一家服装厂。

    服装厂规模并不大,几十台缝纫机在几间小房间里杂乱地摆放着,一些年龄参差不齐的女人以她们的辛勤换取着金钱。

    老板并不老,30多岁,笑时,便露出几颗黄色的牙,也不知是烟熏的,还是用黄金包的。

    初涉这仙境的梅是青涩而害羞的。

    梅做手工,缀珠花、钉纽扣、绞衣边。

    梅刚放下笔的手攥着尖细的针便很生涩,老板也就时时义不容辞地过来指导,老板弯腰在梅的面前时,手指上的金戒指不小心就触摸上了梅的针,老板就笑,几颗黄色的牙便露了出来。

    闲一点的时候,老板喜欢跟女工们开玩笑,老板时常甜甜的笑着,说,梅啊,你那眼睛就像我家里的猫,含着水,汪汪的,能映出花来,牡丹花,还有玫瑰花,一样的香和鲜艳啊!

    女工们便盯着梅莫名其妙的笑,一双双眼睛在梅的身上唆来唆去。

    梅红着脸走开,站在窗下看外面的街道,看那些戴着太阳镜、穿着高跟鞋、打着小花伞悠然自得的女人,心中竟无缘无故地想起花堪折时直须折的诗句来。

    又赶出了几件服装,短小而透明,据说这是给那些晚上在歌舞厅唱歌的女人穿的。

    老板叫梅去换上一套给大家看看效果,梅不敢,梅害怕那衣服的短小和透明,那东西又能遮住哪里呢?

    老板就严肃地说,梅啊,这里只有你的气质最好,叫你做模特又不是要你去赶夜场,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啊?!

    梅慢吞吞地换了衣服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衣服可怜的下摆,另一只手却不知道要抓在哪里,毕竟,只有两只手,顾得了上面便顾不了下面啊。

    梅低着头数脚趾,脚趾竟也很紧张的挤在一起数也数不过来。

    哗!

    女工们的掌声、喝彩声在狭小的空间像海浪一样响起,梅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梅啊,把头抬起来,看看镜子里的你自己,好好看看。老板说话了,老板的声音里似乎也有些紧张。

    梅局促地抬起了头。

    梅啊,你看,你那脸,就像花园,开满了说不清的花;你的那肚脐,圆润得就像聚宝盆,那腰身、那身材,没治了,唉,花!

    花是老板的经典语言。

    梅偷偷的看自己、看同事、看老板,老板这回倒是没有露出黄色的牙来,只是那个眼睛,竟是很深很深的样子。

    过了几天,梅就被老板安排进了接待客户的业务室。按老板的说法是,好花是要放在显眼处而不是藏在角落的。

    老板给了梅一个纸袋,说是工作服,梅看时,竟是两套时髦的高档内衣。

    梅的脸又一次红了,梅知道那天透明的衣服让老板看到了自己的寒酸和可怜。

    梅,想哭,泪却已经先流了出来。

    十月了,不知是季节的缘故,还是业务室里有了梅的缘故,来洽谈业务的客户越来越多。

    梅如今早就多了份成熟和精炼,那份书卷气和优雅的举止也更加明媚和高贵,老板的笑容越来越多,老板也越来越爱西装笔挺地在经理室和业务室之间走进走出了。

    这天,天气有些燥热,梅的心也和天气一样,梅好想轻松的出去走走。

    老板站在梅的办公桌边,说,梅啊,今天晚上跟我去三鑫,陪几个客户应酬应酬。

    梅不说话,梅只是看着老板。

    老板亲热地拍拍梅的肩膀,老板喷出的烟圈便笼罩在梅的头上了。放心吧,别人吃不了你的,你可是我的……我的小妹啊!老板摇着头,扭着粗壮的身子,哼着一曲走调的“好一朵茉莉花”走开了。

    三鑫是一家西餐酒吧。

    推开酒吧虚掩的门,喧哗和浑浊便在忽明忽暗的灯影下一股脑地扑了上来。

    梅的脚步有些虚浮,梅的眼神里依然是布满了惊讶和慌乱,就像山林中的兔子好似嗅到了一种叫陷阱的危险气息。梅不由自主地躲闪着桌椅、躲闪着人群、躲闪着音乐往老板的身边靠。老板依然昂着头,只是把夹在腋下的公文包换一只手提着,领梅跟着服务生往楼上预订好的房间走。

    包间的门随着服务生的退出而掩上了,房间内只有星星般朦朦胧胧的光,粉红粉红的,那些喧哗好似一下远到了天边,突然而至的安静更让梅有了更大更大的怯意,梅听见自己的心越跳越厉害,有一种要扑腾出胸腔的欲望。

    坐吧,先吃点水果沙拉,等下客户们就该来了。老板坐在软皮沙发上,并不看梅,老板点燃一支烟,一边嗯嗯啊啊地打着电话,一边调试着音乐。

    梅坐在老板身边的沙发上,并拢着腿,小心翼翼的蘸着水果沙拉。

    梅今天特意去做了发型,穿着一袭洁白的碎花裙,曲线凹凸有致。这是按老板的吩咐做的,唇上点缀着的淡淡口红,倒是梅自己描上的,毕竟,这城里比不得家乡,把自己打扮得体漂亮些,也是对别人的一种礼貌啊。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每进来一个,老板便忙不迭地握手无一例外的给客人们介绍:这是我的小妹,以后请多关照。

    梅的脸上像涂上了胭脂,淡淡的热让梅更加紧张,好在这包间里也是粉红的光,大家看不出什么,客人们只是对着梅和老板暧昧地点头暧昧地笑。

    俗话说,一人不喝酒,两人不猜拳,而现在的社会,交际场合上更是推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文化精髓。所以,老板很快就叫来了几位花枝招展的坐台小姐跟客人们挤在了一起。

    随着酒杯的碰撞和音乐声的缠绵,包间里也变得闷热起来。

    腆着将军肚的杨工商首先摘下了领带,一线天似的眼睛变得更细更尖。杨工商的一只手仍放在小姐的腿上舍不得拿下来,就侧着身子挪动屁股举着酒杯冲着老板说:“小申啊,今天你的小妹可是太正点了,可惜我杨某是只能看在眼里藏在心里的福分了。还是你申老弟有福啊,酒要趁热的喝,菜嘛,也要趁新鲜时下口哦。干!干了它!”

    “对,对,干,干了它!”老板跟杨工商碰一下酒杯,笑得有些牵强,笑得有些暧昧,“杨兄,你就别拿小弟开唰了,小弟是哪一锅杨兄还不清楚吗?杨兄养的是金凤凰,小弟的枝头可是连山雀也不停啊。阿梅,真的是我小妹,我亲姨父的女儿。梅,敬杨兄一杯,你当他是亲哥。”

    梅在老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鼓励和爱护,梅站起来双手托杯向杨工商敬道:“哥,祝你步步高升,事事如意!”

    杨工商哈哈哈地大笑着接过了梅手中的酒杯,脸上有一些失望。

    大家说说笑笑着,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一边忙着与那些小姐们打情骂俏、黏黏呼呼,在昏暗的灯光探索着人类最隐私的故事。

    老板坐在一边,手不时扶在梅背后的沙发上和客人们搭讪,老板的眼睛开始在慢慢的变小,老板的视线不时停留在梅的身上,梅的心跳在酒精里开始变得急促。

    盛宴之下时间自然过得很快,客人们终于打着饱嗝告辞了,临走时,杨工商更是握着梅的小手依依不舍。

    梅的包里又多了几张形形色色的名片。

    梅上了老板的车,车在寂静的河堤边停了下来。

    两个人依靠在河堤的护栏上,晚风柔柔的轻抚着被酒精燃烧的身体,两个人的眼睛都成了夜色里的猫。

    梅说起了家乡的山,说起了家乡的水,说起了父母的青石磨,说起了自己的画板,说起了自己默默随水流去远方的服装设计梦。

    梅,哭了,哭得莺声燕语,今夜的梅,心里不设防。

    老板的手如晚风,柔柔的抚摸着梅夜色里的秀发,老板不说话,老板很清楚现在的梅最需要的是安静的听众和母亲般温柔的抚爱。

    梅,终于累了,梅的头依靠在了老板的肩上,梅的心又回到了青山绿水的故乡。

    头,好痛!

    梅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陌生,陌生的环境!身体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望着自己赤裸的身体,不用看身子底下那肮脏的被单,梅,知道自己成了女人、老板的女人!

    床头柜上是一杯依然冒着热气的浓茶,杯子压着小小的纸条,纸条上是梅早已熟悉了的字迹,老板说:梅,你休息,等我!

    梅,哭了!咬着被角,压抑的哭声震动着赤裸的身体,床头柜上的杯子滚落在房间,一路碎碎的声音。

    青山、绿水、画板、青石磨在梅的泪水里渐渐远去。

    梅,住进了这套也许老板曾接纳过别的女人的房子。

    梅,不问;老板,也不说。

    上班,梅依然是业务室最忙碌的人,梅叫老板还是老板。

    老板,依然在经理室与业务室之间走进走出,花,还是老板最经典的语言,老板还是甜甜的叫梅阿梅。

    爹告诉梅,家里的青石磨已经换成了电磨,现在不用像以前那样早早的起床了;家里的红砖房也盖好了,上五间,下五间;弟弟也准备娶亲了;村里人都很羡慕,说有文化的梅就是好,工资那么高。爹还叫梅也该考虑自己的找婆家了,今后可以少给家里寄钱了。

    梅,嗯嗯地答应着,泪,默默的在心里流着。

    隔三叉五的,梅和老板的家便会传出笑声,梅叫老板:阿申,老板叫梅:小梅。

    老板每次走时,梅便把所有的灯都关上,一个人默默的望着窗外,静静的听着阿申远远的走向申老板的家。

    梅从不缠绵的留申,梅知道老板离不开他自己的家!

    生活,快乐着:生活,沉默着。

    梅来到这个城市五年了,梅开始想家。

    金融危机来了。

    金融危机影响着世界,影响着这个城市,影响着老板,老板不再说花,老板不再露出满口的黄牙。

    老板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阿申和梅的家了。

    今夜,梅早早的开亮了所有的灯,有些高兴,梅等待着阿申回家。

    夜,深了;门,开了;阿申带着夜宵和红酒满脸笑容的回家来了。

    阿申亲吻着梅,告诉梅,今夜,杨工商为他介绍了一单大生意,他可以挺过这场可怕的金融危机了!

    两个人亲热的说着话,两个人兴奋地喝着红酒。申说:梅,今夜,我要你!

    梅,笑了;梅,醉了。

    头痛欲裂。

    梅闭着眼睛,推身边的阿申:申,给我水!

    “阿申”蒙上了被子,不理会梅。

    梅生气了,赤裸着身体斜靠在床头,一把掀开了被子:给我……,啊!你滚,你给我滚,你这个畜生!

    梅,哭了,撕心裂肺,梅拼命的踢打着身边赤裸着的人。

    躺着的人终于起来了,一线天似的眼睛里是兴奋后的满足,杨工商!

    梅,搬出了自己和阿申这个肮脏的家。

    门,被阿申,不,申老板的妻子在梅的面前重重地锁上了。

    梅,站在河堤边,河堤是梅那个不设防的夜晚开始熟悉的。

    梅,闭上了眼睛。

    “梅!”

    一个人紧紧的抱住了梅已跨过河堤的脚。

    梅,晕了……

    陌生的房间,熟悉的人,二苟。

    梅,醒了。

    …………

    夜风,冷冷的吹着,梅裹紧了身上的衣,长发在昏暗的路灯下是金色的光芒,梅的高跟鞋在夜色里清脆的响着。

    一个人影突然从夜的深处悄悄的出来,猛的掐住了梅美丽的脖子便往巷子的深处拖去。

    挣扎、厮打、呼救,夜的寂静掩盖了一切的罪恶!

    天亮了,这个城市的新闻也跟着出来了:昨夜,一个花街柳巷夜归的小姐被人杀死在小巷的深处,小姐的下身还被凶手插进了一根长长的木棍……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凶手终于被押回了这个城市,凶手说,自己认错了人!

    这个城市又恢复了平静和繁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