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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做法以后

    “打我记事起,梁家,别说这原上,哪怕是放眼整个县里都是数得上号的。人就说你们梁家阴功不浅,祖上正是因为一个白娃娃起得家。”

    梁振邦听得瞪大了双眼,这话从何说起呢,连他都是头一回听说。于是像个听人说闲话的旁人一般,饶是兴趣颇浓地竖直了耳朵,纵使心里有千句万句的疑问也没敢插上半句嘴。

    果然,老太太又说:“那时候我还小,也是听大人们说过。说是一天傍晚,梁家祖上赶到庄稼地里薅草,见地里凭空出现一个雪白的娃娃,通体的白啊!隐隐还闪着混白的光。要是旁人早吓得半死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量,一个健步就扑了过去,只追了一垧地,就在田角的位置将白娃娃扑倒在地,再一瞧,哪是什么白娃娃,眼下早幻化作一地的金银细软。听人说是地里藏着的宝贝自个儿现得身,只要是叫人逮着了也就全给了那人,若是叫它跑了,只怕是掀翻整块地也再找不到它了。”

    梁振邦摸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最后眼巴巴地望着郑莲自言自语似得说道:“莫不是这透明人也是地里面什么稀奇的宝贝?”

    要说这郑莲更是云里雾里。

    她嫁到梁家的时候,哪还有什么金银细软,一家人住着几间破危房,还整日整日地担心成分不好,随时遭人举报。

    老庄基上可怜的三间破砖房,里面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破木板架在泥糊的台子上面,板子上搁几层干草,一张磨破洞的席子便构成了他们新房里面为数不多,甚至唯一的家具。

    再说西面水河边上的三间门面,也就是现在转卖给朱老二的那三间老房子,原先是梁家做柴米油盐生意的铺子兼仓库,打土豪劣绅那会,连梁木跟椽子都叫人卸走了,瓦片摔在了地上,碎得满地都是,墙上、地上爬满了霉潮,墙根上结了藓,往头顶一瞧,整片整片的天。

    老太太闭着目养神,仿佛还在回味那个动荡的年月。

    梁建业递了根烟给父亲,父子两抽着烟,脸上挂满了难于形容的焦虑。他们似乎同时意识到着了老二的“当”,于是一齐紧锁着眉头,将烟圈一遍遍地吞吐出去,烟云打着卷地攀过白织灯爬到了灯光后面的房梁上,又变幻着形彩翻滚着倾泻而下,于是昏黄的空间里又新添了呛人窒息的烟幕。

    直到宋春萍推开了门,屋内紧张的气氛才稍作缓解,浓烟像夺门而出的野猫一般,顺着门缝一溜烟地钻出了屋外。

    宋春萍展现出了与梁建业同样惊诧的表情,她径直走向梁建业,一只脚拌在了郑莲屁股下面的板凳脚,险些摔下去。她“哎吆”了一声,就坐到了梁建业边上的砖上,肘了一下建业好奇地问:“杨姨奶也在呐!咋回事啊?”

    “正说孝祖的事呢。”杨建业踩灭了烟头,显得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杨老太太睁开了眼望向了宋春萍,脸上又换了一副和气的面孔,于是终于开口说话:“来前振邦领我看得朱家墙根那堆灰,不必说,准是听了哪个高人点拨,成没成事就不晓得了。”

    几人中唯独宋春萍,既不插话,也不多问一句。她一望见建业几人愁容满面,便权当着听闲话一般淡然地直视着地上的砖石缝。梁家父子连同郑莲三人面面相觑,直好像话都裹在了嘴边上,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还是老太太缓和了一下气氛,她抖擞着干瘪的好似裹月饼的油纸一般的手臂,打下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黄纸,颤巍巍地递到梁振邦手上:“郑莲管我叫声姨娘,虽是远亲,也沾着亲带着故呢。这事我不能不管,你们拿着这张符,再准备一瓶白酒,度数越高越好,取一股斗香。夜里面没人的时候,点了斗香,再将符搁瓷盆里烧了,浇上半瓶白酒,再往里面烧些纸钱,完事了之后就等斗香烧的成色就好了,若是最后烧成了莲花瓣,香灰不断,那你们家的财运就没有叫人抢走。之后的事咱们再商量。”

    梁振邦接过符,也没展开,顺手就塞进了深蓝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摆了下手就将建业招了出去。郑莲挪了挪凳子,坐在了老太太身边,抚起老太太的手臂,仿佛手心里撰着一块稀世的宝玉一般。

    她微微举头望向老太太,眼里面噙满了感激和感动。嘴上面不停反复地说着感激的话:“亏是姨娘这么大年纪了,还老远地跑这么一趟,要不梁家吃了多大的亏,还早晚蒙在鼓里呢。”

    老太太搂着干瘦如柴的手臂轻轻地抚摸着郑莲稀疏的鬓发,颇受感染地对郑莲说:“自家的孩子,说那些个话干什么。”

    宋春萍也同样大受感染,她打心眼里感激每一个主动给予自己或者家庭好意或者实意帮助的人,并且怀揣着知恩图报的心理默默地将他们往自己业已干涸的心田最深处记忆。事实上,当她嫁进一贫如洗的梁家之后,许多曾经的好意便像风里的狗鬃一般,沦落到七零八落的境地,取而代之的就只剩下她当下的社会地位给予她的一切卑微和低人一等,即便从前的娘家也视她作“泼出去”的穷亲戚罢了。

    一滴泪悄悄打她的眼眶坠下,她失神地望向眼前敞开的门。丈夫梁建业手里撰着一盒洋火盒,兴高采烈地望着自己,她又悄悄地擦干了眼泪,向丈夫投去了同样热忱和喜悦的脸色。

    “烧得咋样?”她问。

    “烧得旺着呢,也不见风。”建业半只身子探出门外,望着打草场尽头南面的桃树枝上映出的火光。

    老太太默默地点了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照这势头,许是莲花瓣的多!”

    之后,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一口气释放走了全身的晦气。

    果然,不久之后,梁振邦也回来了。

    他撸起袖角,如同血气方刚的青年一般一路奔进了屋里,脸上挂着较之建业还要狂放的笑。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喊着:“莲花瓣,没有半截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