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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老刘回乡

    “梁家的宝贝保住了。那之后呢?”

    这是横亘在梁家人眼前最为棘手也是最为紧迫的问题。

    只是杨老太太却突然收了口,打那之后便只字不提宝贝的事,即使郑莲和梁振邦几次三番地登门询问,并且许诺足够的利益分成,她最多也只是神秘地对她笑笑,然后应付一句更加神秘莫测的话:“不可说,不可听。”

    郑莲走在回去的土埂上不住地叹气,梁振邦也跟着认命似得垂丧着脑袋。仿佛唾手可得的好处就这么转眼之间失之交臂,心里的不甘连同五味杂陈的情绪犹如热锅里的沸水一般翻腾。他们不断地在记忆里搜索着那个晚上的得意跟兴奋,此时又不得不收敛起一夜暴富的情绪,好安安稳稳地继续多年平淡清苦的日子。

    土埂勾连着有人的庄户,坡下是一汪荷花塘,毗邻地躺在土埂的北面,仿佛村庄的眸子一般藏在四围成荫的松柏下面,守望着四周或油青、或金黄、或混白,或湿黑的广袤土地;土埂上人工凿出了条约一米宽的水渠,绵延进四通八达的田野阡陌之上,四季不休地吞吐着、喘息着,惟其如此,两季的稻米、小麦、油菜、大豆、玉米、棉花才能时刻迸发着勃勃的生机。

    两人的身后是一整片洼地,以及东面寥寥无几的几户庄户人家。东南位置的尽头由于没有坡地绿植遮掩的缘故,完完整整地曝露着一汪与天交汇的水湖,湖面上翻滚着鲫鱼鳞般混白的水浪,以及如海般宽袤无垠的水河尽头隐约可见的一抹青瓦屋脊。轻帆渔舟层次分明地放肆徜徉着,如同呈现在一张铺展开来的水墨油纸上,舟上的渔人们喊着号子,声音悠悠扬扬地盘桓在高邮湖面上,继而嘤嘤低沉地传递进堤上郑莲和梁振邦耳朵里转换成了犹如虫兽嘶鸣般的嗟叹。

    当心有不甘的郑莲,梁振邦两口子还在尝试着用挖掘的方式做最后一点争取之时,此时也许只有梁建业清楚地意识到“地里的宝贝”任谁也再找不到了,而梁家真实的宝贝正是自己将将才进幼稚班的儿子孝祖。

    他仔细揣摩着那晚老太太说过的话,最后下定了决心要跟蔡洪文走一趟深圳。

    一进十月,秋风一过,原上面晃起了金色的稻浪。

    初秋的原上还固执地挽留着盛夏过后的最后一点温热,男人裸露着黝黑带着些许油光的胸膛,执一柄镰刀,跟着同样手持镰刀的女人们熟练地钻进自家方方正正如同手切的蛋糕一般的田亩里,成熟的稻穗颗粒饱满,如同秋后的蝉蛹一般佝偻着沉重的身子,耷拉地此时几近枯槁的秸秆直往阡陌上倾泻。

    “剃头匠”们左手揪起一撮秸秆,右手抡起镰刀趁势滑过底部的根茎,一小撮一小撮的稻秆迅速地汇聚,最后被人用事先备好的草绳扎成了捆,一捆一捆地摞在了一旁等待的板车上。

    一块完整的稻田就这样被一行一行、一排一排地推干净,直到整亩整亩的田地露出犹如剃了平顶的人脑袋一般的地皮。这时候粉白色的蝴蝶总是殷勤地围着稻杆舞个不停,直到精疲力竭之后,重新飞进其他尚未收割的稻丛里;四处乱蹦的蚂蚱撞在了人腿上,被人一脚踩成了绿色的浆液,成群的麻雀歇在了田间地头,趁在深秋前狠狠地填饱了肚子,侥幸躲过去的蚂蚱也终于熬不过入秋后的寒露,渐渐化成了泥肥,填进了一趟雨后的泥水里。

    笔直的乡村主干道依旧曝晒在炽热的阳光底下,庄户人一趟一趟地推赶着装满稻杆的板车,用肩上的汗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丰收的喜悦此时正毫无保留地洋溢在他们朴实勤恳的脸上。

    短暂清闲下来的人们聚拢在杂货铺子里议论着大老刘回村的消息,议论着他开回来的那辆黑色桑塔纳,以及光鲜的衣着、油光的头发,乃至全身熠熠生辉的金货,最叫人津津乐道的是他那口别扭的广东腔……

    “嘀,嘀,嘀…”一辆桑塔纳停在了铺子雨棚外面,刺耳的喇叭声撕裂了原先还在议论纷纷的闲话。

    打车里钻出来的正是戴着墨镜的大老刘本人,他踩着铮亮的皮鞋使得原本就将近有一米八身高的他显得越发的挺拔,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长枪一般钻进了人群,从兜里掏出一包尚没开封的中华烟,扯开了封装,向在场的每个人手里递着烟。

    “刘老板!”朱老二打柜台后面走到了门口,笑脸可掬地望着人群里的大老刘。

    “二哥哥,玩笑呢。”大老刘陪笑着,赶紧往老二手里递去了烟。

    他一张口,众人便马上领略了他一嘴扭口的广东腔,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尴尬地捂上了嘴。

    老二将烟接到手里,拇指与食指捉住了烟嘴,仔细端详了一眼牌子,不由连连赞叹:“兄弟这是发了啊!”围观的人也跟着赞同地笑出了声。

    “二哥哥,玩笑话。赚点小钱罢了!”

    “来二哥这打算照顾点啥生意啊?”

    “哪啊!家里请了一班收稻子的帮客,打镇上买了些熟食,这不要在二哥这取些酒水嘛,来砸啤酒,外加四瓶雪碧。”

    “吆,这伙食!若不是咱家里忙不开,我都得去你家做帮客去了。给多少一天啊?”有人忍不住抢过话头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二百块一个人。”大老刘伸出两根手指,使劲地在眼前晃悠着。

    “吆,那真不少!”

    “就这还找不到人手呢!这不今天割完两亩地,明天就得自己上手喽!”

    之后,众人不无可惜地收敛起了笑脸,接二连三地散去,老二也打屋里搬出来大老刘要的酒水,帮着搬进了车子的后备箱里。

    大老刘跟老二又是一番恭维,最后大老刘重新钻进了车厢里,车子打着了火,砂石路上扬起了许久都散不尽的尘土。

    老二羡慕地目送着小车消失在南面的林荫尽头,点着了手里的中华烟,搁在嘴角贪婪地吮吸着。直到路上的土灰再次尘埃落定,他才撇起了嘴角,摇头晃脑地往铺子里走去,边走边喃喃苦笑着说:“这小子都发了,哪说理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