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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乔三的抚恤金

    这个月快结束的那个星期,有关刺杀镇长案及乔三渎职案最终审查结果才姗姗来迟,一共十人因此受到牵连,其中半数是守山人,另一半则直接涉及到了散户。

    量刑最高的自然是杨副,他因涉嫌策划刺杀案,被判入狱十年。在雷霆手段快速拼凑起来的供述证据面前,杨副最终承认了作为犯罪集团首领的所有指证,并因此承担了此次刺杀事件的主要罪责;

    乔三,因渎职罪,判赔付受害人罚金各五千,入狱半年,餐费自给(劳工抵扣);

    守山人受牵连的,做多只是辞工不用,并未涉及刑判;

    而散户涉及该案的则被判入狱半年到一年之间,餐费自给(劳工抵扣)。

    尘埃落定。乔三转去真实意义上的监狱之前,委托公职转交给我一封封号信。

    我在老头跟张绽的见证下,拆开了那封密封完整的信封,从里面扯出信纸以及一张银行卡。

    “梁兄弟,

    这里面有一张银行卡,托你将卡里仅剩的三千块钱转交给受害人家属,密码是184068。其余等我出狱以后,再慢慢赔,请替我跟他们说一声抱歉。

    勿念,珍重!”

    我望着纸上歪歪斜斜的奇怪字迹,不由得笑出了声。意识里猛然升起一阵莫名的哀伤,当我想起跟乔三一起的日日夜夜,隔着夜色鸟瞰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自己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反而平添了几分负罪感。

    当天,我们三人便驱车赶往城里,按流程从银行取出乔三所说的三千六百二十块钱。又将钱分作了两份,各自装进了准备好的信封里面,接着再次驱车赶回山城,由老头引路去了第一家的住所。

    这家人住在山城后面的山阴位置,低矮破败的砖石瓦房被几排相对高大且装饰整洁的平房几乎排挤出了房基平台的空间外面,孤零零悬靠在一片小山坡跟前,如同一条受尽磨难的野狗一般,被厌弃着,排挤着。

    矮窄的屋门外支撑着两杆圆木梁,墙面倾斜的程度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只肖卸掉其中一根,房屋随即土崩瓦解的危机感。

    我扣了扣门上泛起铜锈的金属门环,替我们开门的是个驼背老太太,她佝偻着身躯,艰难地将我们引到了屋里。

    屋里有些昏暗,坑坑洼洼的地表上盖着一层形态不一的砖石,我站在屋中央的时候,头顶就要碰到盖满泥灰的三角木梁上,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居,几把残废的椅子,靠在几近坍塌的木桌跟前,往里去躺着两张平行搁置的木板床,屋子另一头的角落里架起了一处简陋的锅炤,锅炤对面的一角站着一潭一米口径的米缸,上面搁满了各种各样的编织袋,也不知道其中储藏着什么东西,只觉得应该是许久未拿放的关系,上面同样积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垢。

    老头向老太太表明了来意。

    “老太太,我们是代表乔三来给您送您儿子的抚恤金的。”

    老太太耳朵不好,只勉强听清了“抚恤金”三个字。她用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昂着头艰难地说道:“抚恤金?谁的抚恤金啊?我儿子下山打猎,都好几天没回来了,等他回来了,你们拿给他吧。”

    说罢,她又佝偻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朝灶台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着:“家里没什么吃的,我给你们舀点水喝!”

    看起来老太太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儿子已经去世的消息,我们三面面相觑,心里面说不出的伤感。

    老头走上前将老太太拦了下来,抚起她的双手,将其中一个装满钱的信封塞进她的右手掌心上。

    “老姐姐,这里面总共有一千八百一十块,您收好啦!”这回,老头说得格外的大声,说罢,还不忘用手戳着对方手心里的信封,反复地强调着:“里面有钱啊,您收着买点吃的!”

    “钱?”老太太惊诧地问道。

    “对,钱!您拿好了,回头自个买点吃的。往后没钱了,我们再给您送来。”老头点点头,拽着她的手高声应道。

    老太太脸上浮过一丝欣喜,忙不迭地感谢着:“吆,政府还给我们这孤儿寡母的送钱来,等我儿回来,叫他给你们送野味去。”

    告别时,老太太追到了门外,嘴上依旧不迭地千恩万谢着:“难为你们给我送钱来,前几天还给我送了不少野物。”

    车上,张绽忍不住掉下泪来,她痉挛着,捂着嘴默默地望向窗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路上我们一句话没说,我想此时的老头或许跟我一样,心头同样涌出一丝愧疚。他取出墨镜遮住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车前的山路。

    整个山面上绵延着此起彼伏的建筑群,有的坐落在山路下面的洼地里,有的盘亘在山路垂直上去的山面上,如同一块块整齐划一的青砖红瓦的方形锲子一般准确地镶嵌在精准规划的平台上面。它们或高或低,如同一盘高矮宽瘦尽皆不同的方形积木,不过建筑风格方面却达成了空前的统一,眼前望不见一处令人眼前一亮的突兀存在。山路盘旋着,如同一条细长的长龙在整座山体上划出无数条不甚规则的立体S,山体的另一侧同样延伸上来一条S型山路,惟其如此,两条长龙最终在山路的拐角位置形成了规则的交融,更加轻易地将车子引向或是向上或是往下的建筑空间。

    山阴的山脚下绵延着一汪望不见尽头的青色庄稼地,与远处一座相对矮小一些的山城隔空相望,那上面覆盖着更多的植被,建筑群少了许多,多是如同白墙红瓦的高档建筑如同繁星一般点缀在繁茂的植被下面。

    往山上开去的过程中,路过一片山路的转角,一栋与先前的建筑有得一拼的简陋房舍,烟筒上卷着滚滚的浓烟,空气里溢满了浓浓的肉香。

    老头伸手往那门里面指了指,轻声地说道:“这就是那个刺杀镇长的人家。”

    我迅速转头向那半敞着的门缝里望去,里面的两个十来岁的娃娃嬉闹着追逐着,热浪融成了几股细长的白烟打门后面钻出屋外……

    我有些好奇,正要问点什么,却看见老头向我不住地摆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要问了。咱接着往下家走吧!”老头边驱着车,边向我投来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别扭表情。

    半小时后,我们在南面的一块山地上停下了车,张绽不肯下车,将自己锁在了车里。

    我们只好将她留在车里,老头将信封揣在棉衣里面的衣兜里,拉起外套上的拉链,小心翼翼地朝胸脯的位置轻拍了几下。

    我跟着他走进山路旁边往外延伸出去的一块不足一米宽的陡峭水泥台阶,石阶两侧锈迹斑斑的金属栅栏上晾晒着混白的被单,在风里面扬起一阵洗衣粉特有的清香。

    台阶最终延伸进一片开阔的水平广场上面,楼梯后面脏乱的地表积着一层厚重的积水,一整片油滑的青色苔藓在山脚的阴凉空间以及墙面上以一种极野蛮的方式铺展开来,积水一满,迅速沿着稍显倾斜的平台上蔓延出一条不断往前延伸的细窄水痕。

    我们在广场第二排建筑前面找到了往对方家过去的方向,在找错了几家后,终于在邻居的带领下找到了男人的家。

    令我好奇的是男人的家是一座类似小型别墅的两层建筑,并且装修考究精致,看起来并不像是缺衣少食的人家,可为什么他要担上风险跟我们一起下山打猎呢。

    果然,男人的媳妇很快打消了我的疑惑。女人经不住悲伤,带着嘤嘤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早劝他别去,他非得去。就为了那么点爱好,结果把命都搭上了。你叫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怎么活啊!”

    老头默然,悄悄从衣兜里掏出那份信封,双手捧着交到女人手里。

    “那个,我们是乔三委托来送抚恤金的。”老头忐忑地说道。

    女人心头一振,随即收起了哀伤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满是愤恨的狰狞表情。

    “就怨那个乔三!”女人站起身,跺着脚恶狠狠地骂道,“要不是他那个wbd,我老公也不至于惨死啊!”

    我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跟老头直愣愣地站着,听凭女人谩骂泄气。她那邻居也跟着女人晰骂起来:“那个乔三也真是缺德啊!老刘一走,你叫这一家子怎过哦!一个女人又没做过工作,还带着两个娃。”

    ……

    没一会,我们就被两个女人轰出院外。推搡中,老头将信封扔回院子,在女人的谩骂声中,我们再次走回开阔的广场上。

    我有些难过,想象着这样的中产家庭从此少了个脊梁骨,女人少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想象着男人以及这个家庭辛苦拼凑的家业就要土崩瓦解,不由心头涌上一股沉甸甸的失落情绪。

    老头的脸上同样涌现一股淡淡的愁云。我们走在狭窄的楼梯上,老头淡淡地说道:“回头这事就别跟张绽说了,这姑娘心软,听了只会更加伤心了。”

    我点着头,联想起有过类似遭遇的张绽爷孙两,心底五味杂陈的情绪像闷燥的热天黑沉沉的雨云般,压得我几乎喘不出气来。愧疚、难受、不安、心疼……如同混进热锅的酱料一般,蒸煮着,翻腾着,直到所有的蒸汽蒸腾之后,焕发着浓稠的腐朽气息。

    好在,办完乔三嘱咐的事之后,突然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于是,我们决心迅速远离这里,很快将车驶向了下山的山道上。上山的车子逐渐多了起来,山路上弥漫着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我们只得将车速降下来,缓解山道的压力。

    车厢里依旧弥漫在彻底的静默之中,老头回头望了眼车后的张绽,她轻轻摇下靠右的车窗,殷红的阳光如同淡雅的天然粉底悄无声息地浸在她乖巧恬淡的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的刺耳的鸣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