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图书馆履职
下个周一，我就要前往图书馆履职全新的岗位。
在此之前，我得将手头的工作交接清楚。事实上，就我而言，交接工作也相对简单轻松，不过是将手头上的活再次转手到张老头手上，理论上只要让老头重新适应夜晚守护高塔的活就算完成了交割。
接替乔三的换成了江万有，江铁匠。老头领着他简单熟悉了一下塔楼环境，并教会了他熟练操纵吊桥的机械操作方法，守山跟巡山时需要注意的诸多琐碎细节，告诉了他随时保持对标手表时间的重要性，以及每天开启吊桥跟收起吊桥的具体时间安排。
好在江铁匠熟悉得很快，只一天功夫，他便能从流程上理清手头工作上的繁琐细节。周五的时候，老头继续陪他守了一整个白天，夜晚的时候，老头最后陪他守到深夜，而我则替老头继续守了一夜高塔。在确定江铁匠完全可以完成手头的工作之后，老头这才安心放手，而我也算彻底完成了手头所有的交接工作。
履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图书馆来了人，男人将车停靠在河边的柳树跟前，朝着屋里面喊着我的名字：“喂！梁孝祖，梁孝祖在吗？”
我推开门，门外站着个满身蓝色制服的瘦小中年男人，他跟我一样带着金丝边框眼镜，嘴唇上续着精心打理过的浓密一字须。
男人唇角上扬，露出灿然的笑意。他缓步朝我走来，向我递出了右手，我赶忙接过去，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梁孝祖？”他问。
我点点头，同样向他投去温岚一笑。
他松开手，用手指了指胸前的袖标，得意洋洋地说道：“欢迎，欢迎。瞧！普安镇图书馆。以后咱就是同事了！我叫皱道近，跟你一样，也是管理员。”
“你好！以后多多关照！”我笑着说。
“必须的！”他向我眨了下眼睛，便将我引向不远处的车子后面。
他打开后备箱，指着里面的一包米袋对我说道：“图书馆这个季度的福利！我替你拿来了，可我一个人搬不动，你看，要不咱两个一起搬？”
“不必了，你替我搭把手，我扛回去！”我说。
说罢，我上前躬起了身子，将整副后背完全暴露在男人眼前。男人使劲将米袋一挑，它便像条沉重的大鱼一般，准确游曳到我的背上，我别过手，跨过肩头，用力拽着米袋的两角。很快便将整包米扛到了屋里的米缸前面。
我向男人表示了感谢，他随即跟我道别，我将他送出门外，看着他的车子在外面“呼呼”响了半天，最终缓缓开出了平台后面的车棚外面。
张绽回来见到难得捣腾来的稻米，抱着我开心地跳了半天。
她找来剪刀，绞开袋子上缝好的白线，两人合力将整袋米倒进了原本就快见底的米缸里面。看着米缸里渐渐浮起的白花花的稻米，张绽的脸上再次绽开灿烂的笑容，我看着她眯成一条窄线的眼睛，眼角涌出一滴兴奋的泪水。
她再次拥进我怀里，我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心头涌过一股热浪。
时隔一个月后，我们终于可以再次吃上了白花花的米饭，稍稍缓解了新米上市之前没有粮食充饥的担忧。
“都吃了一个月的烂米粥了！肚子里的油腥都刮完了。”张绽坐在锅塘跟前，蒸着锅里的米饭，脸上依旧挂着抑制不住的笑。
“难为你了！”她突然说。
我站在灶前，帮忙洗着张绽新摘的野菜，贪婪地吮吸着米锅里腾起的阵阵焦香。我有些惊讶，侧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瞥向灶台后面的张绽。
“难为什么啊？”我问。
“因为我们的关系，还有这些浮躁的琐事，总是拖累着你，叫你没法抽身去找你的静秋。”锅灶后扬起殷红的火光，张绽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脸上漾起淡淡的绯红。
我默然不语，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锅里腾起的白雾渐渐淡去，张绽熄了锅塘里的火，从灶台后面转出身来。
这时候，老头打外面推门走进屋内，满脸堆笑地说道：
“没进门就闻见锅巴香了，不过了啊！”
张绽蹦蹦跳跳地凑到老头跟前，调皮地对着老头笑道：“梁大哥图书馆送来的福利。”
老头默不作声，脸色一阵阴沉，缓缓走到餐桌前坐了下去。
“孝祖啊！去图书馆那里，你自己要小心些。”老头抽起了烟，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有些蹊跷！怎么无缘无故就调去图书馆了呢。”张绽也说。
我尽管也好奇，不过就我而言，去图书馆似乎也未尝不可，兴许那里可以找到许多我想寻找的东西。所以，相比较满镇子漫无目的地寻找，倒不如主动一些，在图书馆里先探个究竟。
无论如何，我都认为这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否则就我一个外人而言，平时作为阅读者进去的机会只怕都微乎其微。
“绽绽，饭菜好了没有啊？再不快点，我就要去上工了。”老头踩灭了烟头，急切地问道。
“马上！马上！”张绽赶忙走去灶上，开始忙活起先前备好的蔬菜。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野荠菜炒鸡蛋，一碗荠菜炒肉丁便摆上了桌子，我端来三碗热米饭以及三双筷子。
“绽绽，替我们倒盅白酒。我跟你梁大哥喝一杯。”老头拾起手边的筷子，将颗粒饱满的米饭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
坦率地说我酒量一般，甚至可以说是酒量极低的那一种人。许是出于粮缺的问题得以暂时解决，或是出于在寻求真相的路上迈出堪称坚实的一步，总之出于某种原因，也令我产生了不得不喝点酒精的冲动。
周一的早上下起了雨，雨量不大，却不可思议地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堵车。张绽开车载我过了吊桥，刚进入平原的时候，车子统统进入了停滞不前，或徐徐前驱的缓慢节奏。
不久后，另一条车道上快速行驶来一辆响彻着刺耳鸣笛声的拖车，飞速打窗前掠过，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二十分钟以后，交通得以某种程度上的缓解，车子勉强进入正常行驶的节奏。
图书馆建在镇子的南面，那地方我也是头一回去，车子在中心广场上绕着圈的时候，天色越发的阴沉下来，雨云在头顶慢慢聚集，仿佛一头黑色棉絮状的怪物，将整个世界完完整整地吞噬进沉闷的黑色之中。
路过广场碑文前面的咖啡馆时，我恍然想起刚来镇上时的场景：当我穿过整洁的长廊，身后停靠着姿态狰狞的石狼，悄然消失的透明人，玻璃窗外面孤零零的世界……
这时的咖啡馆外，排起了长队，长队一直延伸进店里面，人们对清晨的咖啡表现出了空前绝后的热情。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通往镇政府的那条窄巷，那里同样被聚集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溢出街外与咖啡馆前的长队连到了一起，区别的是这条长队里多出了许多写着各类口号的铭牌。
雨水将人们蒙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街道上陆续有人撑起了伞，前面的车子陆续拐进了圆形广场往外辐射出去的笔直长街上。
一辆拖着满车动物尸体的皮卡凭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它缓慢地横传过马路，在地表拖出一条笔直的血痕，不远处的人群渐渐被吸引过去，拥着嚷着追在了车子后面，刹那间，整个广场被如潮一般的人群挤满了水平空间里几乎每一处间隙，直到皮卡顺利传过马路，笔直地驶入往东的道路时，拥塞才告缓解，我望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以一种洪水蔓延的方式迅速占据了往东行驶的整条街道。
“快迟到了吧？”张绽问。
“头一天上班，没事的。”我说。
“就是头一天上班，才不能迟到吧。”张绽咯咯一笑，稍稍加快了车速。
“怎么都无所谓的。”我笑着说。
“待会送完你，我也得追回去抢点肉才行。抢的人那么多，能剩下留给守山的才怪！”张绽叹着气，自言自语着。
半小时后，车子往右拐进了一条栽满梧桐的细长柏油街道，很快停在了一扇极具古典风格的方形穿廊跟前，门口蹲坐着两头石狮，左边的那头嘴巴一定程度地张开着，另一头狮子的嘴紧紧地闭合。
将我放下车后，张绽便开走了车。
门卫简单询问一下我的来意，将我引到穿廊边的门卫室跟前。他跟里面的人简单沟通了几句，便领着我往里面走去。
开阔的方形广场尽头坐落着一座明清式四层木质碉楼，鎏金琉璃瓦，朱红的墙面，窗口是现代风格的玻璃开窗；广场上覆盖着四五块块巨大方形草坛，空间的两侧对称地耸立着两栋现代风格的八层建筑，通往碉楼跟前的是一条梧桐树拥起的林荫道。
院子里几乎没人走动，出人意外的是东北方向延伸过去的角落里却停满了车辆。
门卫将我引到了碉楼跟前，打里面叫出了皱道近。
“梁孝祖！”他依旧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也赶紧递出手去。
“人我就交接到这里啦，先回去了啊！”门卫笑着告辞，我向他表示了感谢。
皱道近将我引进开阔的方形大堂里，一串巨大的水晶灯由建筑最顶上的木质梁椽上倾泻下来，在朱红色的地板上投射出晶莹璀璨的淡黄色光芒，大堂尽头的墙根两侧往上盘旋着漆面斑驳的木质楼梯，精致的镂空鹤雕木质扶梯。扶梯两侧往东西方向延伸出一条细长的长廊，右侧的长廊入口处，立着一块六扇山水屏风水墨画，墙体上印刷着管内空间布置图；长廊两侧是一间间玻璃窗隔开的密闭空间，灯光跟人影投射在长廊里，偶尔传出的一点人声在空荡荡的封闭空间里营造出一种颇繁忙热闹的景象。
“这一层几乎是有关科技跟文学类的著作，左边是文学，右边是科技类的。”皱道近简单向我介绍着，边说边将我引上了身前的木质楼梯。
“我们的办公区域在几层啊？”我问。
“咱办公室在顶上，然后每天大家轮班进各个门类的科室里蹲班守着就行。”他笑着说道，“咱先往上走，先跟同事们见见面。”
上到二楼，木质栏杆前面正是大堂的吊灯灯体，走廊上空无一人，不过看起来比一楼要明亮许多。
“这层是医学，植物跟动物相关的。”
之后是三楼，“这层是历史，地理有关的。”
最后来到了四楼，这里面是一间间独立的办公空间，皱道近将我引进东面靠南第三进办公室跟前，竟然打里面唤出了赵副镇长。
“咱们又见面了啊！梁孝祖。”赵磊满脸笑意，打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分别向皱道近跟我手里递着烟。
“我记得你也抽烟的吧？”他说。
我有些惊讶，半天没回过神来，迟疑片刻后慌忙从他手中接过了烟，结结巴巴地反问道：“赵副镇长怎么也在这？”
“你不知道吗？赵副镇长同时也是咱这里的馆长啊。”皱道近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慌忙解释道。
赵磊依旧脸上挂着笑，他轻巧地推敞开屋门，随即将我们引进他的办公室。
赵磊坐进宽大的朱红色办公桌后面，身后的墙面上悬着一颗生着巨型犄角的麋鹿头骨，冷森森的眼骨后面似乎还在往外射着寒光，叹息着生前的桀骜，它的身影融入了混白的白墙背景后面，不得已再次沉浸了彻底的静止之中。
“我将你安排跟道近一个科室，专门负责历史跟地理这两块的业务管理。”赵磊双手合十，躺靠在椅背上，目无表情地述说着。
“你们合坐两人一室的办公室，清静些，也刚好搁我边上，咱们有话也方便随时沟通。”赵磊接着说道。
他在向我寻求什么？出于我身份的好奇？还是出于质疑生出强烈控制欲？…
我心底生出无数的疑问，与此同时，另一种截然相反的饥渴情绪同样占据了我的内心。
这时，先前的门卫突然闯进了办公室。
他顾不上敲门，便径直闯了进来，冲着赵磊高声喊道：“赵镇长！不好了！门口来了一家人闹事，说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家里人偷偷进城想捡些动物来着，谁知叫守山的瞧见了，被活生生打死了！现在还在门口闹着呢！”
赵磊打椅背上爬坐起来，脸上浮过一丝不悦，长长地叹了口气：“谁惹得事？”
“老张！平日里专门替镇上收拾动物尸体的。他说是那头野猪没死干净，说那人是叫那头野猪攻死的，他瞧见了，还帮忙救人来着，街上那时候本来没什么人，巧了，等人瞧见的时候，人死了，猪也死了，自己反倒被人冤枉了！”
赵磊将目光瞥向了门外老头，诱惑地问道：“他们怎么会跑到图书馆来？老张带来的？”
门卫怯怯地表示并不知情，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直到赵磊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朝皱道近递了个眼神，之后，皱道近领着他甩门出去。
在此之前，我得将手头的工作交接清楚。事实上，就我而言，交接工作也相对简单轻松，不过是将手头上的活再次转手到张老头手上，理论上只要让老头重新适应夜晚守护高塔的活就算完成了交割。
接替乔三的换成了江万有，江铁匠。老头领着他简单熟悉了一下塔楼环境，并教会了他熟练操纵吊桥的机械操作方法，守山跟巡山时需要注意的诸多琐碎细节，告诉了他随时保持对标手表时间的重要性，以及每天开启吊桥跟收起吊桥的具体时间安排。
好在江铁匠熟悉得很快，只一天功夫，他便能从流程上理清手头工作上的繁琐细节。周五的时候，老头继续陪他守了一整个白天，夜晚的时候，老头最后陪他守到深夜，而我则替老头继续守了一夜高塔。在确定江铁匠完全可以完成手头的工作之后，老头这才安心放手，而我也算彻底完成了手头所有的交接工作。
履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图书馆来了人，男人将车停靠在河边的柳树跟前，朝着屋里面喊着我的名字：“喂！梁孝祖，梁孝祖在吗？”
我推开门，门外站着个满身蓝色制服的瘦小中年男人，他跟我一样带着金丝边框眼镜，嘴唇上续着精心打理过的浓密一字须。
男人唇角上扬，露出灿然的笑意。他缓步朝我走来，向我递出了右手，我赶忙接过去，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梁孝祖？”他问。
我点点头，同样向他投去温岚一笑。
他松开手，用手指了指胸前的袖标，得意洋洋地说道：“欢迎，欢迎。瞧！普安镇图书馆。以后咱就是同事了！我叫皱道近，跟你一样，也是管理员。”
“你好！以后多多关照！”我笑着说。
“必须的！”他向我眨了下眼睛，便将我引向不远处的车子后面。
他打开后备箱，指着里面的一包米袋对我说道：“图书馆这个季度的福利！我替你拿来了，可我一个人搬不动，你看，要不咱两个一起搬？”
“不必了，你替我搭把手，我扛回去！”我说。
说罢，我上前躬起了身子，将整副后背完全暴露在男人眼前。男人使劲将米袋一挑，它便像条沉重的大鱼一般，准确游曳到我的背上，我别过手，跨过肩头，用力拽着米袋的两角。很快便将整包米扛到了屋里的米缸前面。
我向男人表示了感谢，他随即跟我道别，我将他送出门外，看着他的车子在外面“呼呼”响了半天，最终缓缓开出了平台后面的车棚外面。
张绽回来见到难得捣腾来的稻米，抱着我开心地跳了半天。
她找来剪刀，绞开袋子上缝好的白线，两人合力将整袋米倒进了原本就快见底的米缸里面。看着米缸里渐渐浮起的白花花的稻米，张绽的脸上再次绽开灿烂的笑容，我看着她眯成一条窄线的眼睛，眼角涌出一滴兴奋的泪水。
她再次拥进我怀里，我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心头涌过一股热浪。
时隔一个月后，我们终于可以再次吃上了白花花的米饭，稍稍缓解了新米上市之前没有粮食充饥的担忧。
“都吃了一个月的烂米粥了！肚子里的油腥都刮完了。”张绽坐在锅塘跟前，蒸着锅里的米饭，脸上依旧挂着抑制不住的笑。
“难为你了！”她突然说。
我站在灶前，帮忙洗着张绽新摘的野菜，贪婪地吮吸着米锅里腾起的阵阵焦香。我有些惊讶，侧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瞥向灶台后面的张绽。
“难为什么啊？”我问。
“因为我们的关系，还有这些浮躁的琐事，总是拖累着你，叫你没法抽身去找你的静秋。”锅灶后扬起殷红的火光，张绽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脸上漾起淡淡的绯红。
我默然不语，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锅里腾起的白雾渐渐淡去，张绽熄了锅塘里的火，从灶台后面转出身来。
这时候，老头打外面推门走进屋内，满脸堆笑地说道：
“没进门就闻见锅巴香了，不过了啊！”
张绽蹦蹦跳跳地凑到老头跟前，调皮地对着老头笑道：“梁大哥图书馆送来的福利。”
老头默不作声，脸色一阵阴沉，缓缓走到餐桌前坐了下去。
“孝祖啊！去图书馆那里，你自己要小心些。”老头抽起了烟，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有些蹊跷！怎么无缘无故就调去图书馆了呢。”张绽也说。
我尽管也好奇，不过就我而言，去图书馆似乎也未尝不可，兴许那里可以找到许多我想寻找的东西。所以，相比较满镇子漫无目的地寻找，倒不如主动一些，在图书馆里先探个究竟。
无论如何，我都认为这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否则就我一个外人而言，平时作为阅读者进去的机会只怕都微乎其微。
“绽绽，饭菜好了没有啊？再不快点，我就要去上工了。”老头踩灭了烟头，急切地问道。
“马上！马上！”张绽赶忙走去灶上，开始忙活起先前备好的蔬菜。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野荠菜炒鸡蛋，一碗荠菜炒肉丁便摆上了桌子，我端来三碗热米饭以及三双筷子。
“绽绽，替我们倒盅白酒。我跟你梁大哥喝一杯。”老头拾起手边的筷子，将颗粒饱满的米饭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
坦率地说我酒量一般，甚至可以说是酒量极低的那一种人。许是出于粮缺的问题得以暂时解决，或是出于在寻求真相的路上迈出堪称坚实的一步，总之出于某种原因，也令我产生了不得不喝点酒精的冲动。
周一的早上下起了雨，雨量不大，却不可思议地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堵车。张绽开车载我过了吊桥，刚进入平原的时候，车子统统进入了停滞不前，或徐徐前驱的缓慢节奏。
不久后，另一条车道上快速行驶来一辆响彻着刺耳鸣笛声的拖车，飞速打窗前掠过，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二十分钟以后，交通得以某种程度上的缓解，车子勉强进入正常行驶的节奏。
图书馆建在镇子的南面，那地方我也是头一回去，车子在中心广场上绕着圈的时候，天色越发的阴沉下来，雨云在头顶慢慢聚集，仿佛一头黑色棉絮状的怪物，将整个世界完完整整地吞噬进沉闷的黑色之中。
路过广场碑文前面的咖啡馆时，我恍然想起刚来镇上时的场景：当我穿过整洁的长廊，身后停靠着姿态狰狞的石狼，悄然消失的透明人，玻璃窗外面孤零零的世界……
这时的咖啡馆外，排起了长队，长队一直延伸进店里面，人们对清晨的咖啡表现出了空前绝后的热情。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通往镇政府的那条窄巷，那里同样被聚集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溢出街外与咖啡馆前的长队连到了一起，区别的是这条长队里多出了许多写着各类口号的铭牌。
雨水将人们蒙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街道上陆续有人撑起了伞，前面的车子陆续拐进了圆形广场往外辐射出去的笔直长街上。
一辆拖着满车动物尸体的皮卡凭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它缓慢地横传过马路，在地表拖出一条笔直的血痕，不远处的人群渐渐被吸引过去，拥着嚷着追在了车子后面，刹那间，整个广场被如潮一般的人群挤满了水平空间里几乎每一处间隙，直到皮卡顺利传过马路，笔直地驶入往东的道路时，拥塞才告缓解，我望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以一种洪水蔓延的方式迅速占据了往东行驶的整条街道。
“快迟到了吧？”张绽问。
“头一天上班，没事的。”我说。
“就是头一天上班，才不能迟到吧。”张绽咯咯一笑，稍稍加快了车速。
“怎么都无所谓的。”我笑着说。
“待会送完你，我也得追回去抢点肉才行。抢的人那么多，能剩下留给守山的才怪！”张绽叹着气，自言自语着。
半小时后，车子往右拐进了一条栽满梧桐的细长柏油街道，很快停在了一扇极具古典风格的方形穿廊跟前，门口蹲坐着两头石狮，左边的那头嘴巴一定程度地张开着，另一头狮子的嘴紧紧地闭合。
将我放下车后，张绽便开走了车。
门卫简单询问一下我的来意，将我引到穿廊边的门卫室跟前。他跟里面的人简单沟通了几句，便领着我往里面走去。
开阔的方形广场尽头坐落着一座明清式四层木质碉楼，鎏金琉璃瓦，朱红的墙面，窗口是现代风格的玻璃开窗；广场上覆盖着四五块块巨大方形草坛，空间的两侧对称地耸立着两栋现代风格的八层建筑，通往碉楼跟前的是一条梧桐树拥起的林荫道。
院子里几乎没人走动，出人意外的是东北方向延伸过去的角落里却停满了车辆。
门卫将我引到了碉楼跟前，打里面叫出了皱道近。
“梁孝祖！”他依旧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也赶紧递出手去。
“人我就交接到这里啦，先回去了啊！”门卫笑着告辞，我向他表示了感谢。
皱道近将我引进开阔的方形大堂里，一串巨大的水晶灯由建筑最顶上的木质梁椽上倾泻下来，在朱红色的地板上投射出晶莹璀璨的淡黄色光芒，大堂尽头的墙根两侧往上盘旋着漆面斑驳的木质楼梯，精致的镂空鹤雕木质扶梯。扶梯两侧往东西方向延伸出一条细长的长廊，右侧的长廊入口处，立着一块六扇山水屏风水墨画，墙体上印刷着管内空间布置图；长廊两侧是一间间玻璃窗隔开的密闭空间，灯光跟人影投射在长廊里，偶尔传出的一点人声在空荡荡的封闭空间里营造出一种颇繁忙热闹的景象。
“这一层几乎是有关科技跟文学类的著作，左边是文学，右边是科技类的。”皱道近简单向我介绍着，边说边将我引上了身前的木质楼梯。
“我们的办公区域在几层啊？”我问。
“咱办公室在顶上，然后每天大家轮班进各个门类的科室里蹲班守着就行。”他笑着说道，“咱先往上走，先跟同事们见见面。”
上到二楼，木质栏杆前面正是大堂的吊灯灯体，走廊上空无一人，不过看起来比一楼要明亮许多。
“这层是医学，植物跟动物相关的。”
之后是三楼，“这层是历史，地理有关的。”
最后来到了四楼，这里面是一间间独立的办公空间，皱道近将我引进东面靠南第三进办公室跟前，竟然打里面唤出了赵副镇长。
“咱们又见面了啊！梁孝祖。”赵磊满脸笑意，打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分别向皱道近跟我手里递着烟。
“我记得你也抽烟的吧？”他说。
我有些惊讶，半天没回过神来，迟疑片刻后慌忙从他手中接过了烟，结结巴巴地反问道：“赵副镇长怎么也在这？”
“你不知道吗？赵副镇长同时也是咱这里的馆长啊。”皱道近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慌忙解释道。
赵磊依旧脸上挂着笑，他轻巧地推敞开屋门，随即将我们引进他的办公室。
赵磊坐进宽大的朱红色办公桌后面，身后的墙面上悬着一颗生着巨型犄角的麋鹿头骨，冷森森的眼骨后面似乎还在往外射着寒光，叹息着生前的桀骜，它的身影融入了混白的白墙背景后面，不得已再次沉浸了彻底的静止之中。
“我将你安排跟道近一个科室，专门负责历史跟地理这两块的业务管理。”赵磊双手合十，躺靠在椅背上，目无表情地述说着。
“你们合坐两人一室的办公室，清静些，也刚好搁我边上，咱们有话也方便随时沟通。”赵磊接着说道。
他在向我寻求什么？出于我身份的好奇？还是出于质疑生出强烈控制欲？…
我心底生出无数的疑问，与此同时，另一种截然相反的饥渴情绪同样占据了我的内心。
这时，先前的门卫突然闯进了办公室。
他顾不上敲门，便径直闯了进来，冲着赵磊高声喊道：“赵镇长！不好了！门口来了一家人闹事，说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家里人偷偷进城想捡些动物来着，谁知叫守山的瞧见了，被活生生打死了！现在还在门口闹着呢！”
赵磊打椅背上爬坐起来，脸上浮过一丝不悦，长长地叹了口气：“谁惹得事？”
“老张！平日里专门替镇上收拾动物尸体的。他说是那头野猪没死干净，说那人是叫那头野猪攻死的，他瞧见了，还帮忙救人来着，街上那时候本来没什么人，巧了，等人瞧见的时候，人死了，猪也死了，自己反倒被人冤枉了！”
赵磊将目光瞥向了门外老头，诱惑地问道：“他们怎么会跑到图书馆来？老张带来的？”
门卫怯怯地表示并不知情，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直到赵磊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朝皱道近递了个眼神，之后，皱道近领着他甩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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