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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集体“失忆”

    听说皱道近解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将两拨人带进了图书馆右面楼里一层的会议室里面。只允诺了一袋米跟两头野猪以上大小的野物便解决了事端,整个过程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死去的那人用自己的死暂时意义上地挽救了自己一整个家庭。

    我看着赵磊依靠在靠窗的位置,别着双手,俯瞰着远处的人群,那模样令我想起了美国电影《教父》里面马龙白兰度饰演的柯里昂教父,我看着那些如同蝼蚁一般大小的人群涌动着,激愤着,继而从容地走出馆外,心头涌上略显干涩的酸楚。

    一阵大风过后,黑色云絮最终挤出厚重的雨水,扫刷着眼前世界里的一切,天色紧跟着亮堂了些许。窗台前溅起了雨水,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清脆的击打声,雨水汇成一条细微的瀑布,在透明玻璃窗上不间断地流淌着。

    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听见脚下的声响在密闭的走廊上不断地放大,由近及远地辐射而去。昏黄的灯光勉强牵引着我来到办公室前面,我推开门,打屋里透出一股刺鼻的霉潮。

    细长的办公区域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双开的棕色麻布窗帘拉出整面玻璃窗的距离,窗前摆放着两张原木色办公桌,桌上整齐地堆放着两摞文件,两把朱红色椅子搁桌子的两侧,靠门的角落里立着一只对开的玻璃橱窗,里面成列着各色书刊,玻璃奖章,以及一只狼或是狗的头骨。此外,整个空间里唯一可以算作成设的就只剩下了屋子正上方一盏圆盘形状吸顶灯。

    皱道近半天没现身,无所事事地端坐了许久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去三楼的馆里一探究竟。

    三楼的墙面多是开阔的玻璃窗,所以只消走进走廊里便能透过窗户看清室内的陈设。我顺着墙壁往外延伸出的铭牌找到写有“历史”字样的房间,明晃晃的灯透进窗外的长廊上,在光滑的瓷砖地表上交互出一道晃眼的光线。

    我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应,便径直拧开圆形门把手走了进去。

    门口一张高大的类似旧式当铺柜台一样的台面遮住了去路,它将我拥在一块不足两平米的空间里,右面一块悬空的木板拴在台子的边沿,上面锁着的一把铜锁彻底将其身后一眼望不见边际的书架的海洋统统拦在了我眼皮子底下。

    我怀着求知如渴地情绪攀爬上柜台,可它的身后除了两把高大的圆椅外,只有靠窗的位置前面贴放的一块方形木架。

    我只得放弃,可刚走出门就撞见了皱道近。

    “就知道你跟这!还没吃饭呢吧?”说罢,他将手从兜里掏出来,马上扯过我的手臂,转身拖着我朝楼梯口揽去。

    食堂建在图书馆后面的院子里,白墙红瓦的建筑以一种简易棚之类的视觉感受,呈现在我眼前。我们到那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开始收拾残羹剩菜,几个妇人围坐在食堂门口的台阶前面,清洗着盆里面的碗筷。

    皱道近将我安置在进门的一排空荡荡的四人座餐桌跟前,随后他穿过餐桌之间裂开的一条细长通道。当他再次回到餐桌跟前的时候,将满满一盘红烧肉盖饭递到了我眼前。

    “师傅跟我很熟,今天破例替你开了小灶。”他笑着说。

    “谢谢。”我说,顺便拿过他一并递来的筷子。

    “怎么就一份!你不吃吗?”我问。

    他坐进对面,一脸歉意地对我说:“抱歉,今天中午跟赵副镇长有些公务,我们在镇上面吃过了。”

    事实上,现实世界的我似乎很少感受到过来自同事的哪怕一点善意,甚至在许多那个世界的人眼里,我似乎倒像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况且我这人一旦独处就会被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笼罩,诸如一个眼神,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都会触动我心底负面情绪的开关。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我才更加对皱道近表现出的善意深怀感激。

    令我意外的是当我们再次回到“历史”馆时,开锁迎接我们的依旧是空荡荡的书架,甚至走廊上也几乎没人走动。

    皱道近将三楼的钥匙统统交到我手上,颇得意地笑着对我说:“以后这里就统统交给你保管了!”

    我守着空荡荡的地方,一如既往地陷入一阵孤独与落寞的情绪之中。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沿着书架之间的长廊,粗略地扫视着书架上的铭牌,事实上,有关镇子历史的书籍少之又少,似乎只在一块几近遗忘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叠堪称厚重的书刊,那上面的铭牌上写着“小镇人物记-8(普安镇史)”这样颇具嘲讽意味地措辞。

    我在书架右下角的角落里翻出那本《普安镇全史1840~2011》的书籍,可能是多少年都没人翻动过的缘故,那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垢,就连发黄的纸张之间都已经褶皱变形甚至渗出了灰,我随意翻了几页,尘土便在眼前扬起了经久不息的沙尘。

    我迫不及待地将书拿到柜台跟前,在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找来一块干巴巴的抹布,仔细清理掉书面上的尘垢,干巴巴的抹布材质在泛黄的纸张上划过,令我直观感受到了摩擦这样物理性质存在的质地感。我用手从书籍的末页一直翻拨至扉页,并且不断地朝翻滚地纸张之间吹着气,泛着油墨霉味的灰尘如同烟筒里鼓起的浓烟,迅速弥漫进整个空间。

    无意间瞥见书籍中留出的许多空白页。当我刻意从头仔细翻对时,却猛然发现那留着最多空白页章节标题上赫然写着“动物汹涌”四个字。

    令我倍感意外的是,除去“动物汹涌”这一章节以外,还有几个临近的章节同样做了留白。这一点原是我始料不及的,毕竟那段往事已然过去多年,按常理,总该记录进历史才对。况且,按照这书编年体的书写风格,这之后发生的都已有所涉及,对于该镇历史发展影响至深的环节却意外的被排除在外,无论如何,都是件不寻常的事情。

    “难道还有其他版本的?”我心想,随即再次来到先前的柜子跟前,仔细从一堆堆竖放的书本之间寻找着,在书籍之间的夹带中寻找着“历史”或是“记录”字样的书籍。可惜一无所获,映入眼帘的多是“xxx一辈子”之类的自传,或是“说说xxx”之类的传记文学。

    我颇失落得回到柜台跟前,在书后面取出那张泛黄发黑的借书卡。

    我大吃一惊,那上面用蓝色墨水笔记录着仅有的一个人的名字“杨致远2011.07.01~2011.07.03”

    “杨副镇长!”

    我心头一怔,感觉一股热血猛然攀升到头上,心也跟着“噗通,噗通……”的乱跳。于是,我迅速将借书卡插回原处,并且很快将书重新放回原先的位置。

    之后,我走进第二排的书架之间的狭窄空间,依偎在窗台的位置。望着院子里面的光景,心绪才稍有缓解。

    雨水停了,院子角落里的车子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时间已然来到下午两点二十五,与先前跟张绽约好接我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梁孝祖!”我恍然听见楼下微弱的声音在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很低,如同打地表的缝隙之中渗透出来,所以总给我一种似是而非的出入感。

    我朝楼底的方向左右看了许久,赫然发现皱道近正在楼底出口的位置朝我的方向挥着手,赵磊也同样看见了我,他也朝我挥了挥手,之后两人一齐朝停车的位置走去。

    当我熄灭了所有灯光,锁上所有有锁的环节之后,时间已然过去一刻钟。

    我定了定心神,长长地吁了口气,将走廊上的门锁一锁上。我来到门口的时候,门卫也焦急地赶来:“梁先生,楼上就剩你一个了吧!”

    我诚实地回答:“不清楚!三楼的灯似乎都熄灭了!”

    门卫听了我的话,半信半疑地朝楼梯口走去,身后的图书馆正缓缓地进入休眠状态,懒洋洋地裹在昏昏沉沉的沉默当中。

    张绽打车里面探出头来,我刚走到图书馆外面正瞧见她笑嘻嘻地冲我高喊:“梁大哥,这里!”她向我挥手。

    我开心地钻进副驾驶,张绽马上提醒我瞧车斗后面放着的动物肉块,颇得意地跟我炫耀着。我辨不清那肉块出自什么样的动物,只觉得像是个腿胯部分的肉质结构,估摸着有个四五斤的样子。

    “吆,今天怎么能分这么多啊!”我退回身子,一面扎着安全带,一面惊讶地问。

    “不告诉你!”张绽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得意地耸着肩。

    车子打了个弯,很快退回了主道上。路上的车子越来越少,我们来到中心广场的时候,街面的店铺重新挂上了锁,有些甚至关上了铁链门。张绽将车停靠在广场边上的榕树底下,守着为数不多的车子一辆辆地打车前开去。

    三点半一到,整个城市上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警报声。我慢慢关上了车窗,即便如此,声音还是穿透玻璃,在车厢里滚动起来。

    车子再次启动,张绽转过车头,绕着圆形广场缓慢地转着圈,在每个路口,我们仔细朝路的尽头望过去,生怕有人因为事故滞留在街上。

    第八圈之后,车子准时朝正东方向驶去。

    街面上空无一人,前方的视线沉浸在淡淡的混沌之中,车速很快,犹如一艘乘风破浪的快艇一般,在浩瀚无垠的江河上驰骋。或许说它像一根穿线的长针更为恰当,笔直飞出的长针在湿滑的地表上溅起淡墨状的抛物线水花。

    “快艇”穿过城市,快速滑进了坡底下的原上,如同卷进枯槁与淡绿交汇的深海大浪底下的小帆,我望着视线远方的林海,想象着即将打那条细长曲折的地表分界线奔涌而来的动物,心底猛然升起些许焦虑。

    “时间来得及吧?别半路上野兽冲过来了!”我慌慌张张地问。

    “放心吧!按这个时间走,准不会有事的。我心里有数!”张绽肯定地回答。

    可事与愿违的是车子偏偏这个时候突然抛锚,轮子好像搁到了某个利物上,车子颠簸了一下,很快张绽便降下速度将车缓缓停靠在了路边的。

    她推开车门,从车头绕到了我这头的车窗跟前。

    望着她紧缩起的眉头,我赶忙摇下车窗,不无紧张地询问她:“没事吧?不用走着回去吧?”

    她没有回答,轻轻蹲了下去,凑到车胎跟前望了许久,然后几乎绝望地喊道:“果然爆胎了!”

    我大惊失色,一下子楞在原地。

    一会,张绽骂骂咧咧地回到车上。她点着了火,车子继续以相对缓慢地速度重新在柏油路上行驶。

    “车胎不是爆了吗?”我问。

    “是!”她不慌不忙地回答,“在漏气了。我们加快点速度看能不能停进隧道里,停在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那之后,我便紧紧地盯着每一段视线里道路的尽头,于是小车伴着我紧绷的心跳一样的节奏,在平坦的路面上颠簸着,行驶着,直到它渐渐向视线中的那座隧道的山头靠近。

    一只狼从远处的林子边沿探出身子,漫无目的地在走进草地上,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直到将视线落向我们的位置。迟疑片刻之后,它并没有选择追过来,仍然朝远处城镇的方向走去。

    不久后,我们终于将车开进了此时已然漆黑一片的隧道,两条笔直射出的灯光被沉沉的漆黑包围着,勉强撑起了一段略显拥挤狭窄的光亮空间。

    “下车走吧!”我说。

    “不!按程序还是待在车里安全。吊桥那边清点结束之后,会有人来接应我们的。”张绽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冷静,这一点令我想起了她爷爷,似乎爷孙两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基因层面的完美妥协。

    世上有两样人。

    一类人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纹丝不动的模样,似乎很难受周遭的环境或是情绪所影响,张绽爷孙两也许正属于这类人。而另一类人呢,则完全不同,总一副随时风起云涌的样子,那拨动情绪的开关时刻处于on或是off的节点之上左右游移。

    而我似乎并不属于这两类人,兴许我正好介于这两者之间,惟其如此,我才时时处在对于前者的崇敬以及针对后者的鄙弃之间,这也并不代表我的内核是真实饱满的,或只是没有实际内核的机会主义者而已。

    张绽熄灭了灯,车厢里笼罩着沉甸甸的沉默,我的心似乎悬在了半空之中,直到两束黄光牵引着一辆快速驶来的车子,渐渐向我们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