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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师爷劝解

    朱玉隔着窗子冷眼瞧了几天,心里虽知阿木之前并非故意要人性命,也知她心思单纯,毫不作伪,更是一点都不藏私地教大力和小五,心里早已对阿木解了疙瘩,只是拉不下脸主动说话。

    他年纪不大,平日里也是好玩好动的主,瞧着小六短胳膊短腿地捣着拳,别提多羡慕,更不要说大力已经能耍起了招式了!

    还别说,大力虽脑子转的比别人慢一些,这练功夫的天分上竟还不低!老天还真公平啊!

    一旁的郑七也在隔窗观望,衙门里,只他二人在屋里看热闹。

    “你怎的不去外头?”郑七不得不承认,阿木这人坦荡,一点儿不藏私。

    “七哥,想学吗?”朱玉瞟了郑七一眼,“你要想学,阿木定然也会教你。”

    “呸!老子就看不上她这得瑟的样儿!”说完,不待朱玉答话,转身躺到了床上去了。

    到了第五天,马大力和小五又在院中练拳,朱玉总算出来了,踢踢跶跶地踱到院中,抄着手也不上前。

    倒是小五眼尖,一嗓子喊了起来,“朱哥,你总算来了,快!快!”

    说完,就拉着朱玉到了阿木跟前。

    阿木见朱玉来了,心里虽气朱玉冤枉她,但见他抻了几天总算来找她了,歪头瞧了一眼,便故意问道,“朱哥,你也学么?”

    朱玉本不好意思,被阿木这么一瞧一问,便什么脸面也不顾了,头一扬,“学啊,现成的师傅怎地不学?”

    说完,还回头吆喝一声,“还有谁想学的,都来吧!”

    他这一声,周围看热闹的差役们,立刻都涌了过来,差点没把他给撞趴下。

    朱玉一边拔自己掉下来的鞋子,一边骂,“哎!哎!老子不说你们都端着,老子一喊,你们就把老子扔过墙去,个兔崽子!”

    众人对他的骂也不理,忙着恭维阿木。

    阿木倒不在意,跟他们一个一个过招,结果发现这些人一个不如一个,只凭着脸上的狠劲和嘴里的吼声来震慑对手,最后便让他们都从马步练起,仔细的纠正他们歪七扭八的下蹲。

    自此以后更是日日教导,不曾一日缀落。

    张鲁与师爷坐在堂中,看着院中闹哄哄,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渐渐浮起笑,“师爷,您还别说,这阿木说不得还真能带着咱们去剿匪去。”

    师爷瞧着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道,“但愿吧,随他们去。”

    师爷停顿一下,才接着道,“这孩子,你好好看着。”

    张鲁郑重地点头,心里想着,就冲着她能教众人拳脚的份上,他也得把她看紧了,掰正了。

    这天临下衙,师爷终于叫住了阿木,带着她到了二堂自己的书房。

    阿木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可紧接着又提起了起来。

    “阿木,你可想明白了?”师爷开门见山。

    “师爷,您指什么?”阿木装傻。

    她被众人晾了好几天,又日日困在院子中,早急的抓耳挠腮,可师爷和张头不松口,她只得继续困着。

    她下山虽短,可这几天的日子却过的比前十几年都稀奇。周围这么多人,每天热热闹闹,日子比山上快多了。

    虽说离了此处她信自己也能找到瘦猴,拿回玉环,可到底她现在身上可挂着捕快的牌子,想到这,阿木决定冲着这牌子,待会儿师爷就是骂得再狠她也不能走人。

    再说,她也不想背个祸害的名声,就是走,那也得洗了身上的“冤屈”再说。

    师爷见她一脸肃穆,也不着急,从身后的架子上端来一碟炒黄豆,见她盯着瞧,便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自己也捞起一把,慢条斯理地嚼起来。

    “如果你是张典史,可希望有不听指挥,擅作主张的属下吗?你让他往东,他偏往西,你让他倒水,他偏要端饭。”

    阿木低着看手中豆子,不说话。

    “你定是不愿的,没有人会愿意。上至手握重兵的将军,下至街后茶铺的老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若是这点都想不明白,那你确实不该呆在这儿。”

    这次阿木倒没犹豫,“师爷,我明白了,我以后乖乖听话。”

    “上位者,最忌下属自作主张。张鲁为人忠厚,待人以诚,与城中庶务管防素有心得,大人依赖他良多。你若有了想法,可与他商量一二,他若觉得可用,必会采纳,他若觉得不妥,我信他也会直言相告。既如此,你展了抱负,他得了良才,岂不两相宜?”

    “是,阿木知错!”阿木这回是真听进去了,真心实意地道。

    师爷当然看的出来,也放了心。

    这阿木要是只惹事不听劝,怕是真不能留,幸好。

    师爷伸手又放进几个豆到嘴里,嘎嘣嘎嘣嚼的脆响。

    “师爷,我有一事不明,你不想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

    “想啊,怎么不想,谁人不想。”师爷目光落到院中的老树上。

    “小老儿当年家逢不幸,是胡县令的父亲,胡老爷给了二十两银子,解了小老儿的困,又收容了小老儿,不然世上可就没有柳师爷这号人了。所以,咱也有恩报恩,跟着胡县令这么些年,小老儿也不自谦,这个恩,我柳如海报的对得起天地良心!”

    阿木点点头,她听说过,师爷跟着胡县令,鞍前马后近二十年,在这乌县更是一待就是数十年。

    衙门内外都知道是师爷撑着这个衙门,胡县令就是个挂牌的。

    师爷虽不说话,“至于仇嘛。”师爷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豆子,却不说话了。

    师爷虽不说,阿木却明白,师爷定是有仇了,且还是不小的仇。

    “师爷你说,你的仇家是谁?我帮你报仇!”

    阿木向师爷那边探了过去,几上的盘子被挤到边上,亏的师爷一手托住,才没掉地上,可盘子里的黄豆却一个个蹦的欢实,转眼便落了满地。

    “我说,你不想吃就说,可糟蹋了小老儿晚上的下酒菜。”

    师爷弯下腰,低头在地上一个个捡起豆子来。

    “我来我来,您老歇着去,别闪了腰。”

    阿木也连忙蹲了下去,捡起了豆子,正欲找个簸箕,却见师爷一边捡一边吃,一时不知道是捡起来吃,还是该扔掉。

    “愣着干什么!快点捡,亏的小老儿好心,给你点豆子,你个败家的,全给小老儿撒地上。”

    “师爷,都脏了。”

    “脏什么脏,吹一吹不就没了吗,你当这豆这粮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师爷抬起头来瞪了阿木一眼,继续捡。

    “给,放这里,都给小老儿放好,一个都不准偷吃,罚你个败家子一个月吃不着小老儿的炒豆子!”

    师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布袋,甩给了阿木。

    “不吃就不吃,当我稀罕!”阿木嘟囔。

    两人不说话,都低着头捡豆。

    “阿木啊,百姓不容易,无权无势的百姓更不容易。有恩报恩还好说,尽自己所有去报便是。有仇报仇,呵,这对平头百姓来说就是句虚话。世上权,势,钱,三者中任一便能将你所有的仇,所有的恨化为了虚无,任你恨意滔天又如何,蝼蚁就是蝼蚁,憾不了大树。”

    “小老儿岁数大了,也不想着报仇不报仇的,平平安安终了一生已是幸事。”

    阿木想说话,师爷低头摆了摆手。

    “别人为你报仇,那是借别人的势,不是你自己的势,没得托累了旁人。即使报了仇又如何,还不如让老天去收。”

    “师爷师爷,我不怕,你也不要怕,阿木别的没有,就身手瞧着还行。”

    阿木真心实意地劝道,她运道好,下山没几天就遇上有人有恩仇,岂能错过。

    师爷心里一暖,那么些年,本以为早已忘却放弃的恨,悔,痛,此时此刻,却尽数翻涌了出来。

    半晌,待得这一切慢慢消退,他才哑着声道,“师爷没怕,师爷是觉得不值得。”

    阿木还想再劝,可瞧着地上的泪渍,便也低了头,不再说话,继续捡起地上的豆子。

    地上的豆子越来越少,师爷将衣兜的豆子尽数倒进了袋子里,起身掸掸衣服下摆,又揉了揉腰,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阿木将地上最后几个豆子捡了起来,又四下看了看,见都没有了,方才拉紧了袋口,将袋子递给了师爷。

    师爷摩挲着洗的发白的布袋子,也不看阿木,开口道,“阿木可懂的圣人之道?”

    “婉姨说,圣人的话听听就罢了,别当真,都是些酸儒卖弄自己的酸话,好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师爷一扫刚才的悲伤,这厮,口出狂言,目下无尘,他缓了缓自己的心绪。

    “好,咱们不说圣人之言,我且问你,若如你所言,那妇人动了刀枪,出了人命官司,会如何?”

    阿木低着头,不吭声。

    师爷也不等她回答,接着道,“且不管这二人谁死谁伤,活着的那个也必也得不了好,我朝明律,凡杀人者,当以绞刑,伤人致残者,杖一百,不管绞刑也好,杖一百也罢,这二人的命都算丢了。”

    “那张婶家,上有一重病老母,下有一弱身稚儿,平日里全靠那张婶照顾,她若丢命,这一老一少该如何?”

    “再说那牛嫂,她男人耳根子软,人也蠢笨,她人虽性辣皮懒,可却是家里的主心骨,里外全是她一人拿主意,她若是不在了,谁人能护的住她那三幼儿?”

    “快意恩仇是畅快,可畅快过后还要过日子,一口气和一条命,甚至几条命比起来,那口气也就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了。”

    “再说,要是人人心中有气,便动手伤人,那这个世道将会如何?人人都要提防别人哪天因着一些口角生成的气,便要来找自己寻仇,丈夫提防着妻子,兄弟提防着姐妹,你要提防着朱玉小五,我们要提防着你,你可愿这样?”

    阿木摇摇头,“不,我不想这样。”

    师爷正要松口气,又听她接着说,“可有了仇不报,那岂不憋屈?”

    “活着哪有容易,谁不憋屈?还不都是这样过来了?我不憋屈?胡大人不憋屈?就是皇帝也有憋屈的地方,端看你怎么看,怎么想。”

    “还是一句话,为着这口气,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值不值得。”

    阿木不再说话,自己捏着手中的豆子转来转去。

    她从没想过憋屈,在山上只有不能下山这一条规矩,其他皆随心所欲,可这山下,处处规矩,她才是真是憋屈!

    “明儿,让朱玉带你四处转转,多看看,多听听。”

    师爷说完,也不管她,拎着豆袋子,托着碟儿就往外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