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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姐妹情笃

    轻云摆上了几色点心,温上酒,便退了出去,留下她们几个人,一起说个体己话。

    几个人坐在屋内,妙仪便将柳嫣的身世讲给了卢子岳。

    妙仪说,柳嫣与她自幼生活在一起。柳嫣原不叫柳嫣,而是姓方,叫方芸。不到六岁岁,父母先后亡故,七岁头上,叔叔就把她卖到妙仪家中,做了奴婢。她与妙仪同岁,略长几个月,妙仪阿娘就让她负责陪伴照顾妙仪。

    相处日久,两人虽是主仆身份,却情逾姐妹。安禄山反叛,妙仪一家要离开长安时,很多奴婢都丢下了,无法带去。妙仪虽苦苦哀求,家人却始终不让方芸跟随,说山高路远,带着一个小丫头走,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是累赘。

    妙仪和方芸便生生被分开了。这一别就是五载,待妙仪重回长安,却意外通过一位好友得知,方芸早已沦落青楼,改名叫了柳嫣,姐妹二人这才得以重见。

    柳嫣说,妙仪离开长安后,她就被叔叔领回家,谁知天下大乱之际,叔叔婶婶只想着自己逃命,不愿带着方芸。又觉得方芸出落得越来越标致,倒是一个生财之道,就偷偷联络人,将她卖进了青楼,拿着她的卖身钱逃得无影无踪。

    那年柳嫣还只有十一岁,从此她就在这青楼之中,学习弹唱舞蹈,也学些写字作画,但学得好又如何,不过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十三岁上就被人梳拢,开始接待客人。想不到,三年不到,竟然成了名满长安的名妓。

    说到此处,柳嫣惨然一笑,说:“这大约就是我的命数,此身如柳絮,总任东风。”

    妙仪执着柳嫣的手说:“等我师父了了大事,你就跟我走吧,我们离开长安,走得远远的,我们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柳嫣嘲弄地一笑:“好啊,我也出去,和你一样,做一个女侠。“

    妙仪说:“没问题,我可以教你武功,不过,你得叫我师父才行。”

    柳嫣笑着伸手搔妙仪的腋下说:“不要脸的小丫头,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姐呢,怎的还想让我叫你师父。”

    妙仪“咯咯”的笑起来,两人扭在一起,笑成一团。边上的卢子岳愈发尴尬,不知眼睛刚瞅向哪里。

    闹了一阵,柳嫣坐直身子,正色道:“莫再玩笑了,叫你来,我有要紧事和你讲。”然后看着窘迫地望着别处的卢子岳说:“大表哥,不要东张西望了,听我好好讲。一共就两个姑娘,都坐在你边上,怎的还要找别的姑娘不成?”

    卢子岳只得转过头来。

    柳嫣对妙仪说:“今日特意让你二人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妙仪说:“怎么说求这种话。你帮了我们多大的忙,我尚未谢你。”

    柳嫣说:“你先不要客套。这事当真不易,我是一筹莫展,想来想去,也惟有你能帮上我。之所以又定要让你叫上卢兄,是因这件事,你一个女子出面却可能多有不便,需要一个男子来办,方才妥当。”

    妙仪说:“姐姐有什么事尽管说,需要‘表哥‘,就直接和他说,他决不敢推脱。是不是,’表哥‘?”

    卢子岳只得应道:“敬请吩咐,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照办。”

    柳嫣说:“这件事和我一个姐姐有关。”慢慢讲出了事情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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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坊是浮华之地,日日花团锦簇,然而,花不常开,人不常春。女子的青春最易凋零,一旦年老色弛,便门前冷落,在青楼没了位置,迟早被老鸨赶出去。因此很多人到了一定年龄,便寻一个人嫁了,也算有个归宿。

    只是有多少人愿意娶一个青楼女子做正妻呢,肯娶为妻的,多半也是家境穷困的。这些烟花女子过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虽然未必谈得上快乐,但有几个又还耐得了寒苦的生活。要找个家境宽裕的人为伴,做正妻却是奢望了,只有做妾。

    柳嫣初入青楼的时候,有一个叫金华的姐妹对她颇为照顾,视她如小妹。初入青楼,柳嫣既怕,又恨,甚至动过一死了之的念头。幸得金华对她呵护有加,使她略感心安。那时金华已二十二岁,在莳花阁姐妹中要算得大姐了。做这行久了,自然知道那些新来的小女孩,各个心中的苦楚。

    金华却对这些小姐妹颇为照拂,经常和她们一起说些话,对生活上的一些难处,她也像个大姐姐,对小妹妹加以指导、帮扶。尤其是常开导她们,既已身陷此地,人微力单,命中如此,又有何法,千万不要自己为难自己。只能忍辱含垢,卑微的活着,苦中作乐,对自己好一点,才是正理,别老去想那些烦心事。只盼有朝一日,也许能寻个好去处,脱离这苦海恶薮。这些初入青楼的小女孩,彷徨无助之际,也亏得有这么一位知心人开导,才苦挨过艰难的时日。

    金华十六七岁时也曾艳绝一时,做过莳花阁的头牌。如今岁数长了,风头大不如前,但仗着容貌出挑,人又落落大方,很惹人喜爱,因而也还有一些常来的恩客。

    一转眼又过了四年,莳花阁内的年轻姑娘一拨拨地来,金华却是一日日的渐老,照顾她的客人也是越来越少。老鸨原来对她捧着、娇着,如今虽也没过分为难,对她还是颇为帮衬,但无奈客人都喜新厌旧,总是一头扎到新人房中去,慢慢的,老鸨也就把金华冷落了。

    金华其实也明白,需要给自己留个退路。但到底是名冠一时,眼光就不免有些挑剔。当年年纪尚轻时,容貌、家世差一些的,就有点看不上眼,自己看得上眼的,别人又未必有意。欢场之中,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一夕之间,什么甜言蜜语都舍得讲,真要谈到婚嫁,就开始支支吾吾,巧言搪塞了。

    到了二十六岁上,眼见得愈发冷落,连老鸨也来劝她,不要挑挑拣拣了,做我们这种营生的女人,能嫁一个家资厚实一点,对你又好的人,就是天大的福分了。什么年龄、相貌的,可不敢再去苛求。那处处合意的人,又怎会收纳我们这种人。

    金华岂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有不甘而已,但不甘也如何呢,到底拗不过红颜渐老。最后若没人可嫁,就只能青灯古佛,与菩萨相伴,或做个女冠,了此余生。

    金华嫁的那人名唤冯怡,是户部的一名官员,为官日久,早已练就一副油滑无比的脾性。年已过半百,却还是风流成性,娶了七八房妾室。他本不是金华的老客人,但那日在莳花阁,冯怡喝得大醉,脚步不稳,一跤跌下楼梯,摔了个四仰八叉。那日金华无客,恰好上楼,慌忙扶了起来。

    冯怡摔得虽没动骨,却上了筋,走不得路,老鸨就让金华把他扶到自己房内照顾。住了两日方好,每日侍候起居,倒让风流成性的冯怡感到一丝温暖。

    病好之后不久,冯怡又来莳花阁,点了金华的牌子,两人见面,缠绵之后,冯怡忽然提出要娶金华为妾,问她是否愿意。

    若在三五年前,冯怡这样的人是决不会得到金华的青眼的。但如今不比当年,冯怡又施高官,家境丰殷,只不过年龄偏大了一些。但做妾,哪还有那么多挑挑拣拣的,年轻点,心思多,今日纳你入门,明日又移情别恋,把你冷落一旁。岁数大点的,倒还稳妥一些。金华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应允了下来。

    冯怡便找到莳花阁的老板,给金华赎了身。金华青春已逝,老板也巴不得能把金华打发出去,若转卖他家,也就是送到下等一点的青楼去,未必拿得到多少钱,如今还能敲冯大人一笔,何乐而不为。

    虽然年岁并不算最大的,但金华因为和莳花阁内各位姑娘关系都好,被公认为大姐姐。出嫁了,就是脱离了苦海,当然是好事,可身边又少了一个知冷知热、疼你爱你,如同亲人样的人,众女子也是一番伤心,一群人哭哭啼啼地告别。

    就中哭得最伤痛欲绝的,却是柳嫣。一面是分离之苦,眼见得院子里最知心的人要从此远去;一面也是看到金华有了归宿,想到自己不知还要在这金鸟笼内,受苦到何时,不免心生悲凉。

    从莳花阁嫁出去的姑娘,很少有人再和这里的姐妹有联系。一则嫁了人,就要守妇道,哪能四处乱跑,尤其是到平康坊这种地方,更不该来;二则,出了这里的人,人人都恨不得将这里发生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知道她之前经历的人越少越好,谁也不愿在和之前有什么瓜葛。

    金华这一去,也是杳无音讯,柳嫣也晓得缘由,只想着今生只怕再也无缘相见了。谁知,那一日,却突然来了一个人,拿着冯怡的帖子,要邀柳嫣去家中。

    平康坊中的姑娘,声名大了,就经常有熟客邀其出局。或者陪客人游山逛水,雅集行乐,或者去对方府邸,歌舞行酒,丝竹助兴。有客人来召,院子里自会派人借来送往。

    然而,冯怡来召却是从未有过之事,何况柳嫣也知道金华在其家中,为避讳,大约也不会邀莳花阁的姑娘去,难不成是金华想要见她。只是金华要见她,又何必用冯怡的名义来邀。

    柳嫣满腹狐疑,上了牛车,咿呀声中,向冯怡府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