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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晓窗玉树惕相思 秦晋梦园夜笙歌

    不觉间已过半月,除了适应了值夜以外,我的心境也与之前不同。无论是当值还是平日里,只觉得周围都是眼睛。与我一同当班的宫女是不是太后的人?扫洒的小苏太监拉认不认识苏麻喇姑?还有告诫我跟对主子的吴良辅,他跟的是哪一边的主子?

    顺治如朝阳蒸蒸日上,太后也年富力强如日中天。最后顺治早逝暂且不提,如今的形势,怕是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我看了看认真批阅奏折的少年天子,为自己以后的命运忧心忡忡。

    “倒茶。”顺治忽然开口,彼时吴良辅不在,这等事自然落在了宫女身上。然而还未等我动,对面的宫女早就一步上前,伶俐的拿起空茶碗一径去了。

    若在以往我一定是求之不得的,反正落了清闲。可我已经站了两个时辰,腿都有些麻木了,巴不得有差事要我去做。看来人是喜欢清闲还是忙碌,得是有客观背景的。

    “哎...”

    忽然顺治一声轻叹,我有些好奇,却又不敢乱看。不多时,听他伸了个懒腰,继而叫道,“那个...秋染,你过来。”我只得毕恭毕敬的走过去,侧身立在书案一旁,等候差遣。

    “我听陶美人说,你母亲是江南那边的民人?”

    “回皇上的话,是的。”心下猜测他要说什么。说实话,这半个月,顺治招幸了大小姐多次,不是在乾清宫就是去往大小姐所住的长春宫。记得大小姐头那次来乾清宫,正值我夜班。顺治和她不免有些尴尬,而我却无所谓的依着规矩行礼,大小姐也不算傻,赶忙上来扶起我,说道,“妹妹不必如此呀!”

    我抬眼看她,面庞依旧美丽,只是没了少女的青涩,反倒多了些初为人妻的妩媚。顺治拉起她的手看着我,“是啊,你们姐妹之间,又没有外人在,可以随意一些。”

    我垂下眼眸,微微一蹲身儿,“谢皇上和陶美人体恤,只是主子便是主子,奴才只可尽心侍奉,不可僭越。”大小姐被我淡漠疏离的态度弄得脸色一僵,随即晦暗不明的看着我。

    好在最后顺治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怕我尴尬,就把我支到寝殿外边去值夜了。我夜深困极,靠着寝殿的朱门着实冻了一宿,除此之外还听到陶美人和顺治说话,还间或夹杂了我的名字。

    所以这几次招幸下来,估计顺治已经从大小姐口里把我和她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了。这都属平常,只是从那次乾清宫见面之后,我在没与她多说一句话,更不要说见面了,就是大小姐有什么东西赏给我,我要么当着皇帝的面儿拆开,要么回到住处分给大家,总之,自己什么都不留。

    我知道,我和大小姐接触的越少,太后就越放心。自古前朝后宫暗通款曲,沆瀣一气,一直是执政者的大忌。更何况我夹在太后和皇帝之间本就生存艰难,若是再不知分寸的与大小姐往来,怕是没几日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大小姐要如何我控制不了,但是我必须设好自己的防线。如此才能活...

    “哎!”一声请喝把我吓了一跳,我赶忙回过神儿,“皇上,奴才有罪。”顺治不满的看着我,“我同你说话,你倒是神游太虚去了!你在想什么?”

    “奴才没想什么。”我挤出一丝微笑,他嗔怪了一眼,然后继续说,“我刚才问你,你母亲在家里的境遇如何?”我抬起眼看他,一时不知他是何意。顺治往前探了探身儿,“你家里上上下下都是旗人,就她一个民人,还是江南那边儿的,在家里的境遇一定不好吧。”

    “其实也还好,”我边想边答,“虽说家母是民人,但是阿玛也有两位汉军旗出身的侧室,因为彼此都是汉族,平日里相互往来也算是一团和气。”

    其实我是撒了谎,府里就如当今的朝廷一样是有鄙视链的。比如上三旗出身的正室夫人看不起下五旗出身的小娘们,而下五旗出身又不大看得起汉军旗的。娘虽为侧室,但却是鄙视链的最底层,就连汉军旗出身的侍妾们也不大瞧得上她。只不过迫于家规森严,这种矛盾藏在每个人的心里,尖锐碰撞,却最终不大敢于表露在外。虽如此,却也融入了不经意的言行举止间。

    “嗯...一团和气...”顺治点点头,继而看看我,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你说,满大臣和汉大臣,哪个好?”这问题问的...看着我吓死眼的眼神,顺治摆摆手,“不不,不能这样说,嗯...如果满大臣反对朝廷重用汉大臣,若是你该当如何?”

    ......

    这问题怕不是要害死我....

    “朝政大事,奴才不能置喙。”说着我一蹲身儿,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然而顺治不肯就此放弃,“朕让你说,你只管据实相告。放心,我绝不透露半句!”

    “奴才只知道民间的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样的猫,只要能抓老鼠,便都是好的。”我尽量说的不痛不痒。顺治伸出手拖着下吧看着我,“你瞧,连你都明白的道理,那些满臣却不懂。”他说着又坐直了身子,“那些汉大臣本是民人通过科考入朝为官的,他们多数来自民间,自然知道治下的百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如此可贵之处,在那些旗人为官的人眼里,竟成了居心不轨的因由了。朕立志旗民一家,不分上下,可是他们偏要朕厚此薄彼,并说什么需对民人设防。你说都不拿人家当一家人,人家又怎么会给我们效力?”

    “皇上说的极是。”我知道,此刻我话越少越安全。顺治转眼看着我,“什么极是?我要你说。”我知道是因为我家里江南母亲的缘故,他才会有此问。也猜到那些满臣一定给了顺治很大压力。不过我倒先是恨起陶美人那张嘴来...

    其实顺治帝亲汉人史书上有记载,可是孝庄太后可是亲满远汉的。旗民一家,不过是粉饰太平,彰显皇帝太后贤德的一种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要不然怎么会顺治一坐稳了江山,太后就忙不迭的以皇帝的名义宣布圣旨,让北京城内城的民人全部搬到外城也就是南城去居住。整个内城都被旗人占满。而整个清盛世时期,能够居住在内城的汉大臣,绝对是一种殊荣的象征。

    只是这样事关朝政的大事,后宫嫔妃都绝不允许议论,更何况我这个微末的奴才?我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走到另一边拿起砚台上的浮雕山水的墨条,垂直于腕,慢慢研磨着。

    “国家大事奴才真的不清楚。奴才给您讲讲奴才家里的事吧。”

    “哦?”顺治帝有些好奇。我不疾不徐的说,“我娘刚嫁给阿玛的时候,只是个侍妾,可是阿玛很喜欢她,所以想要提升她的地位。说了几次都被正室夫人挡回来了。说是她膝下无子,又是江南民人,提升至侧室夫人师出无名不说还会引得其他妻妾的非议。后来,好容易有了我,正室夫人又以无子故而无功于府邸,又联合了其他的妾室一起反对。其实还不是她们看着我娘受父亲的宠爱,担心她有朝一日越过她们。”这时候那个负责端茶的宫女回来了,她见我正和顺治说话,顿时眼里妒火一冒,却也不好说什么,冷着脸安静的退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我接着说,“只是阿玛因为正室夫人和其他妾室的态度而动了气,加之心疼我娘,不顾众人劝阻,把我娘提升到了侧室夫人的位置。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娘真正的苦日子就来了。您想啊,其他几位旗人妾室尚且还未提升地位,居然就让一个江南民人后来者居上了,这以后看到她都要行礼,自是万般不愿的。阿玛公事缠身也不经常在家,我娘的日子可想而知了。府里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其实暗地里怎么着外人是看不到的,不过是甘苦自知罢了。”

    顺治点点头,“你娘当真是不易。”我故作凄然一笑,“是呀,若是当初不给我娘那样高的地位,或许她的日子就不会那么艰难。集宠于一身便积怨于一身,后来家里人口多了事情也多,阿玛因着我娘的才能便又让她帮着正室娘子管家,这岂不是更加烈火烹油?我常跟阿玛讲,当初真不该一下子给我娘那么大的管家职权。凡事缓缓而行,先让我娘去帮衬一些看似不大却重要的微末小事,办的圆满了,再逐渐让她帮衬大一点的事。有着这些办好的事做由头,府里其他的人也都无话可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纵使我娘再怎么全无私心为府里上下鞠躬尽瘁,有了阿玛的盛宠,便也是天大的罪过了。”

    我看顺治若有所思,似乎是联想到了自己说的事,于是开始收尾,“须知道,要想真正保护自己心头上的人,要做的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而是要让她泯然众人,而后徐徐图之。”

    说罢,墨也研好了,我轻轻放下墨条,缓缓退到自己的位置上。我说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其本意是谁也不得罪。一来顺治满心想要重用汉臣,而我要说些个亲满的话反而会招致他的不满,毕竟日日都要在他身边工作,得罪了这小子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二来太后亲满远汉不用质疑,加之我娘的身份,要是帮着皇上让太后知道了,也没我好果子吃。所以如今只得用了这缓兵之计,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这时忽然殿门打开,只见安郡王走了进来,走至书案前,便一个千儿打下去,“安郡王岳乐恭请圣安!”顺治赶忙站起来绕开书案走过去,“堂兄你快起来,私底下不必如此拘礼!”

    说罢顺治拉着安郡王的衣襟儿走到对面临窗的火炕上。絮叨着最近读了什么书,又说待会儿要下两盘棋才许他回家。忽然看了看我,然后伏在安郡王的耳边上说着什么。我拼命竖起耳朵听,却也只隐隐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忽然,顺治叫我,“秋染,你过来!”

    刚刚调整好情绪,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过去。本以为是让我倒茶什么的,却只听他说,“听你姐姐说,你是最喜欢读书的!还读过资治通鉴,是不是?”

    说罢也不等我回答,便转向安郡王,“堂兄你不知道,上次陶美人送来几本诗经楚辞说是给她的。她转手就送给我了,说尽心侍奉主子,没多余的心思读那些杂书。没想到竟是我耽误人家好好读书了。”

    安郡王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然后微笑着对顺治说,“也许这丫头觉得这两本书极好,自己不敢独留,故而找了个借口送给您了。”

    “哈哈哈,那要是这么说,我得珍而重之了!”顺治玩笑道,继而转向我,“秋染,你既看过资治通鉴,你给说一说社稷之臣这一章。”

    “奴才在家时,素日无事可做,幸而识得几个字,看这些书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是为了附庸风雅罢了。至于书里的内容倒是全然不记得了。”顺治忽然冷了脸,“你撒谎。”我心下一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安郡王。只听顺治又说,“陶美人跟我说了,你在家中最是木讷少言,平日里只喜欢一个人猫在角落里看那些个女子不喜看的书籍。你家长兄甚或有些个不懂的地方还要问你呢,你敢说不是?”

    是,可不是!我不止读过资治通鉴,还读过清史稿,清朝十二帝,承德避暑山庄诗,雍正皇帝,宫女谈往录,还有溥仪写的我的前半生....我都说给你呀?

    该死的大小姐,顺治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把我交代的这么干净利索。幸而真正的秋染饱读诗书,而我穿越前大学的专业就是历史,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问你话呢。”顺治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想了想说,“回皇上,古语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再说,身为女子应以熟识女德,女训为荣。少时在家也是因着与姊妹们要强,也多少有些玩笑的意思,所以多读了些书。阿玛曾经训诫过奴才,纵然胸有千般点墨,也不可恃才傲物,生了娇嗔之气。否则,还不如那德言容功俱佳却目不识丁的女子了。”

    这话的意思我自是鄙夷的,然而身处在封建时代的男权社会,想要生存就要收敛起现代人的锋芒,明哲保身。我不相信那些傻白甜的无脑电视剧,一个普通女子可以随便的辱骂当朝权贵,可以不高兴抬手就扇当朝天子的巴掌。若是真如此,怕不是刚穿越来就要被凌迟处死。想要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生存,就要隐忍自己,想要达到目的就要学会机巧玲珑,迂回曲折。虽然辛苦,可也总好过被视为异类甚至妖物。活着,才是第一要务。

    我曾经也试着寻找回去的方法,比如绝食。然而饿了两天实在受不了,只得放弃。后来想,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好好见识一下历史上最后的封建王朝。兴许在寻觅中,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你阿玛教导的对,”顺治点头,“只是我并未让你当着众人的面儿去彰显才华,如今只有我和安郡王,堂兄不是外人,你尽可以知无不言。”

    你们不是外人,可同班儿的同事可不知是个什么情况。然而,且不说他和安郡王瞬也不瞬的看着我,顺治对我的兴趣是显而易见的,我要不说点什么,似乎也轻易过不去。心下一边根据历史揣摩着他的为人,一边回忆社稷之臣的故事。

    社稷之臣,说的是汲黯。汲黯是汉武帝时期的一位大臣,以敢于直谏君王而闻名。然而我深读名著红楼梦之后,便觉得不以为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可是依奴才看,汲黯不过一沽名钓誉之人。”

    “哦?怎么说?”顺治明显来了兴致,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安郡王的脸色,见无异样,便接着说,“那些个文臣怕是把书读迂腐了,为了拼个万世清名,而让君主担了个刻薄忠臣的名声,把君主的颜面扔在了地下。其实劝解君主有很多种方法,委婉曲折峰回路转,他们具都不去想,究其根源实则不是为了君王,而是自己。”

    说完,空气居然静止了。我心底划过一丝凉意,怕是说错话了!

    “说得好!”安郡王忽然说话,吓了我一跳。他赞赏的看着我,然后对顺治说,“皇上,我以为这朝廷里就咱们两个是知音,不想今儿个又多了一个。”

    顺治更是喜笑颜开,“刚才我没打诳语吧!”安郡王点点头,又问我,“那你觉得何为忠烈之义呢?”

    话到嘴边,却警觉起来。因为想说的是明朝的方孝孺诛十族的事情,细思量了一番,又觉得再往下说会有不安分之嫌,于是清浅一笑说道,“忠烈之士奴才没见过,不过列烈女传倒是读过,大概都差不多吧。”

    “烈女传?哈哈哈...也算贴切!”顺治笑得眼睛眯在一起,安郡王绕有深意的看我一眼。他自是明白我这一句不过是敷衍之词。

    “去,把棋盘拿来!”顺治对另外一位宫女说道,那宫女一蹲身儿赶忙去了。我正想着是不是要不动声色的退回去,顺治却压低声音对安郡王说,“如此看来,我上次的意思竟是不错。”

    还未等我猜测,他又说,“不说这些了,月末博果尔大婚,我正想着派人去送贺礼的事儿,送些什么,你帮我想想。”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派人去送贺礼...

    “之前我跟您说过乌云珠,依我看,您不如送去一套文房四宝,再加上博果尔贝勒盯了许久的那张御用硬弓就很好。”

    我有些惊讶,安郡王跟顺治提起过乌云珠...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吕师傅的脸...

    “是不是少了点儿?”

    “您要觉着不够体面,就在写一篇祝词。皇上亲自写祝词,想来也很够体面了。”

    “嗯,”顺治点点头,“差不多了,不过吴良辅只身前往似乎不妥,我总想着再派两个人跟着。”

    恰在这时宫女端来了木质棋盘,还有一个小苏拉端着两罐棋子儿。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步上前接过棋盘,“让我来!”

    宫女同事被我的突如其来唬了一跳!吓死眼的看着我。我不做理会,拿过棋盘打开来放在小几上,然后转身去拿棋子儿...

    倏忽间一片暗影罩了下来,定睛一看是一个胸口,顺着团龙纹往上看,正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彼时阳光透过高大的木窗,穿过他黑色笼沙的团龙挂,映的里面紫色的蟒袍一片光影。一丝阳光特有的温暖带着殿内的淡淡檀香盘桓在我们中间,倏地,我就红了脸...

    赶忙敛了心神,尴尬的一笑。安郡王冲着后边儿一招手,然后便腾开了些地方,小苏拉赶忙走上来,先是把一罐棋子儿递给我,然后把自己手上那罐儿放在了安郡王那边。

    打开棋子儿盖子,瞬也不瞬的看着顺治,“皇上,您要黑子儿还是白子儿?”

    “随意,都好。”他洒脱的挥手,恰此时安郡王坐了回来,顺手打开罐子,一见是白子儿,我就势把黑子儿放在顺治一边。

    想了想还觉得不够,于是掏出丝帕来擦棋盘...

    安郡王和顺治都很奇怪的看着我,我笑说,“担心棋盘边角有刺,伤了皇上和王爷的手。”擦完收起丝帕,我一福身儿,“皇上,您和王爷好好下棋吧,奴才退下了。”

    说着我徐徐的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存在感已经刷完了,能不能被指派出宫就看顺治的悟性了...

    “皇上,”安郡王与顺治一边落子一边说,“您打算派谁跟着吴良辅去呢?”

    “我想过,派两个小苏拉跟着就够了。”

    “嗯,的确是。”安郡王点点头。

    完了,看来是没希望了....忽然,安郡王转头看我,停顿几秒后又笑着对顺治说,“不过,皇上只派三个太监去,虽说是送东西,但毕竟是新婚燕尔,似乎不大吉祥吧。”

    顺治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安郡王更加恭敬,“我看干脆再让两个宫女跟着去,一来显示您重视这个兄弟,二来,调和一下也不会冲了府里的喜气。虽说是有些无稽之谈,但是总好过让那起子心思多的人挑咱们的不是。”

    顺治看了看他,眼中忽然划过一丝了然,继而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我,“秋染,这月末就你和一同当班的宫女,跟着吴良辅去贝勒府走一趟!”

    噢耶!我喜出望外!但也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忙的蹲身儿答应,然后感激的看了安郡王一眼。

    他自是想起来了我和乌云珠相识,从而识破了我的意图,所以才帮着我敲边鼓。

    其实去送祝福自是真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出去透口气!这宫里实在太让人憋闷了,以往在职场还是八小时制,再怎么不开心下了班儿还可以放飞自我。然而在这里却是不然,就拿刚才来说,宫里规矩奴才是不能轻易多嘴的。皇上说派人出去,你绝对不可以说‘皇上皇上,我要去!’那是会被看做举止轻浮,不安分。

    还有身边儿的那些人,纵然我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打点好了最有权势的吴良辅。可是且不说我有个受宠的姐姐就足以让他们对我嫉妒至极,这每个人背后是姓博尔济吉特还是爱新觉罗,谁又能真的知道呢?只觉得处处是眼睛,稍有不慎就会从悬崖跌落...表面是笑脸背后是刀子,这话一点不假。所以我越发的规行矩步,只是我生性偏不是这样的人,每每觉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顺治与安郡王下了大半天的围棋,又用了午膳,彼时已经是下午申时的光景了,顺治才把安郡王放走。

    顺治嚷嚷着困了,便去隔间的踏上小憩。同班的宫女赶忙上前伺候着跟了去。我便走向炕边去收拾棋盘...

    这是?我微皱了一下眉,伸手拿起安郡王位置上蒲团旁边的一环青玉佩。

    倒也不算是特别名贵的玉佩,只是上面雕刻的明月青松着实不俗。我看着那玉佩,心念一动,转而放进自己的怀里...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晚间下值回到住处,趁着没人我拿出那个玉佩来端详着。

    是从宫外为数不多的见面开始的吧,是看到了他的温文尔雅,器宇不凡,与当今的满洲男子有着不同的清雅之风...

    那双清亮的眼眸,或淡然,或玩味,或慵懒缱绻...甚至就连生气也不过是微蹙着眉...嗔怪着却似乎并不大在意。可是,漫不经心,却掷地有声。

    只是我向明月,明月却向云端之上。所以我一直控制着自己,理智冷静的去对待安郡王。我一直信奉那句话,战胜敌人很容易,不容易的是制伏自己。所以我一定要做一个可以制伏自己的人。制伏自己的相思愁绪,不许其出现扰我清静。

    我不会自讨苦吃,更不允许自己成为笑话,也不会和别的女子一样,为了争得男子的青睐或者怜悯而面目狰狞。

    明月无情不顾我,我便将心向清风。

    好容易挨到了月末的良辰吉日,我和同班的宫女跟着吴良辅外带两个小苏拉,准备着出宫事宜。

    清代王爷贝勒们结婚,和人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婚礼是在晚上举行的,因为满族有新娘坐财的习俗。起初婚礼是在白天,后来因为新娘需要坐在洞房的婚床上一天一夜着实辛苦,就把婚礼改在了晚间。不止如此,还将就“两而”“两不”,既壮而无声,繁而有序。不从习俗和不近人情。

    壮而无声,是迎亲的队伍该带的物什都带齐,只听得三声开道锣响起,然后十分壮大的随行队伍路上却是静默无声的。我猜,或许是王府结婚都在内城,而清代北京的内城都住着皇亲国戚和旗人等,晚间结婚再吹吹打打,怕扰人休息。故而也是繁而有序。

    不从习俗不近人情就更有意思了,因为婚礼在晚间,所以来道贺的宾客都是吃过了晚饭才来到王府,故而既无丰盛佳肴,也没有名酒喜棚,只是准备一杯香茶,谓之“清茶恭候”。

    别说是我们这些去赏东西的,就是那些个宾客以及随行人员都没有什么好酒菜可以吃到。

    当然啦,凡事皆有例外。比如博果尔这样身份的贝勒,自是不会让宾客饿着肚子回去的。更遑论还有从关外赶来至贺的,自是会安排住处好酒好菜的招待。只不过就不能称之为喜宴了。

    因为不从习俗不近人情,我还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被吴良辅取笑了一番,当然在他知道我是去看乌云珠之后,便也不在说什么。只是同行的另外一位宫女没少抱怨,“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喜钱没有,席面也没有,半点儿油水都捞不到的苦差事,你偏要抖机灵去接!自己一个人去便罢了,偏带累了我!”

    我自是陪着笑脸,应付了过去。给闺蜜送祝福要紧。

    博果尔的府邸应该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了,在宫里就听说贵太妃是极为疼爱这个儿子的,加之太后对贵太妃也很尊重,所以无论是什么都给博果尔最好的。当然,除了权利和名位。

    因为是奉旨去的,贵太妃博果尔赶忙出来。乌云珠因为要坐财加之又是女眷所以没有出来。贵太妃便和博果尔一起跪下接受恩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贵太妃,灯火辉煌下,只见身量纤细高挑,秀发如墨,映衬着那张瓜子儿脸更加的雪白细腻。丹凤眼,小巧的鼻子,樱桃般的唇。眼波流转间轻启朱唇,只见齿如含贝。

    好一个美妇人!我心下感叹。记得上次见到太后,便已觉得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位美人,只是一看便知是蒙古出身。而贵太妃少了蒙古女子的英姿飒爽,却多了女子该有的婉转柔媚。只是...看那眼角眉梢间恍惚有几分算计...

    至于博果尔贝勒,我也是第一次看得清楚。鼻子和嘴巴生的很像贵太妃,只是眉眼很像顺治。仍不失一位英气少年。

    待他们接了赏赐,我们赶忙跪下去请安,吴良辅一脸喜气,不住的说着吉祥话。回想他刚才进门时还是一脸的默然。

    吴良辅说皇帝有话对博果尔说,然后找了个茬支走了我。我知道他在给我制造和乌云珠单独相处的机会。

    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洞房,只见乌云珠独自坐在婚床上正在看书。见我来了不免激动着想要下床。

    我忙两步并做一步的走上前,接着一蹲身儿,“奴才秋染,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

    “你快起来!快起来!”乌云珠看着我,眼神透着不忍,我给她做了个鬼脸儿,她不禁噗嗤一笑。

    我站起来做到床边,然后坐到下边的小兀子上。今晚的乌云珠也是异常的漂亮,正红色八幅团龙吉服袍,红色点翠流苏钿子帽,朱红色的唇衬得她更加肤如凝脂。只是眼中不免有些忧郁之色。

    乌云珠一边上下打量我一边说,“清瘦了许多,在宫里当差很辛苦吧!”我本想摇头,转念一想点头道,“是呀,辛苦的何止当差...”

    她一皱眉,我摇摇头,凑近了些低声说,“不说那些了,总之不是个福地洞天,幸好你没有选进宫里。”然后一笑,“我出来不易,也不能和你待太久。一来是道贺,”

    我说着拿出准备好的羊脂玉佛递给她,“祝你福气满满,与贝勒爷生活似蜜,蜜里调油,早生贵子!”

    乌云珠红了脸啐道,“宫里当差的人了,还是没个正经!”我嘻嘻一笑,接着说,“第二嘛,就是看看博果尔贝勒其人,和你生活的地方怎么样。如今看来,贝勒爷倒像是单纯之人,只是不太善于言辞。贵太妃常在宫里也不经常接触。至于这府邸,我倒十分放心了!恨不得替你在这儿住两天!”

    “呸,总是没个正型!”乌云珠嗔了我一眼,“等你将来出宫了,我一定约你来府上陪我,你不来我还要把你绑来呢!”

    “那一言为定咯!只不过你要多顾些修你家门槛的人啦!”

    乌云珠先是一愣,继而想起我们曾经的玩笑来,不禁也是呵呵的笑起来,“你呀...”

    我约摸了一下时间,然后说,“我这就回去了,同行的总管吴公公给我打了掩护,我不能给人家坐蜡。你好好的。”

    乌云珠为红了眼眶,“这就要走?”我也很多不舍,但也只得安慰她“别伤心,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她点点头,我站起来正面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恭祝福晋新婚之喜,福寿绵长,永乐未央。”

    抬起头四目相对,只见彼此泪光映着红烛,那种相惜之情在这心中萦绕不散...

    惜别之后,我赶忙往外走去。清代府邸格局差不多,所以我很快走到了前院,刚过了二门,便听得左边传来鼓乐之声。

    王府张灯结彩,每一院落的门栏皆悬挂着红喜字牛角灯,加之每个室内悬挂四盏喜子宫灯。整个院落被金色红色的光影笼罩,斑驳陆离甚是犹如置身仙境,然而一切却是静谧无声。

    正奇怪,忽见吴总管一路跑了过来,故意大声说,“没深浅的,说是去解手,你去盖楼了吗?”

    我赶忙迎上去,“吴公公,对不住,我迷路了。”吴总管瞪我一眼故作没好气儿,“还不赶紧的,皇上等着我们回去交差呢!”

    我跟着他在后边走,不禁问,“吴公公,那边在干嘛?”吴良辅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说,“哦,贝勒爷那边儿和人看戏呢。”

    “看戏?”

    “不然怎么着?和福晋一起坐财啊?”吴良辅看了我一眼,“和府里的清客相公们喝酒听戏呢,看那样儿得闹到后半夜。也好,新婚总要热闹热闹,才显得歌舞升平不是?”

    我不再言语,穿过银安殿的角门会同其他人一路往南,从王府的角门出去了。

    走了几步,心下忽然莫名,便回头看着只有大婚时才能大开的朱红正门,暗夜流光,只觉得似梦幻般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