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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四 “指引”的尽头

    979年冬,阿克瑟雷尼郡

    这时的我已经从镇里学堂辍学,一个人在溪边呆坐。

    早晨林子里很冷,昨天下了不小的雪,小溪则从半个月前就没有水流了。这个季节,树林里茫茫一片白,视野会比其他时候好得多。

    虽然远处有些朦胧,但没了树叶的繁杂,眼睛也会感到轻松,我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安宁又脑子放空的感觉。

    ......

    辍学,主要是因为我已经明白,自己在魔法上几乎不可能取得什么成就,即使当时感觉自己能使用的玛娜更多了,也仍远远低于同龄孩子的水平,稍不留意就会晕厥过去。

    奇差的魔法天赋让我很挫败,其他孩子能做到的我却做不到,我小时候其实很在意“比不过别人”这件事。

    体术方面,学堂只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复教相同的动作与架势。自己便可以练习。

    其次是我很讨厌待在学堂的感觉,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抗拒。

    应当说,那种厌恶强烈得非常极端。

    坐在那的感觉,让我反感。尤其有一门诵习课,《贤王预言》,那是本薄薄的皮革书,老师会要求我们将它背下。

    而这门课的考试也大部分是对背诵的检验,另外会出一些阅读题,考验学生是否理解。

    这门课让我有一种强烈的即视感——那就是我好像一直都在做这种事。

    要学这门课,就不得不“自以为是”,我常因猜错贤王的想法、跟答案不符而拿不到分。

    相对来说,在玛娜这方面,听罗索菲讲就有意思多了,他总是能在各种时候扯两句有关的魔法、然后就释放给我们看,而不是让我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当然,我也没法做到反复练习。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他比学堂的老师厉害得多,因为学堂教的魔法他会,但他的许多魔法,学堂的老师听也没听过。

    只不过罗索菲有不少时候不在家,所以没法像学堂一样、系统地教我们。

    可能在学堂比较开心的,就是能跟其他孩子待在一起,奥利很受欢迎,尤其受女孩子欢迎,托他的福,我也认识了不少朋友。

    可我对“朋友”这种社会关系并不在意,跟朋友玩在一起时,虽然很开心,但我脑海里会有一种“总感觉自己还有什么负担、还有什么事要急着去完成”的感觉,即使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

    且潜意识里会认为:“自己跟朋友最终会因担负各自的生活而不再交集”。

    明明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小镇,我不明白那时的我为什么这样患得患失。

    我曾对奥利袒露过这些想法,奥利则嘲讽我上一世肯定是个郡主之类的大人物。

    ...

    我还记得我提出辍学那天的情景。

    罗索菲放下勺子,抬起头挠了挠他的大胡子、然后严肃地看着我,眉头快要皱到一块。

    奥利则似乎理解我的想法,顿了一下又接着吃饭。

    “为什么呢?”罗索菲点燃旱烟,抽了一口然后问我。

    我沉默,眼神对着桌上的午餐放空。因为我明白自己的说法很站不住脚。

    且我心底隐隐感觉:不去学堂是一件天大的事,自己的未来会变得停滞。感觉辍学是很极端的想法,罗索菲自然是会很担心的,或者会很生气。

    我不想罗索菲因我生气,当时我的心里有了些悔意。

    “尼尔,是不是.....”

    “尼尔有自己喜欢做的事,但是那不在学堂教的东西里面,他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告诉你呢,爷爷。”

    奥利打断了罗索菲,很明了地帮我撒了个谎,他仍在低头吃饭。

    罗索菲的眉头好像瞬间就舒展开了不少,又吧唧吧唧嗦了两口旱烟。

    露出期待的表情,他问道:“嗯...尼尔是想做什....”

    “我吃饱啦!”奥利又一次打断了罗索菲,放下空空的碗说道,接着跑了出去。

    罗索菲的眉头抬得更高,眼神飘开了几秒,接着又开口说道“那今天开始就不去了,尼尔,做你想做的。”

    他的眼神转而变得充满鼓励,有一种“男人式的支持”。

    “爷爷不反对我离开学堂吗?”

    “爷爷更想看到你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会因不再是学生而害怕吗,尼尔?”

    “会。”

    “不用害怕,不要让对身份的依赖禁锢你的心。”

    罗索菲自顾自地讲起道理来。

    “飞鸟赴往天空大海...所向便是其道;人生亦没有唯一之道。”

    “我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我该选的。”我将那半真半假的谎继续撒下去。

    “即使是在空中漫无目的地盘旋,也没有关系...人生是旷野...人生无需意义的,尼尔。”

    罗索菲的态度,让当时的我感到一种期盼已久的解脱感,但我明确知道并不是因为不用再去学堂。

    现在想来,那时罗索菲一开始的神态,只是在担心我在学堂的遭遇吧。

    ......

    我坐在木桩上发呆,因为那个年纪的孩子如果不去学堂,确实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当别人的孩子都集中在学堂时,一个人会有些孤独。

    奥利上学、罗索菲外出时,除去日常家务——也就是洗衣、打扫、买菜、还有最讨厌的去木屋后边林子里的茅厕挑粪...这类事情,我所能做的只有练剑、翻看罗索菲的书。

    那些书都是杂七杂八的,从烹饪到古代语考究等等。

    我大部分都看不懂,因为有诸多其他种类的文字,阅读它们也倍感枯燥。

    不过倒是学会了做饭。

    …

    不知道当时为何突然有了个念头——再往森林深处走走。

    或许因为那时的我从没有离开过蒙普勒西镇,我才因好奇、有了想要去往森林深处看看的想法。

    作为孩子来说,我的胆子的确比其他人大了很多,又或者说,只有孩子才会轻易做出不过脑子的事。

    于是我丝毫没有犹豫地、沿着溪道往西方走去。

    阳光逐渐照入森林,气温稍许有些提高。

    路上没看见任何住户,景色重复。溪道的尽头没有树木阻挡,雾蒙蒙中,溪道那端神秘的白色看起来像是一种“指引”。

    积雪让周围十分安静,除去自己踩在雪上那种令人舒适的声音,比较明显的就是偶尔的鸟叫声了,若是在近处则会感到有点刺耳。

    不知走了多久,溪道汇入了一只并不宽敞的小河,河宽大概只有四个我。

    它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两侧的河岸跟冰面是有些落差的,积雪的轮廓弯曲、垂着大大小小的冰锥。

    我没有做作地走到冰面上去、或者沿着河岸走,我是比较担心它们突然碎裂的——会掉进水里或者踩空的。

    回头看,我来时的方向也变成了雾白的“指引”。

    我还是想继续走下去,中午之前回去就可以了。

    周围的树干逐渐变得更加密集,河道的那一端被凸显得更加显眼。

    如果是晚上,我是肯定不敢待在这样的环境里的,但这里白天的样子只有干净而安宁的美,让人有一种想要占据的感觉。

    ...

    前方的“指引”似乎出现了一点变化——我看到有极小的影子穿过。

    于是我向那边奔去。

    “指引”的尽头是逐渐映入眼帘的冰面,当我终于穿过它——庞大而广阔的冰面被四周的树林围住,阳光洒在冰面上。

    它让人不敢太过靠近,因为杂乱的冰纹间,是深邃的黑蓝色。

    这件破碎美丽的艺术品透着一股深意。

    收获了从未见过的美景,我对这趟旅途感到满意。

    于是,便坐下休息。

    ...

    “哧..哧”。

    微弱但缓慢的踩雪声从右后方传来。

    我的脑子突然一空。

    跟来时不同,这次的踩雪声并非是我发出的,而是朝我而来。

    不知什么时候连鸟叫也消失了。

    我转头看去——两只直而尖的角赫然出现在不近不远处,而它们下方的主人,是一头我从未见过的生物。

    ——是魔物。是角狼。

    在我愣住时,它并没有停下动作...

    反而因我发现了它而突然暴起,朝我冲刺而来!

    “αὔξησις·δυνάμεως·τοῦ·σώματος!!”

    下一秒,我如兔子一般从原地飞跃而起,冲向前方。

    然而在动起的一瞬,我却感到被两个尖锐的东西从腰斜上背划了一遍。

    “是它的那对角。”我在下一瞬明白了身后的状况。

    ...

    但已经来不及思考或是顾及受的伤了。

    受身调整后,落地的一瞬我便开始冲刺。

    身体强化下,会把冰踩出凹坑,但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安心继续狂奔。

    身后粗嗓的喘气声、和连贯的哒哒声让我明白,一旦停下,等待我的就是被那对利角刺穿。

    逃了几秒,身后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微弱的痒感意味着血流。

    茫然的心,此时我的求生本能占据了我所有的意志。

    ...

    我的玛娜撑不了多久,我对自己的玛娜储量感到绝望。

    思考,思考,思考。

    拼命奔逃中我强迫自己的理智回来。

    眼前无垠的冰面让我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跑到对面。

    不对,跑到了对面也没有用,那对它更是有利地形...

    回头攻击只会被瞬间追上扑倒,我没有跟它对赌敏捷的筹码,也没有一击致命的实力...

    ...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

    那头魔物跟我的距离应该在缩短。

    “呃啊。”我的呼吸被自己忍不住的哀吟打乱。

    更绝望了。跑啊..别停...

    我的脸部在扭曲。

    我的肋部在提醒我的脑子——接下来它被穿刺的感觉,我会瞬间脱力的。

    ...

    ...

    【碎裂】

    冰面会碎裂。

    “πάγος·κώνος!”脑海中想象着冰锥的形状,手掌泛起光芒,向下挥手——

    半个我高的冰锥被插在前方的冰面上。

    “πάγος·κώνος!!”运用更多玛娜,造出体积更大的冰锥,插在先前冰锥的后方。

    不对,不能插成直线。

    要在一个区域集中召唤。

    “πάγος·κώνος!!”

    我按召唤的顺序跳上冰锥的平台。

    “πάγος·κώνος!!!”

    它果然会跟着跳上来。

    ...

    ...

    “πάγος·κώνος—!”

    一边召唤更高大的冰锥、一边朝高处跳跃。

    我知道自己下一秒就会昏过去,如果没能赌成,我接下来就会被它摔下冰面、进而咬死。

    ...

    “πάγος·κώνος!!”

    【眩晕感】

    再跳一次....

    我拼尽力气扑上了最后召唤出的冰锥。

    背部已经快感觉不到疼痛了。

    好高。

    看来要死了。

    死前只会感到浓厚深沉的遗憾呢。

    ...

    顷刻同时,失重感、失衡感袭来。

    ...

    灰白的巨大身影正在朝我跳跃。

    ...

    天旋地转,我的视线中,天空、森林与破开的冰面交替。

    ...

    “扑通”。

    水淹进喉鼻——

    背部的伤口撞到了水里的碎冰块...

    痛,迫切想要呼吸。

    我拼命地刨开碎冰游向冰面。

    ...

    “哈...哈...”趴在冰面边缘,手上触感冰凉,我的喉咙贪婪地吸着空气。

    ...

    我拖着已经透支的身体爬上冰面。

    左边十几步处,那头该死的角狼对我低吼。

    它的两条后腿废了,它用前肢拖着它的身体朝我靠近。

    它还想吃我。

    我感到愤怒,我的牙关在紧咬,我要杀它。

    我走向它,抬起手。

    “πάγος·κώνος。”

    冰锥将它歪着的腰钉在地上。

    我走到了它的旁边,它侧着身,瞳孔在眼白下方,即使临死也在紧紧盯着我。

    ...

    它的头骨很硬,我可能没法用冰锥凿穿它。

    并且,我需要人来救我。

    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浮现。

    …

    我没有选择。

    ...

    “φλόγα·καίει·έντονα。”

    “呜嗷————!嗷———!”既不像狼鸣也不像怒吼的嘶鸣声响起。

    悠长而响彻云霄。

    它在扭动、挣扎。

    我的火焰对着它的狼头持续轰烧,虽然不大,但致命。

    直到它再也没有一丝声音可出。

    ...

    又一次赌注。

    会有人找到我吗?

    我脱力倒下,视线再次模糊、泛黑。

    直到失去意识。

    ...

    ...

    ...

    什么梦也没做。

    再次醒来,是在熟悉的家中。

    熟悉的床、熟悉的木顶。

    感觉到嘴角有凝固的汤痕,在那里结成的薄片让人很膈应。

    我还是先别坐起来了。

    背后的伤口应该是愈合了,只剩下微微的痛痒感。

    爷爷说过,伤口的痒得忍一忍,不能蹭它。

    我才想起外面的世界是稍不留意就会死掉的。

    我的魔脊弱成这样更应该小心才对。

    差点见不到爷爷跟哥了。

    ...

    据说是因为前一天的大雪,几处驱兽信标暂时失效。

    在那天我走出信标范围后,它们才得到维护,我也正是被维护信标的卫兵背回来的。

    后来卫兵似乎因此很自责,又将那头角狼的皮刨下,带来慰问我。

    我则认为是他有恩于我,要求他将那狼皮收下。

    虽然被戳出了一个洞,但完好的面积仍巨大。应该不会嫌弃。

    而我此后,除了昏迷的三天,因为玛娜过度透支,以及过度使用身体强化,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