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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八 书啊,歌啊

    984年秋,阿克瑟雷尼郡。

    一队突然到访的人马停在栅栏外。

    领头的马背上,是个穿着军服、护手上嵌有两颗禁魔石、黑色披风,两颊有些凹、精瘦而眼神严煞的男人。

    跟着他的是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四位佩剑卫兵、两位持戟骑士。

    外面那男人与两卫兵下马的同时,奥利看了我一眼,示意他来应对,便走去开门。

    男人带着两个卫兵,朝刚打开的门急匆匆走了过来。

    那人让我下意识感到防备,所以我靠近墙边立着的剑。

    “大人您好,有何贵干呢。”奥利在门内笑着对外打招呼。

    接着——从我的视角看,奥利的脸被一只大手盖住、被推开,他踉跄两步靠在墙上。

    我正作出欲要拔剑的动作,便与那男人鹰一般的目光对上。

    他随即就转头没再看我,而是朝着里面用沉厚而急促的嗓子喊道:

    “罗索菲,速速跟我走。”

    爷爷便从房内出来,看见那军官,神情变得严肃。

    男人转身走向马匹。

    罗索菲疾步跟了过去,坐在一卫兵身后。

    队伍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哈蒂和阿丽萨从房内出来,问我们发生了什么。

    “爷爷跟着一队官兵走了。”

    哈蒂应该是明白了什么,那环饰与平静的脸没朝着外面几秒。

    便说道:“没事的,是工作。”

    ...

    此后一个多月,罗索菲都没有回家。

    ...

    这天上午,我和奥利坐在木桩旁,看着溪流;阿丽萨捧着一本书坐在木桩上,侧对我们看书。

    “你说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奥利问我。

    “哈蒂说了是工作,我相信她。”我回应。

    “尼尔觉得那些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除了军官卫兵,还有骑士。”

    “你的意思是,跟军队和贵族都有关联?”

    “是的。”

    我这样回应奥利,可实际上,我也有些担心。

    “你没有问过哈蒂吗?她还说过什么吗?”

    “她什么也不告诉我。”

    “我越来越觉得爷爷在干的事很危险。”

    “只是有些神秘罢了,老滑头不会让自己陷入麻烦的。”

    “但我还是感觉很危险。”

    “文职做的事应该会比军人的安全。”

    我这句话其实是在哏奥利,见他没说话,我又补充道:

    “那些人应该会保护爷爷。”

    他听完这句话,手撑着地看向天空,若有所思。

    “尼尔是想成为学者吗?”

    “我不知道,可能我并不是那么需要魔法。”

    “那以后你会待在镇里吗...”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我并不好奇。”

    “我还以为你会说去游历世界之类的呢...感觉尼尔是会喜欢用旅途沉淀灵魂的那类人。”

    “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的,我喜欢待在家。”

    “这样啊,那也挺好。”

    气温很舒适,微微的凉意最让人放松。周围一切都是那样安逸,从声到景、草木花香。

    ...

    我如今会想,那时奥利是否,是因对罗索菲的担忧,想到了未来他离家后,我们对他的担忧。

    所以才会问我对以后的打算。

    可能他以为,若我也离家、那在旅途上就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事上,而罗索菲则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们也就不会担忧他。

    他也可能是担心,若我离开家,罗索菲一个人在木屋是否会孤独、惦念我们;毕竟哈蒂和阿丽萨总是要离开的。

    奥利的心思或许比我所认为的,要细腻得多。

    ...

    回去时,奥利好奇起阿丽萨的书。

    “阿丽萨,是什么书?拿给哥哥看看。”

    “不行。”她小声说,张开小手掌抱住那本书。

    “喔?有小秘密。”奥利故意急她。

    我也有点好奇,因为阿丽萨看那本书时非常沉浸。

    那书封纸是宝蓝色,腰封则是精致的绸带,我从未见过什么书要这样精致。

    “反正就是不行。”

    她别过上半身,示意不给奥利看。

    奥利则看向我,表情在说:你也很在意对吧?帮下我,她听你的。

    我则用嫌弃的表情回应他:不给看就不给看呗。

    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就一边走着一边弯下腰说:

    “阿丽萨,尼尔他也想知道你在看什么。

    “不行不行不行!”

    阿丽萨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朝家的方向跑。

    ...

    阿丽萨那时的性格逐渐变得有些敏感。

    可能是越来越注意到自己是个女生了吧。

    ...

    这段日子阿丽萨并不会同我一起学古语言,而是整天都抱着那模样的书看。

    其间有一日,哈蒂给我放了一天假,那日下午下起了大雨。

    在门旁、阳台的椅子上,我看见了一本她忘记收回去的书。

    我将书拿起,端详了两下,它与那本宝蓝色的书很像,只不过它是褐色的。

    书封很厚,是硬硬的手感。

    翻开书封,是它的书名: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脸部的肌肉是在笑还是在抽。

    阿丽萨同哈蒂去镇上采购了,最近她们总是去镇上。

    估摸着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她们应该晚些才会回来,我就干脆坐在木椅上读起那本书来。

    ...

    这书讲的是个爱情故事。

    男主是个亚人王子,狮属;女主则是个来自人类城邦的普通女孩。

    如今我猜这书多半是国内某个喜欢粗犷兽族的女作家写的,因为书中对女主的描写并没有男主多。

    大致剧情便是:

    讨厌虚伪贵族女的亚人王子,有一天私自逃出了王宫,去商业街游玩。

    此时女主正摆着售卖鲜花的花摊。

    女主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亚人。

    而男主,也就是狮族的王子,深深迷恋上了眼前这位正摆着花束的人类女孩。

    看得出来作者极力想要刻画男女主之间的初次交集,满页都是对外貌以及举手投足的描写。

    有群恶霸围了过来,当着男主的面调戏女主。

    男主感到气愤,拔剑要同恶霸们战斗。

    他打赢了恶霸头子,却双拳难敌四手,被其他恶霸痛殴。

    女主心疼无比,立即跑去喊卫兵。

    等卫兵把花摊团团围住,其中突然有人喊道:这不是王子殿下吗!

    恶霸们惊恐之余,想要逃跑却被抓住;女主诧异地看着怀中受伤的男主。

    脸上带伤的男主用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

    此后王子便常从王宫溜出来,去女主的花摊买花。

    两人渐渐陷入爱河。

    之后俩人的爱情经历了众多考验。

    比如恶龙的入侵、其他人的追求、王室的刁难、异国发起的战争、久别中的坚守等等等等...

    最终男女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

    ...

    其间我有数次想要直接闭上这书,我被它齁得心理反胃。

    尤其是那两人共舞时的情景。

    是因为想到阿丽萨看这书时可爱的心理活动,我才逼着自己读了下去。

    难怪她不让我跟奥利看书的内容。

    ...

    我将书放回原位,时间已是傍晚。

    看着西边的天空中,从乌云里落下的夕阳,我居然认真思考起那本书是否合理:

    女主喜欢的到底是男主那个灵魂本身,还是喜欢他身上诸多的因素、在她脑子里形成的感觉和印象?

    女主真的可能被王室认可吗?

    若是他们所在的国家被占领,男主不再是王子,女主真的还会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何要跟那故事较真。

    ...

    ...

    我后来只是有些疑惑,阿丽萨是怎么接触到这些书的。

    怎么想,也只有哈蒂这一种可能。

    有一种幽默是出自偏差感。

    所以某次古语课上,我试探性地问哈蒂。

    “老师平常会看其他书吗?”

    “会啊,知识可是永无止境的,徒儿。”如果她看得见的话,此时那眼环下的眼神应该是很深沉的。

    “具体会看些什么书呢?”

    “呃...像是一些魔法的指导啊...或者...文学作品?或者...政治类的...”

    哈蒂很少说话有犹豫,她明显把真话夹杂在了假话里。

    “文学作品?”

    “啊!是...一些诗集之类的。”

    “很有涵养的兴趣。”

    “呵呵,我徒,你也应当培养下这些爱好。”

    “确实如此,之前看了下阿丽萨的书,感觉的确很有内涵。”

    “阿丽萨...的书?喔喔!原来阿丽萨也会读诗啊,真是长大了呢。”

    我的眼神仍盯着自己的古语笔记。

    “是故事书。”

    “啊我们不是在讨论诗——”哈蒂反应了一下,“扯远了,还是不要耽搁学习吧,小鬼。”

    她故作无事。

    “《跨越种族的爱恋》,老师有读过——”

    “没有。”她用严肃平静的语气迅速回答。

    “也是,感觉完全是作家幻想出的东西,老师怎么可能会读。”

    “小孩子看什么,理解不了的。”哈蒂的语气还是很平和。

    “只是好奇,毕竟阿丽萨最近也在看,感觉她还挺投入的,所以我就在想——”

    “是吗,那可能那本书还挺有教育意义的。”她立刻打断我。

    “把男女之情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这真的有教育意义吗?”

    “天生缺乏感性的男人还是不要看了。”

    “老师发表暴论了。”

    她将手指停在了我笔记上。

    “【compassio】这个词,尼尔始终没记住,今天请抄读到熟练为止。”

    “老师在滥用权利。”

    “记好喔,【compassio】。”

    ...

    ...

    那段日子还是挺安宁的,罗索菲也在一个平常的上午回到了家中。

    浑身散发臭味,那是夹杂着汗味跟各种奇怪味道的臭。

    不过看到这老滑头一脸“累死了终于到家”的表情,还是让人暗自松了口气。

    当时哈蒂出来,脸上本想微笑的肌肉瞬间转为嫌弃。

    立马催罗索菲去洗澡,换身衣服。

    哈蒂一直都很在意干净整洁,很讨厌难闻的味道,所以在家时总会东摆摆西扫扫。

    也是因为她,我跟奥利才知道自己平常穿的衣服其实是有股怪味的。

    至于之前为什么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们闻习惯了,意识不到有那味道。

    人总是对某个味道闻了一段时间就会闻不到的。

    那时候她总是让我们好好洗衣服,但是即使认真洗完了,她也说仍闻得到。

    后来她实在看不下去,就亲自洗起我跟奥利的外衣。

    又一段时间后,我们才明白那股怪味是什么。

    我们此前,常常洗完衣服不让它及时晾干,而是犯懒把它们丢在盆里。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

    但即使后来我们洗衣服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哈蒂也还是会偶尔将我们的衣服再洗一遍。

    可能她的印象里,已经认为我们洗不干净了吧。

    ...

    ...

    罗索菲回来后,并没有告诉我们,这一个多月他具体在做什么。

    只是像往常一样,说是工作。

    就如同哈蒂所说的。

    我想哈蒂一定是知道一些罗索菲的工作内容的,但她也一直都不说。

    后来,当我回想哈蒂带着阿丽萨在这里住下这件事,我发现它可能并不是那么“理所应当”。

    哈蒂是罗索菲的学生,有时会与罗索菲一同外出,那么他们在做的事多半有联系。

    毕竟是跟研究院有关的,那就有可能需要保密。

    也可能只是觉得那些事没有必要告诉我们。

    应该并没有什么危险。

    ...

    ...

    学了两年西乡语,当时我已掌握了不少。

    它与现今的许多语言,在语法上几乎是共通的。

    虽说有细节上的差异,但脑袋会很自然地明白它的语序,使用起来也不违和。

    像甬奇阿语系,虽然我对它的文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却很难理解它——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它们的语序语法是另一种思维模式。

    甬奇阿语系与德乌普林语系对于发音和文字的侧重是不一样的,前者文字本身就带有含义、发音生于文字,而后者是发音带有含义、其文字更多是用来表音的“搭配组合”。

    洛约尔语,则属于德乌普林普语系,我们与其他德乌普林语系的民族用着同一种文字,说话的调调就像不同地方的方言。

    我不禁怀疑,西乡语是否就是德乌普林语系的源头。

    西乡语的写法比现在的语言更“规矩”,写起来也更麻烦一些。

    很多时候都会有一种感觉:“如今的德乌普林系文字,是西乡字的简化版,只不过部分写法被替换了”。

    在读西乡语时,也会感觉到它的发音更加古老,像是德乌普林语和魔法吟唱之间的过渡版。

    这也让我在心底更加确信,古人对魔法的运转有所掌握。

    只不过这漫长的学习,我的心态也早就有些变化。

    两年前刚开始学西乡语时,的确是打心底有着一种热情。

    那会儿也对哈蒂崇拜有加,学习过程中,我会因自己对所学内容的掌握,而沉浸在一种忘我的求知与满足中。

    会不自觉的抖腿、晃腿,或是盘弄自己的头发。

    这些细节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我早就经历过这样纯粹的学习状态。

    不过实际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专注学习。

    现在的我来看,这同样是一种自我满足的过程。

    碰到某个知识点时,如果我会,那么“我会”这件事就使得我的自恋得以满足。

    “自我良好”得到了实现,我的心也就得到了某种奖励。

    所以我年纪小些时,很喜欢回答哈蒂提出的问题,这种行为是“我会”的证明,对我的心理来说是一份奖励。

    明白这层逻辑之后,虽然满足感不再有以前那么强烈,但现在的我仍是很乐意去学习的。

    本能的满足感变弱,但随着年龄增长和经历的增长,理智方面的满足感在增强。

    但话说回来,古语这东西,我当时的确对它没多大热情了。

    首先,除开古语课,其他时候基本用不上这东西,它完全在我的生活之外。

    再者,我对魔法早已不是那么渴求,我也不是很想去花精力弄明白那些奥秘。

    在这年,八四年,也就是我十三岁时,不想练习战斗的上午,我会去镇里找找散工,赚点零用钱。

    我想要的是平和舒适的生活,这一点几乎是刻在我性格里的烙印,大概我上辈子很渴望这种生活。

    但就如我之前某篇事记写下的,很多时候人都是莫名其妙走上某条路的。

    而我学古语、学知识这件事,就属于小时候一时兴起,之后又没什么很坚定的理由放下它,干脆继续做下去的那类。

    没错,“放弃”这件事都会引燃我的懒、我的纠结和迷茫。

    并且感觉若是放弃,就亏了很多时间。

    而且阿丽萨是仍在学的,虽然那段时间她不是很认真。

    我不想变成反面例子,作为哥哥,也希望在她不明白的时候自己能够教她,不然真的会有些愧疚。

    那段时间,阿丽萨的确没有刚来时那么闹腾、且有时会莫名不开心,但粘着我的时间其实一点没有少。

    所以干脆就不放弃古语了。

    除了古语以外,我也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知识,啃了不少书。

    像是索姆的《莫坎蒂丝的财富聚集》、克劳狄的《卡斯托狄亚教廷的统治与晶济》、法比乌斯的《“我”的美德》、赛里斯国的经典《道源一》、不知名作家的《大统世》...

    像是一些专门研究魔兽种的学者著作、或是各种想象力不是很丰富的小说等等等等,我都会读。

    最近看的一本书,是《性别的分工支配》。

    第一次拿起时,这书名让我生出一股恶寒。

    因为哈蒂曾推荐给我一本《对女性的反感》,看完之后我感觉就像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往事,之后就一直很反感性别叙事。

    但《性别的分工支配》,内容还蛮好的。

    这本书由两位学者共同著作,一男一女,种族不详。

    他们至今仍在世界某处游历,而这本书就是他们根据走过的各个文明,其男女社会分工,所总结成的一本书。

    他俩在这本书里,立足于性别差异、进化观点,构建了一个性别叙事的世界。

    刚读的时候,会觉得他俩观念很极端,自己有一种陷入其世界观无法自拔的错觉。

    但整体看下来,他们在男女分工方面给出的改良措施很切合实际,对不同性别的建议也比较温和。

    因为他们是考虑了众多因素的,算是一种比较调和的务实派观点,也是一种合理的看待世界的方法。

    唯一不足的就是,他俩好像在书中有所避讳:他们多次提到“两个潜藏的背景音”,却没有写出来它们到底是什么。

    说起来,洛约尔近年,学者界盛行着一些性别虚化的观点。

    而它们要么完全不考虑性别、要求绝对极端的平等;要么性别高于一切、嘴上要求公平、却污化另一性别、寻求特殊权利。

    比如那本《对女性的反感》与其提出的概念,在我看来,毫无实际价值和意义,是伪逻辑者的情绪宣泄。

    一对比,《分工支配》就显得很理智。

    果然,不管在什么方面,人还是要学得足够深入、有足够的逻辑能力,这样才能提出有价值的论断啊。

    学识专精、却不懂得构建所识与其他领域之联系的人,会陷入循规蹈矩的固化思维,会将真理与智慧视为绝对而一家独占的东西;而学识宽泛却无所精通的人,最容易沉溺于自己的伪逻辑和诡辩。罗索菲曾这样警告过我。

    ...

    ...

    在获取信息和知识这方面,除了镇里书店每年都疯狂涌现的新书,对我们孩子来说,还有不少途径。

    其中比较有意思的就是走商和咏唱班。

    走商多是带只地雀,将两个小木箱挂在地雀的翅膀上。

    远看去像是那地雀提着两只木箱,背着个小人啪啪啪走过来。

    地雀虽然脾气比马和龙蜥差些,模样上却看着可爱得多;但是不能摸它的头,它会扭过头啄人的手。

    走商常年会带上些货物,几乎每年都有新奇东西,一种货物会卖那么两三年,慢慢减少数量,最后就不带着卖了。

    他们也会沿着所到之处搜集特产,带到其他地方卖。

    但毕竟路途遥远,选择这样靠着特产周游四海讨生活的人,当然是少数,所以每年也就一两个走商来到蒙普勒西镇。

    他们基本是不会住旅店的,为了省下这笔钱,就生一堆营火,靠着地雀睡觉。

    营火一燃起来,镇上的孩子就会去他那围坐,也有几个大人。

    走商会讲他一路上的见闻,跟孩子讲故事、讲碰到的魔物,跟大人聊政治、聊端重些的事。

    这时候他总是让箱子开着的,乐意看大家盘盘他带来的新奇物件。

    毕竟人就是这样,看到地雀带着的新玩意儿,总会不自觉去拿起琢磨两下。

    然后走商就趁机讲讲这是什么宝贝,给吹得天花乱坠,或许大家也是想听他继续讲、同时物件也不贵,就很愿意支持他的生意。

    最有意思的一次,是听一个走商描述他在弗洛森陆的经历。

    细节已想不起了,只记得什么被关在佣兵堡、出来只剩只地雀,分不清方向、被三只眼睛的龙追。

    多半是有些编篡在里面的,不过他讲得绘声绘色,会一边演自己、一边演凶恶的佣兵。

    当时围在那的人都觉得他讲的有意思,我们仨也跟着笑跟着鼓掌。后来罗索菲也从他那买了点烟草,还有两个外表精致的、海螺状的小挂件。

    那挂件多半是东陆沿海的工艺品,不清楚是不是泊图威尔产的。

    灌入玛娜可以听到里面的留声,很短暂,但至少可以听到海浪。

    只不过有一只找不到了,剩下一只倒是还放在我跟奥利房间的柜子里。

    ...

    咏唱班就比较多了,他们分成两种。

    一种是政府、王室的咏唱班,小孩子是不太会去看的,其唱的歌他们早就在学堂唱腻了。

    去看的往往是大人,尤其是男人,因为这班子不仅是来唱歌的,还担负着传达政策和各种布告的使命。

    像是哪个地方的官员犯罪了、入狱了,大家都是喜闻乐见的。

    其实这群大人也并不是很“大人”,因为他们压根不会去好好听原因和背景,只要听到官员落马,大概就沉浸在一种欣赏鲸落的破坏欲中,至于到底有什么影响、这官以前做了什么,他们是一律不管的。

    听到咏唱班唱哀歌悼念灾地的难民时,大家会一同默哀,让悲伤的情绪传递。

    若是唱讽刺他国的,人们会为那偏差感自豪地笑,但也偶有几个小声讨论的。

    布告说有什么逃犯时,依据那逃犯的危险程度,人们会有不同的反应,听到好对付的,会讨论要是逮到他能拿多少奖赏;听到不好对付的,像是四年前那个谛级刺客,大家则丝毫不希望他来到这里。

    另一种咏唱班,则是民众组成的,其中某些咏唱班的歌者、舞者或是演员,是有一些知名度的。

    他们就没什么很一致的特征了,多数是为了挣点钱,少数则是在宣扬观点和立场。

    往往咏读的内容很少,毕竟严肃的内容并不多。

    而且他们若是真的要传达些严肃的东西,也多半会选择唱出来,以娱乐化的方式消解自己的责任,越是严重的事,他们就唱得越隐喻。

    绝大多数时候,只是唱些歌剧、唱些笑谈、用花里胡哨的魔法演演节目,多是些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我一想到他们就不得不想到奥利。

    因为奥利曾被一个咏唱班的女孩迷住,是八五年初夏的一个上午,那时郡考已经结束。

    那个班子并不大,约莫九、十个人,两台龙蜥车、两匹马。

    那姑娘应该跟奥利差不多大,身高是比奥利高一点点的。十五六岁的年纪,女孩子的身高长得比男孩子快。

    我记得那个女孩的模样,长得确实很漂亮。

    红发、两支精扎的长发束由肩滑向背后,下巴尖润,双眼皮、眼形柔美,眼神明亮,皮肤白皙。平胸。

    当时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一顶女款草帽,连衣裙的做工和点缀都是很细致优雅的。

    要我说,论美貌,我见过的女孩里她绝对可以排到第二第三。

    虽然我并没有接触过很多女孩子。大家都是一个镇里长大的,而且若是不在一起玩的话,基本不会认识。

    班子当时表演的是歌剧,情节大概就是:

    一个贵族少女爱上了一位将要归乡、准备为城邦赴死的剑士,剑士许诺,活下来了就来娶她。

    然后少女等啊等,等了十年,剑也练了十年。

    她拒绝家中撮合的婚配,她不愿接受剑士已经死去,可时间已然过了这么久。

    于是她一人策马去找那剑士,差不多意思是,就算结果不好,也要让她自己清楚、然后放下。

    结果那男人没死,而是在战争中幸存下来了,跟当地的一个女人结了婚,已有了两个孩子。

    后面的我没看。

    因为我跟阿丽萨当时的注意力已经转到奥利身上了——我们从没有见过奥利这么主动地盯着一个女孩看。

    阿丽萨一开始还沉浸在那女孩美妙的嗓音与感情中,试着跟着她唱。

    没过多久我俩目光对上,随即一同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阿丽萨的脸有点泛红,估计是看奥利那神情,联想到了言情小说中的情节。

    “奥利哥哥喜欢这个姐姐。”她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小声跟我说。

    “看出来了。”

    “他们很般配!”

    “才一个上午不到呢,阿丽萨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我故意反驳她。

    “不行,反正就是很般配,尼尔哥哥,我们应该帮奥利哥哥一下!”

    “你说说看。”她认真又幼稚的样子很有趣,所以我顺着她说。

    “去花贩那里买束花呗!”

    “你指望奥利去为她献花,然后认识她?奥利在男女这方面很闷骚的喔。”

    阿丽萨看我的眼神从怂恿变成了几分迷茫。

    “他长得很合女孩子心意,也受镇里女生欢迎。但他好像没有熟识的女生,”我补充道,“我不明白原因。”

    “没关系,这种时候,就需要“协助者”!尼尔哥哥!给我四块晶石!”阿丽萨朝我伸出手。

    我感到事情变得有意思,便从口袋里掏出四颗二级晶石放在那手掌上。

    阿丽萨钻出人群跑向镇子另一边,她的头发已留长了许多,两只马尾摆来摆去。

    我看向奥利,他仍在专注地看着台上那女孩,而且他在刻意装出一副没在仔细看的样子,试图不让我们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

    “哦,心之泪,哦,痛苦之河,我们如今该去往何方?我们如今该去往何方?”

    合唱声的掩护里,阿丽萨回到了我旁边。

    她给我看了眼藏在背后的那捆花束,一副“我准备好了”的神情。

    那花体小巧,花瓣半透、薄如蝉翼、微微弯包,瓣尖绯红,向下往白色过渡,很适合送给那女孩。

    “阿丽萨很会挑花嘛。”

    “那当然!”她骄傲地笑,“这种花叫绯羽露,是装饰花,需要很细心的照料。会被用作表白,它的花语是谨慎的爱和视若珍宝的关怀。”

    我对阿丽萨的这番讲解感到惊讶,我对花是毫无了解的,只知道说好看、好香。

    阿丽萨在某方面比我更熟悉、懂的更多,这种感受我几乎没有体验过,很新奇。

    “厉害,阿丽萨。”

    “哼哼...厉害吧。”

    在我们闲聊之时,女孩唱起了最后一句:

    “这就是结束,我的旅程终止,还有什么可期待?还有什么可爱?命运将我们分离,永恒的孤独,在永恒中,心之泪流淌。”

    女孩的歌声充满感染力。她跪坐在台上,双手捂在心前,双目无神地唱着悲歌。

    这个动作一直保持到背景乐结束。

    掌声响起,人群中的几位妇人终于不再忍着情绪,议论歌剧里的负心汉。

    咏唱班的后台绕出了一个抱着铁盆的小伙子,人群朝那铁盆中投入晶石、甚至约鲁,那伙子则笑眯眯地招呼、道谢。

    人们开始散场,歌剧的后两幕应该是在下午。

    突然间我才注意到,将花聚过头顶的阿丽萨已经挤到了木阶旁。

    她跑上台,凑到刚刚行完鞠躬礼、正弯腰收拾台上道具的女孩面前。

    阿丽萨将花对着她举起。

    欣喜的神情中,女孩直起身子,接过花并俯身向阿丽萨道谢。

    阿丽萨趁机对她附耳说话。

    我自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女孩的笑容逐渐有了几分茫然,然后嘴巴缓缓抿上,耳根变得通红。

    她朝着奥利的方向小心地看了几眼,又收回目光。

    最后在阿丽萨的耳语中点了点头、回应了几句,直起身后捧着花束,上半身僵硬地走进幕布里。

    我不想看向奥利,我表情恬淡。

    其实我也为这种酸甜的感觉有些悸动。

    不过现在身处疑惑之中、又羞又急的人,肯定不是我。

    阿丽萨跑回我身旁,此时人群已开始散去。

    朝我靠近的还有茫然的奥利。

    “阿丽萨,刚才——”

    “尼尔哥哥!我要吃珠鱿炸饭!”阿丽萨打断了想要提问的奥利。

    “那哈蒂...”我顿了一下,“喔,好嘛,奥利也一起吧。”

    刚才那一瞬间,我的脑袋迅速处理信息:

    珠鱿处理起来很麻烦,并不好在家做,我们只在镇上的一家叫做鲁娜鱼家的餐厅吃过。且珠鱿炸饭是我爱吃的美食,阿丽萨提它多半是料定了我会反应过来她暗指的那家餐厅——阿丽萨应该约下了那个唱诗班姑娘,同我们一起吃饭。

    那么我们只要把奥利也忽悠过来就可以了,引导出奥利“到吃饭的时候再询问阿丽萨”的想法。

    我表情恬淡。

    “那个——”奥利又想问。

    “奥利不一起吗?今天中午就不回家做饭咯,另外带一份给哈蒂就好了。”我打断奥利。

    “好嘛,去吃饭吧。”

    好,上当了。

    “快点快点,我好饿了!”阿丽萨拖着奥利的手加快步伐。

    我们朝着卢娜鱼家走去。

    ...

    ...

    这家餐厅并不算很大,两分田左右。装饰精美,门两边、木窗上还摆着绿植花盆,墙上挂着油画,进门就会闻到浓郁的鲜香。

    他们的招牌菜都是水鲜,不过家常饭菜也会做就是了。

    “老板娘!我要点菜!”阿丽萨一进门就跑向吧台。

    “哦哟!小阿丽萨!来来来,”鲁娜将菜簿递给她,“你点,姨姨帮你记。”

    餐厅里坐着的客人有不少镇里的熟面孔,毕竟蒙普勒西镇的来客并不多,也不在出关入关会经过的路线上。

    我与奥利在窗边的桌位坐下,奥利有点心不在焉。

    “难得听到这么好听的歌剧呢。”我简单感慨。

    “是啊...的确啊...”他撑着头,目光散在桌面。

    “奥利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可以,跟你们的一样就好。”

    “在想什么事?”

    “哈...为啥突然这么问。我能想什么事。”

    他如我所料地盯着一处。

    点完菜的阿丽萨回到我们这坐下。

    阿丽萨看着我,闭着嘴巴却忍不住坏笑,眼睛微微眯起。

    我扶着自己的额头侧过头、揉捂嘴巴,因为我要是继续看她的表情我也会笑出来。

    ...

    微妙、好笑又有点尴尬的沉默,延续了一段时间。

    ...

    “阿丽萨…”

    “这是你们的两份珠鱿炸饭~”老板娘端上了饭菜。

    珠鱿在洗干净、烹炸之后,会有一种独特的水鲜肉香、闻起来都很舒服,加入一些蔬菜、辣椒、简单地调味翻炒,带汤敷上米饭,就是一份极好的佳肴,至少对我来说。

    “我先吃啦!”阿丽萨拿起勺子,“奥利哥哥刚才是叫我了吗?”

    “啊对,就是我想知道,歌剧结——”

    “还有你们的两份龙椒酱肉!”老板娘又端上两份饭菜。

    龙椒酱是将龙椒捣碎后,将碎末放入红贝虾肉酱中调匀,龙椒并不辣口,椒香与虾肉味天然合适,覆盖在煎至半熟的朵苞牛肉上,入口绵软、肉油香四溢。美中不足之处,是食材有点贵,但我的评价是,极好。

    “端错了吗,不是应该还有一份珠鱿炸饭吗,鲁娜?”奥利问正要转身的老板娘。

    “没端错吧...对吧,阿丽萨?”

    “嗯姆。”阿丽萨一边吃一边点头回应。

    “噢噢,好的,那应该是我弄错了。”奥利回应。

    ...

    “那这多出来的一份是谁的?”

    “哈蒂的。”阿丽萨回答。

    “噢。”紧接着,“哈?那不是应该先打包好吗?”奥利察觉到不对劲了。

    阿丽萨没有回应。

    我吃饭。

    ...

    抬头时,我看到了走入门内、正在张望的那个红发身影,她提着一个纹样精致的小布包,没有戴上午时那只草帽。

    我跟阿丽萨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而奥利是背对着门那边的。

    “若芬娜姐姐!”阿丽萨朝着那女孩打招呼。

    她看到了这边,脸上露出含蓄的笑容,走了过来。

    “贵安,我是阿丽萨的哥哥,尼尔·弗里乌斯。”我站起身表示迎接。

    奥利不知所措地回了下头之后就站了起来。

    “奥利·弗...弗里乌斯,我...我也是阿丽萨的哥哥。”

    奥利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握手,但很快又试图缩回去,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不该主动请求握手。

    但是那女孩用手指轻握到了奥利的手。

    “若芬娜·瓦勒瑞亚,多谢邀请。”她收回手,微笑转向阿丽萨“久等了,阿丽萨。”

    她坐在了奥利那边,因为对她来说,合适的位置,只有那一个。阿丽萨在细节上处理得不错。

    相比隔着台上台下的距离那会儿,近处的若芬娜要加更好看。

    我的余光里,奥利的脸涨得通红,他呆滞地看着我,我相信他的脑袋正在飞速思考。

    我不看他,我表情恬淡。

    我和阿丽萨带头,与若芬娜围绕歌剧和他们的班子聊起了天。

    若芬娜讲了不少咏唱班的运作,从怎么获取消息,到怎么把它们变成节目等等等等...

    ...

    看奥利那样子,多半是想要接几句话,好跟若芬娜聊上几句。

    但他又害羞,不敢开口。

    直到若芬娜已停下了讲述,吃起饭来:

    “奥...奥利,谢谢你的花,真的很让人开心。”

    若芬娜好像也不太敢看奥利,只是微微侧头对奥利说。

    我注意到若芬娜的耳根也红了。

    奥利就严重多了——他的脸跟脖子已变得像喝了酒一样,曾经看罗索菲喝酒时脸上就是那颜色。

    他就这样,通红着脸,转过头对若芬娜说:

    “应该的!啊不是。——不用谢,它们和你很搭配。你的嗓音真的很好听,你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者...”

    “谢谢你喔!那个,午饭也很好吃...”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在王都加入的这个班子,我是瓦劳姆人,其他人我不太清楚。”

    ...

    看来阿丽萨之前对若芬娜的说辞中,多半将奥利塑造成了送花和邀请若芬娜的人。

    他们逐渐聊得越来越自然,没注意到我跟阿丽萨已经只顾着吃饭。

    如果我是奥利,感觉到自己脸烫的话,是肯定不敢正对对方说话的。

    我就快要忍不住酸甜味引起的笑容了。

    我想阿丽萨也是。

    若芬娜多半也因为奥利的容貌想要接近他,我们没想到奥利这家伙红着脸还能表现得这么坦诚直白。

    ...

    “阿丽萨,这是你要打包的珠鱿炸饭。”老板娘鲁娜将一个木餐盒放在桌上。

    “辛苦啦,鲁娜姨!”阿丽萨回应,“我跟尼尔哥哥已经吃饱啦,请把我们的盘子收掉吧。”

    “这么快?但是尼——”

    “是的、吃饱了,接下来我们要给哈蒂带饭回去。”我听懂了阿丽萨的意思,迅速停下手里的勺子并强行吞掉未嚼完的食物。

    “噢~没问题。”鲁娜应该也察觉到了什么。

    奥利跟若芬娜并没有怎么动刀勺。

    可能我们走后几分钟他俩会稍微有点尴尬,不过应该很快就不会别扭了,毕竟俩人看起来都很健谈。

    于是我和阿丽萨准备离桌。

    “两位慢吃,我跟阿丽萨就先回去了。”

    “两位慢吃,我跟尼尔哥哥就先回去了。”

    他俩简单的回应后,我就领着阿丽萨去吧台买单,并走出了餐厅。

    ...

    “啊咦惹~!”阿丽萨走在我旁边,突然发出这声短促又小声的尖音。

    “你看他俩,尼尔哥。还好有我在!”

    阿丽萨的眉头抬起,一脸怪笑。

    “厉害,阿丽萨。”

    “哼哼,厉害吧~”她叉着腰走路,有些得意地傻笑。

    “看来奥利只是有点迟钝,当时告诉他大概也没关系的。”

    “你一开始跟我说奥利哥哥不太跟异性往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讨厌女生,或是因为长期被不喜欢的女孩子注意、让他有些反感、想要远离女生。”

    阿丽萨心思细腻的程度让我惊讶。

    说实在的,不带自恋的说,我眼里绝大多数标榜自己“擅长换位思考”的人,其实并不擅长换位思考。

    而很显然,阿丽萨并不属于我所说的绝大多数人,恰恰相反,她从不说自己擅长对别人感同身受什么的。

    “结果很明显啦,奥利哥哥可能只是不擅长跟女孩子打交道、也可能是没碰到过让他扑通扑通的女生~”

    阿丽萨摊开手,一脸自满。

    “所以尼尔哥哥的说法还是不对哟,因为如果当时告诉他的话,那他肯定不敢去接触若芬娜姐姐啦,男生面对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会胆小谨慎~”

    “厉害…阿丽萨!”我不禁加重语气夸她。

    “哼哼!厉害吧~!”她也加重语气回应我。

    “爱的女神,撮合年轻人的女生,是谁呢?是谁呢?阿丽萨在此!阿丽萨在此!...”她哼起歌来。

    阿丽萨真是天使。

    我们就这样走向家里。

    ...

    ...

    那天夕阳落下时,奥利才回来。

    我问他后面都干啥去了,我有些好奇。

    奥利说他又在那听了一个下午,等咏唱班子结束。

    我又问,那之后呢?

    他坐在那傻乐,半天也没有告诉我。

    不过回来的时候,他斜挎着一只新布包,明显是那女孩送他的——那上面的纹样是用绒线画成的、可爱化的熊脸。

    我有点羡慕,说实话。

    ...

    第二天咏唱班就走了,那红发姑娘——若芬娜,当然也离开了我们的镇子。

    然而在那之后,奥利仍天天挎着那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