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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九 风会捎来远方的信

    985年夏末,阿克瑟雷尼郡。

    那个夏天,奥利经常心不在焉。

    我大概能明白他在想什么,要么是关于若芬娜之类的事,要么是自己是否通过郡考这件事。

    他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往驿馆跑一下,估计在期待若芬娜的信、还有王国军的批复函,同时也为了把写给若芬娜的信寄出去。

    其实这段时间的奥利有点让我嫌弃。

    我反感的并不是他跟那女孩之间的你来我往,也不是他想去参军这件事。

    而是这段日子,奥利的床总会散发出一股气味,会若有若无地弥漫在我们的房间。

    我自是明白这气味缘何。

    我就用“该打开门窗通通风了”、“奥利昨晚做了什么梦吗”、“吹南风的季节怎么会在房间里闻到茅厕的味道”…之类之类的话,来暗示他去洗床单。

    这就很让人无奈,虽说他是我哥,且我们以前在这方面从不避讳,可这件事我就是接受不了。我并不是卡斯托狄亚教的信徒——他们严厉批判此事,我明确知道自己对此的反感是出自于我与奥利的亲属关系。

    显然,奥利也不会挑明这事,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已经注意到了。

    他会很若无其事地,在我不在房间的时候,把床单换了。

    这同时也让我有点难过,因为我的本能嫌弃、和奥利的故意避讳,使我感觉自己跟他之间不知何时有了一层薄薄的、无法戳破的壁障,而这层壁障的名字叫做——“私人空间”。

    “意识到自己不想与奥利疏远”——这一点又让我有些肉麻,某本书上有个概念叫做“亲友羞涩”,就是用来形容这种:对于亲友与自己在身心方面的近距离感到矫情别扭的羞耻感。

    于是当时的我强迫自己的脑袋不要想这件事——只要想到,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上。

    说起来,在这事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心理很不正常。

    十四岁时,男孩子已会对异性有所幻想。各种意义上。

    因为这件事,我推得奥利大概也一样,心里就平衡多了。

    我和奥利当时曾简单分享过各自对女生的偏好。

    那场聊天也是在木桩边上,只不过当时阿丽萨不在,估计又躲到哪里看小说去了。

    奥利说他不想练剑,因为练了这么多年的剑技、体术和魔法,如今终于考完了郡考。所以在结果出来之前,他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俩就把剑往旁边一扔,往那树桩上一靠,决定犯懒。

    是我先开的口:“若芬娜有回你信吗?”

    “有,怎么说呢,这个过程有那么一点曲折。”

    “曲折?”

    其实我并不看好奥利跟若芬娜,毕竟俩人很难再见面,相隔甚远的话,感情难以维系,也更容易有七七八八的矛盾,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

    而且我觉得若芬娜会见到更多其他男生,不一定会钟情奥利一人。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把人往坏了想,但也不能否定这种可能。

    “就是她给我寄信很方便,但是我给她寄信很麻烦。”

    “我没有听懂。”

    “他们在到处跑,这里唱完那里唱。我每次琢磨该把信寄到哪里的时候,都很头大。”

    “若芬娜不会在信里告诉你之后的行程吗?比如大概几月几日到什么地方,这样子。”

    “会,那就算她告诉了我,这事也很麻烦啊,我还是得去估计:从这寄信到那些地方要多久。万一寄晚了,那她岂不就看不到了…而且搞不好他们还会改变行程…”

    话毕,他吊着眼仰天叹气。

    “要不你写一千封信,寄到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这样就不麻烦了。搞不好你的若芬娜还会被感动得痛哭流涕,你说对吧,奥利哥哥~?”我阴阳怪气他。

    奥利听到这句话,闭着嘴看向我、皱着眉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尼尔,你喜欢啥样的女孩子?”

    “为什么问这个?”

    “说一下嘛,你都知道我喜欢啥样的…我不知道你的,这不行。而且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会喜欢啥样的。”奥利咧嘴、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

    “想象一下呗~比如,愿意跟什么样的女孩子结婚?”

    结,婚。

    这个词让我莫名的害怕。

    “我不想结婚...”

    “哈?”...“那就,简单想象一下?”

    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温柔的,脑袋聪明的,好看的。”

    “除了第三点完全就是假的吧?”奥利怀疑我的说辞。“我数三秒,咱们一起说女孩子哪个部位最吸引自己?”

    “好。”

    我觉得自己这才理解了奥利的意思,他应该是想聊点癖好之类的。

    “三。”

    “二。”

    “一。”

    …

    “胸。”——“眼睛!”

    …

    “假的吧?!”

    我的羞耻心涌上心头,盯着奥利质问,我无法相信他会说出“眼睛!”这种深沉的答案。

    “尼尔原来会先看这方面吗...”奥利揉起下巴作沉思状,他这样子让我更不好开口。

    之后,我们就着这方面争了一下午,从脖子到脚。

    ...

    ...

    某日中午,我跟罗索菲正在做饭,阿丽萨与哈蒂在整理她们的衣服、时不时在她们的房间与院子里的晾衣架间来回走动。

    “咚咚咚”的踩踏声从门外的木梯传来。

    我与罗索菲回头望去——是奥利。

    他气喘吁吁、笑着,手里分别拿着两封信,一封已拆开的、一封未拆开的。

    “被录取了!”

    我很快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我不知道我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反应。

    “喔!”罗索菲立即放下汤勺,“拿给我看看,拿给我看看!”朝奥利走了过去。

    “恭喜啊!奥利。”刚要走进房间的哈蒂闻声,揣着衣服走向俩人。

    奥利将那张已取出的莎草纸递给罗索菲。哈蒂也想“看”,只不过罗索菲不给。

    “哈哈!”罗索菲兴奋地笑了一声,“好小子,考到近卫军里去啦?”

    “唉,可惜啊,骑士团没法直接考进去,只能先在近卫队委屈下咯,明珠蒙尘,明珠蒙尘呐~”

    奥利摇着头,摊手、故作感叹状。

    郡考的内容我不太清楚,约摸是对刃战、魔法还有王国忠诚教育的考察。

    不过考进近卫军意味着什么我是明白的,这意味着奥利的成绩在我们郡前十。

    如果只是成绩优异,则会被招入王国军,若是未被录取,则只能加入郡卫军。

    我对学堂成绩没有什么概念,不过奥利优异如此,令我震惊,有一种“突然发现熟悉的某个人其实很厉害”的感觉。

    “五年!我就要做到近卫军领!然后等统帅空出位置,近卫军我说了算!最后我被王储看上,直接调升骑士旗主!”

    奥利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张开五指举过头顶,吹着牛。

    “哈哈哈!好好好!等你小子被那两位公主看上,我们弗里乌斯家也成贵族了!”

    罗索菲不知道若芬娜的事,接着奥利的大话说。

    哈蒂忍俊不禁,趁此时拿过了那张批复函,“阿丽萨,出来看——,你奥利哥哥要去王都当卫兵了——。”

    “…呃,这个倒是…”奥利听到罗索菲的话,挠着脸看向一边,接着他急着反驳哈蒂:“什么卫兵啊!是军领,军领!”。

    “噢对了,这封信是阿丽…”

    阿丽萨此时正好跑了出来,“恭喜奥利哥哥!!”然后把哈蒂手里的批复函要了过去,“哇——”地端详。

    “嘿嘿,谢谢阿丽萨。”奥利想要收回一点笑容,但是嘴闭上了也控制不住。

    “这封信是你的喔,阿丽萨。”奥利把那封没拆开的信递到阿丽萨面前。

    阿丽萨一手接过信封,一手把批复函还给了奥利,看了一眼信封,就拿着它跑进房间里。

    我此时一直在不断回头看着他们,并关注着锅里的肉汤。

    奥利果不其然走了过来,哈蒂跟罗索菲则聊了起来。

    奥利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看着锅里的菜。我仍在控制着汤勺、注意火候。

    我一边放入调料,一边抬了几下头看他。我被他逗出鼻笑——他仍保持着想要收回笑容却收不住的表情。

    “厉害啊你。”

    “那~肯定。”

    “进去后是什么军衔?”

    “新兵呗,礼训一年、闭训一年,之后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团。”

    “啥意思呢?”我饶有兴趣地问他,看了他一眼。

    “就是说,你以后来找你哥,你哥我可能在巡逻、可能站在城墙上边、或是王城外边。搞不好你在街上看到的那队——脑袋上插鸟毛的仪仗队,你哥我就在里边。”

    他一边讲一边做手势,我忍不住咧开嘴笑。

    “那坏了,我还想着等大公主把你娶了,你把我介绍给二公主嘞。”

    奥利笑眯着眼,用拿着批复函的手指着墙壁——王都的方向说:“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她俩必来娶我俩!等以后你就是尼尔·弗里乌斯伯爵。”

    …

    “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后,我跟他都忍不住大笑。

    “什么时候去?坐马车要多久?”

    王都离阿克瑟雷尼郡大概一万六千千玛,这是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实际要走的路更长。

    “算了下,大概要半年。不急,明年六月才开始正式报道,去早了浪费钱。”

    “到时候那半年,你跟若芬娜都在旅行,岂不是更难写信了。”

    我将锅里的山草肉杂汤舀入大汤碗内,端到已放着一荤一素、一大碗酱面和水果的木桌上。

    “那的确,我得趁着动身之前多给她写几封…不过忍过那半年之后就方便了,有了部队身份,就能传翼信了。”

    翼信,即是翼族信使提供的邮驿服务,因为翼族人并不多,基本只有贵族、军队可以使用这种传信方式,平民要使用,则要面临极高昂的价格。

    “说得倒也是。”

    我这句话刚说完,右后方的房间里,便突然传来了阿丽萨的大哭声。

    罗索菲和哈蒂停下聊天,往那房间走去,想去确认阿丽萨的状况。

    “砰”的一声,阿丽萨打开门,“呜哇”地哭着,小臂捂着眼睛,无视俩人跑了出去。

    她的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信纸。

    …

    “应该不是因为我吧…?”奥利还没反应过来。

    “是那封信。”回应完奥利,我卸下围裙,对懵在房间门口的两人说:“你们先吃,我去把她带回来。”

    …

    不用想我也知道她会跑到哪里,于是我往溪边走去...

    会与阿丽萨有信件往来的,大概只有她的家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会有谁。

    我很少见她写信,但这年,邮差隔一两个月就会送来给阿丽萨的信。

    因为担心跟着哈蒂的她会想家、会想到难过,所以我从不去问她、或是提起她家那边的事。

    我在林间的草地上走着,周围是鸟叫虫鸣,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流水声。

    我推测,可能是阿丽萨的家里出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变故之类的、也可能是吵架。

    亲友离世、珍视的人患病、跟家人在信里吵了起来,这些情景在我脑海里浮现。

    熟悉的溪流出现在我视野内的那边。

    阿丽萨蹲在溪旁,背对着我这边,看她的动作,应该仍在读那封信、并时不时擦眼泪。

    我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站在稍远处看着她——我不希望自己打扰到她的情绪宣泄。

    ...

    等了十几分钟后,阿丽萨将信收入口袋,回了下头、看到了我一眼。

    于是我向她走去,在她旁边蹲下。她已经没在哭了,可能也是因为我来了,她在试图强忍住啜泣。

    我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阿丽萨未曾像今天哭得这么凶,被哈蒂凶了或是摔跤疼到了,也只是哭个几分钟就结束了。

    她没看我,不太想让我看到她的眼睛。

    “出什么事了?”我试探性地问她。

    “没有...”她的腔调有些颤抖。

    “说出来会更好受些的,阿丽萨。”

    “我不想说!别问我!”阿丽萨突然对我大声,“没有事...”接着又收小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撒气,我有些愣住、不知所措。

    ...

    沉默了一会儿后。

    “那也可以,哥哥在这里陪你。”我怕她刚哭完,又蹲在这个没有树荫的地方被太阳晒,会头晕:“κρύο·πνεύματος。”

    我未灌入多少玛娜,只是让周围的气温稍降。

    “对不起,尼尔哥哥...”她大概为刚才的大声有些愧疚。

    “没事的。”

    空气再次安静了几分钟,溪流浮光鳞闪...

    ...

    “饿不饿?你出来的时候饭已经做好了喔。”我再次开口。

    她摇了摇头,眼角已经红肿,表情还是很难过。

    “腿是不是也快蹲麻了?阿丽萨,吃饱饭,心里酸沉的感觉就会消失很多喔。”

    她听完却又哭了起来。

    但我很快明白,这是因为她感到自己的委屈被共鸣。

    我用空闲的右手抚了抚她那头金发。

    “跟哥哥去吃饭,下午我们再来这里,待在这里会让人心情舒畅些,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随即与我一同站起。

    我带着她回到家里,加入了尚未开动的三人。

    罗索菲和奥利试着哄她,用可爱或是轻松的语调哄她,哈蒂则是轻抚她的肩膀、揉揉她的脖颈。

    午饭之后,我与奥利收洗完餐具,我便带着她又回到了溪边。

    她盘坐在木桩旁、看着溪流发呆,我则靠坐于木桩、持续用微量的玛娜控制周遭气温。

    风息草动,虫鸣流水,我与她未相顾也无言,一下午的时间安静流逝。

    ...

    ...

    这之后,时间过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罗索菲很奇怪,常坐在门边的椅子抽烟,或是待在房间里。

    他常陷入思考、烟瘾也大,但以前没有这么频繁过。

    尤其是在某次工作回来后,他一进门又是一脸“终于到家的表情”、拿着小手提箱、伸懒腰。

    ——可我的目光透过窗户,捕捉到了他进门前的忧心忡忡。

    这让人觉得反常,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也就是在那个周六的傍晚,罗索菲突然把我们叫到桌前。

    他轻锤了下桌子,说:

    “我决定,下个星期,咱们家,去踏秋!!”

    “好嘞!”奥利第一个回应。

    哈蒂则长长地“嗯~”了一声,表示她的赞同。

    我注意到哈蒂身旁,阿丽萨的微笑有些僵硬。

    “阿丽萨想不想去呀~?”罗索菲用温和的语调问阿丽萨。

    “...想的。”话毕,阿丽萨笑得自然了一些。

    我自然赞同,因为我们家几乎没有专门匀出时间一起旅游过,这对我跟奥利来说很新奇。

    简单的闲聊之后,我们就作了一些简单的规划。

    ...

    第二天,哈蒂就开始收拾需要带上的衣物和用品。奥利说不用这么着急、也不用准备得这么繁杂,但是哈蒂没理会他。

    罗索菲说这次还是要坐几日龙蜥车,不过这次他会去租一个车厢。

    我第一反应是他想要省钱,但在他说终点是格伦斯滩的时候,我就改变了推测。

    ——格伦斯滩在蒙普勒西镇正南方、大陆边缘,离我们约一千两百千码,如果坐只马车,来回就要二十一、二天,这太漫长了。

    我们的路线直接从镇里出发,经过珂兰格尔镇、帕克斯露西丝城,再从露西丝城前往格伦斯滩。

    蒙普勒西与珂兰格尔、珂兰格尔与露西丝城之间的路程,我们换乘龙蜥——龙蜥没法几天连轴跑。

    露西丝城与格伦斯滩之间的路程,我们则打算在露西丝城内租两匹马来拉车——总不可能让车夫跟我们一路、然后让他待在郊外等我们玩几天。

    这趟旅途,来回花在路上的时间有十二天;不过毕竟是旅行,过程也很重要。

    我现在会去想为什么当时罗索菲突然提出家庭旅行。

    可能那时他想的是:奥利去往王都之后,我们大概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而等到我们三再团聚时,阿丽萨和哈蒂可能已不知道去了哪里;恰好自己与哈蒂这段时间也有空闲,且奥利也正好毕业,不如就一家人好好玩一趟。

    罗索菲想要留下回忆。

    ...

    出发前的晚上,我准备了我们第二日的早餐和午餐。剩余路程的食物,则分别在之后的城镇里准备,不然会不新鲜的,面包和酱料倒是直接装入了箱子里。

    我与奥利将衣服整理好,裹上油纸、以免沾脏,将它们塞入了箱子。

    门外客厅里,哈蒂在打扫房子,我不明白她为何不等回来之后再打扫,她说“要是放它在这里脏,在路上想到这一点,我会心里不舒服”。

    ...

    那日晚上忙到睡前,我和奥利都没怎么说话。

    我当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不喜欢动嘴、是正常的,而奥利不太正常。

    像这种时候他应该会很多话,躺到了床上都会不断冒出话来,跟我扯东扯西。

    而那晚,奥利只是侧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那边,他多半并没有睡着,因为当时没有呼噜。

    不过那时我并没有多想,而是直接睡着了。

    ...

    出发当天上午,罗索菲让车夫将车停在院门口,我们则将三个箱子搬上车厢后部、并绑好。

    罗索菲的箱子不如哈蒂的那么大,却奇重。

    锁上门窗之后,我们就坐进了车内,朝珂兰格尔驶去。

    前两段路程,还是比较枯燥乏味的,我们在珂兰格尔安顿了一晚,简单买了些食物、换租了一对龙蜥与车夫,就继续上路。

    这两天,车厢内气氛很糟,后面一天还在下雨。

    哈蒂很不喜欢龙蜥车,因为龙蜥车坐起来实在不太优雅,即使有车厢。

    她一路上都在无奈地鼻叹,并在颠簸中努力保持坐姿的稳定。她说此前她从来只坐马车,或是直接骑马。

    阿丽萨也一言不发,趴在窗户边一直看着窗外,即使身子几乎要被震到空中、或是脑袋不小心磕了一下,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外面重复的树。

    那封信到来后的两个月,阿丽萨常这样想着什么,偶尔会抹一抹眼睛——流了几滴眼泪。

    我不好开口再去问她,因为对她家那个整体来说,我应当算是外人;且之前阿丽萨也明确表示了不想要说出来。

    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等她安顿好自己的心,我该做的就是不要让她觉得孤单。

    但我还是会担心她。

    奥利则全程昏昏沉沉,尤其是与其他行车会车时,龙蜥突然摆弯,会把他晃得快要吐出来...我们都对此无能为力。

    没人陪罗索菲聊天,罗索菲的表情就一直有点难堪。现在想想,我当时应该接他几句话的。

    ...

    第三日我们没有急匆匆地继续行进,因为我们前一日晚到达的露西丝城还是挺可玩的。

    且前面两天的旅行实在是让人有点心情受打击,我们虽然都没说出口,但是其实都想在露西丝城换换心情。

    洛约尔的主要关线有两条,均起始于王都,南关线从王都向东南蜿蜒,途径露西丝城,直通奥尔顿。

    同样的,我和奥利只在地图上看过这座城市。

    它不像泊塔城那么大,但很有特色。

    作为一座落在关道上、且往东九百千码就是国界的中等城市,它的商贸和晶济算是较为繁荣的了。

    我在这座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其他种族:

    摆着各种摊的兽属亚人,体型巨大、通体灰褐的石精,喜欢头戴铁帽的矮人,样貌优越的精灵,长着两只尖角的鬼族。

    我很想见一见塔拉撒族,书上把她们描写得很生动:眼泪会变成珍珠,鱼尾人身,皮肤油滑腻嫩,下颌处长着一对透明的鳍、眼周的皮肤称为鳞环,二者在阳光下会流光溢彩。据说海族只有雌性,且美女众多,这更让人遐想。

    可惜这附近是见不到了。塔拉撒族只生活在陆架浅海、礁石、群岛上。她们的聚落地,我所知的只有洛约尔西南海,离这里千万码。

    城里数量最多的自然还是人类,不过其他种族民众的数量真的不少。

    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是把不同种族当作一个整体的,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只有人类的镇上。

    也就是说,在我小时候的世界里,人类是一个群体、精灵是一个群体、亚人是一个群体...等等等等。

    但是当我在露西丝城里、贯穿西东的大道上,看到这些不同的种族身上的衣物,这个偏差的观念在我脑内消解了许多。

    ——他们虽模样各异,却是按衣着的款式划分所属群体。

    石精都没穿衣服,毕竟它们不需要,它们只是各自身上有不同的图案。

    以国家、民族为基础的群体划分——我读书时便是遵循这种思维,只不过书与现实给人的感觉总是两块区域,人会不自觉地把书的世界与自己生活的小世界看作两码事,我也一样。

    这就涉及到一种直观感受上的区分:抽象世界和具体世界。比如,对我而言,书里的、歌谣里的、诗里的世界就是一种抽象的概念世界;而我所生活的每个平常的日子、我所生活的周遭、我每日相处的人,就是实在的具体世界。

    所以只有当我亲眼看到这样的现实场景时,我在族群划分上的观念才真正开始改变。

    ...

    我们从上午逛到下午,因为有意思的东西的确很多。

    亚人的货摊上大多是各国的日常物品,从衣服到小型摆件。其中还有些小物件,像是木雕的圣人像、竹子木材和纸浆制成的狐狸面具。

    这两件物品我都拿起来琢磨了一下。那个圣人像多半是卡斯托狄亚传出的,它还蛮贵的,要一百七十晶石,我会不由得想到食材的价格——这已足够买三称牛肉了。

    而那个狐狸面具,我则不清楚它是哪个文化的产物,不过蛮便宜的,五十晶石,也就是一天的饭钱。我给阿丽萨买了一个,她笑了一下,她的笑容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

    哈蒂、阿丽萨和奥利三人去买衣服。我跟罗索菲则站在了一个摆着木桌的摊子前。

    那是个里边穿着白色衣服、套着灰布短衫、下边白色绑腿的黑发、淡淡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却留着稀疏的须髭。他的头发扎成一团,看上去却不像女人的发型——因为那束发团被绑得很规矩。

    他的模样也与我平常所见的人类不同——脸的模子要稍微平一点,尤其是眼眶,酱褐色的瞳孔透着一种我没见过的气质。

    怎么说呢,很市侩?与混混不一样,那不是一股无赖劲——而是一种对谁都没有边界感的温和灵魂。

    只见那青年拿一柄嘴极长的壶耍着杂技,那壶我倒是认识,那是赛里斯的“茶壶”,只不过书中好像没提到过它的壶嘴有这么长,可能是误记了。

    茶壶似是已跟他融为一体,那长长的细壶嘴在他的操控下、绕着他的脖子与肩膀“自由地”舞动;从壶嘴引导出的茶流,精准地被倒进那一排白色、精美的小杯子前。

    我们围观的两排人此时已鼓起了掌,但他接下来的表演更有观赏性:他将壶盖拿掉,一只手握着长柄壶嘴、将壶往旁边的水缸中一舀,就用那刚装满水的壶、围绕着他的身子、流畅地旋转起来、摆出各种大幅度的姿势。

    那壶中的水,并不如身子不由得往后倾的观众们所预料,相反,一滴都没洒出来。

    那青年最后稳稳一停,另一只手握住茶壶、缓缓抬高,壶里的水流完、便一收——示意洗好了茶壶,便提着壶把向我们抱拳,这个礼节我也读到过,名为“拱手礼”。

    罗索菲看得比我更加津津有味,皱着眉鼓完掌,他就上前买那倒好的茶水。

    ...

    在其他民族开的餐厅、同四人吃完午饭后,我那天整个下午,都在逛矮人的摊子,我对他们造出的东西很感兴趣。

    看看停停,沿着主路绕了一大圈。

    我后来在一个顶着两块“半圆环”的铁帽子前蹲了很久。这个矮人的摊子上全是稀奇古怪的首饰,说是首饰,可它们的形状和材质一点也不好看。

    我拿着他摊位上的一个扳指把弄了半天。

    朝这个扳指注入玛娜,指前固定的距离处就会唤出水来,类似一个基础的魔法:“ὕδωρ”。

    这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用,估计造他的人是觉得它能用来随时喝水,但也就省去了那么一点点吟唱。

    我在意的是,这玩意儿是怎么绕开吟唱直接发动魔法的。

    我拿着它试了又试、看了又看,当时已是傍晚,我已同他们四人约好晚饭之前回到旅店,商贩们也快收市了。

    ...

    “买...买...买不买!杂种!”那矮人摊贩突然大骂了我一句,吓得我一激灵。

    我抬头看向他,那矮脸上的大眉毛都要皱到一起去了,他的眼睛和红起的大鼻子瞪着我。

    “这个...是怎么释放魔法的?”我小心翼翼地把扳指举起来。说实话,我被他骂得心里有点虚。

    “你...你管!怎么放的!你个!洛...洛约猪!买不买!”

    他又骂了我一句。那粗痰嗓子操着一口结巴且不熟练的洛约尔语。

    他的声音太大,我的余光注意到周围投来的目光,这让我更加没有底气。

    “我买...”我下意识地准备掏钱。

    “两万!晶石!”

    ∑——

    ?

    “两千。”

    “成...成交!”

    ——“两百。多了不买。”

    “滚!”

    我放下扳指,准备起身走。

    这时候的假动作就要做得足够决绝。

    我刚走出两步——

    “我说!滚...滚!回来!”

    “一百五。”我立刻转身。

    那矮人的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疑惑。

    “卖不卖?”我接着问。

    “你这!吝啬鬼...一百八十。”他吼到一半突然泄气了,看着地面、脸上有点无奈、有点委屈。

    我又装作要走。

    “卖!”

    于是我买下了这个扳指,用大概一天的工作报酬。

    虽然我知道,我并没有赚到什么,因为这个扳指应该就值这么多,可能还要再低那么十晶石。

    但省钱的快感让我沉醉。

    ...

    回到旅店,吃了一些简单的晚饭后,哈蒂喊上我,随她和罗索菲去车馆。

    以前我没有接触过这方面,并不知道车馆里面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只知道到了一个城镇后,车夫会把车停去车馆。龙蜥、马匹,连带着板车、厢车与运载的东西都一起寄存在那,登记后,车夫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而车馆的人则会将骑兽带去厩中喂食、治疗旅途过程中受到的伤,等车夫要出发时,再将它牵回、系入车身。

    当然,车馆也给车夫提供餐食住所,也允许车夫直接在厩里或是大堂找个地方睡,自然就变成了车夫聚集的场所。所以要租车的人,就会直接去车馆。

    像是我们从蒙普勒西镇到珂兰格尔镇之后,就给第一个龙蜥车夫付了钱,他和他的龙蜥留在车馆修养;我们再雇另一对龙蜥和车夫,在第二天拉着我们和我们的车厢继续跑到露西丝城。

    ...

    我们三个在城内朝车馆散步,一边闲聊。

    露西丝的夜晚并不如泊塔那么热闹,路灯昏昏,恰又有秋风,稍微有些凉。

    路灯这个东西我也早就琢磨过,这个糊纸的铁物件。

    说点不搭边的,灯这个东西还蛮昂贵的,多半主要是因为外部的做工和设计——为了美感,一般人家到了晚上也并不需要特意弄个灯、念段吟唱就能照明了;家境稍微好点的,会买来当装饰品。

    据说贵族都用油灯、会装入昂贵的高品油腊,燃起来不仅好看还好闻;听别人说,优质油蜡的火光对身体有好处、照了可以延寿,其升起的烟也有一样的效果。

    说回路灯,小时候的某天晚上我就偷偷把路边一只路灯的链子放下,把灯体拿在手里摆弄了半天。

    灯体底部有个按钮,我按了一下,灯就熄灭了。

    这个倒还好理解。我又把它按亮,继续琢磨。

    因为从外表实在看不出这个六边形的铁笼子还有什么端倪,我就用找来刀,戳破了其中一面纸,贴着一只眼睛往里面看去。

    有些刺眼,里边那是一个光球,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也是一件魔法器,且它释放的魔法就相当于“φωτοσφαίρα”。

    我试着从握住灯体的地方灌入一点玛娜,并没有什么变化。

    随即我直接朝整个灯体灌玛娜——结果它突然亮了很多。

    眼睛还没缓过来,我就听到有个卫兵在远处大喊“干什么呢!”

    我就立即拉动链子将它挂回灯杆上,跑回家中。

    那之后我就明白,大概居民门口挂的提灯和路灯,应该都是一个原理,也不难推测,这物件也是矮人造的。

    路灯在夏天的晚上会更亮、在冬天则会更暗,罗索菲说过玛娜是无处不在的,不过在不同地方浓度会不一样。

    我就推测:路灯从周遭吸收玛娜,而夏天的时候环境里的玛娜会更多、更浓,冬天则更少。

    但这引发了更多问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路灯是怎么吸收玛娜的?

    怎么吸收暂且不论,难不成玛娜的浓度跟温度有关?

    然而这个推测很快就被我否定了——后来另一个晚上我点了根火把,偷偷把一个路灯放下来,并拿火把对着它烧。

    它并没有变亮,我怎么烧它都没有变亮,唯一的变化只有那六块纸被我烧没了。

    这就很让人纳闷了,后来这个问题我就没管它,因为我的直觉觉得它没那么重要。

    我只是还在思考为什么路灯能释放光球魔法。

    ...

    我同罗索菲与哈蒂走在露西丝城里,拿着白天买来的那只扳指,我在想它为什么要灌入玛娜才会发动魔法,而不是像路灯一样自己就能释放魔法。

    当然,想不通的。毕竟这连罗索菲也不知道。

    我跟罗索菲一边走一边聊这个问题,罗索菲也叼着烟杆、皱起眉思考。

    “知道的越多,我就越感到自己的匮乏。”

    提着小包的哈蒂插了一句哲言。

    当时我觉得这句话纯粹是故作深沉。

    那时候的我认为,知识就类似于包袱,包袱有轻重之分,知识同样也有某种称量的方式、有多少之分。

    所以我就跟哈蒂辩了几句经,最后哈蒂说“没法解释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只说等我“到了一定年纪就懂了”。

    她说这些话时,表情里有一股无奈和烦闷,我没能理解她是什么感受。

    ...

    沿着地图,我们走到了停放我们车厢的车馆。

    罗索菲将租契拿出,去前台交付托管费。

    哈蒂说租马匹的钱她来出,带着我去找马车夫。

    车馆大堂里味道很怪,兽类的味道、食物放久了的霉味、酒味、汗味等等混合在一起。乍看还挺干净的,因为车馆里的伙计其实有在清理打扫。

    哈蒂一脸嫌弃地让我去交涉。

    我来来回回询问了几个车夫,跟其中一个马车夫商量了一下租马的价格。

    只租马,价格并不会低到哪里去,毕竟骑物的运载作用并不会因车夫不在而减小。

    对车夫来说,租出骑物也就意味着少跑几天、少赚几天钱。

    所以价格只会低一部分人力的钱。

    而且租骑物、租车厢都有点麻烦,需要拿着车夫准备好的、写着签名、写好租赁规则的租契,去晶行作完抵押,再由晶行评估完成后盖上图章,接着再拿着盖好章的租契,回到车夫这里带走骑物、车厢。

    说起来,洛约尔是不允许私人经营晶行的、更不许私人经营贷款,我觉得这点很明智,因为以前我听说过,其他国家出现过滚动利息的贷款,借这个贷的人往往会因还不起债而被收走抵押物、人也被迫逃走。

    那份钱的实际利息,真的能够达到抵押物的价值吗?很明显,这是一种忽悠且合法的抢劫。

    罗索菲说晶融方面的律法若不完善、有力,就会有人、通过各种手段由此谋利,进而把社会搅乱。我也以为然,但我感觉其实真正有用的,还是能强制抹杀乱象的强权吧…

    若是像莫兰蒂斯那样——若是政府与财团本就沆瀣一气,那么,看上去再严密的律法,通篇也就成了“工具”二字。

    ...

    我同哈蒂对罗索菲打了招呼,就往最近的晶行走去,罗索菲则留在车馆同车夫商量明早取马的事。

    我本来也想留在车馆休息一下的,但哈蒂似乎就是想让我一起去。

    于是我被这个戴着眼环的女人一手抚着肩颈,同她走在路上,她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踏得哒哒响、走姿严谨优雅。

    平时在家她并不会穿高跟鞋,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细致打扮,只看得出她的眉形更加柔畅、脸更年轻好看了——当时的我对化妆毫无概念。

    熟悉的夜星花香更加馥郁,这香味让我安心。

    “尼尔。”她侧头、将脸偏向我。

    “老师想说什么?”

    ...

    停顿了一会儿,哈蒂继续说:

    “阿丽萨最近,有跟你吐露过什么吗?”

    我明白她在指什么,看来阿丽萨跟她也没说过那封信的内容。

    哈蒂也注意到了阿丽萨的反常,也在担心她。

    “我那天就问过她,但她不太愿意说。”

    “这样吗...”

    “老师对此也没什么头绪吗?”

    闻言,哈蒂叹了口气:“阿丽萨不想我同她谈这件事。”

    “我跟你爷爷已谈论过,只不过,我们跟阿丽萨的世界之间,不如尼尔你跟她那么近,毕竟你俩年龄差不多。”哈蒂再次组织了一下语言,“所以我就想,她可能愿意跟你说些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不用着急。问她的话,反而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处境很糟糕、且会让她有被催迫的感觉。”

    哈蒂对着正前方,沉默了一段时间,并鼻叹了一下。

    “我徒,你说得对。”

    “老师也明白的吧。今天您带奥利和阿丽萨买衣服时,她心情怎么样?”

    “还算开心吧,但小阿丽萨高兴起来并非那样...唉...”

    “先给阿丽萨一些自己整理的时间吧。阿丽萨的心思很细腻,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了,让她察觉到自己正被担心,大概反而会适得其反。”

    “的确如此。”她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今天老师也给你买了一件冬袍,徒儿,回去之后便试试吧。”

    我感到心里有股暖意。哈蒂每年都会给我们买新衣服,在这方面她比罗索菲讲究许多。

    “多谢老师。”

    ...

    我与哈蒂到晶行将手续办妥。

    期间我注意到告示板上的租赁规则:租赁马匹需要两万晶石的押金、或是价值更高的抵押物,并将户口簿拿出登记;若以物抵押,则由开在隔壁的当铺检验。抵押价格还是合理的——毕竟一匹马的实际价格快到二十万晶石。

    当时我想了一个很脑抽的问题:如果租赁结束之后,我直接把马卖了,押金不要了,这岂不是赚大了?

    当然,那时的我律法观念还没有冒头,现在来看,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欠了多少钱,官兵都会在逮到你之后让你吐出来,若吐不出来,则去按照你的户口簿找你的亲属、让他们吐钱,若都还不起,则连你和亲属一同打成奴隶。

    若逃窜,不断提高的悬赏会引来猎人追捕,洛约尔律法严苛;不管多大的罪,一但逃,必然是一百年起步,上至二十刑,且有连坐。

    一百年自然是对人类而言,对其他种族,则是按他们的一般寿命,用相应比例的期限定罪,这被称做“律法的种族平等精神”。据说被定罪超过五十年的,进了监狱基本会死在里面,因为王国不会浪费资源在罪犯身上,这某种程度上来说,却又变成了种族间的区别对待。

    ...

    哈蒂从包里拿出了户口簿递给柜员。她的户口簿与我们家的制式并不一样,看起来华贵许多...

    “徒儿,过来替我数钱。”

    她突然叫我过去,随即将包递给了我,让我取出四万晶石交给柜员。

    我一开始对这个做法很疑惑,于是就问她:“...为什么,老师?”

    “等你以后用过玛娜视野就知道了。”

    我当时并没有明白,就从她包里拿出了四颗五级晶石。

    简单的一瞥中,我看到她包里分类得很整齐、其中六个钱袋里分类着晶石和约鲁,且闻到股香味。

    随后我便将包还给她。

    回去路上才得知,哈蒂并不能分清不同级晶石的颜色,虽然玛娜视野能够分辨形状,但过于缭乱的颜色会让人变成色盲。

    八二年她们来蒙普勒西镇的路上,碰到要花钱的状况,若约鲁不够,则都是阿丽萨帮哈蒂数晶石。

    我也问了哈蒂一句,既然分类了为什么会分不清,且约鲁会不够是什么原因。

    哈蒂告诉我,晶石拿出来之后,若脑子里的计算一断,就很容易忘掉刚才分别拿出了几颗各级晶石。

    且现在的交易中,晶石也变得更加主流,每个人在晶行的约鲁兑换额度并不多;且约鲁带不了多少。

    “那老师独自外出工作的日子怎么办?”

    “我会让阿丽萨先分好晶石,要是像今天这样——约鲁根本不够,若我还混淆了自己拿出的晶石,就听天由命吧。……徒儿,以后要不就跟阿丽萨一起,随为师走吧,之后若是阿丽萨回了家,为师一个人...有诸多不便。”她无奈地叹气了一声。

    看来哈蒂并不习惯算数。

    “那我爷爷该怎么办?”我笑着打趣。

    “别看他那样,命还长着。跟你说,徒儿,魔脊愈发达,活的岁数愈长。”顿了一下,哈蒂又说,“可别告诉你爷爷为师这样说过。”

    这话算是变相地在说:罗索菲阶位很高。

    这事其实我隐约知道,只不过我并不关心他到底有多强。但是哈蒂这番话挑起了我的兴趣。

    “老师知道爷爷处在哪个阶位吗?”

    “依然是秘密喔。”

    她一如既往地不告诉我。

    我自己又琢磨了一下。

    然而我想到了一个不太妙的点:如果魔脊越发达,活得越长;那反过来,岂不是魔脊越弱的人,活得越短?那我这样的...

    ...

    进入车馆,我们便看到罗索菲正同车夫聊得开心,两个人各叼着烟杆吞云吐雾。

    将租契交给车夫,互相简单吱会几句后,我们就朝旅馆回去。

    …

    “爷爷。”

    “咋了呀?”

    “以后要是我跟哈蒂老师走了,那行不?”

    “尼尔怎么突然这样想了?”

    我其实并不真的打算走,只是想要看看罗索菲的反应、并故意让哈蒂难堪。

    “因为刚才哈蒂老师跟我说,魔——”

    我未说完,右后方的高跟鞋声突然加快了两步,接着我的嘴便被一只手绕过脖子捂住。

    “我是想带尼尔研学几年。”哈蒂说道。

    但是罗索菲并未察觉,而在抬头看着星空思考。

    ...

    一阵诡异的寒风吹过,我的心神似乎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

    ——“嗯...哈蒂,那可要替我照顾好这小子。”

    ...

    为什么会是这个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希望我跟着哈蒂去研学吗?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亲自带着我研学。

    ...

    我转头看向哈蒂,她朝正前方沉默着,同样茫然。

    “毕竟老头子我平常可忙得很啊,搞不好之后还会更忙,哪有时间管这小子,哈哈哈!”罗索菲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这样说定了,等以后尼尔要结婚了,我再把老师您叫过来。之后就不要再工作了,去尼尔那儿住着吧。”

    我明白哈蒂说这话的意图——她并非只是在规划未来,同时也在试探罗索菲。

    “哈哈哈,好嘞,尼尔会找啥样的女孩儿呢,真是期待呀...”

    听他说完,我感觉不到一点轻松。我仍感到怪异。

    我未再开口,哈蒂也未再开口,因为罗索菲最后那句话,已是答应了哈蒂要求的许诺。

    后来哈蒂将话茬转到旅行的事上,我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旅店。

    可在此之后,我心中仍犹如多了一块随时可能砸下的巨石,我只希望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