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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十一 马儿,马儿,你慢些跑

    从帐篷醒来,已是下午,我们钓钓鱼、闲聊,这一日就这么过去。

    到第三天。

    我跟奥利还是没忍住,将那两匹马取来,要罗索菲教我们骑马。

    罗索菲很不耐烦,看我们只把两匹马牵来,长叹一声,走去车馆。

    过了会儿,便提着一只大布袋回来。

    他停在马前,掏出里面的水勒、汗垫、马鞍,给两匹马儿装上,拉上肚带。

    他摸摸马儿的脖子、摸摸马儿的耳朵下边。

    “非要骑…给人家马弄伤了咋整?”

    罗索菲给它们捯拾完毕后,便转过身对着我们,开始演示。

    “先把缰绳收一收…握到手里。”

    他一边叼着烟一边教我跟奥利,阿丽萨在一旁看。

    “这只手,喏——握着缰绳的这只手,抓住它这儿的毛。”

    接着他将右手扒在马背上,左脚的前脚掌踩着马镫,用力一撑、腿一跨,伏着身就上去了。

    这老头身手还挺灵活的。

    “傻小子,你先来试试不?”他下马,问奥利。

    于是奥利有样学样地做了一遍,很顺利。

    “腿给它夹紧嘞!腰用力,才能骑稳!”

    那马儿走了几步,奥利傻笑着牵着缰绳,在马背上一颠一跛。

    我就也学他,试着爬上另一匹马,但是跨腿时有点困难,身高差了一点影响真的很大。

    我抓着鬐甲毛时,会不敢用力,马儿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可我就是怕给它扯疼了,突然给我摆下去。

    我扒了几遍终于才扒上来。

    “喔…这不上来了嘛,你俩小子。”

    罗索菲牵着两边余出的缰绳、握在一起,在两匹马中间引着它们往前走。

    走起路的马儿把我带得一抖一抖。

    “我也想学,让我也骑一下!!”

    阿丽萨在旁边喊了一句。

    “诶诶~闺女,这马不好骑~,不好受嘞,等以后爷爷去搞匹马来,自家马来教你,好不好~?”

    阿丽萨的腿大概还不够长,要是马镫踩不实、坐不稳,可就危险了。

    骑在马上并不是很好受。

    要夹着马肚,腿就得一直用力。用力,胯部的肉就被磨擦,这要是骑久了,估计裤子会把腿上的皮给磨红、磨开。

    ——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骑马时,其实不用把马肚夹得那么紧。

    而且,马走起路来之后,我感觉我那玩意儿有点咯。

    所以我不敢坐实。

    好像有些人骑马也是站在马镫上的,这种骑法应该没什么问题(其实是错的)。

    跟想象中截然不同,那些表面闲情逸致的骑者,是装出来的,绝对是装出来的。

    人前显贵,代价是随时可能咯着蛋。

    “坐稳了不…?非要学…你俩个傻小子,你以为骑马是一朝一夕能学好的哇?”

    原来不是一下学会的吗…

    “人家骑得那么稳,那都是骑了几年了!喜欢学别人说话。”

    这老头抱怨个没完。

    “坐稳了不?”

    “坐稳了坐稳了!嗨~赶紧的,啥时候能跑啊?”

    奥利这就想着跑。

    “啪啪”两声——“驾!”

    ?

    ——马匹突然加速飞奔,吓得我死死抓着缰绳、夹紧马肚,可身子还是被向后甩了一把,差点失衡掉下去!

    “呜呼————!”

    我没能好好直起身,另一侧,奥利在欢呼,我顾不得余光里飞速后退的地面,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被带着飞奔。

    风在我的耳边划过,骑在马背上跟驾驶马车完全是两回事…!

    “我艹哇——!”我忍不住喊了一句脏话。

    “腰挺起来——!傻小子啊!抬头看前面——!哪有骑马不看路的——?!”

    “哈哈哈哈!驾!驾——!”

    ——罗索菲与阿丽萨的声音从后方稍远处传来,前者在催我挺腰,后者看着我们觉得滑稽。

    沙粒被马蹄扬起,被带着飞奔的感觉真的很爽。

    但我真的怕啊!我在马背上前后摆动,急得忘了该怎么用力。

    是那臭老头一句提醒也没有就抽了马的屁股…!

    “呜~呼!!!——Genτωνισχυρώνανέμων!παρακαλώρίξτεισχυρούςανέμους!”

    一瞬微光闪过,身后突然刮起飓风!

    奥利什么时候会的龙级魔法……

    “驾!”

    他又加速了…我的马被他的马带着拐弯,开始沿着浪花而行……折磨啊!

    我仍被甩得前后摇摆。

    “αὔξησις…δυνάμεως…τοῦ·σώματος…”

    我想利用体能强化让自己有力气直起腰来…

    不行!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水花溅起,两匹马踏着浪花奔跑。奥利骑在前面,它的马踏起的浪花飞翻,打在我的马儿它胸前。

    我的马将它的身子前后扭了两下。

    ——不对劲……

    下一秒,它突然停住,脖子一低。

    我感到失重——原来是自己被甩飞了啊——顺着它低下的头、朝着前方的半空中。

    唉,还是来了。

    ——“扑通”。

    “咕噜呜噜…”

    泥沙伴着海水涌进我的嘴里、鼻子里,呛住,想呕。

    好咸、好涩。鼻子内部好酸。

    我跟大海还是拥抱在了一起,尽管抱着的还有沙滩。

    没记错的话,刚才应该是脸先着地。还好这片没石头,只有沙子跟海水。

    我将自己的上半身从水里撑起,把眼前的头发往后掀。衣服好重。

    “呸”了几口,试图吐掉嘴里的泥沙。一闭上嘴,仍有沙粒在我的牙齿间咯吱作响。

    抬头看,奥利早都跑到老远了……为什么他骑马就不晕……?

    我看向右边远处那个指着我、跟着阿丽萨一起嘲笑我的秃老头。

    哈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旁,也捂着嘴讪笑。

    我又转头看向身后这匹低着头、脚在水里踏踏的马,我很想怪它,但怕它给我来一脚。

    疼痛感在这时突然上来——膝盖跟手肘可是好好砸了一下,脖子也感觉稍微扭了一下,我的眉头忍不住皱起。

    落地那一瞬间,地面是很硬的。

    调整姿势,我并膝坐在水里。

    还是刺激的啊……

    骑马真爽……

    …

    后面几日,便是继续钓鱼、骑马,与我的家人们一同围坐在篝火旁,聊七聊八,听奥利嘴贱,听哈蒂讲她去王都前、求学的日子,听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

    脏了就去林子里找处地方洗洗,饿了就做饭,困了就回到帐篷里睡觉。

    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想。

    阿丽萨也开心了,感觉她待人好像变得更加随性,心结解开了是好事。

    这样的日子真好。真想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

    一共在格伦斯滩待了七日,我们收拾好东西,沿路返回。

    此后半个月,生活又回到了原先那样,只不过一切都让人觉得更加舒心。

    在外面玩累了,回到家,会觉得家很安逸。

    …

    十一月十六号。

    这天我记得很清楚。

    醒来后,房间里、柜子里,少了很多物件,让人觉得不适应。

    奥利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我穿好衣物,走到客厅里,准备早饭。

    这个早晨给我的感觉有点违和。

    因为奥利今天就要走了,而我此时却如常地做着早餐。

    我好像应该做点什么不一样的,但我又觉得按平常的样子就是最好。

    天色仍黑,我们这里本来天亮就晚,此时又已是冬天。

    我点燃炉子,火光漫在客厅,与沉闷的晨黑融在一起,我的腿时不时将火光拦住,在我身后现出清晰的影。

    柴火烧得“啪吱”响,未褪去的困意中,我的心是安定的,可又埋藏着急促。

    按往常一样,我开始做早餐。

    …

    身后右侧,木门嘎吱被打开,按照门的声音,这是哈蒂已经洗漱完,出来了。

    “早安,徒儿…”

    她“啊”着打了个哈欠。

    “师傅早安。”

    按照惯例,她端起一本书,在桌前坐下。

    平日里哈蒂可能在这时候与我闲谈两句,问问我今天的安排、问问我昨天学的古语。

    今天气氛有点沉默。

    我忙着切面包、忙着处理锅里的蛋、忙着过面。

    …

    视野中的黑逐渐褪去,天色亮了许多。

    五人的早餐已端上了我们的桌。

    “小子!起床!”

    罗索菲在敲我们房间的门,催奥利起来。奥利已经不用去学堂了,可罗索菲催他起床的习惯一直没变。

    我与哈蒂已经吃上,接着是罗索菲跟奥利加入餐桌。

    最后,阿丽萨散着头发、迷迷糊糊走过来、坐到她的位置,也开始吃饭。

    “东西都收好没?”

    “收好咯……”奥利慵懒地回应罗索菲。

    “被子别忘了装上车。咳嗯…”

    “知道咯…大不了点个暖光咯…”

    “批复函。”

    “知道咯…知道咯…”

    …

    “要不等吃了晚饭再走,小子?”

    “第一天就走夜路啊?”

    “还是别走夜路比较稳妥。”哈蒂补充了一句。

    …

    我与奥利洗碗。

    “噢喂——!”外面传来一声中年人的喊声。

    “等一下咯!马上就走嘞——!”罗索菲对着门外回应。

    他随即打开门,走去车夫那儿。

    我透过窗子看了几眼。

    他们聊了几句,罗索菲将两个钱袋递给车夫,拍拍车夫的腿、说着什么。

    “放着吧,等下我来洗。”

    我没转头,停下了手,甩了甩水,对奥利说。

    “行。”

    …

    我与奥利将房间里的两只箱子搬上车。

    “没有其他人一起吗。”

    我希望奥利路上有伴。

    “他们早就过去了。”

    “那好。”

    奥利停在了他床下的箱子前。

    “尼尔,过来。”

    我走到他旁边。

    他蹲下,将那箱子拖出、打开,那里面是他的战装。

    那柄横放的长剑,它的剑身与鞘,每次都会被奥利擦干净、放回这里。

    它被拿到了我面前。

    “拿着。”

    “我有。”

    “你那柄太短了,以后你用这把。”

    “用不习惯。”

    “等到了那边,他们肯定还会发的。”

    他把我的右手抓起,将那剑塞给了我。

    “听我的,留着。”

    我不想拿它。

    “你傻呀?要是他们看到我手里有剑,不给我发咋整?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听信了这句蠢话,将剑放到柜子里。

    我同他把这个最重的箱子搬上了车。

    …

    深秋,天气已很凉,是阴天。

    在外面站着,呼吸已有冷感。

    黄草萧索,光秃的树干上,只剩两片脆化的枯叶,剩下的早已铺在地上,堆叠、腐烂。

    奥利穿的是袍子,挎着那小熊包,面对我们三人。

    阿丽萨在哭,不出声的哭。

    “唉呀~没事的,就是出去几年嘛,等以后来王都找哥哥玩,哥哥带你逛遍王都,好不好嘛……”

    阿丽萨捂着眼睛点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我还未反应过来这个事实。

    罗索菲从木屋内出来,提着一个大了些的袋子,里面应该都是钱。

    “诶诶!用不着这么多啊!爷爷,真的够,留到家里!”

    “拿到!”

    罗索菲严肃地呵斥了一句,将那钱袋塞入奥利的包里。

    …

    奥利抱住了罗索菲。

    “…等着嘞,等我有…钱了。”

    “…我就回来接你俩。”

    罗索菲拍了拍奥利的脑勺。

    “傻小子。”

    奥利与阿丽萨拥抱、与哈蒂轻拥。

    罗索菲将头偏过去,抽着烟。

    …

    他走到我面前。

    “矫不矫情。”我刺他一句。

    “矫情什么?”他反问我。

    “就是矫情——”

    我的话未说完,他把我揽过去,狠狠抱住。

    很用力,隔着厚衣服,背也勒得疼。

    我亦回抱他……拿他没办法。

    拥抱真的会让人涌上情绪,这在抱住之前无法预料。

    令我安心的气味、新衣服的气味。

    等到他松开。

    “矫情…”

    “嘁~”

    …

    车夫驾动马车。

    几片烂叶黏上车轮,又落下。

    奥利探出窗,朝我们挥手。

    我们亦挥手。

    马车渐远,他缩回车厢。

    望着马车,望着马车……

    直到它消失在秋色的尽头……

    直到只剩下秋色……

    …

    某个已习惯的人消失的那刻,并不会感到多难过,只有一种与正常相背的割裂感。

    而当日子流逝,那人不再出现在生活里。

    当那人的物件——本应摆在某处的物件,也随之消失;那本应坐着某人的位置,空空如也的时候。

    当你觉得朝某处喊一声,那人就会在——而你真的喊了,却突然反应过来那里没人的时候。

    你就知道,一开始的那份割裂感,已经悄悄化为了思念、化为心中的悲。

    我已在想念奥利。

    ——然而这份情绪仅仅持续了一个月。

    奥利真的很能寄信。

    走了才一个月,他就不停写信回来,隔几天就是一封。

    从一开始的:

    “当你们收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至提贝里亚,我已在盼望归乡之日,与你们:我的爷爷罗索菲、尼尔、阿丽萨、哈蒂的重逢之日。”……能写几百字。

    到后来半个月一封——大概是信寄到这里所需要的时间更长了。

    慢慢变成了简短的:

    “我已至瓦莱里亚纳,一切安好,勿念。”

    这让人似乎看见了他搞笑的贱样——提着笔、却怀疑自己太过矫情、有些难堪的贱样……

    …

    到十二月底,罗索菲仍没有什么事,每天闲在家,反倒显得隔一两个星期就出去一次的哈蒂比较忙。

    阿丽萨还是常陪着我,练习刃器、学习西乡语。

    我们做成的冷箱,放在了厨台上,在买菜这件事上方便了许多,可以提前多买一些,储存在里面,只不过现在这气温,它也没多大用处。

    我亦将那扳指拿了出来,这天上午,我坐在罗索菲的工作台前,我还是太好奇了。

    它藏着的问题仍在困扰我——它到底是怎么释放出魔法的?

    我拿着它干发呆,去想象、想到走神。

    厚衣服的不适感,把我拉回现实。

    我将它戴在指上,灌入玛娜,它“理所应当”地唤出水流、微微泛光。

    回想那个矮人的做法——把那石项链握在手里,然后沉思。接着叮叮咚咚地敲它,然后又握在手里沉思一会儿…

    我便走去那冷箱前,把它的“核心”,也就是改造过的石项链,解开绳圈、拆了下来。

    “这是干啥嘞?”坐在客厅、端着书的罗索菲问我。

    “用一下,用完了就装回来。”

    我拿着它沉思,沉思了半个钟头,我丝毫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东西。

    接着我又试着朝它灌入玛娜……

    还是没什么感觉。

    想要关闭它,就得按住这个倒圆台。

    我觉得这是问题的关键。

    可这台体也不是按钮,唯独的感觉就是:我捂住了它,我松开了它……

    设想多种可能后,我认为:

    这要么是一个类似感官的东西,就比如,假设我的手碰到了门、我就知道我碰到了门,那么我就会对此作出反应。

    ——可是这项链难不成是个活物?怎么看它都不像啊…

    还是说碰到了什么能量,比如碰到玛娜,它就会有所反应?

    有这个可能。

    空气中自然有玛娜,且若是一捂着这物件,它就没反应。

    按这个逻辑推下去,就是我的手隔断了它与玛娜的接触,当我松开时,它的表面又与玛娜接触,接触导致的“反应”就是“释放魔法”。

    …

    还是不对…

    释放魔法需要玛娜啊,可这玩意儿是怎么使用玛娜的?

    不对不对,最重要的是,玛娜是怎么被它“吸”进去的…

    啊,不对,还有个问题…

    为什么这只项链释放出的魔法,恰好就是“κρύο”?而这只扳指释放出的魔法,却恰好是“ὕδωρ”?

    感觉自己好像有进展了,实际上只是发现的问题更多了些。我并没有搞清楚这任何一个问题。

    梳理一下目前在想的问题:

    一,为什么魔法器能够跳过吟唱使用魔法;

    二,魔法器是怎么运作玛娜的;

    三,为什么圆台部件能够“吸”入玛娜;

    四,为什么魔法器释放的魔法是特定的。

    感觉第一个问题难度太大了,这可能跟智慧种为什么要吟唱、魔兽为什么不用吟唱是同一个问题,这应该暂时不是我能想明白的问题。

    我其实还是忍不住为此思考了一下,我得到了一些思考废料:智慧种的吟唱是文字,那魔法器里面可能也刻着什么文字,然后文字被玛娜发动,就放出了魔法。

    当然,之所以称它为思考废料,是因为刚想到这一点,我就推翻了它:那魔物用魔法的时候也没叫唤呐?难不成它们用的是人们听不到的语言?

    锄子喔!魔物要是能有语言,它们就肯定有逻辑,那怎么没形成文明?

    总不能是什么文字印在它身体里吧?那也没见研究魔物、刨开魔物的人说它们里边有字儿啊?

    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魔物真的是靠着自身简朴的意识来使用魔法,这就跟魔法器里面有没有“吟唱”无关了。

    第二个问题,跟第四个问题,在细分上,似乎是同一个问题,如果能明白魔法器内部的运作,那大概就能搞明白为什么它能够释放特定魔法。

    至于魔法器内部是怎么样,这好说,待会儿把它切开看看,搞不好有头绪。

    ——可我仍直觉认为,这不是我该想的问题。

    因为这很可能相当于,让我去弄明白释放魔法的细致过程、怎么样才能释放特定的魔法。

    等等,有没有可能,魔法器的机理,就是源自人?不对,源自魔脊?

    我又细想了一下,这个逻辑不对。

    因为魔法器既然被造出来,那么肯定有人明白它的机理。

    但是现如今,并没有什么人、或是什么著作,自称弄明白了智慧种是如何释放魔法的。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而且我很难想象:假设魔法器跟魔脊是同一种东西,一群矮人,明白怎么造魔法器,却不明白魔脊是什么、不明白魔脊是怎么发动魔法的。

    很好,只剩下三号问题了。

    这个小圆台到底如何吸入玛娜?

    很烦躁,被迫只剩下一个可以处理的问题——而这是因为我没法理解其他那些问题。

    我看着眼前这个嵌在石珠里的倒圆台。

    无从下手好吗?!

    这玩意儿可值将近四千晶啊……如果要是搞坏了,那家里就没冷箱了啊……等天气转暖,我就又得一天买一次菜了……

    于是我转向这只扳指。

    一百多晶石而已……而且还没什么用……只能先从它入手了……

    我走到厨台,拿起一把菜刀。

    罗索菲再次抬头,皱着眉头。

    “你小子在整啥?”

    “整研究。”

    其实我倒是更痛惜这把菜刀,它也算陪了我许久,应该没能想到自己会被用来切石头。

    带上门,回到工作台,我扶着扳指,小心翼翼地下刀。

    “咚”、“啪”两声。

    扳指被切成两个圆弧,砸出了些碎屑,一长一短,我将它俩捡回桌上。

    “切了啥——?别是把那项链切了吧——?!”门外,客厅传来罗索菲的声音。

    “扳指——!”

    较长的圆弧约占四分之三,算是保留了扳指的主体,中心花纹也在它身上。

    我拿起另一只较短的圆弧,凑近观察。

    长而扁的长方形切面,切面并不规则,里面仍然是实心——并不如我想象的一样,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结构在里面。

    我试着对这块较小的圆弧注入玛娜。

    微微泛光,且光亮弱得几乎可以不计,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这就很奇怪了。

    为什么没有释放出魔法,却在泛光?

    玛娜就是光吗?

    不对,玛娜浓度在晚上和白天并没有什么变化;且如果玛娜本身就是光,那魔脊怎么不泛光?而且这也太反直觉了——光能变成水、变成火、变成冰、让物体失去重量……还能变成能够让伤口愈合的物质……

    不明白。

    我将这个小圆弧放下。

    ——我可能不该这么急着把扳指切开的。

    因为此时我联想到,自己幼年拿路灯做实验的时候:朝着铁链灌玛娜,路灯没有反应,朝着整个灯体灌玛娜,里边的光球就亮了很多。

    ——灌入玛娜的位置很可能也是个影响因素。

    当时对路灯的铁链灌玛娜,灯没有反应,可能仅仅是因为铁链并非运作玛娜的部分。

    同样,整个灯体也大概并非全都是运作玛娜的部分。

    朝整个灯体灌玛娜时,很可能是恰好灌到了关键位置。

    我又拿起完好的石项链,放在手中,将它捂热。

    捂住“开关”,让它与空气中的玛娜隔绝。

    接下来要对玛娜把控得更加细致、精确。

    只朝着一个点输送玛娜……

    先从石珠开始……

    闭上眼,专注,专注地引导…让玛娜凝聚成一个点…碰到石珠…

    石链没有反应,没有降低温度。

    再试着把玛娜覆盖这些石珠……但是不要让它覆盖到圆台周围……

    没有反应,很好。

    这样就说明,魔法器的确有“关键部位”跟“次要部位”之分。

    接下来再对着掌心捂着的圆形……

    从掌心……集中在一点……手心有点刺痛……

    石链还是没有反应。

    那就再试着扩大范围,盖住圆面。

    ……石链变冷了,即将就能达到结冰的温度。

    这样完全不够…

    因为这仅仅意味着,圆面跟玛娜接触,就会产生反应。

    而不是我期待的,有某个特殊点。

    ——那就再将玛娜的输送范围缩小,不需要过小,但要足够小到能够用于“扫描”圆面。

    我细细操控着玛娜经过的区域,每到一个区域,就停下来等一段时间,感受石链有没有变冷。

    圆面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必须专注再专注。

    此时,我当然理解了那时矮人的行为,他并不是在沉思,他是在操控玛娜,尽管我不能确定他在操控玛娜做什么…

    找到了…

    我的另一只手掌感受到石链有点变冷。

    移开这个位置,等一会儿,等石链温度回归正常,再试试。

    这次从下到上、从右到左……

    快要接近中心时,项链的温度再次稍微降低。

    但是还没有到圆面中心。

    “扫描”的范围还可以再小,看看这个“小圆”里面,还有没有不对玛娜起反应的位置……

    这次不要经过刚才的路径,直接缩小范围,然后对准“小圆”的内部直接输送。

    再缩小一些、玛娜的输送点再缩小一些……

    几乎已要达到我精神力的极限。

    有一点变冷……

    移开一点点,就一点点…继续输送…

    等待……

    …

    成了。

    ——石链的温度没有变冷,而是在我的手心变得温暖!

    这就意味着,并非整个圆面都是接触体;圆面靠近中心的位置,也并不是整个都是“接触面”,这其中散布着一些“点”,而这些点就是吸入玛娜的位置。

    这意味着什么?

    二维的圆面是这些“点”,那如果把台体里面的部分考虑进去,把这个三维的物体整个看待……

    那么圆面上这些“点”,便是一种表现形式。

    里面应该有某些“线”,它们与圆面相连,而在圆面这一层二维图像上,便表现成了这些“点”。

    魔法器内部的“线”,到底是什么……

    是某种特殊的物质吗?还是某种通路?

    这些“线”真的存在吗?

    项链不能弄坏,于是我再次拿起从扳指切下的小块圆弧。

    用同样的方式“扫描”它,只不过这次我得睁眼盯着它。

    它的切面便是扳指的内部,是其中分出来的一个二维平面,如果接下来,在这个方扁切面中,也同样发现了一些“点”,那就基本能说明“线”的确存在。

    我细致地引导玛娜,并观察着石圆弧的亮度。

    实验结果是——只有一个“点”,而且这个“点”的位置,并不能算作方条的中心位置。

    这已足够验证我的猜想——“线”的确存在。只不过到了魔法器的内部,“线”似乎汇聚成了单独一条。

    怪事。

    此时便又多了一个疑问——“线”在魔法器内部,路径是否规律?

    我将菜刀再次举起,又给了小圆弧一刀。

    它分成了两部分,我对着剩下三个切面分别又做了同样的实验。

    结论是:内部的确只有一条“线”,线的路径不规律。

    …

    至此,我能理解的范畴,已到了尽头。

    四个问题,我一个也没法弄明白。

    即使因巧合,发现了魔法器中的“线”,我也还是没弄明白项链的小圆台是如何“吸入”玛娜的,更不用说魔法器的机理。

    我自然知道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搞明白的。

    只不过我的心里有些烦躁,这既是无知带来的烦躁、亦是没能解决问题带来的烦躁。

    总的来说,这是自恋带给我的烦躁。

    我还是希望能弄明白些什么,不想这次也如同路灯那次一样,稀里糊涂地结束。

    我拿起这只较大的圆弧。

    再次拿起菜刀,我想着,这次换个方向切面。

    “咚咚咚”几下,我切砸了。

    弄出来的切面歪七扭八。

    我看着手中残体虽连的石头圆弧,感到对自己的无语。

    有始有终吧……都做到这了……虽然接下来是个毫无意义的实验。

    我对着这残破的圆弧,整个灌入玛娜。

    果不其然亮起来了呢……呵呵……

    看看你能有多亮……

    我将等同于战斗用魔法的玛娜量,一下“塞入”圆弧中。

    果然亮了不少……

    可是下一秒——

    不对劲……

    圆弧的末端有什么东西在闪逝……

    一下出现,一下消失。

    黑紫色的?不对,是乱七八糟的颜色,乱七八糟的线条,构成的一个……

    小球?

    加大玛娜的灌入量。

    “球体”开始稳定地呈现…

    形态稳定之后就开始膨胀……

    我移动我的手,这个“球”仍在空中“跟随”着圆弧的末端……

    它逐渐由一个小点变得跟瞳仁那么大……发出“嗡嗡”声……

    不对劲……

    我感到有点眩晕,这是玛娜枯竭的前兆。

    我真的好奇这是什么,从没见过……可我在恐惧,我隐隐觉得这个东西很危险……

    我看着组成它的杂乱线条,穿梭扭动。

    它膨胀的速度越来越快,“嗡嗡”声越来越明显……可我已经停止输送玛娜了……

    ——有危险……

    它会跟其他魔法一样,具有指向性吗……?

    它已经变得比拳头还大了……

    如果它是指向性的……那它现在朝着哪个方向……如果我扔到窗外……它又会朝着哪个方向……?

    不管哪种……都有可能弄死我……甚至不只是我……

    我不敢赌……

    “爷爷——!救命——!”

    过了两秒。

    门被撞开——

    “扔!!”

    “αὔξησιςδυνάμεωςτοῦσώματος!”

    我用尽全力将这圆弧扔出窗外。

    那黑球就如同被挂在圆弧上一样、似乎它本身没有重量。

    它诡异地在空中旋转,飞入林子深处。

    配合体能强化,应该扔得很远了……

    “你干了啥…傻小子…?”

    “…我…不…知道…”

    急促的一阵脚步传来,提着袋子的哈蒂跟阿丽萨也来到了房门口。

    “哥哥?!”——“徒儿?!”

    “这小子刚才——”

    话音未落。

    “轰隆”————

    紧接着是树木倒塌的“咚咚”两声,与树枝散落的“咔啪”声。

    三人看了眼窗外,又茫然地看向我。

    …

    …

    “…还记不记得…老头子我怎么讲的魔法分类?”

    “记得…”

    我与罗索菲走在树林里,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位走去。

    “……你小子是怎么使出来的?”

    他似有些责备、又很疑惑。

    “啊…?”

    这是魔法?我并不认识这个魔法。

    “那不是我用出来的…不是…是我弄出来的…但它不是正常放出来的东西。”

    我有点口齿不清,又怕又有点激动。

    “说说看。”

    “扳指切成两瓣,拿其中一瓣……可能还得把它再切烂一点……但是不能让它彻底断开……”

    “就这样?”

    “就这样…注入玛娜就这样了。”

    “注了多少?”

    “很多。”

    罗索菲沉默了一会儿,大概也在思考。

    我们来到了爆炸的位置。

    眼前是一个大坑。

    直径约七八码的大坑。

    边缘散落着枯枝,倒着两棵树干,它们似乎是因为缺少了一大块部分才倒塌。

    中间的位置寸草不生,只有干巴巴的土,这块被炸得一点草渣也没剩下……

    我感到后怕不已……

    “混沌魔法,威力便如此……这还不算全使出来了。”罗索菲叼着烟说道。

    “爆裂……老头子我没记错的话,吟唱音二十九个。”

    “……尼尔,不要再研究下去了。”

    “知道了…”

    我明白了状况。

    我差点害得我们家灰飞烟灭。

    差点害得爷爷也……

    如果不是爷爷在家,我跟房子可能已经消失了……

    我不敢看罗索菲的表情,此时我已愧疚至极。

    …

    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去碰魔法这东西。

    对某些人来说,它大概是福分,可对我来说,它更多代表着不幸。

    …

    在这之后,罗索菲买了一匹马,是匹母马。

    他与我,连着木墙盖了只马棚,装个食盆、堆入些草料,将马养在里边。

    “可得教会你妹妹骑马嘞!”

    这既是为了兑现对阿丽萨的承诺…

    也是希望我转移注意力……

    那次在桌上剩下的残余物体,在当天就被他全部收拾掉,一点不留。

    他将石链也收了起来,即使这样就用不了冷箱。

    曾经是罗索菲鼓励我走上古语的路,去寻求对魔法的解。

    爷爷他是否在因此后悔。

    我只知道他一担心起我们的安危,就会做些事、去预防。

    以前如此,一直如此。这些变化一直都让人愧疚。

    …

    “没事,过去了,没伤着就好,徒儿…”

    “以后就跟着为师踏踏实实学语言吧,你爷爷也会放心。”

    哈蒂是这样安慰我的。

    …

    八六年,也就是去年。二月的某一日,灰云遮天,将要下雪。

    古语课,我正逐句翻译眼前的古文印本。

    这是如今的作业。

    西乡语的语法方面,我早已掌握,只是仍要继续学习更多的词。我已能将它用作日常语言,只不过用不上。

    学得越久,便越感叹挖掘古文的学者们的智慧。

    他们推测词义、拟合发音的思路,实在精妙。

    “徒儿,考虑得怎么样了?”哈蒂将我打断,平淡地问我。

    “我不知道……”

    旁边的阿丽萨投来疑惑的目光。

    “到今年年底,你也确是成年了。三年下来,也算融会贯通。为师能教你的亦无多了……”

    哈蒂这是在劝我随她去考学。

    “我觉得让哥留在家也挺好的……”

    阿丽萨听明白了我们在说什么。

    从格伦斯滩回来后,她对我的称呼变成了“尼尔哥”;再之后,有时便直接喊“哥”了。

    “为何?阿丽萨?”哈蒂问她。

    “我就是觉得挺好的~”

    她别过脸,语气有点俏皮。

    哈蒂没有接着问她,再次对着我。

    “徒儿又为何犹豫不决?”

    “我爷爷他……”

    “你爷爷也说过,他接下来事务繁杂。尼尔,到时你一人在家,岂不会百无聊赖?”

    “哈…?什么啊……什么叫尼尔哥一个人在家?”

    阿丽萨转过头来,皱着眉,询问哈蒂,似乎很在意。

    “你索菲爷爷一忙起来,时常在外,家中不就只留尼尔一人了吗?”

    闻言,阿丽萨嘴微张,似要说什么。

    但是哈蒂接着问她道:

    “你我二人到时也已离去……说起来,阿丽萨……有归家的念头吗?”

    “没有!”

    阿丽萨突然发起火来,撂下这句,起身,摔门而出。

    …

    “…为师是不是不该问她此事?”

    哈蒂有点愧疚,声音没底气。

    看来阿丽萨未曾跟她提起过信的事,应该说,对他们三人都未提起。

    而我也未与他们讲过我同阿丽萨的那场谈话,我觉得我不应当用阿丽萨的私密情感说长舌话。

    “不是的……可能只是点误会……”

    气氛陷入沉默。

    “我还是有些担心,师傅。”

    “你爷爷他应该也是担心,到时家中留你一人,没人顾着你。”

    我沉默。因为的确有这种可能。

    “你随为师去考学几年,也是他老人家期望的,到时,你在为师身边,他也放心。”

    “徒儿,莫要多想。”

    是啊……这也是罗索菲希望看到的。

    我为什么要一直惴惴不安,想些有的没的……

    明明罗索菲也亲口说过,未来几年会很忙。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错觉固执于此。

    再回想当时,回想哈蒂、罗索菲与我回旅馆的路上,其实没什么问题。罗索菲可能当时已在考虑之后的事,哈蒂又恰好提出想带我考学……

    我开始努力回想“我所认为的”奇怪的点。

    格伦斯滩的第一天,为什么罗索菲当时的情绪会让我感到悲伤?

    为什么他会担心去不了阿丽萨的成人日?

    ——这些倒是解释得通,原因很有可能是:那时奥利将要离开,罗索菲有所不舍;同时,接下来几年,奥利要忙、罗索菲自己也要忙,在他看来,哈蒂与阿丽萨大概也会离开。而阿丽萨的成人日,就在明年,八七年。

    继续想。

    他为什么会提到我跟奥利以后可能谈的对象?为何要提婚礼?

    ——站在他的角度:奥利将出远门,且在他看来,我也将随哈蒂去考学,几年见不到,期待一下我们谈的两位姑娘——“搞不好俩小子到时候已经有对象了。”

    露西丝城那天晚上他也提过一嘴,大概他真的是在期待……

    仍然不够,继续想。

    ……哈蒂那天晚上,我扶她回帐篷时,为什么让我不要担心?为什么露西丝城那晚,她也在试探罗索菲?

    这两个细节,还是应该向她问清楚才好。

    “师傅,格伦斯滩那天,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我扶师傅您回帐篷时,师傅为何让我不要担心?现在又为何让我不要多想?”

    我直白发问。

    “噢…为师那是怕你担心…怕你担心你爷爷之后忙起来,累坏身子,没人照顾。”

    “徒儿为何问这个?”

    “只是好奇,”我接着问,“那师傅在露西丝城那晚,又为何要试探爷爷他?”

    哈蒂微微侧头,我无从得知她此时的眉眼是何神态。

    “试探…?为师那晚,有试探你爷爷什么吗…?”

    ?

    原来那不是试探吗……

    哈蒂这样犹豫的语气,明显不是在撒谎……

    是我在过度解读……

    “是我弄错了,师傅。”

    “为师还是有些在意,徒儿所言,是指何?”

    这让我难堪,我的自以为是让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在哈蒂听起来,我刚才的话搞不好带了些不好的揣测。

    “啊啊…就是师傅当时要求爷爷他之后别再工作,让他一定要在我结婚时到场……那些话。”

    “噢——,那的确是试探。”

    ?

    “老爷子许是还想一直工作下去。为师说那些话,是想让他许诺,让他答应,待你结婚后就辞去事务。”

    “毕竟也到了该休息的年纪,虽说他老人家命长,也不能这般折腾,你说对不对,徒儿?”

    原来是这样吗…

    “再者,他若为了自己那些事,忙得连孙儿的婚礼都不去,为师也会生气,为师不允许——我家唯一的好徒儿结婚时,他爷爷都不在场。”

    哈蒂说着,脸色带上了几分责怨。

    “还是我家徒儿聪慧,一眼就看出为师在试探。”

    她抚着我的脑袋,语气宠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这脑袋瓜子都在想些什么……

    “师傅过奖了。”

    “那徒儿愿不愿意同为师走呢?想过几年再回来,亦是可以的。”

    “徒儿你想,若是待你学有所成,也进了研究院……或自成一家,用学识换来了好门路,若那时奥利也有所成,你二人回来把你爷爷接去,其不善哉?”

    师傅谆谆道来,这番话彻底说动了我。

    若如此,其不善哉?

    “明白了,师傅,有劳您了。”

    她听到我这话,霎时露出笑容。

    …

    …

    到雪化寒退,再到春归,马儿已被养肥。

    “哥——!你去上鞍!”

    阿丽萨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她在换衣服。

    我起身,从橱柜里拿出马具,走出门,走向右侧。

    马棚里味道很大,兽类的腥骚味,哈蒂从不接近马棚。除了挑马粪,我也试着清理过这里边,可这味道是除不掉的。

    由于先前天气太冷,教阿丽萨骑马这事一直搁置到现在。她长高得很快,虽然我也在长,但她的身高已到我下巴了,如今去骑马,应该也不会太危险。

    我抚抚塔西的头,揉揉她的耳朵根,摸摸她的脸和脖子,马儿都喜欢人这样摸它们。

    我为这姑娘装上蹄铁、乘具,将她牵出马棚,牵到院子外。

    “喔…是该让它跑一跑咯。”

    院子里,坐在凳子上、抽着烟的罗索菲见状言道。

    门被推开,阿丽萨小跑下台阶,朝这边跑来。她已换上了裤子,宽松的裤身反倒显得她小巧。

    她停在我面前,眼神期待。

    “怎么上怎么上?快点~!”

    “阿丽萨——,先让你尼尔哥哥带你骑吧!莫要跑得太快!”

    “知道啦,索菲爷爷!”

    我还在考虑应当到哪去骑,又该怎么保证她的安全——若是像我之前那样,从马上摔下来,这土路可不比沙子好受。

    阿丽萨见我还愣着,自己就踩着马镫往上扒。

    “诶——别——”

    我未说完,正伸手想护她,她已经上去了。

    好吧。

    “腰挺直、不要卸力,大腿放松,小腿贴马肚。”

    “缰绳不要松。”

    “好!”她回应我。

    我牵着马头处余出的缰绳,引着塔西往西边走。

    这段路,路况比较复杂,再走一段便是条次道,会宽敞许多——那次道的另一端连着一条主路,我们曾经去泊塔城时,走的便是这条唯一的路线。

    我打算让阿丽萨在次道那里练马。

    “还要走多久哇……”

    走了十几分钟,马背上的阿丽萨有些不耐烦。

    “不远了。”

    虽这么说,其实又走了半个钟头。

    在我印象里没有这么远的……

    走到次道后,我们停了下来。

    “脚跟轻踢马肚,甩一鞭缰绳,它就会跑起来了。记得,不要太快。转弯的时候,比如往左转,就左手拉缰绳,把马头往那边引。”

    我为她讲解。

    “跑起来之后,一只手按在马脖子上,另一只手控缰绳。”

    “这样吗?”

    “不对,缰绳再握几圈,不要太紧,也不能太松。”

    “到停马的时候,千万不要把缰绳往两边猛拉,会失衡、掉下来的。上半身往后靠一点,手里的缰绳自然就会往后,塔西就知道要停下来了。”

    “噢~!”

    “要是实在停不下来,就说‘吁——’,它会听懂的。”

    “就这些了吗?”

    “差不多。”

    “那你上来吧~哥。”

    啊?

    我表情疑惑。

    “索菲爷爷不是让你带着我骑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怎么带啊……

    两个人骑……

    我大概想象了一下——让她坐我前面,我来控制缰绳?

    出于安全,在刚开始,我手把手教她确实更好。

    于是阿丽萨往前挪了挪,把我拉上马。

    我实际坐的位置是汗垫上,脸前便是若有若无的肥皂香、某种花香。

    还有阿丽萨的香味……

    她没有如我所料地把缰绳递给我。

    而是待我坐稳之后,就说:

    “扶好~喔~。”

    这是在让我扶着她的腰。

    虽说是自己妹妹,但对我来说,这个动作需要的心理建设也太怪了,不应该是我骑马的时候阿丽萨扶着我的腰吗……?

    我往前坐也不是,往后坐也不是。

    我很少跟阿丽萨有身体接触。若是奥利的胳膊碰到了我、或是撞到了我,甚至是一胳膊的汗蹭到我的胳膊上,我也不会感到很怪。

    可现在跟阿丽萨碰到一起,会让我有些不自在。

    很不适应,怎么说,感觉阿丽萨的身子好软……我本能地隔出一点距离……

    “往前坐点嘛~不挤的…”

    她说着,反手伸过来把我的下背朝她推。

    我有些莫名的紧张,尽管我对阿丽萨不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我只觉得这是我的妹妹……可我没跟女孩子这么近过……

    近到她的背能贴到我的胸膛,近到手放在她的腰上。

    我不敢握得太实……

    阿丽萨转头看了我一眼,嘴唇轻闭。

    我不明白这平淡一撇是何意味,好像带着些责备、又带了些无奈。

    我就更不敢握她的腰了,只是虚放在她腰上……

    “驾…”她轻声促了马儿一声,马儿便开始慢走。

    然后——

    “驾!”

    阿丽萨突然加了一鞭,让马奔跑。

    “慢点!阿丽萨!别这么快!”

    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我的话,没有让马匹慢下来。

    这般乘坐让我很别扭,阿丽萨的两只马尾亦在摆动,碰在我的下巴、脸上。

    就这样跑了四五分钟。

    因为我没有握住阿丽萨的腰,又没有其他支点撑着我的上半身,我的腰已经累得发酸。

    “可以慢点吗……阿丽萨…?”

    “不~可以。”

    “这样很难受……你学得确实挺快的,但还是不要——”

    “噢?尼尔哥是要教训我嘛?”她打断我,似是故意问我。

    “不是……”

    “驾——!”

    我劝不住她。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阿丽萨会不听我的话呢……

    不远处便是一个弯,在前面要调头了。

    “阿丽萨,记得拐弯的时候不要拉得太狠。”

    “好——。”

    然而。

    转弯调头,虽然阿丽萨放慢了马速。

    可我的身子还是朝右侧倾去,我的重心已经歪了——即将就要掉下去……

    一瞬之间。

    我下意识想要抓住阿丽萨的腰——不行,我会把她也带下去的,于是我松手。

    “αὔξησιςδυνάμεωςτοῦ·σώματος!”

    “ΗδύναμητηςΜητέραςΓης,παρακαλώχρησιμοποιήστετηνγιαμένα!”

    两句吟唱分别被急促念出,我朝下掉去。

    本想用体能强化减轻疼痛的我,此时小臂被阿丽萨的手握住,身子似乎游离在棉花上、失去了某种被拉扯的感觉。

    我在空中漂浮了两三秒。

    接着,我调整姿势,阿丽萨将我的小臂松开,我的双脚平稳踩在地面,又感觉到了重力。

    龙级的力类魔法……

    我还没缓过来,怔怔看向马背上的阿丽萨。

    她的眉头展开,脸色由担忧与紧张,转成笑意。

    “厉害吧~?”

    “厉害…”

    …

    阿丽萨没有再要求我坐在马上,而是自己骑着马,在这条路上来回练习。

    她骑得很稳,有如奥利,让人看着放心。

    我坐在了路边,就这样望着她骑。

    心情复杂。

    ——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始终突破不了兽级,连我十四岁的妹妹,也到了龙级。

    意识到奥利能用龙级魔法时,我并不惊讶。

    可刚才阿丽萨用出龙级魔法那一刻,对我的冲击实在有点大。

    而且还是用在了“救我”这件事上。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被自己一直照顾的妹妹救了一把,而且还意识到妹妹比自己强得多……

    作为哥哥、作为男人、作为妹妹眼里通晓更多事物的人,这三者的自尊心在我心中某处无声崩塌。

    我妹比我强……

    ……

    然而这个事实又让我有一种奇怪的爽感……

    并不只是欣慰,而是觉得,“被妹妹保护的感觉还蛮好的?”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

    不过……刚才浮在空中的感觉还蛮奇妙的……

    好想再体验一下……

    要是再跟阿丽萨提一嘴,搞不好她就愿意让我再飘起来一次……

    ——我在想什么?!

    绝对不行。

    不能再塌下去了……不能再让某个东西塌得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