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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十二 火光不会熄灭

    记忆离当下越近,画面也就越清晰。

    去年六月中,身着军服的男人再次到访。

    与八四年那次不同,这次只有他一人。

    阿丽萨与我待在檐台,我们被赶出来了——罗索菲正与那军官在房内密谈。

    “……那位是谁啊?”坐在椅上的阿丽萨问我。

    “爷爷出门很久那次,记得吗?”

    “记得啊。”

    “来接爷爷的队伍里,他是领头的……你跟哈蒂没看见,他很没礼貌的。”

    阿丽萨琢磨了片刻,双眸出神、食指扫着下巴。

    “哥,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

    “想不想嘛~?”

    阿丽萨神色充满玩味,似只等我应和。

    “有办法?”

    “别说话喔。”

    她露出自满的神情,双指置于眉间,神秘兮兮地闭上眼睛,指尖泛起微光,神色专注。

    “Φωνή·του·κόσμου,η·καλοσύνη·σας·είναι·γνωστή·σε·όλους,παρακαλώ·να·έχετε·συμπόνια·για·εκείνους·που·δεν·είναι·καλοί·στην·ακοή。”

    我大概明白她为何让我不要说话——这多半是听觉方面的魔法。

    我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其表情分析出几丝信息。

    她皱眉撇嘴,似乎不太顺利。

    “声音太杂了呀,我也没怎么用过这个……”阿丽萨悄声抱怨。

    我有点泄气,下意识鼻叹。

    “别出声啊哥……!”

    我小心翼翼地呼吸。

    “索菲爷爷在询问‘发掘’的事……哎呀,好难听清楚。要是能绕到那边去就好了,可这样搞不好会被抓包……”

    发掘?是考古吗?比如发现了什么遗迹、墓穴之类的。

    ——这跟军队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当地军队,也不至于对此这般上心吧?

    说不准是哪位大人物的陵墓。

    “那位阁下说‘即将完成’……”

    发掘工作,即将完成?

    “异常动静……”

    “这词是谁说的?”我压低声音问她。

    “索菲爷爷。”

    开始听不明白了。

    “宰相很关心,一直在念你……”

    “不要去……”

    “他俩在沉默。先别急,我再听听,等会儿一口气讲给你。”

    我安分等待了十几分钟。

    阿丽萨的神情从烦怨、转为疑惑,双唇微张,像听到了什么让人紧张的话。

    “他俩在聊我们。”

    她停下施法,并看向我。

    “哥,感觉有点不妙……”

    “先汇总。”我压抑自己的急切,平淡回应阿丽萨。

    “他们好像是在挖什么东西,这件事很大,大到当今宰相都在关心。索菲爷爷在其中很关键,可那位阁下又劝索菲爷爷不要过去……”

    这都啥跟啥啊……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他问索菲爷爷打算怎么安顿家里,中间没听清,最后索菲爷爷提到了‘改籍’……”

    改籍……改谁的籍?为了保密吗,还是有某种危险?

    此时,屋内传来开门声,接着是脚步声。

    军官从我身旁的门出来,未理会我,倒是看了阿丽萨一眼,随即低下目光、走出院子,骑马朝镇里行去。

    我转身走进房内、走向罗索菲的房间——得向他问清楚。

    罗索菲正收拾东西,地上是摊开的手提箱。

    “这次出去多久。”

    “干啥问这嘞?”

    他仍走来走去、埋头收拾。

    “要出去多久?”他不紧不慢的回答让我有些急躁。

    “老头子我也不确定嘞。”

    “改籍是什么意思?”

    罗索菲顿住,停下了手里忙活的,转身面向我,笑着挠起头来。

    “诶?——你小子是咋听到的?”

    “这不重要。改籍是什么意思?”

    罗索菲看着我苦笑。

    “爷爷的工作要保密嘞,孙儿,等时间合适,你先跟哈蒂去。”

    “老头子我这次,说不准啥时候回来。”

    听起来真合理。

    “所以改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仍追问。

    “啧,你小子……上边要求的。”他泄了口气,接着回应道。

    “有危险吗?”

    “嘿嘿,瞎想啥嘞,有军队的人跟着,能有啥危险!”

    “那好。”闻此言,我放心了些。

    “傻小子,出去后可顾好自己。”他拍拍我的胳膊。

    “——诶还是跟我讲讲,你是咋听到的?”

    “是阿丽萨的魔法。”

    “喔……啥?小阿丽萨,息听…这是到灾级啦?这小闺女!”

    他有些惊喜。

    “哈蒂晓得不?”

    “不晓得。”

    “可得告诉她,老头子我也去找找关系……咱姑娘前途无量哇!”

    …

    户口簿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罗索菲将衣物塞进他的手提箱。

    “别跟奥利那臭小子讲这些,省的他担心嘞!”

    “那这个怎么处理。”我拿起户口簿问他。

    “留着——不行不行……烧掉去。”

    听到这话,我心里无名来火。

    户口簿,算是一个家的象征,即便罗索菲烧掉它的打算很合理,我依旧感到憋屈。

    “不至于吧?”我发出质问。

    “得烧掉……诶你小子脸色这么难看干啥,等事情完了,再办一本不就好嘞?”

    这老头真是固执无比。

    “你俩都听到了些啥?”他突然问我。

    “就改籍。然后,挖什么东西。”

    “好嘞。”

    …

    我蹲在院子里,唤出火,看着小簿在手中燃起。

    “在烧什么呀——?”阿丽萨问道。

    “废纸。”

    这做法还是让人感到气恼。

    这算什么。

    它被我丢在角落,化成烬团。

    一上午我都在生罗索菲的气。

    …

    午饭后,军官回到我们的院子前,他身后跟了个眼熟的褐脸光头,俩人各自下马,朝屋内走来。

    “尼尔!尼尔!快快快,为这位大人开门!”

    杜鲁撒弯着他那阔背,还没走进院子,便透过窗户喊我。

    “他自己有手——”

    闻我此言,一旁的阿丽萨“噗”了一声。

    “嘿!怎么说话的!”杜鲁撒故作愤怒吼道,转脸一副谄媚,“——诶大人,别生气别生气,这傻小伙子没眼见,没见过大人您!”

    “他见过。”军官整理着衣着,冷言反驳。

    “哎!造孽呀!他这坏性子,我们早该不惯得他!”

    杜鲁撒愤懑完,就赶忙跑过来、将门打开,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带着笑脸回头迎门。

    我明白军官并没有什么错,只不过在我看来,他就像个瘟神,来了总没什么好事。

    既是因为他以前推过奥利,也是因为这家伙一来、就意味着罗索菲会被带走。我才不管他帽子多大。

    “站起来,站起来……!”杜鲁撒着急地小声催我。

    “杜鲁撒叔叔好。”

    “诶,小阿丽萨!嘿嘿!”

    我从位上站起,随后故意坐在主位,继续喝茶。

    “你他娘的……!”他小声怒骂我,额间沁出汗珠。

    “大人请,大人请!”接着一转脸色、面向中年军官。

    军官顺着杜鲁撒的手引进来,坐在桌前。

    杜鲁撒赶忙将我家桌上的我家茶叶,放进我家的杯子里,用我家的水斟茶,好一副毕恭毕敬。

    军官坐得笔直,他将手套摘下,递了一个簿子、推给我。

    是跟哈蒂那本制式一样的户口簿,镶着银边。

    那对面瘫的寒眸盯着我。

    阿丽萨茫然的眉眼亦看向我。

    我不想给这官一点好脸,未看他,未理他。

    他则喝茶、沉默,脸上没有表情——我没见过他还有哪副表情,果真是个面瘫。

    “喔哟,搞定啦?”

    罗索菲从门内出来,提着手提箱。

    “……德西曼努斯镇长怎么也来了?贵安嘞!”

    “您贵安,您贵安!大师!”

    “不耽搁咯,咱动身?”罗索菲问向军官。

    后者随即拿起手套、起身,利落走向门外。

    经过门口时,他突然问向杜鲁撒:

    “你是叫……?”

    “杜鲁撒,大人!杜鲁撒·德西曼努斯!”

    “那马?”

    “您二位带走!您二位带走!”

    反应过来的杜鲁撒赶忙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

    罗索菲停在我跟阿丽萨的座位之间。

    他揉揉阿丽萨的头。

    “闺女呀,爷爷要去忙嘞。”

    阿丽萨不知所措地盯着罗索菲,沉默无言。

    他又转过头来,眼神挂念,对我道:

    “若是你小子到时候要……你小子可得想办法钻进研究院!老头子我、跟你哈蒂老师,已为这事操了不少心!”

    “行……”

    “钱都在那大箱子里边嘞,不够了,自己拿。”

    ……?

    不对劲……

    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将我的脑子搅乱。

    他走向屋外。

    我几乎是本能地起身、跟在他后面。

    …

    “别送啦!”

    二人已经上马。

    “照顾好阿丽萨!……照顾好自己,小子啊!”

    违和感。

    马蹄扬起尘,那两对人马的背影转瞬即逝。

    我仍未反应过来。

    枝叶遮住路的那端,一切景色如常,阳光如常、虫鸣鸟叫如常。

    就像刚才没发生过什么事。

    我感到自己的手被用力握紧——阿丽萨一直都牵着我的手。

    她微皱着眉。

    “不正常……哥……”

    是啊,不正常……

    我何尝不知。

    罗索菲的一切言语都如此合逻辑。

    但越是这样刻意就越不合逻辑。

    他从来不会在哪次出门前这样交代。

    就算是将要好一段日子不归家,爷爷在临走前也绝不会是这番言行。

    没有原因……不会就是不会……

    违和感。

    可哈蒂早已劝解过我……为什么……?

    这短短几分钟令我再次担忧起来……连阿丽萨也能感到不对劲……

    我应该追上去吗?追上去就能把罗索菲劝回来吗?这难道不是很莫名其妙吗。

    “啥跟啥呀,啥不正常!嘿,你俩说啥呢!”

    杜鲁撒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我不理会他,拉着阿丽萨往屋内走。

    “诶!尼尔!”

    他跟过来干什么。

    …

    “唉呀!你刚才那是什莫态度!老子——唉!我是不是哪惹着您啦,小爷?”

    这人毫无自知,坐到了我家椅子上。

    “喝茶,阿丽萨。”我将茶递过。

    “唉!尼尔哟,你可知那人物是谁?”

    我为自己斟茶,坐下喝起。

    “那是咱郡的郡卫统领啊!凯利斯提努斯大人!雷古卢斯·凯利斯提努斯大人!他倘若跟你计较,你这木头脑袋都掉下来啦!”

    他顺手就去拿茶叶往杯子里放。

    “你有完没完。”我瞪他一眼。

    “不是,别这眼神,啥意思嘛你。人家也是替你跟奥利办事,你咋就没你哥一半懂事呢!”

    他自顾自端水、泡起茶,泡完吹两下,便大喝一口。

    阿丽萨一言不发——她仍在想今天的事。

    “是,我还得谢谢他?”

    “那可不是嘛……!”

    我翻开这本镶银丝的黑簿子,第一页是几处印章。

    继续翻,是那军官的户籍。

    这家伙把自己户口簿给我干什么……?

    我翻到下一页。

    ——尼尔·凯利斯提努斯……?

    我将这傻*簿子砸在墙上,怒意冲头。

    “这混蛋还他妈还成我爹了?!”

    “恭喜啊!!”

    “恭喜你妈!!”

    “诶!爷!您有这关系,怎不早说!”

    “我不认识他。”

    “嘿!您可莫装,我一看您爷爷就知道您不简单!您多半……是那大人亲出吧?”

    “出去。”我强忍一肚子火。

    “诶,我可待你兄弟二人不差啊,你俩小时候,我还请你俩吃过玛格洛丽呢!今天这事,我也在帮衬呀!还有那匹马,可值——”

    “出去!”

    “诶诶,我这就走,您看您,刚才我那是跟您开玩笑,这不是怕您伤了那大人的心嘛!”

    “滚啊!!”我抡起椅子要砸他。

    他赶忙撤到门边。

    “别,诶!今天这态度是我不对,等您气消了,我再来拜访您!”

    他将门带上,离开了院子。

    我气得脑门发昏。

    …

    “哥……”

    “怎么了,阿丽萨?”

    “索菲爷爷是不是……”

    “没有危险的,他说了,有军队的人跟着呢。”

    “……哥也觉得有危险对吧。”

    我说漏嘴了。

    这张桌子回归沉默。

    “你想一想嘛……肯定有办法,对吧,哥……?”

    办法。

    他们到底去了哪、去干什么、处在什么状况里,我一概不知。

    我甚至连爷爷说的是不是真话都无法确定。

    别说干涉,连分毫知情也做不到。

    ——不对,有人可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师傅知道。

    可师傅先前的话又是否在骗我。

    如果今天这些都是错觉,即使现在两个人有同一个错觉,也依然有可能。

    如果师傅跟爷爷是合起伙说谎,那我又该如何从师傅口中问出真话?

    他俩若是真的铁了心要骗我们呢……?几乎无解。

    脑子很乱。

    不行,还是等哈蒂回来了再问她。

    “哥……?”

    “等哈蒂回来吧。”

    “好。”

    …

    焦急等待两日后,师傅回到家中。

    我未等她放下包,便跟在她后面。

    “我徒何事?”

    她停在了房门口。

    阿丽萨此时亦进门走来。

    “师傅,爷爷他又跟那个军官走了。”

    “喔……这并无不妥呀?”

    “是工作,师傅是打算这么说吗。”

    “……徒儿,是想说什么?”

    “索菲爷爷是不是很久都不会回来了……哈蒂?”

    “阿丽萨为何这样想呢?”

    她回答着阿丽萨,神情带上几分不解。

    “你就告诉我们吧……哈蒂。”阿丽萨请求道。

    “究竟是怎么了……?徒儿……能否先说与为师,你二人为何突然急于知道这些……”

    “这不重要,师傅。”

    “——师傅今日若不说,我便不同您走了。”

    不能给哈蒂分毫的思考机会。

    “为何这般?徒儿可答应过为师……”

    “师傅不说,便作废了。”

    哈蒂微张着嘴,神情惋惜。

    我不想这样逼问我的爱师。

    “爷爷他到底,是在做什么、有没有危险。请师傅详尽告知,莫要再藏着了。”

    哈蒂抿嘴,似在纠结。

    “徒儿……为师亦有不便……要不这样,你二人先莫急,待为师放下物件,休——”

    “请师傅现在就说。”

    哈蒂在犹豫。只要僵持下去,就能问出来。

    “你爷爷他……为师也一样……我们都在为王宫,考巡遗迹。”

    终于。

    “职务不便,未能说与你们,一切内容皆不可外传,亦是怕此中让你们染上是非。”

    “瞒了你们这么久,并非为师之意,亦非他老人家之意。”

    “为师没法将所有内容告与你二人,我们同那些无关,也不该去知晓。”

    “至于是否危险,徒儿……阿丽萨……的确有危险……”

    我的心中一沉。

    最坏的可能是正确的吗……

    “哈蒂是骗子……!”

    阿丽萨声音哽咽。

    “莫急,阿丽萨……不是你想的那般……”

    “危险,是源自魔物。”

    ?

    闻言,阿丽萨正要出来的眼泪被憋了回去,瞳中细闪。

    “古遗迹少之极少,西部几乎未曾发现过,而东部却有些数量。”

    “我们是研究院出身,你们应当也知晓。八年前,我被派与考古事诸,正是为此,才踏途游学,途中便带上了阿丽萨。他老人家,则应比我早得多。”

    “再往后,是八二年吧?那时我与阿丽萨正在诺德良堡,对吧,阿丽萨?”

    阿丽萨点头。

    诺德良堡,与阿克瑟雷尼北境相连之郡。

    “你爷爷托信于王都,王都便调我来此,要求为师与你爷爷在一郡共事。此后,为师便来教你古语了,徒儿。”

    这也能说通——为何当时罗索菲寄信不久,她们便来到此处——罗索菲大概是真的以为哈蒂到此所需的时间会很长。

    “考古工作多是四处搜寻,若有遗迹,便去勘察、考探、翻译。你爷爷回家时,常灰头土脸,便是因此。”

    “我徒,可要体谅,你爷爷本不用此般劳累,他是怕出现什么差错,才亲自使着铲子与毛刷,一铲铲挖下去、一丝丝刷干净。其不归家,是为大世。”

    我无言以对,哈蒂这些话让我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事。

    “两年前,王都传来急令,命此郡研究院骨干集中,他老人家便在此列,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两百员,皆是各领域学者、后勤、郡卫军。”

    “为师学识不湛,不在头列,只在二线驻点作翻译。接下来的消息,也仅是为师听同僚所言。”

    “此次聚集,是因某员探到一处遗迹,遗迹的位置,为师不知。只听闻,其估测下来,大若城池。”

    ……大若城池。

    “他们勘探了两个月,便有收获,且似是极要紧的收获,王都收到消息后,异常关注。收获为何,他老人家应是知悉的。”

    “队伍所达之处,有魔物,成群的魔物,且数量极庞大。”

    考古过程中碰到魔物……?地下还能有魔物?而且数量庞大?

    这令人生疑,可哈蒂的逻辑与前面对得上,详细程度也不像在说假。

    “此后,王国军介入,他们接手了排险工作与挖掘工作。”

    “到现在,他们那里,约摸已不剩什么魔物了,可谁能说准,是否有余留?徒儿问是否危险,此事不假,仍有些微可能。”

    “只不过,这世上能威胁到他老人家的魔物,有几只呢?”

    哈蒂话锋一转,我悬着的心也平稳下来。

    残余几只魔物的话,对爷爷来说,多半构不成威胁——他的实力至少在灾级,且有军队随同,学者中也应有诸多熟用魔法之人,这支队伍在战力上已是极端的精锐。

    阿丽萨同样平静了下来,她呆呆地眨着眼睛、唇瓣微张。

    “为师说了这么多,已是有违原则,徒儿,阿丽萨……这些是否足够了……”

    “对不起,师傅。”——“够了哈蒂……”

    “没事,你二人担忧,自是情理之中。今日这些,可莫能外传。”

    她将包放回房内。

    我与阿丽萨回到桌前,为她备茶。

    我俩相视一眼,确认彼此都已安心。

    只是我心中仍有两处小疑点:

    改籍——目前来看,是我跟奥利的户籍被改到了雷古卢斯名下,爷爷此举,意欲为何……?

    保密,需要如此严格吗,以至于把整个人的信息都藏起来?还是说,这是为了让那块遗迹与外界完全断联?

    逻辑不是很通。

    另外一处,那军官——雷古卢斯为何劝爷爷“不要去”?

    挖掘工作即将完成,魔物也被悉数剿灭,既然他来到这里,带走了爷爷,那所谓的“不要去”就不可能是指遗迹。

    ——宰相……

    雷古卢斯指的可能是“不要去见宰相”。

    这也不太能说得通……宰相一直念着爷爷,多半是等他去主导考古工作。

    或许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阿丽萨当时没有听到;亦或“宰相”本就不是什么紧要内容——只是那军官提了嘴某些小事。

    也有可能,这些只言片语本就没有关联,只是我下意识想把它们联系起来。

    最主要的担心,还是爷爷他有没有危险,现在至少能确定——人是安全的,其他这些小问题,暂时无需考虑。

    …

    七月初,我们收到了奥利寄来的一些信。

    我们按时间顺序将它们读完。

    信中得知:奥利在王都住了一周旅店,他在信里抱怨王都花销太过高昂——旅店一日便要七百多晶,吃食也同样昂贵,全然不是饱腹应花费的钱,此外还有很多“不合理”的价格。

    他亦试图将王都之景尽写入信中,可惜他不是很擅长描绘:“王都真的太大了,太大了!少说十个泊塔城!到处都是城堡,好多人!好多异族人!街上全是,呃(缭乱的笔迹)全都好富贵!”……

    最后一封信,寄出地是洛瑟弗狄、库谢尔斯区、诺顿街、贤王军近卫堡。

    这封信在六月二十七日寄出,无疑,他已正式入军,正在近卫军的新兵团里接受为期一年的礼训。

    奥利在信中告诉我们,他曾以为礼训只是修习礼仪,并不如闭训那样——要被关在近卫团里磨炼。可实际上,礼训期间也几乎没有空闲,凌晨四时便入训,到晚上八时城门关闭、结束礼训,不像学堂一样有休息,每日只有吃饭与训练两件事,年内亦只有三日可休。

    ——“之后很难写信了,请待我得到正职。”

    “我深念着你们。”

    这是信中最后一段话。

    …

    我将阿丽萨已至灾级的事告诉了哈蒂,并传达了罗索菲的话。

    哈蒂也对此惊喜万分,随即窝进房间写信,少能见她此番表情。

    阿丽萨本人却对我此举有些不悦。

    “你干嘛说出去?”

    她此时虽与我一同坐在草地上,却将脑袋偏开,责备地问我。

    “不好意思,阿丽萨。当时爷爷问我——”

    “你就说你说没说出去吧?”

    “说出去了。”

    “长舌怪。”她没好气地小声“哼”了一句。

    我看着身旁的草地,手不自觉去捏起草叶。

    “这是好事嘛……能提前为你找找关系……”

    “找什么关系?”

    “比如……王都那边,或是研究院那些地方……”

    “我有说过要去吗?”

    “没有……”

    “同样的问题,尼尔哥说出去之前,有考虑过先来问下我吗?”

    “没有……”

    “所以我生气了。”她的语气与撒娇时无异,但我明白她是真的在生气。

    “对不起,阿丽萨。”

    她将脸更撇开一点,不理我。

    这的确是我没考虑周到。

    可我有些委屈,因为这并不是严重的事。

    “阿丽萨有想要的衣服吗……?”

    她的脑袋晃了一下——动作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弥补一下……”

    “没有。”她果决回应。

    我闭嘴,觉得自己若是再说话,只会把自己弄得更难堪。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买衣服已是我能想到的最佳手段。

    也思考了买花、请她吃饭等等,感觉这些做法很不合适、也有点小气;按她的性格,不会因为这些原谅我,而且会使我显得很讨嫌。

    “我不是因为你说出去才生气的……”

    ?

    阿丽萨说这句话时声音软糯而小,勉强才好听清,也让人更加疑惑。

    她仍未将脸转过来、指间搓弄着一只发带,我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那是因为什么?”

    “就是,尼尔哥你没有……”

    我专注听着,迫切想知道到底是没有什么。

    “……没有当回事。”

    “什么……?”

    “明明这是我们俩之间……”

    她越说声音越小,我更听不明白。

    “而且你要是把我的感受好好放在心上,就不会……”

    怎么又聊回去了?

    “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回答。

    “哎呀,不是~!!”她急了起来,语气似乎又羞又恼。

    “你说嘛……”

    “尼尔哥怎么现在就这么迟钝,故意的吧?!”

    她突然转过来,脸颊泛红,对我责备道。

    “不是故意……”我依然迷茫。

    “就是!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你没有把我——”

    我专注地看着她,期待她说明白。

    她则顿住,小嘴抿住。

    “——长舌怪!!猪脑袋!!”

    接着,便只留我一人在草地上凌乱,阿丽萨已气呼呼地起身、走掉了。

    此后,我还是为她买了只裙。

    …

    阿丽萨对待我的方式变得不太正常。

    小一些的时候,她喜欢牵我的手,这并不奇怪。

    可已这般年纪,她仍时不时来牵。

    我若是难堪、试图松开,她就会故意握紧、并瞪我一眼。

    有时也会冷不丁地将我的胳膊挽住,脑袋往我肩上蹭。

    甚至,某天半夜,那天哈蒂并不在家,她敲开了我跟奥利房间的门,想要在这里睡。

    我问她原因,她说是因为噩梦,自己不敢一个人睡。

    我便铺床,让她睡在奥利的床上。

    这一铺之后,每到哈蒂不在家的晚上,她便要跑来这边。

    这依然合理。

    直到某天半夜,迷迷糊糊中、我感到身子难以动弹、腰和脖子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锁住。

    手探了探,摸到不属于我的滑嫩触感,便反应过来——是阿丽萨正与我睡在一起。

    她的腿架在我的腰上,这其实让我很不好过,可我怕打扰到她的安睡,便一晚上忍着不适、没有合眼。

    我当时怀疑过,不过很快便否定。

    到白天,我便要她不能再来我的床睡,其它的话,我不好多讲。

    可她的回应是:“为什么啊?”

    她微皱眉、委屈嘟气的小脸,让我动摇,但我还是让自己遵循理智。

    我威胁她,如果再这样,我就告诉哈蒂,让哈蒂来评判对不对。

    她听完,霎时脸红,选择服软,带着脾气的服软。

    我以为这事到此便结束了。

    可之后待到哈蒂不在,她仍会跑到我的床上睡。

    ——她料定了我不会去告诉哈蒂,她料定了我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拿她没有办法,便在她睡着后就跑去奥利的床睡。

    我这么做之后,有两个星期,她全不理我,一脸冷淡、闭着小嘴生气,我一走到她在的地方、她就走开。

    这没办法,她生气也没用。

    这样总该是结束了。

    可再后来,她的应对手段变成了——将我缠得死死的,若发现我睡去奥利的床、她便跟过来睡。

    我无法直观说明,她的小脑袋又从自己的被子探出来,在夜月的光里、用乞怜的语气这搬撒娇时,是何种冲击。

    我抵不住阿丽萨撒娇,她变得任性、有脾气后,其难得的撒娇也变得更具杀伤力。

    此后她虽不会每日都跑过来,但主导权已经掌握在她手里了。

    这些异常举动,都是在奥利、罗索菲离家后,才越来越多的。

    我很确定,这不是因为阿丽萨到了性格跳脱、喜欢反叛的年纪,虽然她的确较同龄孩子有些早熟。

    ——诚然,她从某时候起,脾气变得越来越娇惯、时常与我跟哈蒂顶嘴,也有了些小虚荣。

    然而她在外人面前仍是一副礼貌、懂事的样子。

    她一直都如此,小时候也是,只要是与我独处,便“露出本性”。

    可是我已无法像以前一样看待她——她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个少女了。

    说这话很不知耻,我很清楚,阿丽萨的身体已成长许多,我深知男女应当保持距离。

    且何时起,每到月上旬,阿丽萨身上,除了她那些香味,会多出一种特殊的气味,并不难闻,但那绝不是阿丽萨自己想有的气味。

    她自己似乎完全闻不到,我没有提醒她,因为这可能会让她难堪。不用思考也明白此是缘何。

    她那边的家室与经历使她性格如此,这很合理。

    某本书上说过,童年时受到过家庭创伤的人,更可能在长大后变得缺乏安全感。

    我也一直持此看法,认为阿丽萨仅是依旧喜欢黏着我、已成了她的习惯。

    我只是觉得:这些行为是否有点过度了。这并不是嫌她烦,而是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

    八七年,今年。

    一月一日。

    这是我们家最冷清的一次祭贤节。

    只有我与阿丽萨两人。

    哈蒂从最开始的一周、半个月出门一趟,到后来几日不回,再到这会儿,已有一个月未归家。

    罗索菲与奥利自是不用说,半年没传来一点音讯。

    半年的时间不算短,何时起,每次回家时,我已不再认为这两人会在家里。

    这家越来越不像个家了。

    估计不久后,哈蒂也会带着我们离开这里。

    到时,就只剩这木屋。

    我打开木门,湿冷的风扑鼻刺脸。

    风声以外,是远处游来的歌乐声。

    夜色已覆住这世界,黑冷一片。

    厚重的袍子将肩膀压得有些累。

    “走吧~!”

    阿丽萨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衣服。

    我回头看一眼,确认柴薪充足。

    壁炉的火仍燃着,我们家客厅暖意盈漫。

    祭贤节,家里的光可是不能熄的。

    我与阿丽萨往镇里走去。

    …

    路上只有我们二人的脚步声,周遭光线暗沉,林子若黑影连片,远处簇拥的火光、灯光,却在此景中显得尤为温馨。

    阿丽萨的布绒手套看起来很可爱,褐色的高领、将她的脖子围住,整个人像是裹在袍子里。

    她拉着我的袖口,安静走在我身旁。

    如果没有她,今年祭贤节就只有我一人了。

    周遭理所应当的冷,脸已冻得习惯。

    我微微低头看向她,这只软软的小兽让我的心中暖意弥漫。

    从土路走到石板路,踏过石阶,前方的歌声逐渐清晰。

    这条路我已走过无数遍。

    曾经的一月一日,这条路上,最初是三人,一个大白胡子老头和两个男孩。

    后来是五人,多了一位气质优雅的妇人和一个可爱的小个子。

    再后来是四人,奥利去参军了。

    现在却只剩我们两人。

    一回想,便觉此刻寂寥。

    *辛辛尼斯——这美丽的女人行在街。她虽美丽却不贞~我的眼珠汹涌澎湃~*

    前方传来众人所唱的小黄谣。

    我附轻声随它唱。

    *我朝着她‘喂!’,她微笑着嘿,那礼服之下呀,是我所迷醉~*

    “哈哈哈哈!你怎么会唱这种歌啊?”

    阿丽萨成功被我逗笑。

    “我为什么不能唱?”我亦笑着回应她。

    “尼尔哥跟这歌一点也不搭!”

    阿丽萨甜甜的笑声很让我安慰。

    “喂——!尼尔,阿丽萨!贤祭恭庆!”

    “——贤祭恭庆!”我们同声回应招呼。

    “罗索菲跟哈蒂呢!”

    “他们出去啦!”阿丽萨回应道。

    去年祭现节,别人问的是:“奥利怎么没来呢?”当时回应的人是罗索菲,他朝西边举着烟杆,说道:“那臭小子正在去王都路上嘞!”

    这些记忆跟眼前所见交杂时,滋味复杂难言,你会因人们记得他们,而为他们留下的痕迹与联系感到慰藉;可当你打完招呼,他们却不在身边,空洞感又会汹涌袭来。

    …

    街边摊排列两侧、延向镇中心,灯彩不绝,人影交错。

    街道上并不拥挤,年庆之日,其实更多人选择待在家,只会出来简单逛逛。好热闹者、还有孩子们,则都往篝火那边去了。

    阿丽萨牵着我,沿摊子一路逛去,多是些小吃,我们以此代替晚餐。

    镇中广场,围着中央篝火,舞者献唱、乐者拨弦吹管。镇民们坐在凳上、箱子上,端些果食甜点,亦有酒味从几处人堆漫出。

    认识我们家的中年人、老年人,会同我俩打招呼,只不过我们毕竟是小辈,跟他们自然聊不到一起,也不好坐到他们那边去——总会有些不认识的,且大多是家庭聚在一起,我不知道阿丽萨怎么想,我会觉得有些难堪。

    奥利的朋友、曾经的同学也是一样,我们这些互不认识的年轻人、不算熟识的年轻人,若坐到一起则更不自在,若是他们各自相熟,自己却只跟其中一两个认识,格格不入的感觉亦是不言而喻。

    所以我俩只是转转看看,打算消磨下时间便回去。

    *喔~!黑夜正散去~曙光正到来~我们仍跳动的心啊~归功于我们的记忆~*

    一群中年男女的浑厚嗓音唱着祭贤铭。

    “小爷——!阿丽萨——!这边来,这边来!”杜鲁撒从旁边的一圈人里探出褐蛋脑袋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我俩的。

    *灿金的天幕啊~是生命正延续~*

    我犹豫着要不要走。

    “嘿!过来嘛!来吃些酒肉!”他朝我们揽手,接着转头对身旁的中年人们说,“——诶,这是咱镇西头,弗里乌斯大师的小孙子、小孙女,都认识吧?”

    “认识嘞”、“这不是阿丽萨嘛!”、“认识认识!”……其中的镇民乡亲回应。

    阿丽萨施展出她的营业微笑。

    出于礼貌,还是该过去坐一坐。

    *请歌唱吧~请庆祝吧~请记住吧!我们的光芒愈加炽耀~黑夜已被我们战胜~!历代先贤啊~*

    围坐在这一块的,加上我俩,有九、十个男女,有两个男人分别持着号与琴,奏着旋律。

    杜鲁撒端来一盘蔬果、放在我们旁边的箱子上,又走到烤架旁挑下两块大腿肉、上好酱料,乘上盘子,回到我们身边。

    “来来,阿丽萨,叔帮你裹个纸,这只大的给你吃。”他将烤腿一端裹上油纸、递给阿丽萨,神色和蔼溺爱。

    “谢谢叔叔……”阿丽萨接过,小口尝了一下。

    杜鲁撒似期待地微张嘴、看到阿丽萨嚼了起来,便满足地憨笑。

    “来,小爷,这是你的。”他又裹好一只烤腿,递给我,“对了爷,库斯珀佳酿,可得尝尝!”他说着,端起身边的一桶红酒,拨去酒塞。

    “我跟阿丽萨就坐会儿,不开你酒喝了,叔。”我回应他。

    阿丽萨也微微点头。

    杜鲁撒没必要对我套近乎,这全是误会,我应当好好跟他解释。

    “诶,喝点嘛,贤者在上,咱们可不能过节吃不饱、喝不好!”

    “是。”

    的确不该在祭献日拒绝酒与美食,我意识到,自己刚才急着离去的打算与言行很不礼貌。又或许,他真的只是出自乡情、希望我们同他吃些喝些。

    他分别将两只杯子倒满。

    “阿丽萨应该还没满十五吧?”

    “叔跟尼尔哥哥喝就好。”阿丽萨婉颜笑应。

    我用另一只手接过酒,与他碰杯喝了几口。

    酒涩极少,入口甜润,果味酸香。

    “呵啊~,怎么样,小爷,大城来的酒,好不好喝?”

    “的确好喝。”我微笑回应。

    “啥东西都是,大城里来的,肯定要好一些,品调啊,要高贵些!”

    我附和式地点头。

    “你看,像咱这小镇子,乡亲大伙顶多养活自己,哪有闲分酿得出这样的好酒呀!”

    他拍拍我的肩膀,接着,便一直将手扶在我的肩上。

    *永恒的光啊~温暖弥漫~在我们的记忆中~温暖弥漫。请歌唱~请歌唱~我们正等待你归来~*

    “阿丽萨——,来跳一跳吧!可不能少了你这位小美人!”不远处,那群围着篝火起舞的女人朝阿丽萨招手。

    阿丽萨看了看那边,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明眸闪烁,期待我的回应,我则轻轻对她点了点头,她便将未吃完的烤腿放在一旁的盘子里,朝那群女人跑去。

    …

    杜鲁撒又与我碰杯几旬,我们这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烤腿已被我啃掉一半,酒也喝了不少。

    “小爷,你知道咱镇现在最麻烦的事是啥不?”

    “是啥?”我回应饶有兴致的杜鲁撒。

    “是咱镇的厂,开不到外面去。”

    “为啥要开到外面去?”我接他的话。

    “其实吧,也不是开不到外面去,只是开到了外面,也对咱镇没啥好处。”

    “叔继续说,我听着。”

    我啃着烤腿,听他随意扯扯,大人就是喜欢聊这些,这时候只要安分地听就好了。

    “就是,若这样干,出钱办厂的是我们,可赚钱的,却是人家那地方。”

    他喝一口酒,神色深沉地继续解释。

    “要是到其他镇子开厂,能在那工作的,是别人镇子的人,对不对?”

    “对。”

    “他们在那工作,那赚到的钱,总得发给他们吧?”

    “对。”

    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有点朦胧迷乱。

    “那咱镇赚啥?咱镇出钱办的厂,还成了他们赚钱的手段,结果咱镇还捞不到一分,小爷你觉得这事,该不该这么办,是不是蠢?”

    “是蠢,不该这么办。”我随意回答。

    “别人镇子,没多余的钱办厂,我们帮,让他们有钱赚、有工作,可干这善事却没好报呀,成本都赚回不来,就只有厂主子能赚点钱了。我跟你德西姆斯叔啊,一直想着扩大点,可他钱不够,我说只要你想做,我杜鲁撒·德西曼努斯奉陪到底,因为咱镇的生计,一半靠的是德西姆斯的厂。”

    他越说,情绪越明显,眼神坚定不移。

    “可要是钱都被别人赚走了,就没意义了呀。”

    他又为我倒满,与我碰了一杯。

    “是没意义。”我嘴巴自己在动。

    “所以我就琢磨着,怎么能让我们在外办的厂,给咱镇带来好处。”他抠了抠自己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我一想啊,可能还真有。”

    “是啥?”

    “税!我就想,既然是咱镇出钱办的厂,那产生的税,是不是应该归咱镇?这部分税再用到咱镇上,把咱镇的路啊、房子啊修得更好,小爷您觉得合不合理?”

    “合理。”

    “对吧!合理吧?!可您知道律法怎么定的?——在哪的厂,就把税交哪!”

    杜鲁撒一脸无奈,如此解释道。

    “唉!多好的事,办不成。”

    他突然话锋一转:“瞧我这样,喝多了,就在这乱扯。”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可能作为镇长,这便是他的烦恼吧。

    “小爷,咱还是聊聊您的事,弗利乌斯大师这次,是为啥要把您的户籍,改到雷古卢斯大人名下啊?”

    “我也不清楚。”

    我不该对他透露什么,事实上,我也确实不明白此中缘由。

    “或许弗利乌斯大师不便亲自出手,又望您兄弟俩以后能走得通,才这么做的吧?奥利不是去参军了嘛,这以后军队内外官位,大多也都是军里出身,大师他,是在给您俩铺路啊。”

    杜鲁撒微微点头,意味深长地说。

    “您看,小爷,伟大的洛约尔,我们的国,自有律法,但还有种律法,叫郡中法。”

    这褐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嘴角似在咧笑。

    他想要我通过雷古卢斯接触到郡里上层,再实现他刚才说的设想?

    这家伙真能想。

    “我跟那个雷古卢斯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叔。”

    “嘿嘿,尼尔的脑子就是转得快。叔权信你了,但是,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嘛!”

    我连忙摆手摇头,“我做不来这些的,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我不想掺和进地方政府的浑水里,这当然不是我这个年纪会想要参与的事情。而且我也是真的讨厌雷古卢斯,不想同他有半分往来。

    “哎呀,人家现在也是你名义上的父亲了嘛,诶我这话不是想气你啊小爷,我的意思是,你拿得下这事。”

    …

    我再三拒绝,可耐不过他将我的话一一接下,最后只好嘴上先答应他的请求。

    我有些晕,并未久坐下去,将阿丽萨唤回后我们便一同回家。

    感觉路上走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没有光亮的小路。

    阿丽萨扶着我的胳膊,她的臂弯里很暖和,大概是合舞让她暖起身子了吧。

    我的脚步实实在在地踏在路上,却又没有什么实感。

    “他都跟你聊些什么呢,能聊这么久?”阿丽萨语气平淡地问我。

    “聊些有的没的,不重要。”

    我们朝不远处的光亮走去,那是我们家的木屋,暖光未熄,从掩着的窗板倾泻在地上、从木门的缝隙间微微透出。

    周围昏黑一片,醉意中,看到自己的家亮着火光,没有什么比这更安心的。

    经过无人居住的老房子,走进院子,走上檐台。

    一推开门,便是暖意覆上全身,才能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脸已经冰得不行。

    “让我烤会儿壁炉……”我对阿丽萨说。

    她将我扶到炉火旁,缓缓放我在地毯坐下,她自己也坐在了我身旁,挽住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胸前。

    我任由她的两只手掌将我的手捂住,她在我的怀里很乖,令人安心。

    “哥哥觉得,索菲爷爷怎么样了……?”

    她没有其他动作,平静地发问。

    “不知道。”

    “我们什么时候跟哈蒂走……”

    “不知道,或许等她忙完这阵吧。”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想知道。”

    我们进行着没有意义的问答,肆意享受着火光带来的温暖、以及寂寥中唯独拥有的彼此。

    时间在炉火摇曳与火星跳动中流逝。

    我的心没有感到什么惆怅、或是安慰,只是维持这动作,享受醉意,祭贤节应当开心,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