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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先生(2)

    或许是得益于诺玛的贴心,那个象征着某扇大门即将敞开的电话并没有倒着时差在半夜三更打来,而是选择以短信的方式,规规矩矩地跳在夏枯的手机屏幕上,仿佛夏日里头的烟花和泡沫,明明惊艳了心底的等待已久的期许,可感觉稍纵即逝。

    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和割舍。

    以至于在上课铃打响的时候,夏枯还是一副目光呆滞,仿佛被雷劈了的傻样。直到同桌徐笑笑套装裙摆下的乐福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踩出踢踏舞,他才好不容易拉回自己的注意力。

    “这都什么日子了,还神游物外的,今天是梦到周公旦了还是小蝴蝶啊?”同桌照旧扮演调侃的戏码,夏枯心道最近的确是梦见人了,可惜是个神神叨叨的“树先生”。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夏枯始终坚守着这个秘密,更不能对徐笑笑说。

    “不搭话的傻子……”女孩轻骂了一句。

    徐笑笑是个爱收拾的女孩,三言两语里把自己的课桌又整理了一遍,只剩下几套备课的书本,摆上几张待刷完的试卷,就剩下三两支水笔。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和女孩一样干干净净。夏枯总是好奇对方是怎么能够把三年的课本笔记以及每天的卷子整理得井井有条,而自己要像数学家一样小心计算着那几层“建筑”的高缝隙,以至于它们不会某天坍塌得七零八落。

    这个答案他一直没有找到,直到两人成为同桌的第二个礼拜三,这栋“违章建筑”被命运拆迁在了徐笑笑的地盘上,不偏不倚地撞在她的手肘,顺着纸张在试卷上画出一道写意的天梯。小恶魔的面孔再度显露出来,圆鼓鼓的眼睛瞪着夏枯,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礼貌的问候:

    “你他妈的就不能收拾收拾?”

    于是夏枯就缩着脖子,怂里怂气地面对徐笑笑,他自信只要徐笑笑再有言语和肢体上的进攻,他就能在一又三分之二秒内,说出准备好的道歉三连。

    可徐笑笑就是徐笑笑,她仿佛生来就兼具着恶魔和天使的脾气,一个冷眼就把夏枯呵退一旁,恬静地一点一点把那栋刚办了“拆迁手续的建筑”收拾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作为“土地承包商”的夏枯看着平滑整洁的桌面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女孩得意地拍了拍手一脸骄傲地像只小天鹅,教室的窗帘没遮挡住纯白色的光穿袭而来,在尘与空气共舞的闲暇里,把徐笑笑的侧脸连同她的裙子和肌肤都描摹地透明起来,连她脖颈背上的细小绒发都瞧见得仔细,就像是毛茸茸的蒲公英草零落,把呼吸拨弄得有些发痒。

    “谢谢……”除此以外,夏枯想不到别的答复。

    女孩照旧做着自己的事儿,坦白说,夏枯真的有一瞬间觉得这女孩“好看”。

    以至于后来文学作品里头出现的每一个女孩形象,无论她叫做玛格丽特亦或是MissBennet,夏枯都会第一个联想到徐笑笑,这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孩就像是他某天把头枕在诗经里,恰巧翻到的那一首《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夏枯一直很自豪自己对这句诗无师自通的本领,虽然这大概要归功在自己的同桌身上,但只要不开口,那一切都还是秘密,心事就像是踏过落花般的落叶的车辙,驶过的时候总要嘎吱作响,又难免不会沾染在身上,行了好几段路后才拜托,隔天又经过时,一切重样可是非昨。

    “想啥呢?”课桌前一张欠欠的笑脸跳出来,又是司马轩,这个还陷入在选择机械或是材料方向的苦逼室友,顶着那副800多度的近视眼,总让夏枯有种看鱼缸的错觉。

    “你这状态可不对啊,大学还考不考了,一本捞不上混个二本呀,我可跟你说了,咱们仕兰中学里头,咱们这样一没钱二没地位的,靠不了自己就只能靠奇迹了……”司马轩的自我感觉不要太过清晰,按他的说法来讲,小小的一间315号房间里,居然能够凑齐书生、公子、神仙和败犬四种形象,书生和公子分别是司马轩和刘子涵,前者读书破万卷,常年高居仕兰中学尖子生排行榜前十不曾落下;后者则是需要肩负起继承家里几栋写字楼的生意,平日里早就过足了挥金如土的生活,要不是他老爹脑子一抽安排他办理了住宿说是体验生活,也不会沦落到和他们挤在一个不足50平的房间里。

    还碰见了神仙林舟……至于剩下的一个,那谁是败犬也就不言而喻了。

    还是条会口吐人言的败犬,夏枯觉得索性把宿舍改成聊斋会更加符合四个人的设定。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平日里可早就跳起来叫爸爸名字了!”司马轩贱兮兮的表情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夏枯很想说兄弟我要是告诉你我昨天面试的卡塞尔学院告诉我通过了,叫我马上奔赴过去签个字按个手印就要带我远渡重洋,呼吸那些所谓的“自由空气”了,没错就是那个刻在《仕兰校史》上的传奇名字——“卡塞尔”!当我坐在卡塔尔航班的头等舱看着窗外云朵和雨水擦肩而过的时候,你还要和900多万考生在一张试卷上厮杀,你知道那会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当你还在掉着头发挣扎毕业论文是写“某某材料的应用前景”还是“某某机械理论与技术综述”的时候,你的好兄弟我已经叱咤华尔街和金融大鳄们畅谈南美姑娘的翘臀上是不是真的能放上一只高脚杯……

    好吧,其实夏枯压根不知道国外的光景,就连这些东西都是从那个黄鼠狼一般的芬格尔教授嘴里头剽窃过来的,夏枯觉得这段话就这样说出来一定会非常爽,这里的关键在于无论他的声音多么细微,都会牵动起全班所有人的目光向这里看齐,然后他能听到整齐划一的倒吸冷气和每个人看他几乎恐慌的眼神……超级拽!

    这一切都只需要他站起来,然后拍着司马轩的肩膀,靠在他耳朵边上,说上一声。

    “嗯……儿子你好。”夏枯说的漫不经心,明明喉咙里集聚了一个巨大的爆音正准备炸响,可到时了才发现是个哑炮,“没事赶紧回去刷题,一题多少分?一分够你干趴下3000个人!”

    “我靠,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小子今天不对劲啊!”

    夏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淡定,只是觉得……好像本来有很多的很多的话可以一吐为快了,但好像说出来却没有任何意思,告诉司马轩,告诉徐笑笑,告诉全班乃至全校?让他们知道其实夏枯就是个踩了狗屎运的败犬,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踩到狗屎运都不知道。

    “屁嘞!”夏枯说,“困的,昨晚没睡好。”

    司马轩看着继续趴在桌上的夏枯,双目闭合,嘴巴半张,睡得有些安详,他也就摸了摸口袋没多说啥,心说还是让这傻子睡吧。

    夏枯真的想睡着,最好能够在梦里梦见周公或者那只蝴蝶,他其实没想好决定,就像是他在那间学校门口的小卖铺里刮了一整个下午的“谢谢惠顾”,掏空了自己和同学身上最后的五毛硬币也从来没有真正想过那份大奖可以拿来做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答案会在梦里,可梦还没来,他就隐隐约约听到有只小鸟雀在他耳边跳跃叫唤。

    这时候他听到熟悉的男人声音,“你想好了吗?”

    又是树先生。

    “还没有。”夏枯实话实话。

    “我可是想好了的哦!芬格尔这家伙虽然从猥琐的流浪汉混到猥琐的教授,可他还是芬格尔·冯·弗林斯,他是我目前唯一一个敢交托的人了,你跟着他混,铁定是死不了的。”树先生一副满是欣慰的语气,“其实还是给你准备了不少家底,毕竟咱们才是一伙的嘛!”

    什么咱俩才是一伙?别随便给自己添加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记忆啊好不好?似乎是经历了上次的出租车之旅后,夏枯就已经对这个时不时串门的梦魇有了些抵抗力,毕竟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五回六回……

    夏枯赶紧甩了甩脑袋里的念头,抱怨道:“话说你下次出来前能不能有个提示啊,比如……敲个门什么的?”

    树先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疑问的含义尽在沉默里。

    “好吧,这一点确实比较困难……等一下,你先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死不了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就出国上个大学,有至于说犯得着死不死的?”夏枯实在有些忍不住抱怨,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上上下下透着诡异,要真是什么发疯前的征兆,他也希望能够提前给自己安排好后事,他要去阿卡姆精神病院,哪里个个是人才,和大学进修没啥区别。

    树先生显然没工夫思考少年在想些什么,耸了耸肩,今天的他换了件墨绿色的西装,上头滚着银色细边,里面打着白色的衬衣,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贴合精致,他整个人都浸没在古老典雅的氛围下。

    男人沉默了半晌,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卖关子。

    “我本想着应该晚一点找你会比较合适,但是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树先生说。

    “我有这么重要么?”夏枯耸耸肩,“别骗我好不好,一点理由都不给我,上来就告诉我组织需要你的胡话,那骗骗初中生大概还可以,就算是条贼船,我也得知道这船到底是回港口还是寻找onepiece吧。”

    男人眨巴眨巴嘴巴,“我大概明白你的心思,我当初比你还诚惶诚恐,我以为你既然都相信外星人、超能力,接受能力会比我强一点。”

    “拜托啊,接受外星人和超能力至少还是有个明明白白的东西,可我现在连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清楚?”

    “……抱歉,这个问题我可能也回答不了,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枯看着男人的眼睛,知道他没有说谎,一个人说谎是逃不过眼睛的。他有些为自己的发问惴惴不安,就像是无意间把别人的伤疤撕开来,没办法贴上创口贴的笨小孩。

    “不如这样吧,我想和你玩个游戏。”男人嘀咕,从口袋里居然掏出了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就当是筹码了,我赌人头。无论输赢我都会回答你一个问题,但反之,你只需要帮我办一件事。”

    树先生露出有些可爱的笑容,孩子气地比划着硬币的正反面,示意他背面是只老鹰。

    “那我就赌是老鹰。”夏枯对这个毫无选择的游戏只能是选择接受,故事的展开就像是两个人碰面那样带着荒诞感的严肃剧。

    “那就……开始了!”

    25美分的硬币在空中丁当响着打了几个圈,明明硬币正面印着“乔治·华盛顿”,可人们更爱用铸造时上任的总统名字称呼它为“约翰逊三明治”。

    25美分的背面其实除了美国联邦政府发行的硬币是一只经典的白头鹰以外,其他各州都可以自行设计,几乎各州政府发行的硬币上都会选择刻着本州最具特色的事物,例如纽约洲就选择了自由女神像,毕竟谁会拒绝一个随时允许你进入她身体的女神呢?

    啪!硬币合在树先生的手心里,像是刚从海底打捞上的贝壳,一点点被撬开看里头暗藏的珍珠。

    是个卷发的老男人,乔治·华盛顿!

    “我赢了!”树先生比了个“就是我”的手势,但语气里带着讨好,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有些出师不利啊,不过你要是不服气的话,咱们三局两胜。”

    “那就再来!”夏枯占着便宜。

    硬币依旧是高高抛起,夏枯这回看准时机抢先出手,掌心里再度打开时是一只双翅展开的白头鹰,夏枯暗暗握紧拳头,“我赢了!”那表情像是在说看谁笑到最后。

    男人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小狐狸的狡猾,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硬币在四根手指的缝隙里灵活地翻滚来回,像是为决定胜负的下一次做好充足的准备。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抛硬币这个办法之所以为人接受,并不是因为它总能给出你正确的答案,而是在你把它抛入空中的那一秒,你突然就知道,你真正想要的结果其实原本就在你心里了……”

    他吹了一声不算响亮的口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作扣动扳机状,不到5.7克的硬币再度像是体操运动员重复保持着那个360°的转体。

    男人补充道:“当然,我希望你下一次做出重大决断时,是坚定了信念之后才得到的答案,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到硬币正反面上去。”

    叮当!

    没有人选择接住硬币,25分的美元跌落在地上又轻轻弹起,顺着那一层薄薄的侧面,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起来,向着墙头奔去。

    没人知道那个结局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