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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卜杜拉·阿巴斯(2)

    月色如洗,月光如练,清冷的白华从天窗斜照进屋,白日里大胆跑动的松鼠们也都不知去向,沉寂在阴影里的是一片散落在地的空酒瓶,靠在椅背山的老人在这盏“聚光灯”里任由着转椅悠悠地晃荡着,好像一枚深陷旋涡中心的老树枯叶,同命运无谓地斡旋着。

    “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守夜人把手里最后一瓶啤酒喝干,慢慢坐直身子,桌上的那支蜡烛像是被风吹了一下,火苗摇曳,他望着那只摆在柜子上的骨瓷杯淡淡地说,“有的事情呀,越是了解,越是徒增烦恼,太过清醒的人会被自己的热头烧得体无完肤。”

    “重要呀。”芬格尔轻声说,手里头还拿着没吃完的薯条,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出声,“人可以不用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是因为人只能是人,但如果你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可能是条龙,那活着的意义不就被抹掉了?那些过去的,未来的,现在的,都含糊不清起来,像是受潮的薯条,不硬不脆,沾了番茄酱也还是这么难吃。”

    这家伙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挨了一酒瓶,守夜人破口大骂道:“你个狗叛徒,要不是你老子能三进五出地被关在这儿?好不容易熬出头当上校长,还不让我继续举办‘女子游泳锦标赛’和‘卡塞尔小姐’选美大赛!那群家伙知不知道为此有多少学生怨声载道地向我抱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们根本就不懂!”

    这点上芬格尔倒是坚定地表明出自己的立场,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大骂校董会那群有眼无珠的家伙们,“话说下次能不能让我也当评委,我在选美方面的造诣还是颇有建树的。”

    守夜人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空中阁楼般悲伤的话题,“我记得你以前是理科男啊,除了计算机和数学比较优秀外,什么时候理论课还这么好了,都会考虑龙类的想法了。”

    “我明明其他科目都还拿得出手吧,谁还没有意气风发的时候……毕竟我也算是看着路明非长大的,那句话怎么说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家伙从小缺爱,我又被你们安排去当卧底,每次都要替他擦屁股,日久生情了也难免不父爱泛滥。”芬格尔从怀里掏出一支新的雪茄默默点上,吸入吐出一口青灰色的烟,如果不是手指头上还沾着没舔干净的番茄酱,大概能多几分贵公子般的高冷和孤独,“在我眼里,那家伙就是个没用又憋屈,没钱又虚荣,就算每次请客都要啰里啰嗦的死小孩啊,好不容易碰见个‘黑道公主爱上我’的戏码还给他弄丢了……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条恶龙?”

    芬格尔补充道:“他们是想要吃掉恶龙,然后自己变成恶龙……”

    “你管他们干什么?”副校长气不打一处来,拾起酒瓶子再度扔过去,被芬格尔拿头接住,像是马戏团里顶着盘子的小丑,“我叫你看着阿巴斯,你上来干吗?”

    “这不是怕你寂寞吗?路明非现在重新出现,校董会肯定又会找上你,毕竟你这个弗拉梅尔导师肚子里可是有太多的货可以扒出来。”芬格尔就差把担心写在脸上,拍着胸脯正义凛然道,“您要不提前都先告诉我,然后我连夜带着秘密跑路,帮您分担一部分压力?到时候别说路明非和阿巴斯,学院的通缉名单上只能有一个人——就是我芬格尔!”

    “那你自己呢?”副校长像是喝醉酒一样,躺在椅背上,“比起路明非和阿巴斯,我更加担心你,你和昂热,你们才是一类人,不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除了担心儿子有没有女朋友外,也就是明天能不能喝上酒了,其实看不看美女也无所谓了,毕竟是有家室的男人。”

    “我呸!”芬格尔欠欠地鄙夷道,“你真不怕你老婆的在天之灵为你感到羞愧!”

    “放心,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过得开心和让她儿子早点结婚生子。”

    “那还是真是贤妻良母啊。”

    “是啊,很像的……”

    “你明明知道的比谁都多,可就是憋着,是打算把这些东西带入坟墓地下去吗?”芬格尔幽幽地说,“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到时候他们可就只会抓着我,把我吊起来逼问。”

    “那样不好吗?真实的世界总是很残酷的,我们这代人是不得不面对它,梅涅克也好,昂热也好,汉高也好,那群校董会里每一个老古董都好,上代人的事情就由上代人去解决嘛,交给一群屁大点的孩子们算怎么回事。”副校长嘟囔着,“这就是我讨厌昂热的地方,他只是想着为龙族送葬……这栋学院里太多的孩子生下来就被告诉他们我们和龙族的宿命,不死不休,可他们有些甚至都不知道龙类的真实模样,他们只是政治家手里的棋子,还不如举办游泳比赛来得快乐。”

    “人生下来就有两条命,一条是宿命,一条是性命,我不相信宿命那种东西,如果他非要羁绊着我,那我只好把它劈开了,可性命这东西,是可以丢掉的!我已经经历过那么多的人生,爱过一些人,恨过一些人,有过光辉的时刻,也曾像败狗一样被所有人踩踏,去过很远的地方,也曾把自己困在囚笼里,没什么遗憾,从此之后,自有公正的冠冕为我留存。”芬格尔用那句《圣经·提摩太后书》的话作为自己的总结,“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去死一死了,想看一眼天堂的样子是不是和他们说得那样子。”

    他看向天窗顶上的冷白色月光,吐出藏在胸肺里的那一口青烟,“不过如果天堂没有雪茄,我可是会返程的!”

    ……

    夜深人静,夏枯盘仰头躺在在双层床上,这里的配套设施和仕兰中学比起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实在在叫他体验了一回真正的“贵族”学院的滋味,不过经过了这几天的奔波和在目睹了那场“言灵”风波以后,少年只是想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和林舟双双入住学生宿舍,芬格尔贴心地为他们安排了1区303,一间双人宿舍,据说是他曾经住过近八年的地方,每次来这儿都能感受到回家的乐趣,对于这种奇特的感触,这点上夏枯是深以为然,也不晓得和芬格尔住一块儿的会是什么样子的人。

    林舟暂时不在,据说是为了开始熟练起那个言灵,不过为此芬格尔也特地找了个教授帮忙看着他,是个叫古德里安的老头,据说还是芬格尔曾经的导师,按辈分算的话也就是他们的师爷了……

    夏枯停下胡思乱想,只是期待闭眼睡上一觉,等醒来以后就算有人告诉他“手术很成功”的这种老梗都没关系,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拼搭积木的小孩,正一点一点试图把那被风暴摧毁不剩多少的理智立回来,哪怕它满目疮痍。

    他有些怀念那个可以眺望远方灯海,幻想某天可以坐上这世界最快的车,爬上最高的天台,喝着最烈的酒,搂着最美的姑娘,装模作样地说起自己曾经就在那边的那个角落里头同样看向这儿,你说这算不算跨越时间的对视?他叹了口气,沉沉闭上眼来,睡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上……

    可等他醒来以后,并不是崭新的拥抱太阳的一天,而是刺耳的蜂鸣器,全世界像是被触发了警报一般,尖锐的声音直穿耳膜,吓得夏枯以为是空袭警报,翻身下床拿起枕头牙刷就要冲出宿舍门当起无畏的骑士。

    宿舍过道里无数男女正穿着校服,神情严肃,除去几个同他们一样懵懂的新生外,都在红灯闪烁的天花板下快跑,穿过一声声隐藏在墙壁扩音器上的蜂鸣警报,从各个楼梯出口向着电梯汇集,更有甚者直接从窗户里往下跳,孑然一幅疯癫世界的绘图。

    “发生什么事了?军事演习还是火灾模拟?”夏枯前十八年的学习经历里找不到与眼前一幕相呼应的情况,只能是左顾右盼着发愣。

    “应该是发生了突发性紧急事务,这所学校是为了屠龙而存在的,响起这种警报声就意味着有关于龙族的突发事件发生了,正在召集高阶级学生前往图书馆汇合。”林舟有条不紊地穿戴好校服,显然他已经融入了这个氛围,反倒是夏枯有些格格不入。

    “哇靠,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夏枯有模有样地穿好衣服,毕竟拿着枕头当盾牌的行为属实有些丢脸,还好自己提前穿了裤子。

    “多读书,《紧急状态手册》,芬格尔送给我们的入学大礼包里头就有写,里面详细介绍了学院里遇见的各种紧急事件发生后该怎么办。”林舟说,“我是‘A’级,你是‘S’级,虽然还是新生,但按照道理也要去。”

    夏枯记得那本被芬格尔特地画了封面的傻瓜书,《一个屠龙预备役走上战场的第一步》,他最初还以为那是本写给青少年的中二病小说,没想到此刻真实地发生在眼前,他嚷嚷起来,“可是我根本就不会屠龙啊,言灵也没有,是打算叫我上去给龙当饭菜,噎死他吗?”

    “走!”林舟废话不多说,直接拉起夏枯就是往外跑,跟着最后一批人坐上电梯。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图书馆,进入了总控制室。

    夏枯被这群人的气势给吓到,此刻大气也不敢喘地站着,默默拉着林舟挑了个没人挤的地方坐下。

    不一会就看见两一批整齐划一的人走进来,为首的是个打扮得体的男人,淡金色的额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面无表情,昂首阔步,他身后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公文包,俨然是要出席联合会国会议的架势,似乎每个人的公文包里都藏着一份会对世界掀起波澜的文案提议。

    一左一右,两套校服,夏枯也是才意识到学院给他们准备的校服其实不止一种颜色。他听见旁边座位里有人轻声地感叹道:“是狮心会和学生会的人。”

    他这才意识到这两支像是小型军队一般出席的队伍,就是学院里的两大社团,深红色的狮心会是老牌劲旅,据说伴随着卡塞尔学院成立而诞生;而另一边选择黑色校服的则是学生会,唯一能够与其抗衡的社团,不过这些年已经有些每况愈下,据说是因为前几任学生会和狮心会会长的缘故,学院甚至暂时取消了会长的选拔。私底下大家在守夜人论坛里都识趣地对那几位先辈的事迹选择了避而不谈,不过“会长之诅咒”的传闻还是不知为何传了开来,甚至登上了新闻部的热搜,这颇有些仕兰中学七大传说的感觉让夏枯在入校的前几个夜晚都扎根在了守夜人论坛和学校新闻网址里饱读。

    当然除去这两个社团,诸如新生联谊会的也是逐渐崭露头角,而此刻夏枯正是和林舟窝在这里,因为从某种角度上,只有这里的衣服颜色和他们保持一致。要知道,站队并不是一件可怕或可耻的行为,但如果站队的时候连衣服颜色都格格不入,谁也不能保证局面会如何演变……

    夏枯不动声色地看着其他人,他下意识同身边嚼着口香糖的兄弟打起招呼来,“那个,你也是新生吗?咱们现在是要干嘛呢?”

    男人停下嚼口香糖的动作,转过头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口香糖递过来,似乎是想要表达善意,夏枯这才看清楚对方的脸,那是一整半面部的伤疤扭打在一块,像是虬结的老树树干上长出的树洞,只有那一只苦涩的眼睛里流露是神色还能表达出他的善意。

    夏枯犹豫着接过,下意识想要转过身去,男人似乎也是知道自己的原因,笑着给他解答完就不多说,“你看学院新闻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