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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公子们(2)

    他用那个藏在嘴里好久的泡泡糖吹了个超大的泡泡,随他眨眼,啪地一声糊在嘴角。

    路明非慢慢地伸出手去触摸,雨水在他的指尖正以极缓的速度坠落,像是摩挲着书本上记载的汉代丝绸,数以亿计的、冰晶般的雨丝悬浊在半空,他向前一步就会撞碎大片,发出晶莹玲珑的细动声响,比还风铃铁马都空寂,裂成更多的水珠。

    凸起的水珠像是无数面叠影的镜子,带着球形透镜那样曲张,把他的身子和脸都拉扯得诡异滑稽起来,像是马戏团上斑斓的小丑,反射着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存在,他自己。

    这个世界冰冷又坚硬,除了那些打量他的目光外,什么都没有了,仿佛连说一句喜欢他都那么困难。而他还恬不知耻地留在这个所有人能够看到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晃荡,好像娃娃机里的布偶玩具,等待着那个看上他的好心人落下爪子。

    他没有想过那些人抓娃娃的目的,可能是出于好看,也可能单纯是遇见了……

    仕兰中学的街道向西一路走去,绕过老网吧外的红绿灯就有个不大不小的商场。商场无非是美食、服饰还有电影院,或许是为了吸引孩子情侣,电影院外除了惯例地兜售爆米花奶茶,还始终保留着抓娃娃这个项目,一币一玩。路明非那时候就徘徊在网吧星际和商城娃娃机上。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路明非打星际有多厉害,抓娃娃就有多失败,到最后营业老板都出于可怜,直接问他想要哪一个,直接卖给他就好了。

    少年心气的路明非寻思在学校里受人欺负也就算了,一个破娃娃机还能上跳下窜地到他头上?一边掏着空荡荡的口袋一边骂骂咧咧说是老板机子不地道,像个落败的武林高手撂下句狠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其实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要抓那个娃娃,那个年代的娃娃机里除去劣质的香烟手表外就是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量产的各色绒毛玩具,上到漫威DC,下到锅碗瓢盆,创作丝毫没有瓶颈。而那个被他视作囊中之物的“蒲公英娃娃”,其实只是一颗纯白色的球,多了一撇绿梗和几片叶子,而他却觉得那像极了河边青草地上盛开的蒲公英,毛茸茸的小球。

    那个玩偶藏在娃娃机的最下层,要抓上它,就要先解决其他玩偶。其实他大可以和老板说一声,把玩偶换个位置或者直接买下。但死小孩就是那么固执,可怜又可笑,路明非每个星期都会想着离玩偶越来越近,有时候还会担心它是不是被人抢先一步抓走。听起来像个童话书里看见橱窗里就走不动路的孩子,但这就是他呀,他心心念念的“蒲公英”,不会一下子就被吹落,不会像一场小雪融在水里,连被淹没都悄无声息……

    可爪子松动了几次,“蒲公英”又落了下去,循环往复,这次,路明非抓到了,机器从金属铁架上一寸一寸地降落下去,抓住一角,包住玩偶,直到玩偶歪歪扭扭地升了起来,又再度落下,卡在那个狭窄的出口……路明非抓着那梗绿色,用力一拉,“滋啦”一声,那个原本他要送给陈雯雯的礼物,已经零落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了,哦,还有两片绿叶。

    路明非已经回忆不起那一天自己的情绪到底是怎么样了,直到高中毕业的那个社团聚会上他才一点点回忆起来,他始终是个没有长大的男孩,以为男人的一切就是所谓的坚持啊,把这份坚持和懦弱都堵上去,仿佛是比天还大的觉悟,什么蒲公英、Wall-E、告白词……甚至是1/4的生命,最后还是要耷拉下去,毕竟摘了的蒲公英总要蔫的嘛!

    后来那间有着娃娃机的老商城被政府划在了新规划里,一下子就要变成拆迁的地头,娃娃机最后被摆在冷冷清清的店铺门口,他呆呆地站在那个娃娃机面前很久,老板喜出望外地找上这个老主顾,说要把剩下的玩偶都送给他。

    路明非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台娃娃机唯一的顾客,怎么可能会只有他一个人呢?骗谁啊!

    可站在一旁的老板家闺女直截了当地说出答案来:“因为这些都太丑了,也就你会觉得好看。”

    他眨了一下眼,水珠中的画面就全都变了。

    对嘛!陈雯雯是喜欢蒲公英呀,可是这份喜欢不会从花梗上延续到他这个炮灰男配身上,他在男女主角的爱情路上发挥的最大作用就是窝坐在角落里养活好那个“I”。这个世界是属于那群花花公子们的,他们可以一直保持着扬眉挺胸,而不是像他这样的《灰姑娘》,紧盯着时钟倒数着午夜十二点降临的钟声,把一切打回原形。

    当你还在苦练“双手造兵”的绝技,准备大杀四方时,你发现别人早就小狗变飞龙冲入基地,骑在你的脸上,用利爪撕扯下属于你的最后一抹色彩,所以为什么给这个童话起名叫《灰姑娘》,是因为仙德瑞拉的世界里,连光都灰蒙蒙的!

    他仰头看着漫天的大雨,似乎比先前大了起来,他习惯地竖起衣领把脑袋遮住,突然愣了一下,他试着在那层灰蒙蒙的墙壁上伸出手去擦拭……

    落地窗无声地构建在原地,里头空调正打着暖风,冷热的两股气流隔着玻璃相拥吻在一起,那层熏出的一片小小的白雾,遮盖着里面的秘密,那是一张三笔画出的微笑的脸,简简单单。

    路明非心中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就像风打在芭蕉,叶上滑落一串露珠。

    “差不多就得了吧!”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跳骂起来,惹得世界都战栗起来,“你知道我讨厌骗人的把戏!”

    那些水滴拼成的镜面里倒映着少年灵动的黑眼睛,有种水波在瞳孔深处起伏的奇妙感觉,只是那份灵动被寄居在一只眼眸里,而另一只眼中仿佛融化着赤金色的熔铁……但他们都茫然地看去,似乎讶然这个最简单的秘密到现在才被发现。

    路明非不断地用手擦拭着面前的玻璃窗户,上头的水珠在他掌心里攒聚起来,像是汩涓涓细流,却怎么也洗不清灰蒙蒙的雾霭。

    水流静静地湍动蔓延,像是被摊开的薄饼面皮那样,李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即使是再锋利的刀剑也无法斩断,更何况填补的手掌间本就全是缝隙沟壑。

    冈萨雷斯昂起脸,任凭着那滴水落在自己脸上,无论是子弹还是刀刃都从眼前的女人身体中径直穿了过去,他已经打空了两支弹夹的格洛克,“真是棘手的能力啊。”

    关越缓缓地上前,只需要三步她就能绕过这个碍事的西班牙裔的小个子,出乎他的意料,冈萨雷斯坚持到现在,“现在的专员要求都这么高了吗?先入为主的想法可真不是什么好习惯。”

    冈萨雷斯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修长的眉眼、修长的身材,穿着都带着些夏日气息的美少女。这个本应该背着手同男友漫步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有很多服装店或咖啡馆的街道上的女孩,男生会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跟在其身后,直到看见女孩转过身的笑容,阳光透过高树会星星点点的洒在她的百褶裙上。却只剩下冷冰冰的面容,手中的短刀取代了阳光的炫目。

    “别走神哦,打扮只是为了见老朋友。”关越轻轻地握紧双刀,她裙摆上有十数个显眼的弹孔,甚至有一道横切割开的刀痕,惨白的皮肤无声地裸露着,她歪头看着一旁的芬格尔,对方和西格莉德的战斗看上去更像是打情骂俏。

    “就像是十年后同学聚会一样,总不能告诉别人你混得太差了,已经沦落到给龙王打工了这样的话吧,女孩子还是要打扮得漂亮些,像跟男朋友见面那样洗头化妆,穿上最好看的裙子。”关越似乎并不心急,看了芬格尔和施耐德,又看了看冈萨雷斯身后的所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雪身上,看了很久,无声地微笑,“你今天穿得也很好看呢!”

    雪像是会意地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瞳里带着份别样的美。

    “的确好看。”冈萨雷斯由衷地评价道,尽管他对东方人的颜值并不感兴趣,可不影响他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有时候真让人感慨卡塞尔学院的可怕,对于像我这样的家伙在这里头还真是石沉大海。”

    冈萨雷斯想起自己刚入学院的光景,这个世界的多数女孩都会向往着太阳般的男孩,而卡塞尔学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耀眼的太阳,而他这样血统和长相皆是平庸的家伙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

    “听起来是个不怎么开心的故事,可是你知道更叫人不高兴的事情是什么吗?”关越低着头,“就是有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把你心爱的裙子改成破洞风格,你以为自己是利维·斯特劳斯吗?”

    冈萨雷斯看着再度逼近的女孩的身影,“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真是见鬼的能力!”

    凌波,这个言灵的名字一直都被搁置在言灵周期表上,和剑御一样都是听上去更像是中国古代所谓的“神通”,它也的确是由此而来,根据着中国神话中步履轻盈,如乘碧波而行的水中仙子而起名的。

    但不仅限于凌波踏行,持有这种言灵的人能够凭借意念使得自己的身体液化成水,尽管无法影响外物,但足够让这个言灵的可怕程度上升到高序列,因为在液化过程中,她改变了自身的属性,即一切刀、剑、枪支甚至是一切物理性的能力,在她的身上,都不会留下一点伤痕。

    这种言灵的强弱取决于释放者本身坚持释放的精神力能维持多久,有些人可能还在表演着胸口碎大石或是万剑穿身的魔术时突然中断了释放,那最后导致的可能就是一桩惨案。

    不过显然关越是能够熟练掌握自身言灵的存在,她能在子弹穿透过皮肤的刹那将那块区域短暂地液化为水,一切攻击就像是泛起涟漪的波痕。换言之,除非是关越主动撞上子弹,不然就凭借冈萨雷斯目前的能力,把两条胳膊砍废了都没有办法解决,谁叫自己是个只会用蛮力的武夫呢?

    “海洋与水之王是什么乌龟吗?为什么自己血系里的言灵全是些畏畏缩缩的东西。”冈萨雷斯在这一刻无比羡慕像阿巴斯那样拥有言灵·因陀罗那种能力,他看了眼还在迟疑的施耐德教授,沉下心唾了口沫在手心,打算赶鸭子上架地硬来了。

    “这回可别只剩下我了啊!”他握紧手中的武器。

    自己好歹也是个混血种啊,这几年混成学长模样怎么还能想着丢脸,他脚下打起拍子来,清晰地数着对方逼近的呼吸,挥舞起十字长剑,脑袋里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回去同那个新认识的学弟吹嘘自己的风光了。

    这个小个子的西班牙人,脸上的瘆人伤疤没能遮盖住其一夫当关的豪气,嘴里死死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出战前迷信的将军要拜托几句佛道家的咒语。嘀嘀咕咕地用着中文属实有些气氛诡异,连关越都有些恍惚,心说原来西班牙人也喜欢封建迷信这一套吗?

    但她很快就听清了对方嘴里喊着的那句话,简洁明了的三个字被他用略带口音的普通话重复了无数遍,淡金色的眼神还是清亮,十字长剑横立在胸前,像是兼备英武和忠诚西班牙骑士。

    关越忽然就笑出声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冰冷的双刀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旋转着挥舞而出,仅是简单一刀就让冈萨雷斯退后几步,失去平衡。

    “不要死?可你明明和我一样,已经是个死人了!”

    关越缓缓地起身,她手中的双刀已经迅捷地插在冈萨雷斯两肩肩胛下方,从其背后渗出漆黑色的血液,冈萨雷斯苦笑着低沉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如黑墨一样粘稠在地上,仿佛是个庸俗的谜底被揭露,他自嘲地应和道,

    “是的,我们都是没死透的家伙,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又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