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贫民的常识
这是季行之从吟游诗人的诸多诗篇中总结出来的，最完整的一个版本。
班尼萨城邦是一座北高南低的孤岛，整体地貌如同一艘搁浅的大船，船头朝北，耸立的岩石断崖高高翘起，船尾朝南，横亘的山丘与起伏，仿佛支离破碎的桅杆与风帆。班尼萨的核心区丰碑区、圣堂区和花园区均坐落在“船头”的位置——高高耸起的宽阔山崖，易守难攻，极目远眺，景色壮阔。
“我想，如果你愿意，你也会是最受人欢迎的吟游诗人。”瓦尔·莱塔恩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叹。季行之颇为可惜地附和：“我也有过类似的考量。可惜我不懂音律，不会乐器，不能像真正的吟游诗人一样弹唱。”
他话锋一转：“不过，您觉得，我的故事能值得多少赏金呢？”
“哈哈，我想，我愿意为此付出额外的5米拉。”莱塔恩从怀里掏出一个皮质钱包，看起来用料昂贵，价格不菲。他从中取出三张浅蓝色的，有特殊光泽和质感的，比手掌略长的纸币，这上面绘制着教会与圣堂的徽记，拓印了某条海岸线的壮阔风景，正面多种花纹符号环绕着10这个数字。
季行之稍稍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相比于贫民不信任角票，甚至不信任任何纸币。有积蓄的平民和坐拥财富的贵族更加喜爱使用轻便、精致的纸钞。这不仅因为制作金银钞票的材料更好，鉴别真伪更容易，还因为用钞票交易免去了携带大包货币的不体面。
钞票的面额比金属货币更丰富，比如2米拉，5米拉，等。
瓦尔·莱塔恩略带歉意地递出三张10米拉的银钞：“这次没有换足够多的零钱，希望找零不会给你造成太大困扰。”
你管10米拉叫做零钱……季行之眼尖地瞥到莱塔恩先生的钱包里有紫色光泽。那是金诺拉纸币特有的尊贵颜色。而面额最低的1诺拉纸币相当于1600塞拉……他小口吸气，保持礼貌，装作不在意地摸出两枚银刀——那是微微弯曲，不太规则的长条形银片，重量相当于2.5个标准银米拉，也就是所谓的二分之五银刀。
“这是找零。很抱歉我们不惯用纸币，您知道的，总有人会被拙劣的造假术欺骗。”季行之回以一个礼貌的歉意。
两位礼貌的先生相视一笑，季行之的木箱已经卖空了大半，最占地方的班尼萨木雕成功出售之后，更显得货品寥寥无几。不过这个时候，第一批下来的游客大多四散开来，去跟随向导参观，或随性漫游，或预订住宿。第二批游客则有仆从随行，并没有在街边小贩身上投注丝毫目光。
有几个不知轻重的小贩想要拦下客人，被随行的仆从一脚踹开，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倒不是说踹得很重。只是贵族的仆从能够每天吃饱，而滩前地的贫民饥渴贫弱。
伴随着第二批旅客下船，港口附近就要开始清场了。
真正的贵客，必然有相匹配的欢迎仪式。让他们这些样貌干瘪，衣着破旧，举止粗俗的下等人入了贵人的眼，那就是班尼萨缺乏礼仪和诚意，甚至可以上纲上线到蔑视城邦友谊的地步。
众人恋恋不舍地背着各自的木箱离开。莱塔恩父子依然和季行之并排行走。
小柯林语速缓慢，但发音标准地问：“这位先生。为什么别的商人不像你一样组合出售米糕和甜茶、小食呢？”
季行之笑着反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们应该组合出售米糕和甜茶、小食呢？”
“因为这样能卖得更多，得到更多的收益。”小柯林故作老成地说道，“大家都喜欢在吃米糕、米饭、面饼的时候配上小食和饮料，如果组合在一起售卖，会更受欢迎！”
“是吗？”季行之摆出一副考考你的模样，“那你知道你每天的伙食费是多少吗？”
“知道。”小柯林挺起胸膛，“我在学校的餐食配额是每天6米拉，其中早餐1米拉，午晚餐各1米拉，间餐或者下午茶1米拉。”对于这么年幼，看起来还在启蒙教育的小朋友来说，能够明白金钱的概念，是很值得被夸奖的。
季行之笑了，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背着的木箱：“我今天出售一上午货物，大概赚了10米拉。但如果是平时，我叫卖一整天，也只能净赚1米拉，甚至有时候不足。这还是我会说外邦语言，会一些叫卖技巧。其他人挣的钱比我更少。”
小柯林张大了嘴。
“那，那你们，岂不是没有饭吃？”
“我们有2塞拉一斤的黑面包，3塞拉一斤的粗麦饼。如果平时节俭些，或者连续半年不生病，又或者某个月运气好，挣到了更多的钱，我们才会舍得奖励自己吃一次酸甜的米糕、咸香的面饼，喝一次爽口的甜茶。”这里的重量单位接近于记忆中的千克，但下层人们惯用半千克的重量单位来标定价格，因为这是大多数人愿意购买的重量。
小柯林指出了自己认为的问题之处：“可是，他们用来卖的米糕，不是自己做的吗？自己做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经常吃呢？这明明并不罕有。”
“因为我们自己吃的东西，不需要这么好的原料。就比如我售卖的甜茶，需要2塞拉每10克的班尼萨本地红茶，2塞拉每10克的精制糖菜汁。一杯售价8塞拉的甜茶，需要付出6至7塞拉的成本。”季行之笑眯眯地，毫无心理负担地欺骗小朋友，“7塞拉，这是我们整整两天的正常饮食开销。”
“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在吃主食的时候配小吃，并不是常识。”季行之看着一脸震撼和同情的小柯林，没有告诉他正常情况下甜茶只卖3塞拉。
他转头向莱塔恩绅士，略带调侃地说：“看来你给你的孩子上了生动的一课。”
“是的，我想我应当感谢你的指导。”瓦尔·莱塔恩先生右手抚胸，点头致意，“我很愿意邀请你来雅利娜安定居，我可以推荐你进入任意一座中等学校读书，并承担生活所需的费用。假如你愿意的话。”
这么好的嘛？
季行之试探地欲擒故纵：“但我的家人生活在这里，我舍不得他们。”
“如果是想携亲属定居雅利娜安的话，恐怕需要你的亲属拥有与你同样的聪慧。”
唔……有所耳闻，雅利娜安人口极少，不事生产，除了贵族以外只有学术水平优秀的平民教授、学生。这么看来，我去学城雅利娜安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但……
季行之犹豫了那么一瞬间，但还是摇了摇头：“感谢您的好意。”
小莱塔恩对他的拒绝感到不理解，但莱塔恩先生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平和地致意：“值得尊重的选择。”
季行之礼貌告辞，隐约听到求知欲旺盛的柯林·莱塔恩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他不愿意加入雅利娜安城？这里有最低每天2米拉的生活保障，他可以不用连本地茶叶制作的甜茶都舍不得喝……”
“每天2米拉的低保……”季行之下意识默念了一遍，难以抑制地有些向往。他过去就过着领国家补贴，衣食不愁，只用搞学术做研究的日子。若要他两个月前有得选，想必他也会选择成为学城雅利娜安的一分子，但他现在放不下了。
季行之思绪飘飞，连妹妹的招呼声都没听到，直到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啪”一下拍到他屁股上！
“杨若拉！”季行之难以置信地扭过头，“你这不雅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伊维亚人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种。他们天生便拥有并知晓自己的姓，比如杨·若拉，作为流浪的孤儿却笃定自己姓“杨”。传说这个种族有且永远只有十一个姓氏传承在世间，一个姓氏的消亡必然伴随着另一个姓氏的诞生，他们的姓氏自有其力量。其中，杨若拉的姓氏继承了“隐蔽、酿造和香料调制”的天赋。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个无依无靠的猫娘可以在充满暴力和野蛮的下城区生存，因为她自带天生的隐蔽性，存在感很低。若不是更换合租室友，她也不会被伪装成租客的混混直接盯上，在大街上被逮住。
起先，季行之只觉得这是因为杨若拉身形小巧，容易让人忽视。
但经过了两个月的相处，他越来越觉得，在这个有猫娘、巨人、精灵和教会的世界上，或许真有一些过去的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甚至是超能力——就比如此时，娇小瘦弱的猫耳少女拖着比她至少大三倍的木制小车走在大街上，理应是相当显眼的风景，却无人投注额外的关注。
就比如她总能在三位哥哥想不到的时候“啪”一下拍他们的屁股。
而下此黑手的杨若拉也气呼呼地抬头看着季行之，张开嗓子眼喊：“我都，喊了你，三遍啦！之之你是聋子吗！”
“呃……”季行之突然心虚。
班尼萨城邦是一座北高南低的孤岛，整体地貌如同一艘搁浅的大船，船头朝北，耸立的岩石断崖高高翘起，船尾朝南，横亘的山丘与起伏，仿佛支离破碎的桅杆与风帆。班尼萨的核心区丰碑区、圣堂区和花园区均坐落在“船头”的位置——高高耸起的宽阔山崖，易守难攻，极目远眺，景色壮阔。
“我想，如果你愿意，你也会是最受人欢迎的吟游诗人。”瓦尔·莱塔恩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叹。季行之颇为可惜地附和：“我也有过类似的考量。可惜我不懂音律，不会乐器，不能像真正的吟游诗人一样弹唱。”
他话锋一转：“不过，您觉得，我的故事能值得多少赏金呢？”
“哈哈，我想，我愿意为此付出额外的5米拉。”莱塔恩从怀里掏出一个皮质钱包，看起来用料昂贵，价格不菲。他从中取出三张浅蓝色的，有特殊光泽和质感的，比手掌略长的纸币，这上面绘制着教会与圣堂的徽记，拓印了某条海岸线的壮阔风景，正面多种花纹符号环绕着10这个数字。
季行之稍稍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相比于贫民不信任角票，甚至不信任任何纸币。有积蓄的平民和坐拥财富的贵族更加喜爱使用轻便、精致的纸钞。这不仅因为制作金银钞票的材料更好，鉴别真伪更容易，还因为用钞票交易免去了携带大包货币的不体面。
钞票的面额比金属货币更丰富，比如2米拉，5米拉，等。
瓦尔·莱塔恩略带歉意地递出三张10米拉的银钞：“这次没有换足够多的零钱，希望找零不会给你造成太大困扰。”
你管10米拉叫做零钱……季行之眼尖地瞥到莱塔恩先生的钱包里有紫色光泽。那是金诺拉纸币特有的尊贵颜色。而面额最低的1诺拉纸币相当于1600塞拉……他小口吸气，保持礼貌，装作不在意地摸出两枚银刀——那是微微弯曲，不太规则的长条形银片，重量相当于2.5个标准银米拉，也就是所谓的二分之五银刀。
“这是找零。很抱歉我们不惯用纸币，您知道的，总有人会被拙劣的造假术欺骗。”季行之回以一个礼貌的歉意。
两位礼貌的先生相视一笑，季行之的木箱已经卖空了大半，最占地方的班尼萨木雕成功出售之后，更显得货品寥寥无几。不过这个时候，第一批下来的游客大多四散开来，去跟随向导参观，或随性漫游，或预订住宿。第二批游客则有仆从随行，并没有在街边小贩身上投注丝毫目光。
有几个不知轻重的小贩想要拦下客人，被随行的仆从一脚踹开，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倒不是说踹得很重。只是贵族的仆从能够每天吃饱，而滩前地的贫民饥渴贫弱。
伴随着第二批旅客下船，港口附近就要开始清场了。
真正的贵客，必然有相匹配的欢迎仪式。让他们这些样貌干瘪，衣着破旧，举止粗俗的下等人入了贵人的眼，那就是班尼萨缺乏礼仪和诚意，甚至可以上纲上线到蔑视城邦友谊的地步。
众人恋恋不舍地背着各自的木箱离开。莱塔恩父子依然和季行之并排行走。
小柯林语速缓慢，但发音标准地问：“这位先生。为什么别的商人不像你一样组合出售米糕和甜茶、小食呢？”
季行之笑着反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们应该组合出售米糕和甜茶、小食呢？”
“因为这样能卖得更多，得到更多的收益。”小柯林故作老成地说道，“大家都喜欢在吃米糕、米饭、面饼的时候配上小食和饮料，如果组合在一起售卖，会更受欢迎！”
“是吗？”季行之摆出一副考考你的模样，“那你知道你每天的伙食费是多少吗？”
“知道。”小柯林挺起胸膛，“我在学校的餐食配额是每天6米拉，其中早餐1米拉，午晚餐各1米拉，间餐或者下午茶1米拉。”对于这么年幼，看起来还在启蒙教育的小朋友来说，能够明白金钱的概念，是很值得被夸奖的。
季行之笑了，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背着的木箱：“我今天出售一上午货物，大概赚了10米拉。但如果是平时，我叫卖一整天，也只能净赚1米拉，甚至有时候不足。这还是我会说外邦语言，会一些叫卖技巧。其他人挣的钱比我更少。”
小柯林张大了嘴。
“那，那你们，岂不是没有饭吃？”
“我们有2塞拉一斤的黑面包，3塞拉一斤的粗麦饼。如果平时节俭些，或者连续半年不生病，又或者某个月运气好，挣到了更多的钱，我们才会舍得奖励自己吃一次酸甜的米糕、咸香的面饼，喝一次爽口的甜茶。”这里的重量单位接近于记忆中的千克，但下层人们惯用半千克的重量单位来标定价格，因为这是大多数人愿意购买的重量。
小柯林指出了自己认为的问题之处：“可是，他们用来卖的米糕，不是自己做的吗？自己做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经常吃呢？这明明并不罕有。”
“因为我们自己吃的东西，不需要这么好的原料。就比如我售卖的甜茶，需要2塞拉每10克的班尼萨本地红茶，2塞拉每10克的精制糖菜汁。一杯售价8塞拉的甜茶，需要付出6至7塞拉的成本。”季行之笑眯眯地，毫无心理负担地欺骗小朋友，“7塞拉，这是我们整整两天的正常饮食开销。”
“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在吃主食的时候配小吃，并不是常识。”季行之看着一脸震撼和同情的小柯林，没有告诉他正常情况下甜茶只卖3塞拉。
他转头向莱塔恩绅士，略带调侃地说：“看来你给你的孩子上了生动的一课。”
“是的，我想我应当感谢你的指导。”瓦尔·莱塔恩先生右手抚胸，点头致意，“我很愿意邀请你来雅利娜安定居，我可以推荐你进入任意一座中等学校读书，并承担生活所需的费用。假如你愿意的话。”
这么好的嘛？
季行之试探地欲擒故纵：“但我的家人生活在这里，我舍不得他们。”
“如果是想携亲属定居雅利娜安的话，恐怕需要你的亲属拥有与你同样的聪慧。”
唔……有所耳闻，雅利娜安人口极少，不事生产，除了贵族以外只有学术水平优秀的平民教授、学生。这么看来，我去学城雅利娜安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但……
季行之犹豫了那么一瞬间，但还是摇了摇头：“感谢您的好意。”
小莱塔恩对他的拒绝感到不理解，但莱塔恩先生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平和地致意：“值得尊重的选择。”
季行之礼貌告辞，隐约听到求知欲旺盛的柯林·莱塔恩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他不愿意加入雅利娜安城？这里有最低每天2米拉的生活保障，他可以不用连本地茶叶制作的甜茶都舍不得喝……”
“每天2米拉的低保……”季行之下意识默念了一遍，难以抑制地有些向往。他过去就过着领国家补贴，衣食不愁，只用搞学术做研究的日子。若要他两个月前有得选，想必他也会选择成为学城雅利娜安的一分子，但他现在放不下了。
季行之思绪飘飞，连妹妹的招呼声都没听到，直到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啪”一下拍到他屁股上！
“杨若拉！”季行之难以置信地扭过头，“你这不雅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伊维亚人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种。他们天生便拥有并知晓自己的姓，比如杨·若拉，作为流浪的孤儿却笃定自己姓“杨”。传说这个种族有且永远只有十一个姓氏传承在世间，一个姓氏的消亡必然伴随着另一个姓氏的诞生，他们的姓氏自有其力量。其中，杨若拉的姓氏继承了“隐蔽、酿造和香料调制”的天赋。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个无依无靠的猫娘可以在充满暴力和野蛮的下城区生存，因为她自带天生的隐蔽性，存在感很低。若不是更换合租室友，她也不会被伪装成租客的混混直接盯上，在大街上被逮住。
起先，季行之只觉得这是因为杨若拉身形小巧，容易让人忽视。
但经过了两个月的相处，他越来越觉得，在这个有猫娘、巨人、精灵和教会的世界上，或许真有一些过去的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甚至是超能力——就比如此时，娇小瘦弱的猫耳少女拖着比她至少大三倍的木制小车走在大街上，理应是相当显眼的风景，却无人投注额外的关注。
就比如她总能在三位哥哥想不到的时候“啪”一下拍他们的屁股。
而下此黑手的杨若拉也气呼呼地抬头看着季行之，张开嗓子眼喊：“我都，喊了你，三遍啦！之之你是聋子吗！”
“呃……”季行之突然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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