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令人感到沉重的事
班尼萨人从不怜悯贫穷。
因为这座城邦有着最完善的探险制度和后勤支援，因为只要有豁出命的勇气，踏上出海的航船，活着回来，就一定伴随着财富。深海的猎获，沉船的遗迹，教会与城邦对黑海盗的赏金，每一笔都是诺拉起步的收入！
这也是季行之之前一直有所犹豫，没有决心筹划上学读书的原因。
在这个世界，这个城邦，读书真的不算多好的出路。比如中等文法学校毕业，曾在执政厅——也就是事务局的上级单位——工作的卡利斯，也不过周薪20米拉，现在做手工工场的文书公关，一个人干一个部门的工作，也不过周薪25米拉。
读书人能凭本事挣的钱不过这么多，甚至远不如港务局终身制公务员的待遇。——后者只需要巴结上一个贵族，就足够了。在这里，读书最大的价值在于认识贵族或让贵族认识自己，而非学习知识技能。
这多少让季行之感到知识被玷污，而有所排斥。
但若让他出海……
季行之小口吸气，紧了紧自己背上的木箱。
他得承认自己是有心理阴影的。他原本平安顺遂的日子就是因为一次访学交流活动路上游轮失事而结束，他也莫名其妙来到一个全然陌生，语言不通的世界。现在，他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有了值得思念的亲人，有了相对稳定的生计……“说句老实话，相比于过去，我更舍不得现在这个有亲人，有朋友的世界……”
他确实是因此迟迟不敢尝试出海，甚至回避去主动了解这件事。
“如果能去港务局的话，倒是可以着手了解一下出海冒险的事……我记得扎巴科以前提过，冒险家们的猎货很大一部分是在港务局估价、完成交易的。不过那个部门比他这种负责海关安检的油水多多了，能安排进去的都是帮贵族捞钱的真正亲信……”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盘算着未来一两年的事情。
他一时忘记了走动，直到少女苏娅再次向他表示感谢：“今天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您给我的机会。我今天的收入几乎是往年这时候的三四倍。”
“那是你自己的努力。”季行之赞许地鼓励她。但很快，他想起自己之前隐约担心的事情，皱起了眉头：旗舰抵港的日子本就比平常收入多五六倍，苏娅今日的收获更是在此基础上翻了三四倍，几乎相当于许多人一个多月甚至两个月的收入。万一有人起了歹念，她一个小姑娘……
季行之不免多问一句：“你家还有别人吗？有人来接你吗？”
“我……我家……”苏娅嗫嚅着说不出话。
按理说不把家庭状况告诉陌生人是居民街生存守则之一，但她的情绪明显不是不想说、为难，而是一种很激烈的，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释然，是绝望还是解脱的情绪。
季行之本不是乐意关心他人苦难的人，但气氛都到这了，他心中也升起几分不忍，于是追问道：“我今天下午看你脸色特别不好，出什么事了吗？”
“我……妈妈，病了……我不是，我不是说希望您帮我什么，对不起……我是，太害怕了呜……”苏娅说着说着，开始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病了？”
季行之想到早上那个放不下自尊心的少年，有看了看眼前的少女，总觉得很在意。
“能具体说说什么情况吗？你妈妈是哪族人？”
苏娅缓了缓情绪，很快稳定下来，思路清晰地回答道：“我妈妈是混有鲁迪肯特人血统的米亚人，身体素质一直比一般米亚人更好。她前几天有些低烧，但没有别的反应……这很正常，居民街到处都是生病的人，染了什么也不稀奇，所以我们都没有在意。”
季行之适当引导：“那今天中午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她今天，头昏的厉害，一直在睡……我，我好害怕……如果是脑袋里得了病，是不是就没救了……”苏娅说到这里，又开始绷不住情绪。
季行之默然。
“你们去教堂了吗？”他问。
教堂的基层牧师既是乡村教师，也是赤脚医生，会一些粗浅的诊断。这个世界的医学不能说先进发达，只能说粗暴血腥，深得哪痛砍哪的精髓。就算是贵族爵爷得了病，似乎也只能求助于草药巫医和教会司铎的洗礼。
基层牧师会的那点草药方子，以及一些经验性的叮嘱，已经是贫民唯一能接触到的治疗手段了。
“教堂……”苏娅怔怔复述一遍，有些迷茫、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对，对，我们还没有去教堂。教堂……太远了，我从来没去过。”
季行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接下去。
教堂远吗？或许是不近的，冯德普兰区的圣卡琳教堂坐落在滩前地唯一的高地，在狭长的滩前地最西北侧。那里和居民街隔着冯德普兰商业区、列拉齐港、冯德普兰货运港口、圣洗窄道、光荣大街，从居民街出发步行走到圣卡琳教堂可能需要一个多小时，这对于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挤出来挣钱的贫民家庭是难以接受的。
“但你们已经生病了，生病到影响工作了，怎么都应该去看看。”他苍白无力地劝道。
“是的，您说的对。我们是该去教堂的。”苏娅摇摇头，“是我们，太过愚蠢，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去教堂请求帮助……”
教堂的牧师不一定能治疗疾病，解决问题，但多少会提供一些缓解的方案。
尽管这些方案有一大半是“不要再这么辛苦地劳作，适当减少工作时长”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但多少也会有些“夜晚睡觉多盖一层被子”“每天多喝一杯水”“工作的时候把桌子垫高一层”这种具体有效的嘱咐。
同时教堂还会为确实生病的人提供圣水和简餐，这些东西吃不饱，却比平日里的饮食更加精细，能够抚慰心灵。
“我这就带妈妈去教堂，谢谢您，谢谢您，我竟然一直没有想到……”
苏娅冲着季行之浅浅鞠了一躬，硕大的木箱在她背后摇摇欲坠。她就这么背着相较于娇小骨架过于沉重的负担，一步步急促地往家的方向走。
一直没有想到……
季行之在原地呆站了几秒，想感叹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感叹些什么。
而后他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上去，担心小姑娘携带巨款一个人在路上遭遇危险。
事实上，一路上确实略过不少贪婪、饥渴、麻木又恶意的目光。季行之一一扫过去，它们大多来自失去了住所，失去了丈夫、妻子或孩子，也失去了年轻的中年流浪汉。那些人或许曾是工人，曾是农民，曾是黑帮成员，但因为残疾或病弱，他们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只能在某个角落睁着眼睛等待救济或死亡。
这些人没有打劫一个常年卖货的健全女孩的能力……
季行之收起多余的同情和悲悯，在心中默默评估。他机警地瞪了因为种种缘故今天收入不那么高的同行，让他们背过身去，假装对少女苏娅匆忙的回归并不关注。他四处观察，记下了几个鬼祟的面孔。
他将苏娅送到家门前，嘱咐她：“我在这里、这里、那里和那里看到了踩点的人。今天挣的钱要更加注意保存，尽可能换成货物和原材料。”
苏娅这才发现慷慨博学的恩人护送了自己一路，连连道谢，很是感激地点头：“是我太过慌张了……我竟然忘了小心谨慎。今天太感谢您了，太感谢了……您帮了我大忙。”
季行之点点头，见她终于开始冷静思考，理清思绪，将今天的收入按照银钞、银刀、银币、半银币、铜币收拾好，进屋去和母亲说话，后退两步准备离开。
他紧了紧木箱的背带，抬起头。苏娅的住所就这样映入他视野。
这就是几块靠着石砖墙垒高的石块，用黏土混合稻草稍微固定，上面搭着参差不齐的竹条，其中编织干草，用草绳固定了厚麻布和大片棕榈叶。这就是一个原始得仿佛荒野求生一般的棚屋，住在这种地方只需要给石砖墙的主人——旁边那座二层高集体公寓的房东——交一笔每周2米拉维护费，是居民街最廉价的住处。
“疾病的温床啊……”季行之颇为担忧地环视一周，转身离开。
如果苏娅的妈妈是因为过度劳累而生病，反而是件好事。至少没有流行性疫病在这里蔓延。季行之来到这里才两个月，没亲眼见过居民街的疫病。但巴伦说，两年前发生过一次疫病流行，让许多老人、孩童、流浪汉凄惨死去，整个居民街都弥漫着尸体的腥臭味。
那次疫病让冯德普兰事务局不得不掏出大把资金，对居民街进行整体清扫，并且修建了不少公共厕所，设立了相对应的监督、清理岗位。
季行之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苏娅稍远，也是一座集体公寓，虽然四个人挤在不过几平米的狭小空间里绝不算体面，但相比于生活在没有正经墙壁、大门的棚屋里的苏娅，他们好歹有书桌、有灶台，还有集体公寓的公共盥洗室，不必要去没有配备洗手台的街边公共厕所。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发现铁栅栏门上的链条已经被整齐挂在一旁，明白是卡利斯提前下班回家了。
巴伦和杨若拉都不会把铁链挂得这么整齐。
他放下木箱，把它摆放得横平竖直，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到洗衣篓里。
卡利斯心情不错地摆弄着自己的一堆边角木料，手边放着三张淡蓝色的，散发着特殊油墨香气和金属光泽的钞票。他在米亚人中算样貌清秀年轻，但相较于米斯蒂安人仍旧更加深刻立体，一头黑发浓密，恰到好处的微卷中长发型掩盖了发际线方面的隐忧。
“小行之回来啦，今天辛苦你了。”卡利斯语调微微上扬，语气愉悦。
他转过头来打量了这个捡来的失忆弟弟两眼，神情阴沉下来：“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很沉重。”
“没，就是我……嗯，今天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妈妈生病了。”季行之扯了下嘴角。
卡利斯了然：“生病啊。那的确是个让人沉重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对于没有储蓄的家庭来说，生病意味着层次的掉落。从单元式公寓掉落到集体公寓，从集体公寓掉落到棚屋，从棚屋掉落到流浪。卡利斯用指教的口吻对季行之说：“所以我们一直希望你读书，趁我们资金宽裕，身体健康，去读书升学。然后找个更好的工作，而不是勉强能喂饱自己就满意，等到老了再发现自己只有被挑选的余地。”
季行之摇了摇头。
他仍旧对读书这条出路报以偏见，认为这玷污知识且缺乏效率。
“卡利斯，今天扎巴科·德罗塔，就是那个找你定制人偶服装的贵族家仆，给我指了一条路，你帮我参考一下。”
因为这座城邦有着最完善的探险制度和后勤支援，因为只要有豁出命的勇气，踏上出海的航船，活着回来，就一定伴随着财富。深海的猎获，沉船的遗迹，教会与城邦对黑海盗的赏金，每一笔都是诺拉起步的收入！
这也是季行之之前一直有所犹豫，没有决心筹划上学读书的原因。
在这个世界，这个城邦，读书真的不算多好的出路。比如中等文法学校毕业，曾在执政厅——也就是事务局的上级单位——工作的卡利斯，也不过周薪20米拉，现在做手工工场的文书公关，一个人干一个部门的工作，也不过周薪25米拉。
读书人能凭本事挣的钱不过这么多，甚至远不如港务局终身制公务员的待遇。——后者只需要巴结上一个贵族，就足够了。在这里，读书最大的价值在于认识贵族或让贵族认识自己，而非学习知识技能。
这多少让季行之感到知识被玷污，而有所排斥。
但若让他出海……
季行之小口吸气，紧了紧自己背上的木箱。
他得承认自己是有心理阴影的。他原本平安顺遂的日子就是因为一次访学交流活动路上游轮失事而结束，他也莫名其妙来到一个全然陌生，语言不通的世界。现在，他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有了值得思念的亲人，有了相对稳定的生计……“说句老实话，相比于过去，我更舍不得现在这个有亲人，有朋友的世界……”
他确实是因此迟迟不敢尝试出海，甚至回避去主动了解这件事。
“如果能去港务局的话，倒是可以着手了解一下出海冒险的事……我记得扎巴科以前提过，冒险家们的猎货很大一部分是在港务局估价、完成交易的。不过那个部门比他这种负责海关安检的油水多多了，能安排进去的都是帮贵族捞钱的真正亲信……”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盘算着未来一两年的事情。
他一时忘记了走动，直到少女苏娅再次向他表示感谢：“今天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您给我的机会。我今天的收入几乎是往年这时候的三四倍。”
“那是你自己的努力。”季行之赞许地鼓励她。但很快，他想起自己之前隐约担心的事情，皱起了眉头：旗舰抵港的日子本就比平常收入多五六倍，苏娅今日的收获更是在此基础上翻了三四倍，几乎相当于许多人一个多月甚至两个月的收入。万一有人起了歹念，她一个小姑娘……
季行之不免多问一句：“你家还有别人吗？有人来接你吗？”
“我……我家……”苏娅嗫嚅着说不出话。
按理说不把家庭状况告诉陌生人是居民街生存守则之一，但她的情绪明显不是不想说、为难，而是一种很激烈的，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释然，是绝望还是解脱的情绪。
季行之本不是乐意关心他人苦难的人，但气氛都到这了，他心中也升起几分不忍，于是追问道：“我今天下午看你脸色特别不好，出什么事了吗？”
“我……妈妈，病了……我不是，我不是说希望您帮我什么，对不起……我是，太害怕了呜……”苏娅说着说着，开始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病了？”
季行之想到早上那个放不下自尊心的少年，有看了看眼前的少女，总觉得很在意。
“能具体说说什么情况吗？你妈妈是哪族人？”
苏娅缓了缓情绪，很快稳定下来，思路清晰地回答道：“我妈妈是混有鲁迪肯特人血统的米亚人，身体素质一直比一般米亚人更好。她前几天有些低烧，但没有别的反应……这很正常，居民街到处都是生病的人，染了什么也不稀奇，所以我们都没有在意。”
季行之适当引导：“那今天中午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她今天，头昏的厉害，一直在睡……我，我好害怕……如果是脑袋里得了病，是不是就没救了……”苏娅说到这里，又开始绷不住情绪。
季行之默然。
“你们去教堂了吗？”他问。
教堂的基层牧师既是乡村教师，也是赤脚医生，会一些粗浅的诊断。这个世界的医学不能说先进发达，只能说粗暴血腥，深得哪痛砍哪的精髓。就算是贵族爵爷得了病，似乎也只能求助于草药巫医和教会司铎的洗礼。
基层牧师会的那点草药方子，以及一些经验性的叮嘱，已经是贫民唯一能接触到的治疗手段了。
“教堂……”苏娅怔怔复述一遍，有些迷茫、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对，对，我们还没有去教堂。教堂……太远了，我从来没去过。”
季行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接下去。
教堂远吗？或许是不近的，冯德普兰区的圣卡琳教堂坐落在滩前地唯一的高地，在狭长的滩前地最西北侧。那里和居民街隔着冯德普兰商业区、列拉齐港、冯德普兰货运港口、圣洗窄道、光荣大街，从居民街出发步行走到圣卡琳教堂可能需要一个多小时，这对于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挤出来挣钱的贫民家庭是难以接受的。
“但你们已经生病了，生病到影响工作了，怎么都应该去看看。”他苍白无力地劝道。
“是的，您说的对。我们是该去教堂的。”苏娅摇摇头，“是我们，太过愚蠢，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去教堂请求帮助……”
教堂的牧师不一定能治疗疾病，解决问题，但多少会提供一些缓解的方案。
尽管这些方案有一大半是“不要再这么辛苦地劳作，适当减少工作时长”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但多少也会有些“夜晚睡觉多盖一层被子”“每天多喝一杯水”“工作的时候把桌子垫高一层”这种具体有效的嘱咐。
同时教堂还会为确实生病的人提供圣水和简餐，这些东西吃不饱，却比平日里的饮食更加精细，能够抚慰心灵。
“我这就带妈妈去教堂，谢谢您，谢谢您，我竟然一直没有想到……”
苏娅冲着季行之浅浅鞠了一躬，硕大的木箱在她背后摇摇欲坠。她就这么背着相较于娇小骨架过于沉重的负担，一步步急促地往家的方向走。
一直没有想到……
季行之在原地呆站了几秒，想感叹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感叹些什么。
而后他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上去，担心小姑娘携带巨款一个人在路上遭遇危险。
事实上，一路上确实略过不少贪婪、饥渴、麻木又恶意的目光。季行之一一扫过去，它们大多来自失去了住所，失去了丈夫、妻子或孩子，也失去了年轻的中年流浪汉。那些人或许曾是工人，曾是农民，曾是黑帮成员，但因为残疾或病弱，他们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只能在某个角落睁着眼睛等待救济或死亡。
这些人没有打劫一个常年卖货的健全女孩的能力……
季行之收起多余的同情和悲悯，在心中默默评估。他机警地瞪了因为种种缘故今天收入不那么高的同行，让他们背过身去，假装对少女苏娅匆忙的回归并不关注。他四处观察，记下了几个鬼祟的面孔。
他将苏娅送到家门前，嘱咐她：“我在这里、这里、那里和那里看到了踩点的人。今天挣的钱要更加注意保存，尽可能换成货物和原材料。”
苏娅这才发现慷慨博学的恩人护送了自己一路，连连道谢，很是感激地点头：“是我太过慌张了……我竟然忘了小心谨慎。今天太感谢您了，太感谢了……您帮了我大忙。”
季行之点点头，见她终于开始冷静思考，理清思绪，将今天的收入按照银钞、银刀、银币、半银币、铜币收拾好，进屋去和母亲说话，后退两步准备离开。
他紧了紧木箱的背带，抬起头。苏娅的住所就这样映入他视野。
这就是几块靠着石砖墙垒高的石块，用黏土混合稻草稍微固定，上面搭着参差不齐的竹条，其中编织干草，用草绳固定了厚麻布和大片棕榈叶。这就是一个原始得仿佛荒野求生一般的棚屋，住在这种地方只需要给石砖墙的主人——旁边那座二层高集体公寓的房东——交一笔每周2米拉维护费，是居民街最廉价的住处。
“疾病的温床啊……”季行之颇为担忧地环视一周，转身离开。
如果苏娅的妈妈是因为过度劳累而生病，反而是件好事。至少没有流行性疫病在这里蔓延。季行之来到这里才两个月，没亲眼见过居民街的疫病。但巴伦说，两年前发生过一次疫病流行，让许多老人、孩童、流浪汉凄惨死去，整个居民街都弥漫着尸体的腥臭味。
那次疫病让冯德普兰事务局不得不掏出大把资金，对居民街进行整体清扫，并且修建了不少公共厕所，设立了相对应的监督、清理岗位。
季行之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苏娅稍远，也是一座集体公寓，虽然四个人挤在不过几平米的狭小空间里绝不算体面，但相比于生活在没有正经墙壁、大门的棚屋里的苏娅，他们好歹有书桌、有灶台，还有集体公寓的公共盥洗室，不必要去没有配备洗手台的街边公共厕所。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发现铁栅栏门上的链条已经被整齐挂在一旁，明白是卡利斯提前下班回家了。
巴伦和杨若拉都不会把铁链挂得这么整齐。
他放下木箱，把它摆放得横平竖直，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到洗衣篓里。
卡利斯心情不错地摆弄着自己的一堆边角木料，手边放着三张淡蓝色的，散发着特殊油墨香气和金属光泽的钞票。他在米亚人中算样貌清秀年轻，但相较于米斯蒂安人仍旧更加深刻立体，一头黑发浓密，恰到好处的微卷中长发型掩盖了发际线方面的隐忧。
“小行之回来啦，今天辛苦你了。”卡利斯语调微微上扬，语气愉悦。
他转过头来打量了这个捡来的失忆弟弟两眼，神情阴沉下来：“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很沉重。”
“没，就是我……嗯，今天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妈妈生病了。”季行之扯了下嘴角。
卡利斯了然：“生病啊。那的确是个让人沉重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对于没有储蓄的家庭来说，生病意味着层次的掉落。从单元式公寓掉落到集体公寓，从集体公寓掉落到棚屋，从棚屋掉落到流浪。卡利斯用指教的口吻对季行之说：“所以我们一直希望你读书，趁我们资金宽裕，身体健康，去读书升学。然后找个更好的工作，而不是勉强能喂饱自己就满意，等到老了再发现自己只有被挑选的余地。”
季行之摇了摇头。
他仍旧对读书这条出路报以偏见，认为这玷污知识且缺乏效率。
“卡利斯，今天扎巴科·德罗塔，就是那个找你定制人偶服装的贵族家仆，给我指了一条路，你帮我参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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