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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费朗太太

    “那天她真的很奇怪,强调了好几次‘坠海幸存的米斯蒂安人’这种话。”季行之详细把自己第一次去教堂试听课时,缪莎·塔莉莎牧师的表现说了一遍,有些担忧,“我很担心我的身份、经历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

    “不会吧?”杨若拉低头思索,“应该不会吧……也许只是太少见了呢!我还没听说过有船只失事,落入大海还能幸存的人呢!”

    季行之警觉起来:“从没有人能从大海中幸存吗?”

    他可不敢把这个世界的大海当做普通的海洋来看——他就是从这片大海中穿越而来的。

    莫非……

    这片海洋是穿越之海,落入海中的人都失踪了,穿越到别的世界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的某一部分跳了一下。

    他再跳一次海,能穿越回去吗?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这么一过,首先他没有特别怀念自己的过去,其次——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果真有异界来的穿越者出现,他多少能知道点消息——比如拐弯抹角地邀请他研究异界语言之类的。

    杨若拉料理好了那条鲈鱼,把鱼籽掏了出来——至于为什么这个时节会有鱼籽,那只能说是两个世界不太一样。季行之和卡利斯换了位置,坐在火炉旁边,准备料理鱼籽。

    卡利斯一屁股做到季行之刚才的位置。他刚才一直在思索和回忆,脸色从看起来被欠了5诺拉升级为看起来被欠了50诺拉:“我记忆里,加上我在执政厅工作的那么些年,确实没听说过任何一人能从大海中幸存归来。”

    季行之心里有事,沉默不语,巴伦也保持着惯常的沉默。

    杨若拉托着下巴,看起来无忧无虑,丝毫不担心:“但卡利斯你也不是海港、海洋相关的岗位呀!或许只是你没听说过而已。”

    卡利斯下意识就要张嘴讽刺对方的无知,但很快意识到自己从未和家人提及太多在花园区任职的事情,话到嘴边拐了弯儿:“但凡对执政厅……那种东西,职能非常混乱,通常是逮到什么人就用什么人。我曾经的岗位说是个记账的,哦,不对,要用更体面的措辞,做资金流动的账目核算的,但常常因为工位和上司挨得近被拉去采购、押运……”

    “所以我能够确定,就我所知的所有资金流向,没有一项是用于‘救援’的。”

    “但是行之是自己从海里飘上来的!”杨若拉不依不饶,“大人物们不愿意出海救援,但落水的人总会自救吧?”

    “这我倒不知道了……”

    卡利斯没有再嘴硬,不过他想到一个办法:“巴伦,你有空可以问问码头的捕鱼人朋友们这件事,他们应该知道许多和大海的传说——整日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总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吧?”

    “唔。”

    巴伦顿时变得愁眉苦脸。

    鲁迪肯特人的性格注定了他没什么朋友,更何况工作没有任何交集的“捕鱼人朋友”。

    季行之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没事,我自己去问问就好。卡利斯果然头脑比我更灵活,我就没想到这种方式。”

    “头脑灵活”的评价在“拍卡利斯马屁排行榜”上至少位列前十。

    他十分受用,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获取信息,解决问题就是这样,要从各个方向寻找可能的突破口。你之前关于学习文字的想法就很好,可以通过免费学校,报刊,吟游诗人来学习,你应该把这种发散的,不拘泥于‘正统渠道’的思考方式运用到方方面面……”

    “呃……”季行之愣住。

    卡利斯其实说的很对。他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可以剑走偏锋,善用旁门左道,但是面对陌生领域他反而容易被“正统”“权威”限制思维。但是……

    二十多岁,带过学生的季教授无奈开口:“卡利斯,如果你以后有孩子,他一定会非常叛逆。”

    卡利斯抿了下嘴唇,敏感地听出这其中的吐槽意味。

    他镇定地回应:“但你并不是心智不成熟的叛逆小孩。”

    季行之打趣他:“噢,但我打赌你面对真正的小孩子只会更加恨不得把所有经验和知识灌输给他。”

    卡利斯眯了眯眼,但没有继续说话。

    清炖的鲈鱼已然雪白得恰到好处,发出勾人的香气。巴伦注意到杨若拉被鱼肉完全勾走的眼神,发出了一家之主的号令:“先吃饭吧。”

    季行之起身收拢装有低度数米酒的瓶子,放在杨若拉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将珍惜的,按颗数计费的黑胡椒、红辣椒一一归位。他没找到类似于姜的佐料,却找到了昂贵但也没有那么高攀不起的辣味素材,决定用辛辣掩盖鱼腥味。

    这足以骗过除了伊维亚人以外的大多数人类的嗅觉。

    至于伊维亚人——他们天生喜爱海腥味。

    杨若拉已经下意识将炖好的鲈鱼端了出来,伸手想去分下一块鲜嫩鱼肉,却在注意到季行之仍旧在火炉前忙碌而犹豫。她看看巴伦,又看看季行之。

    季行之熟练地将锅底烤热,加入一点点珍贵的黄油——天可怜见这个没有肉猪养殖的海岛实在是委屈了他的一身厨艺,并且用哥哥对妹妹的俏皮语气说:“我很快就好,你先吃。没听巴伦大哥说吗,先吃饭。”

    巴伦不在意什么餐桌礼仪,季行之也不在意,先坐下先吃是惯例。

    杨若拉从善如流地被说服了,开始享用美妙的晚餐。

    至于卡利斯——这种与提升幸福感有关的细节问题,没有人会去在意卡利斯的意见的。

    集体公寓狭小的窗棂前明灭着橘红色火光,温馨的烟火气也这样从窗边袅袅飘出。这样的场景不多也不少,零零星星点缀着居民街冷寂的夜晚。

    而在他们家隔壁,费朗太太的六个孩子正由年纪最大的姐姐和年纪第二大的哥哥带领着点燃火炉,用清水和蒸汽润湿面包,一同取暖和填饱肚子,然后围坐成一圈读书认字。

    费朗太太今天去工场加班了,她是工场的管理人员,因为一条流水线上相邻的工人请假,她必须回去调整排班,让效率不要下降得太厉害。同时,她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和那些流水线和半自动机构的真正拥有者不同,她是真正能接触到每一位工人的那种管理者,自认为本质上也只是一位更高级的工人。

    这种认知让费朗太太会在能力之内对流水线上的工人们报以同情和关照,所以她打算从今晚的夜班开始调查——询问那些病倒的工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合理安排工作量,做出必要的隔离和防范。

    “乔治和罗杰……呼,实在是在普通不过的名字了。”费朗太太翻找着人员名册,由衷的感谢自己有着属于诺拉人的条理性,在每一位工人入职时都登记了姓名、标志性特征和岗位名称。在核对了七名“乔治”和四名“罗杰”之后,这位认真负责的女士确定了生病的员工,并对登记上的信息感到惊讶。

    “竟然是个年轻人!”

    她之前还说“有老工人请假了”,对这两位再普通不过的工人的印象仅来自于他们工作极其积极,像是那种家里有孩子在读书的父亲,没想到这两位工人来工场不过半年,今年才满十六岁。

    “竟然更先让年轻人患病吗……”

    费朗太太稍稍放了点心。

    大家都有一种朴素的认知,就是疾病会让人朝着死亡迈出一大步,所以年老的永远比年轻的更容易病倒。

    如今只是两位年轻工人病倒,这反而不那么让人担心,兴许是年轻人贪玩,莽撞,得罪了不能冲撞的存在。

    费朗太太百余年的记忆渐渐上浮,作为比米亚人更长寿的诺拉人,她们的见识通常同样绵长悠久,也就知晓许多米亚人、伊维亚人终其一生都不能知道的隐秘传闻。

    比如说,有一个海边的村庄,偶尔会有俊俏优秀的年轻人声称自己目睹了倒垂在海面之下的,类似教堂的庞然大物和更深处深沉的,无法被描述和理解的事物。当地朴素又原始的土著人认为那倒悬的教堂是对神明的亵渎,同时坚信目睹着一切的年轻人会遭遇客死他乡的厄运——这些年轻人会被倒吊而死或者赶出村庄,独自谋生。

    事实上无依无靠的年轻人离开家乡确实大多都死去了,奇妙的经历最多赋予他们说书和唱诗的素材,但原始的村庄又没有足够的文学积淀让他们胜任这一行业。

    费朗太太知道,这和教堂的倒影没有任何关系。

    或者说,倒悬在海面之下的宏伟教堂,并不是伤害的那一方,而是守护的那一方。

    人们都知道深海教会和风暴圣堂互为背影,职责互补,信仰着同一位海洋与风暴之神,共同守护着茫茫大海之上的文明。但是许多人都不知道,深海教会作为风暴圣堂的“倒影”,那座教堂,或许真的像“倒影”一样存在于混乱与秩序的边缘,镇压和守护着懵懂无知的信徒们……

    “愿静女阁下保佑这些可怜人们。”

    费朗太太做了个祈祷的海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