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命运道则 » 第三十一章 血疫

第三十一章 血疫

    苏娅家果然出事了。

    季行之还没到她居住的破雨棚跟前,就已经发现零零星星的人从窗户,从布帘背后探出头,流浪汉侧卧在脏污的大街上,勉强换了个身位,神色麻木地听着棚屋里传出的尖叫声,并不打算消耗更多的体力去好奇发生了什么。

    苏娅就这么站在家门口,在一群成年男人和成年女人的围观中瑟瑟发抖。

    而那个在屋里发出刺耳尖叫的,令人们探出头来观察的声音,毫无疑问来自苏娅的妈妈——

    “你不能让你妈妈一直发疯啊,我们也要睡觉休息的!”一个中年男人语气凶狠地对苏娅发难,却丝毫没有冲进屋里制止那个尖叫的女人的意思。

    季行之眼尖地注意到,苏娅的手指青紫肿胀,像是被什么狠狠碾过一样。

    “苏娅!”

    他从人群中穿过,飞舞的斗篷让生活麻木的贫民摸不着头脑,下意识远离。

    “季先生!”苏娅瞬间认出了熟悉的声音,像是抓住了主心骨。

    她足够聪慧理智,知道现在不是哭诉的时候,强忍着哽咽说明情况:“妈妈今天上午又头疼起来了,我劝妈妈去教堂祷告,妈妈答应了我,但没有跟我一起离开……她,她偷偷去了工场,继续工作!”

    她解释了自己下午为什么没去叫卖。

    发现母亲没去教堂的时候,她连忙跑回家找人,连要贩售的货品都忘记整理和准备了。后来从邻居口中打听到母亲又去了工场,她虽然担忧,但也认为母亲的身体康复到足以继续工作,是件好事,于是决定晚上回来再和母亲争吵,要求她祷告、静养。

    因为母亲患病休息,她需要自己准备用于出售的糖菜米糕,在家附近的空地多耽搁了一个小时。

    就这一个小时的功夫,让她恰好遇到了捂着额头回来的母亲,吓得她连木箱都忘记拿走,连忙飞奔回家。

    “妈妈头疼得厉害,一直在发抖。后来,她用铁锅打我,砸我的手,不让我进屋。”

    季行之注意到苏娅的手指青紫肿胀,看起来骨节都有了错位。

    这让他皱起眉头。

    “那个疯女人一直在尖叫,你快让她闭嘴!不然我就把你们丢到海里去!”旁边的重点男人对季行之大喊大叫,一副恃强凌弱的模样。

    可惜季行之从来不认为这种看着骨架粗大,实则没二两肉的粗鲁男人是“强”,对他的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安抚苏娅:“我们先试试,能不能和你妈妈沟通。她一直在喊叫,有说什么听得懂的话吗?是太疼痛了吗?”

    “她就是让所有人出去……如果没有人试图靠近的话,妈妈只会哭,她……她一定很疼……”

    苏娅终于忍耐不住悲伤和恐惧,干涩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眶里落下来。

    季行之给了这个干瘦女孩一个克制的拥抱,鼓励安慰她:“我们再问问。”

    大概是他这番姿态看起来相当磨叽,又或许是他温和从容的神态让粗鲁男人感到了无法理解的窘迫,总之,季行之这边刚安抚好当事人,另一边的米亚人壮汉就开始发难,骨骼分明的拳头就要往这个看着不比姑娘强壮几分的米斯蒂安人身上落——

    季行之侧了下头。

    他甚至没有侧踢,就着粗鲁男人的力道轻轻一拽,就把他摔进了墙角那对排泄物里。

    他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故意用胸腔发音,雄浑低沉地质问道:“觉得自己拳头很大?”

    “那你怎么不自己进去让那个女人闭嘴?”

    粗鲁男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两只眼睛在柔白色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深红可怖,仿佛是断药的瘾君子或上头的赌鬼。他张大嘴,唾沫飞溅地咆哮:“她是魔鬼!她是邪恶的魔鬼!那是魔鬼的女儿!让她闭嘴!让魔鬼闭上嘴!”

    粗鲁男人看起来害怕极了,而周围围观的人显然也很害怕他,周遭不停传来“砰砰”的关窗户声。劣质玻璃在劣质窗框间吱呀作响,妄图掩盖住一个疯子的咆哮。

    这下子,之前觉得苏娅家女人吵闹的邻居,也开始觉得女人的痛呼还可以忍受,总比疯子的嘶吼要好。

    季行之没有功夫注意周围的变化,他觉得这个男人情绪太过怪异,令人不安。

    他好像在害怕什么,这种害怕催生了另一种疯狂,他抛下了一切顾虑,冲着苏娅手脚并用地扑过去!

    “魔鬼!你不闭嘴,我就杀死你肮脏的女儿!我——啊!!”

    季行之反应很快,他先是一伸手把苏娅挡在身后,用宽大的斗篷遮蔽少女的视线,然后用手肘外侧狠狠打在那男人的下颌处,尽可能避免他的鼻涕唾液落在自己正面。

    然后,季行之抬起脚,想再补一下,以防万一。

    就在这时,苏娅的棚屋里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女声!

    “——,——!”

    过高的声调让语句内容模糊不清,季行之只来得及拦着苏娅后退,然后就看到一个只穿着半边长衣,体格明显健壮的女人冲了出来,用裸露在外的,没有布料包裹的手臂死死掐住那个男人的脖子,按在地上。

    苏娅迫不及待想上前:“妈妈!”

    “回来!”

    季行之直接一抬手,把她挡在了斗篷后面,眯起眼睛。

    苏娅妈妈的情况,着实离“正常”有点远——她裸露的手臂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血泡,这些血泡呈现半透明,像一个个凸起的血管瘤,肌肉用力、撞击、按压的时候会悄然消失,然后又慢慢膨胀、充血。

    那些凸起部分的皮肤变得很薄,几乎半透明。女人用力掐住粗鲁男人的脖子的时候,长在户口的血泡就破裂了。因为太昏暗,季行之看不清那里面流淌的东西是什么颜色,但这不重要,这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不正常!

    “女士,女士——”季行之扬起声调,加快语速,“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您是苏娅的母亲吗?”

    几乎要掐死男人的强壮女人沉默地看了眼隐藏在斗篷和口罩里的青年——听声音是青年,沉默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着点了下头。

    “女士,您可能感染了一些……一些发病很快,传染性很强的疫病。我现在要带苏娅去教堂,找专业的牧师和医生来为您诊断,您……”

    季行之咽了口唾沫。

    “您可以在家里稍等吗?我们很快就会带牧师来的!”

    女人灰暗麻木的脸低下来,冷漠地看着地上喘不上气的男人。她的声音变得高亢嘶哑,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鸣叫。但季行之还是分辨出了意思,她说:“我本来就在家里,不让人靠近。”

    她看向季行之,或者说,看向他的身后。季行之仍旧用斗篷牢牢捂住苏娅的眼睛,不让她看到那可怖的,介于血泡和血管瘤之间的深红色肿胀。

    这个行为博得了一位母亲的好感。她冷硬麻木,残余着歇斯底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柔和。她用那种难以分辨的气鸣音,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我,不活下去,保护她,这次。谢谢你。”

    她不指望自己能活下去,这诡异的头疼和耳鸣,令人恐惧的血泡,无不昭示着她沾上了惹不起的麻烦。

    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不要被自己牵连、传染。

    但季行之面对着这样的恳求,坚定地摇了头。

    “不要想着活不下去,你答应了苏娅,要看到她学会写字、打字,一起去住大房子。”

    他很认真,态度很严肃,同样口齿清晰地缓慢又坚定地重复:“你不能在这里放弃,我和苏娅都会努力帮助你,救助你。如果在牧师到来之前,你自己放弃了,苏娅会多么伤心?”

    “当妈妈的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对吗?”

    强壮女人的脸色变得青白,扭曲,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转身钻回了房间,没有多看苏娅一眼。

    我至少要看到女儿带着牧师来给我收尸,要看到她被教会保护着,我才敢死去……

    女人的呜咽声夹杂着怪异粘稠的“咕嘟”声在寂静的夜色下如此鲜明又如此微不足道,淹没在风声、火焰噼啪声和玻璃窗嘎吱声里。

    季行之带着苏娅转身就跑,他把斗篷反卷起来,但没有丢弃,免得被缺乏保暖的流浪汉捡走。

    苏娅跟在季行之后面,几乎是被他拽着跑,上期不接下气。她慌了几秒钟,想追问妈妈怎么样了,为什么要挡住她的视线,但很快,这个聪明的姑娘就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竭力加快脚步,跟上步伐。

    但还是跟不上。

    季行之的身体远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弱不禁风,他迈开步子狂奔的时候,寻常男米亚人都要被甩到后面,更别说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姑娘了。

    但苏娅一声不吭,死死咬着牙跟在后面跑。

    从居民街到圣卡琳教堂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两人飞奔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缪莎牧师——缪莎牧师——”季行之一靠近教堂,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身着牧师袍的一位青年牧师迎了出来:“现在不是祈祷时间——二位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并没有打开教堂院落的大门,在铁栅栏门背后做出祈祷的手势,静静看着季行之两人。

    “缪莎牧师说,如果疫病有了不正常的症状,随时可以来找她。”季行之快速说道,“她妈妈的病情危险又怪异,我认为这是不正常的,我们需要帮助!请让我见缪莎牧师!”

    青年牧师皱了下眉头,先入为主地认为眼前衣着不体面的贫民在大惊小怪。

    但他还是根据程序接待了傍晚造访的两人,实话实说:“缪莎阁下在与卡西安阁下会谈,你需要在中殿稍作等候。”

    季行之有所犹豫,他回头看了还没喘匀气的苏娅一眼,点点头:“如果缪莎牧师没有空闲,就麻烦您听一下病人的症状……我单独跟您说。”

    “好。”

    季行之理智又急迫的态度让青年牧师稍稍改观,也紧迫起来,小碎步往教堂后面的员工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