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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下)雁过云霭暮青山

    却说林风虽然得了皮端的留信,但他自己始终是担心风铃的安危,便又回到五台山中寻找风铃,更在各处酒肆探听皮端的下落,谁知任凭他找遍五台山上下,风铃和皮端仍没有半点消息。他心中越发的焦躁,但又不想被柳烟凝瞧见,以免她心中担忧,遂找了一处酒肆要来一壶酒,浇一浇心头的烦闷,却在此时,他在大街看见一个背影,只觉此人身形十分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正要低头继续喝酒时,猛然间记起了那人是谁,竟是那青木令主!林风急忙丢下块碎银,紧紧地跟在青木令主身后。

    只见青木令主转过一个街角后,径直往一处客栈走去。林风抬眼望去不由得心中一跳,原来这客栈不是别处,正是他和柳烟凝二人落脚的客栈,他心中疑虑更重。青木令主走到客栈门口时,忽然从大街的另一端奔来十余匹快马,马上人尽是佩剑带刀的江湖人,当头一人跳下马,来到青木令主身边向他施礼。青木令主示意众人将客栈围住,他自己则往客栈里面走去。小镇之中少见这种江湖阵势,周围百姓尽都纷散而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这些江湖人,林风掩在纷散的人群中,趁乱来到客栈后面,在那些江湖人未发现前跳入客栈中。

    林风心知这伙人来意不善,而此时柳烟凝武功尽失,无半点防卫之力,若被青木令主先一步找到,定然十分凶险,他想到此处,飞快的往柳烟凝的房间奔去。柳烟凝也察觉到客栈外的异象,单手握住一柄飞刀悄悄地立在门后,若有人闯进来,这一刀虽不能要了对方性命,却能给自己一个夺路而逃的机会。林风急匆匆地推开门,与此同时柳烟凝一刀扎向他的神庭穴,林风反手一抓将她手掌捉住,见她无恙登时松了一口气,说道:

    “凝儿,你现在内力尽失,万万不可再妄动武功!”

    柳烟凝不以为意地笑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无非再吐几口血罢了。”

    林风连忙止住她,低声斥责道:

    “不要说这种话!”

    柳烟凝脸上一红,问道:

    “外面可出了什么事?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乱子!”

    林风面色微沉,环手将她抱起来,说道:

    “我在外面见了一个人,心里觉得他是冲我们来的,我们速速离开此地,一会儿再跟你细说。”说着,他单手推开窗户,纵身而下。柳烟凝揪着他的衣襟,心头砰砰直跳,暗想:“报仇既已无望,我又何必时时将仇怨放在心上?得此有情郎,夫复何憾?”

    林风抱着柳烟凝跳下窗户时,窗下早已有两个江湖汉子守着。那两个汉子见林风骤然跃下,喝道:

    “哪里走!”

    其中一个汉子抡起鬼头大刀,唰的向林风砍去,他料定林风手中抱着一个人,身形不便,这一刀下去林风万万是躲不过的。谁知林风在半空的左脚踮住右脚,蓦地又拔高丈余,向不远处一棵大槐树飘去,那汉子见他身形飘逸,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另一个汉子手中攥着一柄大板斧,叫道:

    “好汉子!看斧!”手中板斧却不是劈向林风,而是林风将要落下的那棵大槐树,只听咔嚓一声,大槐树从中而断,平移开丈余。

    林风见了这两人手段不由得心中一惊,暗道:“这两人都不是普通的江湖庸手啊!”他惊心之余,在半空之中猛然探出右掌,五指曲伸,一股冰寒的吸劲从他掌中迸出,不远处那拦腰而断的大槐树被他掌力一吸,本来平平前移的树干陡然向他这边倒来。不多时大槐树轰然倒下,巨大的树冠将林风和那两个汉子都砸在下面。大槐树才落下不久,从枝叶中钻出两个汉子,二人抡起鬼头大刀和板斧几下就将大槐树枝杈砍断,而大槐树下却并未见道林风。

    其中一人骂道:

    “嘿!,这小子有两手哇!”

    另一个汉子又一板斧将大槐树树干劈成两段,赞道:

    “不错,这小子功夫不赖!”

    正在此时,又从窗户上跳下一个人,那手执鬼头大刀的汉子,叫道:

    “嘿!又来一个!”说着,他也不看来人模样,抡刀便砍。

    那人在半空中见大刀砍来,遂单脚踩住刀背,使了个移山填海,硬生生地将鬼头刀踩落在地,就连那抡刀的汉子也被这一踏之力压在地上,他仰头看见来人,脖子一缩,鬼头刀也不要了,急急退后几步,颤声说道:

    “令主……”

    那自窗上跃下之人正是青木令主,他冷撇了二人一眼,说道:

    “贺老大,贺老二,你们去将前面的人召集过来,循着本令主留下的线索,仔细追踪,若再有半点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说完,他望了望不远处错落的屋顶,一踏地上大槐树的残枝,身子嗖的一下奔出数丈,不消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贺老大见他走远了才拾起鬼头大刀,口中怪骂道:

    “贺家大爷、二爷是你叫的吗?”

    贺老二也拖着板斧走到近前,附和道:

    “大哥说的是,想当初,咱们在羊肠山自在快活,谁知跟他们入伙后,竟受这份鸟罪!”

    贺老大扛着鬼头大刀,骂道:

    “都怪那该死的房四,老子要劈了他!”说完,他晃着身子向客栈前面走去。

    贺老二见大哥当先走了,便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口中叫道:

    “大哥说的是,去砍了那该死的房老四!”

    二人边走边骂,不多时便消失在街角,就在二人走后,从客栈屋顶上落下两个人,正是林风和柳烟凝。原来方才林风借大槐树倒下的瞬间,凌空步虚,足踩焦火之位,身子陡然间窜上屋顶,而树底下贺家兄弟却只顾着挡住砸下的树枝,并没留意二人去向,只当二人趁机远遁了。

    林风扶住柳烟凝,面色低沉,凝声说道:

    “此事蹊跷的很,他怎会知道你我在这里?若我所料不错,该是那焦达给青木令主报的信!”

    柳烟凝闻言不由得问道:

    “是焦达?”

    林风眼底露出一丝寒光,沉声说道:

    “那晚我追那黑衣人,只觉那黑衣人身形熟悉,而且他故意掩住本来的声音,所以他应该是我认识之人,怕我认出才那么做。而后来他称呼皮端为玄炎令主,我当时就心中纳闷,听他们交谈我知道皮端是受制于他,而所谓的玄炎令主、青木令主、黑水令主必定是同一伙人,那么这黑衣人定是认识这伙人。再有那焦达临走之前留了一句狠话,让人不得不怀疑他!”

    柳烟凝微微惊讶:

    “是他?”

    林风听见有马蹄声,想必是那些江湖人来了,当下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那青木令主追不到咱们定会生疑,再回来查看此处,咱们先离开此地,我再与你细说。”

    柳烟凝窝在他怀中默默点头,心中想着:“你要去哪里,我便去那里!你我只有不分开就好。”其它的事她早已不放在心上。

    林风又回到客栈后院,从客栈中盗走一辆马车,然后将柳烟凝放进马车里,自己则寻了一顶破斗笠罩在头上,而后驾着马车向小镇外行去。他们的马车刚出小镇时就见十几匹马飞快的从马车一侧窜过,马上之人正是方才围住客栈的那些江湖人,贺老大、贺老二也在其中。

    柳烟凝掀起帘布一角也看见了这些人,说道:

    “他们现在离开了小镇,咱们不妨再回去,让他们意想不到。”

    林风微微摇头:

    “不妥,那青木令主狡诈多变,他方才追出去后,不久便会察觉到不对,定会再回小镇细查,此时你内力尽失,若被他遇上,咱们定然吃亏,所以万不能让他看见。”

    柳烟凝闻言若有若无地说道:

    “若我武功未失,也不必怕他。”然而她在心底里却暗叹:“若武功未失,我又怎么会放下仇怨之心,甘愿随你左右?”

    林风见她神情落寞,忍不住问道:

    “柳老门主当真是被……”

    柳烟凝立时打断他:

    “不要再提这件事!我若要你为了我永远不再见那人,你可愿意?”

    林风闻言胸口不由得一窒,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柳烟凝见状微微冷笑道:

    “也罢,只别让我再见到他就好!”

    林风身处两难之境,握住马鞭的手不自觉攥紧,却忽觉背上一暖,是柳烟凝拥住了他的背,她低声说道:

    “不要难过,我最不愿你知道这事的,谁知你还是知道了。”

    林风的心骤然停住,蓦地转身握住她的手,颤声说道:

    “咱们去秃笔山隐居,做一对山野夫妻,再不见江湖人,你可愿意?”

    柳烟凝听他如此说,心中登时一阵暖意融融,又想起当日洗墨潭两人相遇时的尴尬,芙蓉面微微烧红,张开檀口轻轻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啐道:

    “你在想些什么?坏东西!”而拥住林风腰际的手臂却是紧了。

    两人经一天急赶,天黑之时他们已在五台山百余里之外,远处天边上徐徐挂起一弯残缺的月牙,白凝之色尤胜玉璧,而在这荒野寂静之中,群星显得尤为闪耀,如一颗颗珍珠缀在天幕之上。林风将马车停住,升起一堆小火,而后从马车中取出衣毯吃食,正要招呼柳烟凝时,却见她望着繁星如海的夜空静静发呆,遂上前唤道:

    “凝儿,来吃些东西。”

    柳烟凝望着满天的明星,徐徐说道:

    “那时在罗浮山上,师父特别喜欢看星星,常常半夜里起来望着满天星斗怔然出神,有时还在群星下缓缓舞剑。”

    她说到这里,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慢慢做了一个起手式,枯枝一端微微扬起,斜指着夜空,目光则望着远处天边,神情说不出的凄楚,林风在一边看得心中不禁有些揪疼。柳烟凝轻轻缓缓地舞了起来,剑势轻柔缓慢,每一剑出都像是带有无尽的叹息,优雅的白裙滑过深秋焦黄的枯草,带起一片片柔和的光晕,丽人如玉,舞若飘云,在秋夜繁星下妙曼舞动,一时间天上明星尽失光彩,流光星痕尽被收藏于丽人纤纤素手之下,衣袖飘飘,如幻似梦。她步子时或细碎轻快,时或矜持漫行,手中枯枝化作流天星辉,包绕住白色身形,若幽谷清兰,独处山涧清泉之侧,独自品味着自己的哀伤、情思。林风只觉她剑舞之中透着无尽的哀思,无尽的伤憾,似是在悼念一些事、或是一个人,她眼中时而流露出的哀戚之情是那么的打动人心,看得他不自觉泪流直下,浑然忘了所有。

    柳烟凝在横刺出一剑时,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倒了下来,林风急忙上前扶住她,担忧地责备道:

    “你内力新失,真元受损,怎可轻易舞剑?”

    柳烟凝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伸手为他拭去泪,笑道:

    “没事,我只是学着师父当年舞剑的模样罢了,倒真有些累了。”

    说着,她将脸庞靠在林风的肩膀上,才又缓缓说道:

    “当年第一次看师父舞剑时,我哭得比你还凶,整整哭了一个晚上,后来我师父就不让我晚上瞧她舞剑,可我还是偷偷的看。现在想来师父她定然早就知道我在偷瞧她舞剑了。她每逢月淡星繁之时就望着夜空怔然不语,我几次问她,她都摇头不说,直到有次……有次她跟我说了一个故事:多年前有个少女爱上了一个白衣翩翩的美少年,但那少女心中骄傲,每每见了少年总是冷言冷语,少年却不以为怪,时常在出门之后为她带回一朵开得最美的花,无论是何节气、是何地方,若逢春则带回一朵娇艳的芍药,若是去湖边则带回一朵清妍的荷花,也有时是一些不知名的花草,但凡少年出门,他从不落下过一次。后来,少年在江湖上名头越来越响,少女不愿被他看轻,便也去江湖上闯荡,她天资聪颖,武功又高,不过几年功夫便与少年齐名天下。两人本可欢喜的度过一生一世,却在此时,他们遇见了另一个女孩,那女孩狡黠灵怪,又美得不可方物,颇受他们二人喜爱,三人交情日深,少女也待那女孩如亲妹一般。谁知有一日,那女孩突然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回家受罚,少女心中担忧便去寻她,谁知却见到女孩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而那少年正在她身侧仔细看护。少女心中凄楚,愤而转身离去,再也不见这二人。”

    说到此处,柳烟凝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都瘫软在林风怀中,闭着眼歇了片刻才又问道:

    “林郎,你说这件事怪谁?”

    林风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呆愣住。柳烟凝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许多年后,那女孩找到少女,诉说当年之事,一切竟是那女孩荒唐所为,她本无意伤害他们二人,也最不愿伤害他们,但到最后却是伤得他们最深。少年在那事之后便出家为僧,永不问俗事,而那女孩也深悔自责,从此不再踏足江湖半步,少女自己则终老于山林之中。”

    柳烟凝望着满天繁星,复又问道:

    “林郎,你说这事怪谁?”

    林风不由得想起早年时,姑姑雷娘子苦追赵一横不得而在潭州金樽月买醉的情形,那时的雷娘子也是那样的悲伤、那样的无助。柳烟凝见他仍不说话,不由得微微有气,指尖掐了他胳膊一记,嗔道:

    “怎么不说话?心里有愧吗?”

    林风见她嗔怪,连忙摇头说道:

    “没有,没有!”

    柳烟凝斜横了他一眼,蓦地叹道:

    “想必你也猜到那少女是谁了,正是我的师父云台大师,早年间江湖人称她为仕女剑莫女侠,在武林中罕有敌手。我一直不知道那少年是谁,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五台山的白云禅师了,只是不知那女孩是谁。师父说过,她当年若不是一气之下走掉了,而是三人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开,或许三人也就不会那般伤心,然则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呢?”

    林风环手搂住她,轻声说道:

    “云台大师和白云禅师都是绝世高人,他们尚且参不透这情字,你我晚辈又何苦伤神。”

    柳烟凝闻言自嘲道:

    “当年听师父说起时,我自己倒哭得稀里哗啦的,师父反而要来劝我,岂不奇怪?”

    说着,她两眼一翻,眨了眨又望向林风,模样俏皮至极。林风自与她相处以来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娇憨的神态,他只觉心里再有千般万般疼爱给她都嫌不够,但要她愿意,自己纵使上天摘星,下海捞月也心甘情愿。

    柳烟凝被他瞧得脸上蓦然一红,口中娇嗔道:

    “你又在想些什么坏东西!?”林风只管望着她嘿嘿直笑。

    二人相拥坐在点点繁星之下,看流星不时飞过天边,听草丛中虫声叽叽,不知不觉东边鱼肚翻白,昨夜的火堆也只剩下缕缕青烟。柳烟凝身有内伤,经不起累,早早的在林风怀中沉沉睡去,睡梦中嘴角轻弯,似是梦到什么甜美的事,有些苍白的脸漾起微微的笑容,显得尤为绝美。林风见天色已亮,便探手连人带衣毯一同抱起,轻轻柔柔的放进马车里,又回身用土将火堆埋住,而后才赶着马车上路。

    约莫到中午的时候,柳烟凝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问道:

    “我睡了几个时辰?”

    林风见她醒了,便道:

    “你身上有伤,多睡些时候对身子好。”

    柳烟凝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钻出身子与他并排坐着,又问道:

    “这到什么地方了?那青木令主可有追来?”

    林风怕她摔下马车,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而后才微微笑道:

    “没有,他可能是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柳烟凝眼睛忽然一亮,也笑道:

    “他必是从焦达那里得了消息,而焦达却未料到我身上有伤,也未料到你我两个江湖高手竟会如寻常百姓一般,驾着马车而不是凭借轻功出镇,那青木令主自然也就一时半刻找不到我们。”

    林风见自己刚刚说出半句,她便接了下句,不由得会心一笑,又说道:

    “那青木令主带了这许多人专为来杀我,定不会就此罢休,他在小镇上找不到你我,不出半日,便会四处搜寻,他虽带了十几个江湖人,但除非他亲自出手,我才会忌惮三分,否则人再多咱们也不必怕他。”

    柳烟凝闻言冷哼一声,说道:

    “倒好似我拖累了你一般。”

    林风闻言握住她的手,微微有气恼:

    “你休要再说这样的话!”

    柳烟凝正要再说话,却听林风沉声说道:

    “有人来了!”

    果然,从不远处的山林之上呼啸着奔来了十几个蒙面人,这几人或手提朴刀,或紧握长枪,蹿到近前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当头一个汉子,生得十分魁梧,扛着一柄大刀单手叉腰站在马车之前,上下打量着林风,片刻之后他忽然转头向身边的一个小喽啰问道:

    “小幺!这干瘦的小子能有几两油水,就这老马破车,像是有钱的主儿?”

    那小喽啰也上下打量了下林风,而后对那汉子说道:

    “邬老三,今日这趟就算了吧,放他们过去,看他们是小夫妻,出门不易!”

    那汉子嘿嘿笑道:

    “好!”别看他身形高大却对这小喽啰言听计从,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林风倒是头一遭遇见山匪,见这大刀汉子神态憨厚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位大哥可是要打劫?”

    那汉子闻言一瞪眼,喝道:

    “不错,兀那小子,三爷来问你,你身上有多少金银?”

    林风将手一摆,说道:

    “在下身无长物,唯有老马破车而已,这位大哥怕是要空手而回了。”

    那汉子提着大刀,猛然间跨前一步,问道:

    “此话当真?”

    林风点头说道:

    “当真!”

    那汉子闻言回身就走,边走边骂道:

    “偏生三爷倒霉,劫道都遇见个穷鬼!”

    那小喽啰听见了,出声叱道:

    “邬老三!说什么诨话?!”

    那汉子连忙又回过身来,连掌了自己两下嘴,讨好道:

    “我多嘴!我诨话!”

    小喽啰面色不豫,转身往山上走去。那汉子见他竟直接回身走了,慌忙叫道:

    “小幺!你哪次见我真劫过什么好人了?!偏生你经不起玩笑……”

    他将大刀往背上一捆,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剩下的十几个小喽啰见当家的走了,也连忙跟着往山上跑去。

    柳烟凝在方才众山匪来的时候,躲进了车内,而那汉子也只问了问林风便就走了,此时众山匪走了,她才从车内钻出来,问道:

    “刚才出什么事了?那山匪怎么走了?”别说区区十几个山匪,就是十几个江湖好手,在林风手底下也讨不得好去,她倒不害怕,只是心里奇怪。

    林风也兀自莫名其妙,说道:

    “他们见我不像是什么财主便走了,倒是嫌我穷了。”

    柳烟凝见他做模做样,遂笑骂道:

    “当真要他们抢了才顺了你的意么?”

    林风伸手揽过她的腰肢,笑道:

    “我林风身无长物,唯有一糟糠之妻耳!他们没什么可抢倒是白白忙活一通了。”

    柳烟凝听见他调笑,微怒道:

    “糟糠之妻?!”

    林风连忙改口:

    “非也,非也,是闭月羞花兼落雁惊容的娇妻。”

    柳烟凝终于忍不住破口笑道:

    “你这厮几时改了性,这般犯浑!”

    林风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

    “凝儿,有你一生,夫复何憾!”

    柳烟凝俏脸烧红,转脸躲进他怀里,林风却抬起她的脸,在她羞红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记。柳烟凝身子骤然酥软,瘫在他怀中,动不得半分。

    林风见她模样娇羞,越发的迷人,一时忘情又要去吻她,谁知柳烟凝啪的一掌打在他脸上,她人一转又钻回车内,口中嗔骂道:

    “小色鬼,得寸进尺!”林风呆愣愣地抚着微有些疼的脸,嘿嘿直笑,又惹来柳烟凝一阵嗔恼。

    二人驾着马车又在山中转了几日,只觉这山中秋色正盛,入眼一片片的嫣红,又有飒飒秋风不时拂面而过,端的是一处好地方。只是这几日下来,柳烟凝身子越发的无力,每每都要林风相扶才能走出车外,二人在山中看枫叶正红,黄鸟翩翩,一时间忘了身后仍有追兵,只觉寄身山水之间,纵使终老此地也再无遗憾。眼见柳烟凝一天虚弱过一天,林风不由得心中焦急。

    柳烟凝反而时常安慰他道:

    “我不过是内力尽竭,真气虚耗所致,这些日子软绵无力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十几年修得的内力真气一夕之间竟没了个干净,身子有些不适应罢了。”

    林风初时尚觉有理,后来却见她时时不见好转,便道:

    “你这般逞强可如何是好,咱即刻下山,找一处安静的所在,给你好好的养养身子。”

    柳烟凝拉住他的手,说道

    “那青木令主的势力不可谓不大,若到了山下街镇之中,不多时便会被他察觉,到时反而麻烦,如今我有个去处,你要不要去?”

    林风闻言眼中一亮:

    “你是说那土匪窝?”

    柳烟凝见他一猜即中,心中欢喜,当下说道:

    “不错,那是个土匪窝,他青木令主千料万料,定猜不到咱们竟躲进土匪窝里,再者听那邬老三的话,也不像是无恶不作的歹人,何况就算是歹人,咱们难道还怕了不成?”

    林风眉头微蹙,犹豫不决地说道: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

    柳烟凝见他面露迟疑,眼神中带有些不愿,便猜到其中缘由,她随即从身边扯出一条丝巾蒙在脸上,俏声说道:

    “现在你可愿意了?”

    林风被她猜中心思,面皮微微发热,尴尬地说道:

    “既然是个好去处,那就去住上些日子。”

    那土匪山寨的所在也算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山寨傍峰而建,出入寨子只有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若是有大批人马走到这里也只能单人单马慢吞吞的走,而在寨前则有一条不知何年代留下的铁索,铁索长约二三十丈,之下便是百十来丈深的一道山沟,一端在羊肠小道尽头,一端在山寨门前,若有官兵来剿,山寨那边只要砍断铁索,纵使有千万官兵也莫奈他何。

    但这些看似天堑的地势,却不在林风眼中,他将马车停在铁索之外的羊肠小道上,抱起柳烟凝飞身踏在铁索上,身形似一团青云转眼间便到了山寨之前。山寨箭楼上的小喽啰刚刚打了个盹,这才一睁眼,就见一人飞快的向寨子这边奔来,他连忙抄起铜锣,铛铛的敲起来,几下锣声在空旷的山谷中震天响。

    不多时,青狼寨中的大小喽啰纷纷跑了出来,或拿刀剑,或拿短斧长枪都来到山寨门前,当前一个拿剑的中年汉子,拦住众人,喝道:

    “乱什么乱,都给咱站好喽!就算来的是千军万马也让他们瞧瞧咱们青狼寨的气势,气势万万不要输了人家!”

    说着,他又对身侧一个小喽啰说道:

    “小幺,去将你家老三喊起来,这厮昨夜是不是喝酒了!?”

    小幺微微有些不愿,硬声说道:

    “不去!”

    使剑汉子见他不乐意,便劝道:

    “男人家喝几碗酒不是大事,你去叫他,他最听你的!”

    小幺这才慢吞吞地往寨子里面走去。

    小幺走后,那使剑汉子大喝一声:

    “小的们,去将寨门打开,让咱瞧瞧,是那路好汉来了!”

    当下有人去将寨门打开,只见寨前的一块大石上,柳烟凝施盈盈地坐着,俏脸上蒙着一层白纱,瞧不清面貌,只觉她身形婀娜,动人无比,再瞧她身旁站着的林风,一袭蓝衫,遗世独立,若不是他眼中泛着寒光,当真是一对璧人。

    那使剑汉子见来闯寨的竟是这般十分文弱的两人,他不由得大怒,抬头对箭楼上的小喽啰骂道:

    “你小子是不是又偷懒打盹了,这也值得敲锣!?当心咱剥了你的皮做鼓!”

    箭楼上那个小喽啰连忙求饶:

    “大当家,小的真没打盹,小的这身皮也经不起鼓槌几下敲,大当家饶命哇!”他口中叫着,身子却躲进箭楼里让那使剑汉子再也看不见他。

    使剑汉子登时大怒:

    “嘿,这贼小子!看咱不剥了你的皮做鼓!”

    他作势要上,身边有小喽啰急忙拦住他,劝道:

    “大爷,这眼前还有闯寨的贼人呢,要剥他皮也不急这一时!”

    使剑汉子按下心头怒气,瞧着林风文弱的模样一脸的不屑,说道:

    “后生,你做啥要跑咱青狼寨来?敢情也是被官府逼的?”

    林风在方才寨门开的时候,见一众山匪都瞧在柳烟凝身上,心头有些愠怒,冷冷地说道:

    “在下与拙荆路过此地,借宝地暂住些时日,不知寨主可否答应?”

    使剑汉子听他这么说,顿时叫道:

    “后生,你当咱这是客栈吗?容得你借住?”

    林风仍冷冷地望着他,说道:

    “那如何才容得在下借住?”

    使剑汉子大笑道:

    “好个不知好歹的后生,你当咱这宝剑是假的?来来来,你若能在咱宝剑下走得十招,咱这青狼寨不仅任你吃住,就是咱这大当家的也任你做!”

    说着,他手中长剑疾出,刷刷在青狼寨的木门上连刺数剑,快得让人瞧不清楚到底刺了几剑,只见他长剑之下,那木门上赫然刻出“青狼寨”三个草字,他刺完这几剑甚为得意:

    “怎样?后生,你可还有比过?”

    林风尚未说话,他身旁的柳烟凝却不由得惊呼道:

    “是参差门的惊风剑法!”

    那使剑汉子见她竟一口道出自己剑法,微微有些惊讶,看来这女子是个江湖人,他又想起方才的豪言壮语,心头不由得一跳,有些后悔,但他生性爱面子,话出口了便不再改口,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林风,盼他不要答应出手。

    林风见柳烟凝认出那汉子的剑法,而他于江湖中门派所知甚少,便问道:

    “参差门?是什么门派?”

    柳烟凝缓缓说道:

    “我也不怎么知道,只是当年学剑的时候,师父曾说过参差门是个极厉害的门派,剑法尤为厉害,只是这近百年间没落了,在江湖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不想在这深山之中竟见了参差门的传人。”

    林风见她说起参差门时眼神发亮,知她也是个使剑的行家,对这等传闻中的剑法必然极为钦慕,便柔声说道:

    “那我就让你瞧个清楚,可好?”

    柳烟凝闻言大喜,抬头望着他,妙目中尽是柔情蜜意,低声叫道:

    “林郎……”

    谁知那使剑汉子却是心中急躁,喝道:

    “后生,你倒是比还是不比?不比,咱这就送你下山去!”

    林风握了握柳烟凝的手,而后向那使剑汉子问道:

    “敢问兄台大名。”

    那使剑汉子一愣,随口说道:

    “咱姓常名青山,你又叫什么名字?”

    林风微微一笑,说道:

    “原来是常青山常大哥,日后你可称呼我为风大当家的。”

    常青山闻言大怒:

    “你这后生可是不要命了,说这等胡话,当心咱剥了你皮做鼓!”

    林风缓步走到近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常大哥,就依你方才所说,我便来与你比剑,不过要改一改,你若能碰到我一片衣袖便算我输,怎样?”

    常青山本来对他还有些疑忌之心,此刻见他如此托大,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嘿嘿笑道:

    “后生好大口气,若咱连你衣袖都碰不得,那咱这大当家不作也罢!”他爱面子,这话说出来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模棱两可间硬是将他方才十招之约推了个干干净净。

    林风一抬手,说道:

    “常大哥,请!”

    常青山也抱歉说道:

    “后生,你远来是客,你先来!”

    林风哈哈一笑,忽的欺近常青山眼前,一掌拍向他的面门,这一掌来得好不突兀,无半点风声无半点劲力,径直按在他的脸前。常青山大为惊骇,手中长剑反旋而上,一剑削向林风手腕,谁知林风这一掌竟是虚晃一记,他脚下错步,倒踩从革之金位,转眼间来到常青山身后,啪一掌轻轻地拍在常青山肩膀上。常青山脸登时绿了,林风这一掌若是拍实了,自己还焉有命在?这一瞬之间,常青山心中雪亮,眼前这后生只怕是个少有的高手,自己方才着实太过狂妄,但已势成骑虎,自己纵有千般万般不愿也只好跟他打过,想到此处,他心中一横,挥起长剑与林风斗将起来。

    林风此时的五行遁天步只在林灵噩之下,若真要使起来,天下间除了寥寥数人,没人能跟上他的身形步法。常青山身在他的身影之中更是苦不堪言,往日得意的剑法,落在林风身上时,总是蓄劲而出,空着而回,几次三番下来,常青山已气如牛喘,兀自懊丧不已。

    林风本想将他逼到极处,他自然便将剑法使出来,谁知他剑法竟变得毫无章法,不伦不类,完全没有方才寨门刻字那般潇洒和迅捷。他只得又将身法放松,每每总在常青山周身两步之外便不再欺近,而常青山见林风身形渐行渐缓,以为他方才疾风骤雨般的逼近,到底是损耗内力,这一阵下来,怕是真气不济,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常青山越想越心喜,手中长剑陡然疾出,剑尖擦林风的袖口而过,差一点就将衣袖削下,他忍不住大叫可惜,遂反手又是一剑,这一剑更为迅捷,剑尖晃动间竟窜出万点精光,似有雷霆万钧之声势,又有生生不竭之劲力,嗤嗤地刺向林风,饶是林风身法绝顶,这一剑也刺得他手忙脚乱,急踩炎上之火位,蹭蹭跳出数步,落在他剑气之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柳烟凝在一边瞧得仔细,惊赞道:

    “果然是惊风剑法,这一招风起云涌,剑势慑人,剑气绵延不绝,端的是非常的高明的剑法。”

    常青山闻言一愣,但他身在战团之中不便说话,将剑招收了,挥手又是一剑,这一剑却少了方才那一剑的惊人气势,变得柔柔弱弱,出剑仍是很快,但却如春风过面,娇弱不堪,万万想不出常青山这粗豪的汉子能使出如此妩媚剑招。

    柳烟凝见了如此剑招也微微疑惑道:

    “这一招春风拂槛使得好不突兀,仿佛……”她说着说着便紧拧细眉苦苦思解常青山方才的剑招。

    林风见她拧眉细想,不忍她伤神,便在常青山回剑之时,曲起食指弹在剑身上,只听嗡的一声轻响,只震得常青山抓剑不稳,长剑几欲脱手而出,柳烟凝则听到剑声,蓦然从沉思中醒来,望着林风有些嗔怪。

    常青山抓稳长剑后,抖手又是一剑,这一剑正是方才他寨门刺字的那一招,剑势快逾飞燕,剑光点点若寒夜繁星,带着迅猛的剑气豁然间刺到林风周身之前。林风先前被他一招风起云涌逼得几乎落败,此后心中便存了一丝谨慎,防他又突施奇招,果然常青山这一招更是厉害无比,自己身前身后,都是他的剑影,若行险躲避,身上衣衫少不得要被他削落一点半点,那便是自己败了。他正自焦急间,忽然记起那日皮端躲霍闻蝉黑索的那一招,心中一定,身形猛然间干拔起两三丈,在半空之中又使出雷娘子的登天之术,左右脚互踏又飞高数丈,身形一翻落在远处。

    本来常青山这一剑,林风除了硬挡之外别无他法,只是他心中骄傲不想以自己内力去欺他,便学着皮端的样子躲开,要是换作旁人,就算是想如此也会被常青山一剑刺下,再或者是换了别人来施展常青山这一招,林风想躲也躲不开,但别人不如林风轻功身法高明,使不这种脱困的法子,而常青山这套剑法学得七零八落,不成体统,这么一来更是刺不到林风。

    林风刚落地,方要舒一口气时,常青山长剑又到,这一剑仍是快剑,一剑直取林风中宫,犹如黄龙捣日,无半点花哨,剑气若有形有质,锐不可当。林风身形方自站稳,他这一剑就来了,只闻一声脆响,常青山手中长剑断成数截,他手中只握住短短的剑柄,而林风双手夹住他的剑尖,剑身却掉在地上断作数截。原来林风情急之间,合拢双手夹住常青山的剑尖,而后用至刚的五行金力,将他的长剑震作数段,才解了这一剑之危,林风心中不由得暗叫侥幸。

    常青山错愕地看着断成数截的长剑,好不诧异,过了好一阵,他心中才稍稍有些明白长剑是被林风内力震断,但他于面上却万般不肯承认,叫道:

    “这破剑经不起咱的手劲,竟断了!来呀,给咱换一支剑来!”

    当下有小喽啰赶忙奉上剑去,常青山将剑接在手里,掂了掂,哼声说道:

    “轻是轻了点,凑和着用吧!兀那后生,看剑!”说着,他又与林风战作一团。

    这一次,林风却着实留心了,再也不敢托大,仔细谨慎地瞧常青山的剑法,以防再被他打个手足无措。谁知这常青山此番来来回回就是那四招剑法,进也是这四招,退也是这四招,攻也然守亦然。林风暗暗惊心:“难不成这厮还有别的剑招藏私不肯使出来?还是他想用这四招来迷惑我,等我懈怠了,他再突施奇招,克敌制胜?”

    林风胡思乱想间,二人已然斗了百余招,常青山来来回回就这四招,以往总是才出一招便能制胜,但今日百余招下来,他身子逐渐吃不消,使剑的手也渐渐变慢,剑招更变得拖沓不堪,若非林风有意想让,只要轻轻一掌,他常青山便挡不住。二人又斗了几十招,常青山已如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几次踉跄都险些倒在地上,手中却兀自拿着那柄越来越重的剑,毫无章法的挥来挥去。

    正在此时从人群后窜来一个高大的汉子,猛然一声惊呼:

    “这小子,怎么是你!”

    这一声炸雷般的惊叫,登时把兀自苦撑的常青山吓了一跳,他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