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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徐长安

    徐长安是一个剑客。

    一个奇怪的剑客。

    一个学剑三十年仍未出师的剑客。

    他已年近五十,却从未想过要离开师门出去闯荡江湖。他从不在乎这些于他而言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不好奇江湖的风土人情,不执着于所谓的开宗立派名流青史,只专注于磨砺自己的剑道与剑意。

    倒是那几个出师多年早已在外自立门派的师弟师妹们,私下悄悄派弟子来请过他几回,希望他这个大师兄能出山立派,威震一方武林。

    师兄弟们之所以期盼这个大师兄早日出师、开宗立派,是因为他们尚在师父门下学艺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一脸敦厚老实的大师兄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不应该终生把自己困在师门中,埋没自己的才华。

    如果说曾经的大恭第一剑客、道骨仙风如天上谪仙人一般恣意潇洒的师父像一把华丽而耀眼的宝剑,可以随时扶摇直上九万里,一剑尽取十二州;那么徐长安就像一把鞘上已经锈迹斑驳的破剑,毫不起眼,人们很少会关注到他,甚至会完全忽视他。

    和衣着华贵、俊俏亮眼的师弟师妹们比起来,徐长安就像一个普通的杂役:身材高大挺拔,肌肉线条清晰,脸型略显方正,给人一种沉稳之感;颧骨适中,五官端正,却没有过于突出的轮廓,让人觉得亲切自然。他就像是茫茫人海中最普通的那一个,即使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擦肩而过,也难以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年到头徐长安都只穿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衫,好似从不怕冷,但偶尔也会在特别冷的数九寒天换上亚麻色的长衫。虽是临剑阁的大师兄,他却从不佩剑,也从不练剑,每日里只负责挑水打杂,以至于那些年里所有登门拜访师父切磋论道的前辈高人都只把这个朴实的汉子当作是临剑阁招的长工。

    但当你拔出这把剑才会知道,这看似腐朽不堪的剑鞘里面,藏着的是一把怎样锋利的剑刃。

    徐长安自十八岁起便跟着师父学剑。说是学剑,但其实这三十年来,师父没教过他任何剑法与招式,只让他每天干些砍柴烧火、洗衣做饭的杂活,让他在这过程中慢慢地去领悟他自己的“意”,他自己的剑意。

    二十岁那年,徐长安也曾问过师父:

    “师父,我的‘意’到底是什么?我应该怎么领悟?”

    那时的师父才约莫四十岁光景,满头银发光华耀眼,额前一缕发丝垂下,一袭青衣无风自动,好似天上剑仙临尘。听到徐长安主动提问,他大笑着回答:

    “长安啊,关于你的‘意’,我可教不了你。每个人的‘意’都是不一样的,都要靠自己主动体悟。你每天干的这些洗衣做饭烧火劈柴的杂活,看似无用,实则是在苦修。苦修最是熬人心性,也许一两天,也许一两年,也许几十年,总有一天你会突然悟透最契合你的‘意’。到那时,你便能出剑却无剑,即使与现在的师父相比也相差无几了。”

    那时的徐长安没听懂。

    但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懂,既然师父说了苦修就能找到‘意’,那么自己只要坚持苦修打磨心性就一定能找到。

    就这样,他苦修了整整三十年。

    ............

    徐长安虽是个剑痴,但除了剑以外,亦有在乎的人和事。

    惊蛰天。

    二师弟的小弟子圆圆一大早就把临剑阁的大门敲得砰砰作响,然后站在门口抬起自己肉嘟嘟的小脸蛋儿,一边往嘴里塞着爹爹买给她路上吃的糕点,一边大声地呼叫着徐长安和师父:

    “斯爷,大白,嗨门啦——”

    喊完,后山的林子里便惊起一片飞鸟——圆圆人不大,嗓门倒是大得吓人。

    听到这个小豆丁的声音,徐长安连忙放下手里劈柴的斧子,手用力地在腰间抹了抹,确认手上没有灰土后,这才跑去开门。

    大门甫一打开,把自己嘴巴塞得鼓鼓的小豆丁就像炮弹一样直直地冲向徐长安,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抬起头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张嘴不清不楚地喊道:

    “大白~”

    说话间,已经被她嚼碎的糕点小块小块地从嘴里掉到地上。这让小豆丁很是诧异和不解,她连忙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力的咀嚼,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与后怕,生怕刚刚吃下去的糕点再次从自己的嘴里飞出来掉到地上;然后高高地举起自己粉嘟嘟肉乎乎的右爪伸向徐长安。

    徐长安看着这个才到自己大腿高的小师侄,满脸宠溺地弯下腰来伸出相对光滑没有太多茧子的左手,轻轻地握住圆圆举起来的小爪子,就这样佝偻着慢慢地带她往师父住的院子里走去。

    圆圆今年刚刚五岁,是个“暂时”还很小很小的小豆丁(因为她坚持认为自己只是暂时还小,等她长大了一定会长得比大师伯还高还壮),走起路来像个企鹅摇摇晃晃的。在一众弟子里,二师弟最是疼爱这个资质平平却可爱天真的孩子。

    圆圆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被家人扔在二师弟自立的天剑山庄的山门口的大路上,被那天早起下山采买物资的一名杂役发现。幸而发现她的时候正值盛夏,这个小豆丁也因此没有被夜里的寒风冻死。

    二师弟的天剑山庄历来规矩森严,外人未经允许是不得留在山上的,但那名杂役却不忍看这么小的孩子在路边被活活饿死,便瞒着山庄的值守弟子偷偷把她抱上了山,平日用自己在厨房做工时攒下来的羊奶喂养,圆圆也就这样活下来了。

    而随着圆圆越长越大,杂役也终于瞒不住这件事。执法长老得知了圆圆的存在并上报给了二师弟。按规矩来说圆圆应该被送下山去,但二师弟终究是心善,让这么小的孩子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自生自灭实在是非常人所能为;再加上自己也近中年,这么多年没有过伴侣更遑论子嗣,便认了圆圆做自己的女儿,从此留在山上和其他徒弟一起学艺。

    二师弟也算是中年“得女”,因此对圆圆难免有些宠溺,小豆丁也因此成了二师弟门下一众弟子里最特殊的一个——对那些个不成器的弟子,二师弟向来是坚信“棍棒底下出贤徒”的真理;但到了圆圆身上,二师弟却从来都舍不得打骂这个宝贝女儿,一切都由着她。好在圆圆天生就不是喜欢无理取闹的孩子,从未和别的孩子有过争执,一直都傻傻的天真可爱,所以二师弟门下每个人都很喜欢这个肉嘟嘟傻乎乎可可爱爱的小姑娘。

    直到走到师爷院门口,圆圆才好不容易把塞在嘴里的糕点全都咀嚼完毕吞下了肚,刚透过院墙上的缝隙看到师爷在院子里侍养花草,她就等不及地放声大喊:

    “斯爷,圆圆来啦~”

    然后用力挣脱徐长安的大手,噔噔噔地跑向院子里的师爷。

    师父听到圆圆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到小豆丁颠颠地从院门口跑进来,脸上笑开了花:

    “是圆圆啊,慢点儿慢点儿,小心别摔着。”

    说罢就弯下腰抱起小豆丁。

    师父看着她那小脑袋上二师弟亲手扎的、松松垮垮被风一吹就要散掉的两个朝天鬏,一脸不满地和徐长安抱怨:

    “哼,你这个师弟这么多年是一点我的好都没学到,学剑学剑学不精,手艺手艺没学会。当年要是换了长安你,倒也不会输了......

    “唉,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了。现在他好歹是堂堂一派掌门,连自己女儿的头发都扎不好!他那么大一个天剑山庄,就没有一个人会给我徒孙扎头发吗?难不成还要我这把老骨头手把手教他吗?”

    话是这么说,可他自己也不闲着,走进里屋拿来梳子,坐在堂前给圆圆认真地梳头扎辫。

    徐长安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这爷孙俩。他很喜欢这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师父还没扬名天下、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

    师父一边给小豆丁梳头一边柔声问道:

    “圆圆,你爹让你来师爷这儿干嘛来啦?”

    小豆丁抬手一指徐长安:

    “找大白!”

    “说了多少次啦,是大伯不是大白。你爹爹说找大伯他有什么事儿呀?”

    她鼓足了腮帮子,想了好半天然后一拍胸脯,奶声奶气理直气壮地说:

    “斯爷,我不记得啦。”

    “不记得啊,那咱们就不想了。走,师爷给你做好吃的去。”

    “好~”

    ............

    傍晚时分,圆圆在临剑阁用过了晚饭。

    吃饱喝足后小豆丁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满足地看着徐长安和师父:

    “斯爷,大白,我要回去啦~”

    师父满眼宠溺:

    “好,下回来前让你爹提前说一声,我多给你买些糕点。”

    “好!斯爷再见~”

    “圆圆再见。长安,你送圆圆下山吧。”

    徐长安点点头,牵起小豆丁肉乎乎的小爪子,慢慢向山下走去。

    走到一半,略显无聊的小豆丁突然挣脱徐长安的手,跑到台阶前,傻乐着一级一级地跳下,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后山一群又一群归鸟。

    看着她,徐长安突然就想起了二师弟初来师门的时候——也差不多这般大小,也喜欢这样一级一级地跳台阶,也是这般会讨师父开心。

    可是当年那个傻小子,却已经离开临剑阁很久很久了。久到徐长安已经快记不清他们师兄弟上一次见面是在哪一年了。

    “我要走啦,大白再见~”

    小豆丁将徐长安从回忆中惊醒。已经到山下了。

    看着仰头眼巴巴盯着他的女娃娃,徐长安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在腰间擦了擦手,伸进衣服内兜里掏出早已备好的糖递给圆圆,好半天才憋出“再见”两个字,然后尴尬地搓搓手,一个劲地咧嘴笑。

    天剑山庄的马车早已在这里候着。小豆丁开心地接过糖,谢过徐长安之后就颠颠地跑过去,费力地爬上马车,然后开心地回头向徐长安挥了挥自己肉肉的爪子:

    “再见啦大白~”

    徐长安也挥挥手,看着轿子慢慢走远消失在视线里,随即长叹一声,转身回山门。

    他知道师弟江文白就在马车里坐着。

    但师弟却没有见他。

    .............

    回山后,师父在大门口等着他。

    “是文白来接的圆圆?”

    “嗯。”

    “他......还是没见你?”

    徐长安沉默了。

    师父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口道:

    “走,长安,师父请你去镇上吃酒。”

    “好。”

    徐长安知道,关于二师弟让圆圆来临剑阁的用意,师父心里其实和明镜似的——二师弟此举,一是想缓和师徒关系,但自己又拉不下面子来见师父,就想着通过圆圆来变相地弥补自己对师父的亏欠;二就是想通过劝他这个大师兄能出山立派,不要在这深山里蹉跎了岁月,但圆圆傻傻的,每此都忘了这件事。所以,每次送走圆圆,这个谪仙人一般的老头儿都会请他这个好徒儿去镇上的酒楼吃酒。

    说是请吃酒,其实也就是师父一个人吃。徐长安永远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一脸傻笑地听师父边吃酒边说心里话,自己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就这样,直到师父酩酊大醉,直到酒楼打烊。

    等到师父醉倒在桌上开始胡乱地说着醉话,堂口的小二来催促着这爷俩早些离店,徐长安才会背着师父,在黑夜里慢慢地向镇子外走去。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拂面的微风看似波澜不惊,吹在人身上却带起丝丝寒意。

    师父的醉话声越来越小,慢慢地如细蚊般微不可闻,直至最后寂然无声。徐长安也一路无话。

    良久,师父突然叹了声气:

    “长安啊,师父对不起你。”

    徐长安一愣,停下了脚步,但却沉默着没有回话。

    他知道师父从没有喝醉过。

    他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