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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师父

    徐长安是个孤儿。

    师父说自己是在崇德十七年岁末的那场大雪里捡到的他。

    崇德十七年岁末,爆发了震动了整个大恭的“兴庆宫之变”:

    崇德朝宰辅王仲宣联手四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弘治帝、如今的永康帝,在小年夜晚率卫队和私兵控制了先帝崇德养病的兴庆行宫,随后四皇子孤身进入崇德帝寝宫。一个时辰后四皇子对外宣布崇德病危,自称传帝口谕要召集所有子女来,聆听父皇临终遗言。

    太子接到消息后联合了金吾卫右将军李怀宁,火速集结崇德帝的金吾卫和自己的卫队,赶到兴庆宫前与四皇子的卫队还有王仲宣的私兵对峙。太子殿下指责四皇子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而四皇子则称太子集结重兵意图谋反,让刚从昏迷中清醒的陛下听闻后震怒,自己代传帝谕废太子杀逆贼。

    双方短兵相交,金吾卫左将军孙敬亭临阵倒戈,趁乱刺死李怀宁并擒住太子,高呼贼首已伏诛。金吾卫和太子卫队军心大乱,四皇子一方趁势镇压。

    次日,崇德帝崩、太子下狱、四皇子继位的消息传遍京城,朝野震动。

    史书记载:崇德十七年,帝疾,久居兴庆宫。壬申夕,帝大渐,太子欲篡立。帝闻之,怒,命四子讨平之。太子伏诛,帝甚慰四子忠勇。是夜,帝崩,传位于四子。

    据师父说,那场事变之后的第二天,四皇子荣登大宝,改元“弘治”。也是从那天开始一直到来年开春前,京城下了一场百年从未有的持续数月的大雪。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雪地里捡到的徐长安。

    徐长安知道,关于自己的身世师父有所隐瞒。

    因为师父叫王瑜,是前朝宰辅王仲宣的幼子,同时也是崇德十七年的新科状元。兴庆宫之变事发时,他在朝中任翰林院庶吉士。太子下狱后,弘治帝初登大宝,师父便弃官而去。而恰巧在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捡到了徐长安。更巧的是,师父虽收养他,却不让他随己姓,而是取名徐长安——当朝皇室便是徐姓,当朝京城便叫长安。

    ............

    即使知道师父关于自己的身世有所隐瞒,徐长安也从不多问。他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也是旁人眼中特别无情的人:他不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抛弃自己。他觉得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无需关心——人活在世上已经很累了,没必要再去背负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重担。

    师父曾感叹过,说他这是“无情之心”,是最适合学剑的先天之体。

    二百年前,有位剑道修为冠绝古今、可谓剑修绝顶的前辈高人曾根据自己修行的不同阶段,将天下剑修划分为由弱到强的五大境界,依次是:

    利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凡此境界的剑修讲求一力破万法,追求极致的力量,因此此境修士无论年岁皆有一股少年意气,至阳至刚,争强好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软剑——“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详,乃弃之深谷”;此境不再像利剑境意气用事逞匹夫之勇,而是开始注重精湛的技巧与剑术,至阴至柔,笑里藏刀,为求一胜可不择手段。

    重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大直若屈,大巧若拙,此境回归“剑”字本身,技巧和剑术已经完全无用,踏入此境已经算是高阶剑修,可以开宗立派,声震一方江湖。

    木剑——“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此境又谓之“意”,剑意所至,何物不可化剑?到此境,于剑道而言已经是一国宗师,剑道魁首。

    无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此境,剑道绝顶,无数惊才绝艳青史留名的剑修终其一生也没能摸到此境的门槛,古往今来唯一人而已。那人名叫,独孤求败。

    自此,天下剑修无不依此法修行。

    师父之所以说徐长安是最适合学剑的先天之体,是因为“无情之心”让他没有那些世俗之人背负的多余的情感,可以越过情感充盈的利剑境和软剑境,直接从重剑境开始修行。而一旦徐长安找到了自己的“意”,便可直入木剑境,成为一代剑道宗师。

    在那位独孤前辈划分五大剑道境界的两百年前,除了正一天师府、少室山少林寺这些门槛高传承久规矩严的武道魁首门派有自己的系统的境界划分,世上习武之人大多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自我探索武学道路。很多小门小派的高手往往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如何迈出,最终一生止步不前;更有甚者在探索中走错道路导致走火入魔,轻则经脉尽废武功尽失,重则吐血暴毙命丧当场。

    自剑道划分境界以来,其他武道绝学也有绝顶宗师纷纷效仿独孤求败为自己的武道划分境界,因此武道在这两百年里日趋完善。

    而到如今,为了增强实力,一人修行多种武道功法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甚至于已经很少有人只修一条武道了。比如剑修中,有的利剑境不愿踏入软剑境,便在剑修之外修少林禅宗,两者结合互补,实力比之原来大大提高,这样的剑修在论剑中往往能够胜过单修剑道的软剑境剑修。

    因此如今的武林,武道境界的高低并不能真正代表一个人的实力。

    ............

    虽然师父没有告诉过徐长安他的身世之谜,但关于自己和前朝宰辅的父子关系,师父倒是从未向徐长安隐瞒。

    在徐长安还年幼的时候,为了养活他们两个人,师父每日总是在酒楼、码头干些卸货搬运的苦力活维持营生。那时候的王瑜,还没有那个成为日后声震整个大恭武林的四境剑道宗师,他只是一介书生,哪比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工人,因此每日的工钱也少得可怜,但徐长安尚且年幼,师父每天省吃俭用,生活倒也算过得下去。

    后来徐长安慢慢长大,身体开始发育,胃口也越来越大,凭师父每日做苦力活赚来的那点工钱,生活实在难以为继,两个人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时候师父的父亲王仲宣尚且在世。由于参与了兴庆宫之变,王宰辅摇身变成从龙之臣,深得弘治帝的信任,大事小事都要与之商议,可谓是权倾朝野如日中天;再加上自己也曾多年担任科举的主考官,可谓桃李满天下,几乎半个大恭官场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故吏,偌大的官僚集团仿佛独掌于他一人之手。民间甚至流传着一句俗语:“不闻帝皇都,只知王宰辅”。

    但即使生活再艰难,师徒二人都快揭不开锅了,师父也从未向他父亲求助过哪怕一枚铜钱。他曾对尚且年幼的徐长安说:

    “人这一生,总有些原则要坚守,一切私情都要为其让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称之为人。”

    彼时的徐长安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后来师父通过自己故友的牵线搭桥,开始给那些经商的高门大户写些书法字画换钱,收益倒也算不错,至少师徒二人的生活不再像以往那般窘迫,可以保证他和徐长安两人衣食无忧,偶尔还能去酒楼大吃一顿。师父也在另一位故友的推荐下开始走剑修之道,参研剑修各类法门秘籍,主要是考虑到以后带着徐长安行走江湖难免会有危险,有一技傍身至少能勉强护孩子周全。

    弘治帝十六年,也就是徐长安十六岁那年,宰辅王仲宣因涉嫌一桩震动官场的科举舞弊案中,全家下狱。据说这场科举舞弊案牵扯到数州的上万名学子,里面还有皇室成员的势力掺杂其中。弘治帝也因此龙颜大怒,在证据尚未查明之时下令将所有的考官投入狱中。

    王仲宣恰好是这次科举的主考官。古稀之年的他其实已经多年没有担任过考官了,据说本来这次是打算在致仕之前再主持一回,也是想为自己将来卸任后留条退路,因为按规矩所有参加这年科举的读书人都算是他的门生。俗话说人走茶凉,老头子宦海浮沉几十年早就成了人精,他也知道现在的风光只是一时的,绝不可能把致仕之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现在的威望之上。

    但谁料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老宰辅一夜间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了阶下囚,即使最终此事能善了,他也难逃辞官的命运。落差如此之大,换了是谁都难以接受,据说大理寺去相府提人时,王老爷子怒火攻心,直接晕倒了。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科举舞弊案会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案件一样,查清楚之后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无关紧要的人会被赦免。谁知道后来愈演愈烈,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有不止一名考生在三法司会审中主动承认自己通过各种手段买通了主考官让其提前泄题,并且这些人交代的细节恰好都能相互补全相互印证,严丝合缝,没有半点出入。

    审讯结果被迅速地呈到弘治帝案前,毫无疑问地让这位皇帝震怒。他没有选择相信当年追随自己发动事变的老宰辅重新再审此案,而是敕令刑部迅速结案,然后下旨诛王仲宣九族。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意外,因为历朝历代科举舞弊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诛罪首、抄家、家人流放数千里,一般只有谋逆的大罪才会牵连九族。有意思的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并无一人对此提出疑议,都默认了皇帝的惩处,连老宰辅的那些门生故吏都沉寂无言。

    此间事发后,师父就带徐长安回了京城,借住在京郊的一个偏僻小镇里,每日打听关于此案的消息。毕竟师父是王仲宣的亲儿子,之前只是因为早已和王府的家人没有了联系这才没有被下狱,但在这关口却也不得不谨慎对待。虽然师父每天总是嘴上说没事儿,好似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徐长安能看出来,其实师父只是在掩盖自己的慌张与无措,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父亲和家人。

    王仲宣问斩那天,师父带徐长安去了刑场,不过不是在近处,而是在一座酒楼二楼的窗边,那里刚好可以看到侩子手手起刀落的场景。

    那一天,徐长安第一次看到师父落泪。

    那一天,师父在镜前枯坐一夜,一夜白头。

    那一天,修剑道不到三年的师父直入剑道四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