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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找人(上)

    马太福音:恶魔又带耶稣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将世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都指给他看,对他说:你若俯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秦望舒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她今日又罩了一件风衣,依旧是蕾丝领的衬衫,下身换成了紧窄的西装裤,裤脚被规矩的塞在了靴子里,时髦又干练,正是时下西式女性流行的模样。

    她昨日从张雪口里得知了不少消息,零零碎碎的倒也让她琢磨出了一条线索。依旧是那山神和铜牛,与秦老爷子和秦奶奶口中相同却又有所不同。但与这相比,让她更在意的是张雪的态度。

    人与人之间的亲疏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钟表,一切有章可循,但女人的关系却很难定位。她与张雪打过不少交道,在她眼里张雪是一个十分好懂的人。

    天下大部分女人会有的虚荣,张雪有,但极少部分女性的优秀潜质,她也有,甚至她还格外识相。所以秦望舒与张雪共事的日子,几乎没有一天是不舒心的,合该她们关系亲密。

    至少,秦望舒在昨天以前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见识过不少富家小姐或是身居高位的太太,翻脸比翻书还快,但几乎同样没见过张雪这样能伸能屈的。她回想昨天的一切,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可张雪做到了,不仅冰释前嫌,甚至还主动分享消息,乃至于今天一大早便以还风衣之名主动示好,以她对张雪的了解,那必定有鬼!

    她嗤笑了一声,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便一把推开。

    秦家村鲜少与外界沟通,村中多少都沾亲带故,白日里大门家家敞开。她踩在门框上,扫过两人正拉着的手和错愕的表情,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铁盒子。

    她个子高挑,站在张雪面前挡了大半的光线,笑意盈盈道:“最新口味,尝尝?”

    秦望舒见张雪没敢动,又把面前的铁盒子往里推了推,解释道:“你不是喜欢吃巧克力吗?昨天出发前路过店里,听伙计说有新鲜货,我一瞧竟是没见过的品种,便带了一份。”

    张雪听了转了转眼珠,依旧不为所动,但拉着秦苏的手不自觉间紧了几分。

    秦望舒装作没看见,一把握住张雪与秦苏相交的手,姿态强硬地把铁盒子塞进对方手里,亲昵道:“还生气呢?昨日是我不对,可你也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张雪微微睁大了眼,不明所以。可还没等她开口,便被强硬塞进嘴里的巧克力堵了个严实。下一秒,熟悉的大力又按住了她脑袋,扑鼻而来的香味恍惚了她大脑一瞬,巧克力就这么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金伊瑾掉下山坡是意外,你不必自责。”秦望舒怜爱地摸了摸她,语气柔软道:“烧才刚好,怎么就饭都不吃就去找人呢?”

    张雪窒了窒,就听见秦苏问道:“姐,你不是和我一直在一起,什么时候去找了人?”

    少女的声音介于孩童与成人之间,带着特有的轻灵,又因为秦家村的封闭不知世事,格外天真烂漫,所以当伤疤被揭下那一刻,也异常尴尬。

    “啊——”秦望舒故作诧异,随即又十分体贴的打圆场道:“昨日没睡好,是我记糊涂了。”

    她放开了张雪,顺势坐在了秦苏身旁,就着剩下的巧克力又掰了一块递到秦苏面前。

    少女的眼里是分明的黑白,流露出的渴望几乎凝成实质。就在秦望舒以为她会接下时,她摇了摇头道:“谢谢姐姐,这是你给姐的,我不能吃。”

    秦望舒一愣,这才注意到面前少女虽然衣着简陋,却十分干净整洁。不输张雪的白净脸蛋,配上了一个尖尖翘翘地下巴,厚厚的帘盖挡住了大半眉眼,身前是两条油亮的麻花辫。

    她看着少女异常纤细的身姿,和并不合身的碎花衣裳,放缓了声音道:“那你想吃吗?”

    秦苏又看了眼秦望舒手中的巧克力,老老实实点头道:“想,但我不能吃。”

    秦家村偏僻,凡是贵重些的东西秦苏都没见过,更别说巧克力这样西洋货。她抬起眼,看着面色温柔的秦望舒,凑过去闻了闻,惊讶道:“苦的!”

    “对,苦的。”秦望舒笑了笑,突然塞进了自己嘴里,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包好的蜜饯,放进秦苏手里。“小孩子应该是吃甜的。”

    成人的世界鲜少会有甜,回忆起来大多都是苦涩。如非特殊,她希望像神父一样,尽力给每个孩子一块糖。

    命苦的孩子早当家,秦苏坐了一会儿便要去干活。干净到简陋的屋子又只剩下秦望舒和张雪,两人平和的气氛维持在秦苏踏出家门的第一步,便满是硝烟。

    “你什么意思?”张雪不悦地皱起了眉,许是担心秦苏会回来,她压低了声音道:“金伊瑾的失踪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应该清楚。”

    “如果我有罪,那你是什么?”张雪冷笑一声,她瞧见铁盒里放着的巧克力,又突然笑道:“我们都一样,这叫共犯。”

    她掰下一小块巧克力,放入嘴中。醇香伴随着苦涩的味道顺着蓓蕾立马散开,巧克力是不好吃的,尤其是黑巧克力,可却因为是西洋紧俏货,卖得格外贵也格外火热。

    她喜欢吃巧克力不为别的,就是那背后的金钱。

    秦望舒瞧着她得意的模样,翘了翘嘴角道:“我们都知道金伊瑾其实死了,所以你没去,我也没去,但他们不知道。”

    “夏波知道。”张雪突然插话道。

    有些人会尽力掩盖自己所做的阉脏之事,而有些人却大大方方地露给人看,那些肮脏的无处遁形的被太阳一晒,反倒干净的让人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秦望舒看了几眼张雪,突然转向门外道:“还疼不疼?”

    屋外的天气不甚明朗,密布的乌云沉得仿佛随时会砸向秦家村。

    “猫哭耗子假慈悲。”张雪脑子转了一会儿才明白秦望舒说的话。

    她昨夜洗漱时特意看了,膝盖磕掉了一层皮,手掌也磨破了,腿上那些淤青更是不用说。你要说她不怨,那是假的,可若要较真起来,她也只能说愿赌服输。

    但现在作势怂恿者突然亲切慰问,她只觉得鳄鱼的眼泪。

    秦望舒笑了笑,没做解释。可能没人会信,但她自己明白,她是喜欢张雪的。喜欢张雪的识趣,喜欢她姣好的皮囊,喜欢她风华正茂的锐气,更喜欢她弱者生存的自知。

    “我昨晚看见山神了。”她想了一会儿,决定如实相告。“我不知道那只手和它有没有关系,但秦家村确实有问题。”

    她的视线落在张雪脖间的十字架上,那是她的。神父把十字架授予了她,以此希望她能获得神的庇佑,她又如此给了张雪。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或是鬼?”秦望舒看着张雪陷入沉思的脸,微微一笑道:“我不信。”

    “秦家村就和那腐朽的清王朝一样,愚昧,不可理喻,但我们不是。我们受到了华国最好的教育,我们崇尚科学,而科学也告诉我们神鬼都是迷信。我一直都坚信,如果世界上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那一定不是鬼神,只是科学还不够发达,或许十年二十年后,这一切又会有了科学的解释。”

    “但我见到了山神,我动摇了。”

    信仰于信徒而言是一件似喜似悲之事,信仰的破灭无异于谋杀了他们的灵魂。秦望舒不是信徒,但她有着自己二十多年的认知。

    “圣经中有讲述,神庇佑世人,魔鬼引诱世人,不管哪种他们都与世人共存。山神的存在于秦家村心照不宣,金伊瑾的出事不是意外,只是开始。”

    “你这算是什么?”张雪嘭地站起身,她双手抵在桌面,与秦望舒挨得极近,就连彼此脸上细小的容貌都看得一清二楚。“一个棒子一个甜枣,我是狗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张雪。”秦望舒推开她的脸,拉着她走到门边。“你觉得普通的树能长到这么大吗?”

    白日里的槐树远比夜晚看见的还要大,郁郁葱葱的,几乎笼罩住了整个秦家村,地上的人只能从树冠间隙中依稀窥得几分天色。

    秦望舒眯了起眼,过远的距离让她看不清树下的铜牛,但树下聚集起的人却让她轻易猜到铜牛的位置。

    “你看他们,”秦望舒没伸手,只是盯着人烟云集处道:“槐树吃香火,成了山神,铜牛吃香火,成了山神的传声筒,上香供奉就像是教堂里每日必备的早课,深入了秦家村的骨血里。”

    “他们靠树驻村,这种自然原始崇拜,不稀奇,但山神吃人。”秦望舒闪了闪眼,目光转到了张雪白腻的脸上,一字一句道:“人吃饭而活,山神吃人而活,什么东西才会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