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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多年以后,有落魄剑客自昆仑御剑,奔赴中原。

    长风万里掠过耳畔,他抬头望了望天,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夜晚,和那洒满一身的星河璀璨。

    哦,还有那座小城和那栋破旧的客栈。

    故事的最初,还要从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开始说起。

    牧仲舒从午睡中醒来,擦去头上的汗,将空调又调低两度。正待起身喝水,却听到了熟悉的“叮咚”声。

    晃了晃空荡荡的水壶,铃声已在耳边连成了串。他低头咒骂一声,拿起手机,却是谈了四年的女友。

    映入眼帘的那句话虽只有短短十个字,却堪称他近年来看过的最离奇幽默的微小说。

    “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分手吧。”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牧仲舒才将视线从这行文字上移开。深吸一口气,他翻到消息的开头,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放下手机,将自己又扔回床上。他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空荡荡一片,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轻飘飘的像是躺在云端,却又头晕得直反胃。

    空调调到了16度也压不住身体从内而外的燥热,汗水好似决堤一般,眨眼便浸透了睡衣。

    “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望着窗外的落日,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好似怨悔,又仿佛解脱。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这些年来,结局已在他心头萦绕了千万遍,故事也终于在此刻走到了终焉。

    相差数岁,脾性不合,爱好不同,地图上的距离更是隔了一千两百公里。

    而维系两人感情的,除了每月的相会,便只剩下回忆。

    为了丰富这浅薄可笑的物什,两人走遍了千山万水。

    从草原到大漠,从东北到三亚。

    从东海到爱琴海,从亚细亚到欧罗巴。

    从长河落日万里黄沙,到烟雨江南枕水人家。

    从雪落屋檐的紫禁城,到洒满余晖的巴黎塔。

    从印度洋海风里的渔船,到慕尼黑夜色下的酒吧。

    从南亚到东南亚,他们背着氧气瓶寻访过鲸鲨。

    从阿尔卑斯到梅里雪山,头顶的雪崩轰鸣如千军万马。

    到头来,终究是各赴天涯。

    路,愈走愈远。

    情,愈行愈淡。

    任你填海又移山,最后只落得个断井颓垣,曲终人散。

    回首望去,羁绊彼此的早已分不清是爱还是不甘。

    “如果当时那场雪崩落在了头顶而不是旁边山谷,故事的结局又会如何?”

    牧仲舒关掉所有社交软件,浑浑噩噩地躺了好几天。

    这段时间里,只有窗外施施然洒入的阳光每天造访,沉默不言却从未间断。

    直到一通电话响起:“您好,沪深300指数已突破4200点,您的股指期货账户保证金不足,您是追加保证金还是强制平仓?”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他叹了口气,声调不见起伏:“平仓吧。”

    起床冲了个澡,他才不慌不忙地打开电脑登录账户。果不其然,上周下的空单已经被强平了几手。

    将剩下的空单买入平仓,牧仲舒窝在椅子里发着呆。

    直到天色向晚,橘色的光芒一点点爬满书桌,他才点上一根烟,抬起头来。

    第二天一早他便出了门。房子挂到中介,钥匙托付朋友,到医院递交离职报告又请了一周假。

    交接完工作已是下午五点,回到楼下刚开门的酒吧,和酒保聊了还不到五句话,已经连砸了七杯特基拉。

    然后晕乎乎地搭上了回山城的航班。等他清醒过来,飞机早已越过云海。

    接过空姐递来的水,牧仲舒靠着机舱壁向窗外望去,此时正值日月交替,一东一西,通红的夕阳和初升的皓月挂在天幕两端。

    天空和云层在视线尽头划出了一条模糊的分界线,再往上是娇嫩妖娆的粉色,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视线下移,飞机与云层之间,薄如细纱的雾奔腾不息,犹如汹涌的海。

    酒劲上涌,牧仲舒打了个嗝,拉上遮光板,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鱼龙游过海底,流星划过天际,星云披着紫色的霓裳铺满夜幕,清冷的月光如潮水般没过身躯。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群星之间。眼前是一条广袤无边的星河,望不见起止,看不到边际,一个个星系犹如弹珠大小,悬于其内。矗立在星河之上的,是一团莫可名状的庞大黑影。

    群星无声,亘古寂静。

    忽然间,星河泛浪,掀起一片天风海雨,这份悠远荒凉的静谧也随之破灭。

    恒星在沉寂后爆发,又化为一团团五彩斑斓的星云,而后在这一片缤纷的死寂中,新的恒星又孕育而生。

    那团黑影也愈来愈近,转眼便充斥了整个视野。

    牧仲舒定睛望去,立耳,折沿,其身呈长方状,四柱为足。上有九龙抱天,下衬云雷为地,侧身铸有“山河”二字,笔体藏锋敛锷,雄浑圆润。

    其名为鼎。上祭苍天,下祀后土,承万灵之意,载众生之愿。

    牧仲舒离鼎口越来越近,他站在边缘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万里层云,无边无际。

    倏尔风不知从何而起,吹散浮云,山川大地奔来眼底。

    他看到千山万水绵延不绝,高城灯火明灭可见。

    他看到长风荡荡征鸿点点,烟雨苍苍渔火团团。

    他看到亿万生灵居其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看到水村山郭缀其间,田园阡陌,树下成蹊。

    俨然一天地也。

    风渐息,云海合拢。

    最后那一瞥,他见到有人御剑乘风,扶摇直上背负太清。

    有人驾凤而行,垂钓云间明月为钩。

    有人踏浪高歌,残帆断桅浮沉不休。

    而在南方那片舞榭歌台、画阑枕水的土地,有人于高城之上席地而坐。

    酒一樽,琴三弄,清风在侧,满目山河。

    她抬起头来,眉如画,目如波,纵百般良匠,千般诗赋,难表万一。

    随后世界隐去,画面定格在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上。

    牧仲舒意犹未尽地长吁了一口气,正待站起身来,却仿佛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他挥舞双手徒劳地抓了几把空气,便一头栽入云里。

    他悠悠荡荡地从空中飘落,如落叶,似风絮,随风飘荡,任意东西。

    忽地又是一阵风来,好似银瓶乍破,耳中的世界骤然变得鲜活起来。

    他听到风掠过松林,雨落在旷野。

    他听到旌旗猎猎作响,战马萧萧嘶鸣。

    他听到婴儿落地后的第一声哭啼,老者归天前的最后一口叹息。

    他听到虔诚的祷告,喜悦的欢呼,轻快的奔跑,哀伤的呜咽,愤怒的嘶吼,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许久之后,祷告声再次响起。

    万千呢喃,萦绕耳畔。喜怒哀乐,嘈杂纷乱。

    牧仲舒只觉得头疼欲裂,隐约间仿佛听到一声带着童音的呵斥,世界又回归到最初的静谧。

    “下次再喝特基拉pop一定多放雪碧,少倒点龙舌兰。”

    他晃了晃昏涨的脑袋,依稀间好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

    “感谢您选乘········,旅客朋友们,下次旅行再会。”······“先生!先生!您醒醒·······”

    他哼着“酒千觞,不如梦一场······”,声音渐渐低沉。

    嗝儿~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宣和二年二月乙亥,彗出虚,如杯口大,光芒散出如碎星,长六丈,阔三尺。三月辛酉,入天市垣,辛末犯帝坐,旬而后西去。积日八十有六,与苍龙俱伏。——《晋史·志九·天文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