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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花城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南冰原·白马的师父黑虎的尸身此刻正躺在一堆一人高的柴火上,身下的火熊熊燃烧。白马给羊圈备足草料,把门拴好了,把黑虎那面平时挂在行囊外面、画满了虎纹的鼓塞进巨大的行囊,前往赫赫那苏。

    白马琢磨着,从黑虎在银胡子林的营地去赫赫那苏,如果要步行的话,往南到赫赫那苏至少得三天时间,中间路过金花城,就投宿一晚。第二天再往南走,差不多能到得了赫赫那苏。

    自打他跟了黑虎以后,每隔半年师徒两个会去一趟金花城。那些来找黑虎行法事的人,有的时候就只能拿来一两张皮子,或者几大块干巴肉。这些吃不完用不完的,他们师徒俩会拿到金花城卖掉换点盐巴茶叶铁器之类的东西。

    金花城基本是明山国最边远的边镇了。过了金花城再往北几十里就是银胡子林,过了上百里长的银胡子林,就是白石海子。而白石海子无边无际,没有人知道过了白石海子还有什么。

    一个脸色白净、瘦瘦高高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布衣,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略微有点一瘸一拐地拄着一支长棍子走在金花城的街道上。时近中元节,金花城的街市上热闹得很,家家户户买红烛买纸钱,有钱人家还买了果品三牲准备着。少年拄着杖,穿过卖山货野味、南北杂货的东市街,来到一家没有招牌,只有一个写着“酒”的幡子的饭馆门口,那饭馆店面不大,后院倒挺宽敞,所以店里多是一些赶大车的马夫、镖师,把大车赶到里面停着,吃饭住店。除此之外,就是进城卖皮子、卖山货顺便住上一夜的猎户。这里面的人来来往往,熟脸不多,大多是过客,所以鱼龙混杂,倒是什么人都有。就算是发生了点儿什么打打杀杀之类的事情,也不会有人记得。

    白马和黑虎往常进金花城,都扮成猎户模样在这家店里投宿。把皮子卖掉换了杂货之后,黑虎和白马还会在店里好好吃一顿,这家的酱肉是金花城出了名的。只是有一条,千万别让人知道他们是萨满,如果知道了,就会有人忌讳,到时候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住在这儿了。

    萨满在这时节,并不是什么光鲜的行当。说白了,在明山国,这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旁门左道。萨满的神,是古天神和古地神,是掌管死人的黑虎神和活物的白马神,还有掌管铁匠的火神、掌管万物生灵的水神和太阳神等等。萨满不给这些神塑泥像,当然也就没有庙堂庙祝,萨满行事时又不烧纸钱,不点红烛,有时候又要杀鸡宰羊,还时不时地昏死过去,几天几夜不醒来。这些事情外人是看不懂的,所以凡是消灾降福、发丧出殡之类的事情,他们更愿意请个和尚道士来做场法事,热热闹闹、烧香拜佛,比较体面。

    话虽然这么说,倘若村子里或者城镇上有了医馆治不好的怪病,枉死了人或是出了什么奇异的事,倒都还是去找萨满。人们都知道,这个时候找国教的庙祝是没有用的。萨满在这阴森诡谲的世界走得多了,难免被人当作晦气的扫把星。

    时至傍晚,店里人倒也还不算很多,饭店的跑堂正张罗着,一搭眼见白马一个人进来了,赶忙招呼:“南兄弟,好久不见你家老爷子啦!”

    “我们家老爷子过身啦。”白马看见熟悉的跑堂,也算是个熟人了,不禁两眼含泪,叹了一口气,“这不是出来给亲戚报丧嘛。”

    “哟,老爷子那身子不是好着呢吗?怎么就没啦?唉,怪可惜的。”跑堂嘴上说着,手里可没停,酒和酱肉还没等白马叫,已经端上来了。

    “我们这猎户人家,也是脑袋拴在裤腰上的活计啊。老爷子半夜起来解手,遇见野猪啦。”白马伸出手摸了摸跑堂端上来的酒壶,心里想着黑虎平时是最爱喝酒了,自己倒是从未沾过这好东西,黑虎对这杯中物一直都是独吞。现在黑虎没了,他突然想尝尝这师父最爱的好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松树林子里,一条褐色的“土球子”蝮蛇顺着白马的裤管子蜿蜒而上,凉丝丝的像倒流的水。白马只觉得浑身僵直,竟动弹不得。那蝮蛇缓缓张开嘴,猛地一窜,一口咬在白马的大腿上。白马身子一绷,像是突然拉开的弓身,开口大叫却一声也没发出来。

    白马猛然惊醒了。

    黑虎偏爱的这好东西,没想到他还真应付不来。时正近中元节,外面一轮将圆未圆的盈凸月从半开着的窗子外照进来,微风徐徐吹到白马敞开的胸口上,吹散了些许闷沉的酒气。

    白马望着这月亮想起,两年前的中元节,就是在这金花城里的一户人家遭了难,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的邪魔。

    两年前,金花城里有一个左姓的大户人家,有权有势,这城里有一半的铺子都是他们家的。

    家里青壮的儿子和嫁出去的女儿都在京城里经商、做官、嫁作人妇,就算是驾快车,也要半个月的路程。左家老太太去世得早,只有老爷子一个人在家。

    左老爷子是个大胖子,脸上全是麻子坑。当年是跑马帮起家,据说贩私盐、杀人越货、刨野坟子的事儿也没少干过。自打进了金花城以后,金盆洗手,干了正经买卖,开始是收猎户的皮子,后来也开始经营酒楼、南北杂货和典当生意。但他脾气和年轻时一样,稍不满意就对人破口大骂,对家里人更是伸手就打,不光是下人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金花城里没人敢惹,就连成年了的儿子女儿都不愿意回家。所以连过年的时候,儿女都推脱京城有事走不开,也就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回来。

    就是这么个主儿,在中元节前半个月蹊跷地死了。

    当天夜里,左老爷子早早地吃了饭服了药就睡下了。半夜的时候,家里人听见他屋子里咚咚的捶门声。下人摸着黑点起蜡烛,端着烛台去老爷子屋里看,发现屋里黑洞洞的,老爷子正躺着睡觉。

    老爷子被烛光晃醒了,很是不高兴,破口大骂了一阵。下人赶忙陪了不是,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屋里躺下了。过了半个时辰,屋里又是两声巨响,像是把什么重物摔到墙上的声音。

    下人没敢再去,等到天明了,去服侍老爷子起床更衣。

    谁知刚一拉开门,便吓了一大跳。屋子里乱七八糟的,老爷子靠在墙上死了。老头子背后的墙上木板都断裂开了,脖子上有几圈勒痕,衣衫不整全是刮伤和木屑;从他的嘴里吐出一大口血,在地面上和身上穿着的白色锦缎内衣上流了一大滩。

    一众下人慌了神,只有一个范姓的管家定了定神,去官府报了官,又差人去京城给左家的儿女们捎了信叫他们奔丧。左家的三儿两女雇车从京城出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回到了金花城。

    问了老爷子是怎么死的情况,范姓管家如实相告,几个儿女听罢纷纷觉得后脊梁发冷。事情虽然蹊跷,不过既然官府来了人断了案,也只能听信了。

    官家的说法是,近期金花城有贼人过境,恐怕是当晚贼人偷偷潜入左宅,抢劫杀人。左老爷子那个卧房一向少有人进出,他的柜子往常又锁得紧紧的,具体丢了多少东西,没人说得清楚。

    不过,这宅子里上上下下只死了老爷子一个人。到底是老爷子以前在江湖上结的仇,还是这波贼人里面有左家以前的下人做的内鬼,这就不好说了。之前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左家下人,叫马老三的,听说半年前去当了贼。他在左家挨过左老爷子的打,搞不好就是他怀恨在心,对左家又熟悉,就带了贼人来抢左家的东西也说不定。

    至于那一夜,左老爷子睡下了又咚咚地捶门的怪事,恐怕是当时左老爷子在求救,而这伙贼人怕事情败露难以脱身,就叫一个长相接近的人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假装是左老爷子在睡觉。晚上烛光不甚亮堂,下人平时又不敢正眼瞧这暴脾气老爷子,也就糊弄过去了。

    左家下葬的当晚,三个儿子吃了饭,打算在老爷子房里商量一下家产和下人如何打发的事情。老二说回房间拿个东西,就端着烛台出去了。老大和老三两个平日里就有些许不对付,老二一走,就都抱着膀子不言语。有云遮月,四下隐隐绰绰,只有一盏灯的灯光在黑暗里飘忽不定。

    “儿啊……”

    黑暗里左老爷子的声音突然出现了,那声音苍老而嘶哑,又仿佛是用手捂住口鼻一样含糊不清。声音仿佛是他在求救于两个儿子,又好像是发出警告一般。而最后又发出几声咳咳咳的声音,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濒死挣扎。

    老大和老三一惊,四下寻找声音的来处。又觉得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就像是老爹的魂魄附到这个房子上了一样。望向范管家给他们指的老爷子的尸身处,那一地的血本来已经擦干净了,现在又在微弱的灯光下仿佛显了出来。老三顿时觉得嗓子眼紧,又发不出声来,仿佛喝了大酒,又像在厨房吸多了煤烟一样,头昏目眩,只想呕吐。他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处跑去,房间却像是一个大圆球,他在这圆球里无论怎么走,却只是在做无用功,房门离他仍是那么远。他又紧赶了几步,连滚带爬地撞开房门,身子登时摔在地上,仰着脸大口喘了几口气,呻吟了几声:“来人啊,来人啊……”人也昏死过去。

    左宅闹鬼,这事儿算是传开了。

    左老爷子下葬当夜,左家老大又横死,老三也昏迷不醒。

    两个闺女和左家老二幸而逃脱,鬼哭狼嚎地挨到天亮,连家里也不敢住了,在酒楼包了几间房,战战兢兢地找道士画了几十道符,贴在房门窗户上,平时也不下楼吃饭,饭都叫人给送上来。

    老大死的第二天,尸身没人敢动,等着官家派人来验尸。仵作来到左家老爷子的屋子,把老大的尸身翻来覆去看了几回,觉得甚是奇特。尸身颈部缠绕着几道勒痕,且仿佛是从房顶上扔下来一样,有多处骨头折断。仵作心里纳闷,这左家老大和他爹身型相似,少说也有一百八十来斤,又高又壮,如何被人从房顶丢下?莫不是被人拴着脖子,吊起来又摔下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房梁上也少不了有绳索摩擦的痕迹。

    仵作正这样想着,从尸身旁边捡起一截木屑。这木屑断口颇新,还未沾灰,也不像是墙板或是家具的木料。他捏着这截木屑往房梁上一望,登时吓了一跳。

    那房梁和房顶上像是有熊罴的大爪子抓挠过一样,到处都是两指宽的抓痕。虽是正午时刻,又是盛夏,屋外的柳树上蝉鸣正盛,这屋中却觉得冷气森森,鬼影绰绰,仿佛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又像是左老爷子和左家老大的呜咽,要来索命一般。这仵作本是蹲在地上朝上观望,这时觉得下身一松,裤子上有星星点点的温热,竟手脚并用,半走半爬,出门抓住同行捕快的手,哀求似的叫道:“闹鬼,闹鬼呀!”

    出了这种事儿,来找黑虎的往往是官家。

    说是官家,其实就是金花城的班头娄珍。娄珍一副五短身材,两条粗浓的眉毛像是两条毛毛虫一样盘踞在脸上,脸庞颇黑,平日里最喜欢在市场上来回走动,查看最近有什么新鲜玩意,再就是跑到茶摊上看人下棋。金花城地头上但凡出了点儿什么事儿报到了衙门上,不消老爷吩咐,一炷香的时间他准到,而且往往大半天就能把犯人拿到了,八九不离十。这城里连换了好几任老爷,他却一直能稳坐班头的位置,可见他的本事。

    不过他倒也不是什么神探,但凡杀人,八成是熟人作案,要不然就赖给胡子抢劫,如果是胡子案,就转交给官兵解决了,衙门不管这个。如果是失窃、打架斗殴、强买强卖的事儿,就更简单,城里就那么几个混混帮派,他清楚得很,在谁的地头上犯的事儿,找哪个混混头子提一个手下来顶罪便是。他清楚得很,只要每年税钱能按时交上来,老百姓也不去衙门口击鼓,老爷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只有一种情况,娄珍向来不敢含糊过去,就是这种邪门儿的事儿。他怕这个,凡是这种邪门儿枉死的,他一是不上门,怕晦气;二是不差钱,反正是官家的银子,大不了少贪墨一些。总之,这种事情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的。

    所以等捕快一回来,把仵作的讲述又给他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仵作回家去换衣服了),他眉头一皱,呸呸地连骂两声晦气,连馄饨的钱也没给,就从馄饨摊上直奔驿馆借马去了。

    金花城在明山国的最北边,平时除了来往拉货的商队就没什么人来,驿馆里的马都是淘汰下来的老驮马。娄珍给老马套了个车,装上两天的草料,又叫人去打了一坛子好酒,直奔银胡子林。

    他和黑虎是旧相识,他还刚当上班头的时候,就见识过黑虎的本事。他在衙门的这二十来年里,找过黑虎不下十回,有时候是衙门上的晦气案子,有时候是城里有人托他去寻。这回的案子非比寻常,不是什么吊死鬼半夜鬼哭狼嚎恼人睡不好觉,也不是什么驿馆的马疯了满城乱跑的破事儿,这是鬼要人命了。

    盛夏时节的银胡子林里很凉快,套着车,从金花城一路出来往北,哼着歌子沿着大路走上大半天,就能到银胡子林边上。把车马拴到林子口的张猎户家里,嘱咐在家的瞎老太太两句,就沿着平时张猎户进山的小路进山。山中多是松柏、柞树和一些小灌木,外围多是一些细矮的新树苗,越往里,则越高大粗壮,树木渐渐高耸,遮蔽了天空。走到了半山腰处,看到一棵歪脖子柞树,就从这儿往西折进一条小路里。这小路两边的林子越走越密,中间还有一些巨大的木质藤蔓,走到里面几乎要没路了的时候,就能看见在树上用赭石粉抹的符号,绕过那棵树,再沿着密不透风的小路上走上半个时辰,就豁然开朗,来到一处荒原上。荒原之上有一条小溪,小溪边有一所石头堆的房子,有一个小小的羊圈,门口立着一棵大白桦树。

    这就是南冰原黑虎萨满的家。

    “黑虎老哥,在家吗?”娄珍拎着一坛子酒,在黑虎的房子外面绕了一圈,颇为紧张地大声叫了几下。一是他怕那些“鬼画符”的东西,不敢乱摸乱动,生怕有什么说法儿;二是他怕黑虎万一要是不在家,不知道能去哪儿寻他。

    他去瞧了瞧羊圈,羊圈里养了三两只羊,草料也只够大半天吃的。按说应该没走远。

    他把一坛子酒放下,坐在白桦树下面望着荒原上摇曳着的小花,一脸委屈。“晦气。真他娘的晦气。”他折了一根草,草茎坚硬锐利,他拿来伸到嘴里剔牙。微风吹来一阵青草的味道,还带来一点点松树的清香,气鼓鼓的娄珍不觉有点困了。

    “唉哟唉哟,这不是娄班头吗?”黑虎的声音像是嘴里含了两块长着青苔的花岗岩一样,粗粝又潮湿的感觉。他叼着一根骨质的烟斗,烟草不是什么上等货,闻起来又臭又辣,娄珍被这股呛人的烟味儿给熏醒了,猛咳了两嗓子。

    “黑虎老哥你抽的这是什么烟啊。”娄珍一边咳一边用掌根揉了揉眼睛,天色已经将近黑了,他摸索身边放着的酒坛子。

    “酒已经让徒弟拎进屋里去了。你运气好啊,我昨天刚从外面回来,要不然你真是白跑一趟。”黑虎长满胡须的脸在烟斗一闪一闪的火光里忽隐忽现,“来,说说什么情况。”

    虽然是盛夏时节,山里还是透着一点儿寒冷。黑虎的屋子正中的火坑里生起了火,火坑的正上方是一只熏得漆黑的锅子,里面煮着腌肉和豆子。虽然是师徒两个男人的房子,收拾得还算是干净,房子的西面是空出来的,师父睡在火坑的南边,徒弟睡在北边。

    “死了两个啊,不得了。”黑虎放下饭碗,拿起烟斗开始咂巴,他转头朝着在给火坑添柴的徒弟喊道:“白马,把东西收拾收拾啊,明天我们去城里了。”

    “我说老哥,你这个徒弟我也见过两三回了,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呢?”娄珍也转头看了一眼白马,“怕不是个哑巴?”

    “这孩子怕生。”黑虎把烟斗在火坑边上磕了两下,“也不怎么爱讲话。”他往娄珍旁边凑了凑,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别看他闷头闷脑的,能耐可大了。”他用烟斗嘴儿往天上指了指,挑了挑眉毛,“能通天呢。”

    娄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少年。他个子不矮,瘦瘦的,面皮白净,还算俊俏。他头发留的不长,在后脑勺扎起一小把,像个小道士似的。火光一闪一闪地在他脸上辉映着,他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火焰,把手腕粗的劈柴丢到火里,又提来一只瓦罐挂到火上把水烧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三人一切准备妥当,离了黑虎的住所。除了娄珍,师徒二人仍是打扮成猎人的模样。行到将近傍晚的时分,就到了金花城内。

    “咱们要不先歇歇?我就不过去啦,你也知道我……比较忌讳。”娄珍讲话吞吞吐吐,好像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一样。

    “这事儿还是宜早不宜迟。今天晚上歇一宿,万一再出点儿什么事儿,你也不好向老爷交代吧?”

    “唉谁说不是呢。”娄珍一边赶着车,一边指着前面门口石灯笼里点着明亮烛火的一处大宅,“就是这儿,呸呸,晦气。”

    “您在这儿等会儿,先吃点儿热乎的。我叫个小崽子给你们二位带路。”车停到一处灯火辉煌的酒楼,娄珍把车马交给迎上来的跑堂的,照例叫了那几样可口的菜。又吩咐伙计去叫当天去验尸的捕快、仵作过来,一五一十地给黑虎讲了个清楚。饭罢,捕快和仵作带路,来到了左家的大宅前。

    左家的大宅是个三进的院子,左老爷子住在后院正中的那一间。出了命案以后,官府叫住在前院的左家下人们把后院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捕快和府中下人把黑虎和白马领到后院门前,撕下封条,撤了大锁,便扭扭捏捏,不愿再往里走了。

    黑虎提着灯笼,把门推开半掩,把灯笼往院子里晃了一下,转过脸来对捕快说道:“你在我们身后把门锁好,不要叫旁的人进出。你也不必进来,就在此等候守门便是。不管里面是什么响动,你都不要进来。明天天一亮,我们以三声击门为号,”黑虎用手掌在门上重重地拍了三下,“你到时候开门就是了。”

    捕快赶快点了点头,在门边弓腰候着。黑虎和白马进了门,从里面把门关上。门刚一关上,就听见捕快迅速地把门锁了,贴了封条,快步几声,又把前院的门也给关上了。

    有云遮蔽,月光不明。黑虎把灯笼举到头顶高度,四处端详着左家深处的这座宅邸。

    普通人看来,这座宅邸颇为豪气,院落一共三间房,两边是侧室和仆人的房间,中间的一座就是左老爷子的房子。这房子就结构来看略微地有点超出了屋主人的身份,它挑梁很高,气派的飞檐上雕梁画栋,四周的柱子上也涂着鲜红的猪血大漆。如果白天来看,自然会显示出屋主超然的气度和威严,但是到了晚上,尤其是中元节的前夜,那将圆未圆的月亮照到这座大宅上时,影影绰绰之处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和诡异。

    黑虎隐约听见那屋里传来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仿佛是野兽的爪子在木头上划过一般。“白马,把杖递给我。”黑虎坐到地上,左手持杖横在大腿上,右手持着短柄斧,口中念念有词。白马见他突然用杖在地面上一击,整支长杖瞬间燃起了火,一股热浪从杖击处翻滚而来,而杖从铺垫地面的青石板中穿过,笔直地插在庭院的正中央。

    “跟在我后面。”黑虎平日满脸的黑色胡须在火光下发出红褐色的光芒,须髯在热气中飘动起来,好像佛寺里壁画上的明王一般。他手中握着的短柄斧也变大了,原来只是一根弯弯曲曲的树枝穿过一张巴掌大小的斧面,现在变成了一把沉重厚实的双面战斧,中间是一条三尺长、两头带尖的金色斧柄。

    两人谨慎地靠近这大屋,月光只把他们送到台阶前,到了被飞檐遮蔽的地方,便不敢往前了。白马在黑虎身后提着灯笼,大屋里似有微微的风动,把灯笼里面的烛火吹得也摇晃不已。黑虎猛然推开房门,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混在在血腥味道里面的,还有一丝河滩上的土腥味儿,仿佛是几十条条死掉的鲤鱼和一大块臭掉的猪肉混合到一起在坛子里搁了十几天的味道。白马感觉快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