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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痛(23)

    (23)

    (此小节已删改掉偏激和敏感处,不会影响阅读的连贯性。)

    在山区的农村,处处都可以见到伛偻的老人。也许是现代商品经济的浪潮让他们成为残存在山区的某种活着的符号,也许只有这些老人连同他们的晚年是没法用商品去交换和流通的。儿女们为了生计好多都离开了他们到了外面的世界打工去了,孙子们往往又都在上学,这样老人们只好把苍老放在田间地头,抑或在家中照管着小孙子,抑或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直至生命的熄灭。

    晚风习习的梳理着草的枯荣,这让我总感到山区老人们命运的悄无声息与无声的滑落。没有完善的社会保障机制的无辜部落,他们也许只有把脸面朝向大地,更贴近泥土。这些生命的启承者,这些文化的朴素细胞,这些社会和谐的先前元素,能不能把他们的文化、医疗卫生、生存质量、内心世界放到社会文明的大的结构之中去呢。

    在父亲生病期间,王嫂也患上了病,据说驼背儿子找过赤脚医生筛子来他家为母亲输过液。在山区农村,只要能输液,就意味着放心,毕竟这是往血管里的药物,比吃中药或用流传于民间的土方子要高级得多。驼背儿子为母亲输了三天液后就又到山里为别人做农活去了,他只适合呆在农村大显身手,驼背似乎给他的人生价值定了格。有字吃字,无字吃力,无字无力就吃亏,好在他还有力气。王嫂家的生活来源全靠背驼的他,在王嫂看来他的儿子的力气并不亚于一头小黄牛。我担心的是现在是计划生育,每个家大多一两个孩子,要是山区的他们到了晚年时这种老年保障机制还未被真正建立健全起来的话,那他们的晚年将是多么的孤苦凄惨和可怜呀,这是个无比严肃的话题,这是个关系到一个国家和民族能否真正文明与和谐的大事件呀!

    谁也不会想到,王嫂在儿子走后的第三天便突然吐血而死。

    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上次送五嫂回家时她好好的还在。父亲很是内疚,觉得自己大意了,听她说过自己身体好,就只是有时感觉到心口痛,在地上蹲上一阵子,或者找神婆来化碗九龙水喝下去就会好些。

    说起化九龙水,就是找位据说能驱逐病魔或鬼的神仙,在一碗水里放入一根被刀平均切成九段一寸来长的筷子,待神婆念完这样的咒语:此骨单,化骨单,我化九龙下深滩,我到此处林中去,撞见夜叉小鬼,海水滔滔,万物化成水。然后就让病人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将放有筷子的水连同筷子吞下去。据说王嫂在死的头一天晚上就叫媳妇悄悄找来过一位化水的神仙,是瞒着父亲化完水的。我想王嫂吐血也许正是那筷子撑破了胃或肠子什么的。听妈妈说当王嫂喝下九龙水后便肚子痛了起来,豆大的汗珠直往地上滚,这时神仙便对王嫂说神水正在与鬼搏斗,过一阵子效果就会出来,就会没事的。神仙要走的时候还叫王嫂的媳妇给他按了九只鸡,说带回去深加工后好敬神,一条龙得吃一只。

    多么荒唐呀,父亲就曾把多次来王嫂家化水的神仙赶跑过,这还得罪了王嫂,曾导致她近半月的时间不与父亲说话。

    当天晚上,当妈妈把这事告诉给父亲时,父亲生气了,指责妈妈为什么不制止,或者不来向他报告。妈妈狠瞪了父亲一眼,说,自己也相信那个。

    王嫂死后,父亲对山区的医疗更是担忧起来,没有人愿意到这样的大山来行医,父亲的担忧也没有办法。

    好在三哥的女儿明年就要考大学了,父亲打电话告诉三哥,非要叫孙女报考医大不可。三嫂得知后抢过三哥手中的电话对父亲说,闲事管得宽、衣服裤儿都没穿。气得病中的父亲把话筒差点给撂了。其实我们现在才理解父亲的苦衷。

    在父亲生病期间,他本想不找筛子来为自己治病的,但又实在没有办法,远水解不了近渴。他没有把生病的事告诉给儿女们,我想最主要的一个心理因素便是上次与四嫂们为想给三姐打官司的事闹成僵局,不好意思罢了,其次才是怕打扰儿女们的生活与工作。每次我们打电话回去时,他都说自己的身体很好,叫我们安心工作。他还叫妈妈也瞒着。唉,这也许是老人们晚年的一种心理通病吧。

    父亲意识到自己的感冒病在天天加重,于是只好叫来筛子输液。

    筛子特别乐意为父亲看病,因为在农村很少有人象父亲一样看病付现钱的。筛子一看病就主要是靠挂液体,老百姓编了首儿歌:全村心肝是筛子,赤脚吃心吃液体,医猪医牛还医人,赚钱都靠点与滴……

    父亲的咳嗽稍有减弱,看来赤脚医生筛子治病的万能方法输液,多多少少还起点作用。逐渐恢复身体与精力的父亲又开始琢磨起要替三姐打官司的腹稿来。父亲有必胜的信心。

    脑海里翻滚着一片片气势汹汹的嘴脸,他们在权术的滋润下更加突兀,一排排牙齿成为咬人的密码,起伏的手势成为栩栩如生的旗幡,利益浸泡的眼球不时的发出贪婪的绿光。他们指指剁剁的围攻着苦命的女儿(三姐),对女婿(三姐夫)推推搡搡……

    一番痛苦的想象过后,父亲从床上坐了起来,输液的手肿得很厉害,赤脚医生筛子输液常常会是这种特效,尤其是打针时漏针的事时有发生,还不能自拔。父亲使劲的喊着爱在院子里串门的妈妈,想她拿方用开水泡热的面巾来,好敷在浮肿的手臂上,可是妈妈没有回应,不知道她串到哪家去了。父亲只得把背靠在高高垒起的枕头上,思绪又回到三姐的官司上。

    父亲虚拟出这样三种理由:

    一:老百姓没有义务去分辨与识别小偷,再说小偷的额头上没有刻字。

    二:女儿的死直接原因是公安,是公安逼死的,公安应该负完全责任。

    三:公安欺诈勒索,让世人看清了谁是真正的强盗。

    父亲还想列举一些,但他伤心起来,他不想再去回忆,尽量想些改革开放后值得回味的那些数不清的成果,如想想三峡大坝,想想青藏铁路,想想土地承包,想想人民不断提高的物质生活,等等。其实父亲所想的这些都是物理意义上的东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但精神这一巨大的版块,父亲失望的摇了摇头。

    自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中国开始改革开放,中国的经济便以惊人的速度逐年增长。有句在全中国传得最快的话: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一时间由猫鼠引发的价值取向成为人们争相议论或实践的话题。黑白何必区分得那么分明,换句话说,手段何必计较得那么认真,只要能捕捉金钱,就值得赞扬。

    透过历史的隧道来看,这句由伟人所讲的话有着他深刻的内涵,适合当时大的历史背景与气候。伟人之所以叫伟人,就是他所传达的一个小的细节都会影响甚至是左右历史的走向。中国的经济在猫与老鼠的哲学命题与思考中,从此穿云破雾、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直挂云帆。

    然而,所有的命题都有它存在的先天条件,如果一味的片面拓展开它的外延就会起到破坏作用,甚至于是毁灭性的大灾难。应该说到了九十年代时,就应该仔细区分出抓鼠的黑白来了,才能保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齐头并进,从而使社会的发展进入和谐的轨道,进入和谐社会。

    黑白在这一历史时期产生冲撞与反弹。对物质过分的强调与推崇拉大了贫富悬殊,也进入了泡沫经济的凶险时代,同时社会的人文生态与精神大厦在瓦解在坍塌。人既可因好的精神而贵为神灵,也可会因坏的精神而贱如草芥,这好与坏其实就是反映正确与否的价值取向。

    那些先抓住老鼠的人,其实他们的物质财富来源于社会这样的平台,所以他们在富了的时候理应回报社会,而不是将资产四处转移,而不是独自去享受去挥霍。我们的一切财富都来源于社会,来源于社会的文明。

    想到这,父亲自言自语的吐了一句: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发展的严重脱轨,才造成了腐败的横行霸道,肆意汪洋,如颇具腐败浓缩意义的惊天动地的厦门走私案。

    也是呀,就拿书这件精神文明的大事件来说吧,全都以金钱为中心,以手段为半径,绕利益画弧。在商品经济的作用下,一切都沦为商品,就连暴力与色情,也都可以交换或出售。

    这是一个需要包装的时代,就连羞耻也能包装成文明,还要想方设法为它再贴上个进化论的标签。举个小例子吧,中外文学名著也被商家炒作成热狗,否则就无人问津,真是悲哀。

    三姐之死也可以追溯到源头,那就是权力。权力之剑一旦与金钱挂钩,那么这剑是扭曲的。其实权力的本意应该作为人民的意志之舟,而不是沾满欲望与利益的杀人武器。在权力的河床,如果权力一旦要与人民意志为敌,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从东西方对神的崇拜态度,父亲进行了一番对比,猛然发现,东方的神是拿来供奉的,而西方的神则是背负着十字架为百姓们受罪。这不难让人们从侧面理解一下权力。

    要是三姐或者姐夫手中也有权力,这伙人还敢那样放肆吗。父亲深思起来。

    后来,父亲平静下来,他自叹道:这也许是中国经济转型时期的特殊过程与现象吧,经济疯狂旋转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自然会呼唤精神回归,因为精神文明建设这才是中国健康发展的终极屏障。父亲对此深信不移。

    父亲走下床去,他一手高举着液体瓶子,一手拄着拐杖,艰难的向田园走去。夕阳如血,彩霞满天,这些晚景与父亲构成一道壮丽的情结。

    田间的稻谷因颗粒的饱满与诚实,弯下审视大地的头颅,一阵晚风带着稻田间成熟的气息徐徐的吹拂过来,这让晚年的父亲顿时感觉到无限的惬意,晚风通常是微弱的,但也清丽,它是某种消息,某种情绪。

    晚风之所以叫晚风,是因没有了生硬的比划,虽因气息微弱而不能吹绿什么,但它可以唤醒晨风的到来,可以传达出真正的和谐……

    晚年如晚风,和谐乃从容。温文梳自我,吹拂入心窝。

    父亲即兴呤罢此诗,完全忘却了病痛,正想往回走,突然,有人远远的叫住了他,带信说二姐被人打成了重伤……

    善良的二姐又挨打了,父亲听到后心一阵接一阵的绞痛起来。

    二姐是个生活在农村的知识分子,一生不会吐半个脏字,凡事她都极力与人理论,很少有见她骂人的,更不用说动拳头了,哪怕该出手时她也不会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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