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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悔(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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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谁也不能料到,正当妈妈精神好起来的时候,她却于今年三月份(2006)突然一命归天了。与父亲的离去只相隔不到一年半的时间。

    妈妈的身体一直很好的呀,怎么突然就将生命定格成记忆了呢。原来在她感到胃痛的时候,她便去村上找赤脚医生筛子给她开药。由于妈妈拿的是一张百元的大钞,筛子便借故说找不开零钱,便给妈妈开了一百元钱治疗胃痛和感冒的药片,他也并没有告诉妈妈怎样服用。当妈妈回到家后,只要一感觉到胃痛她便吃上几颗,就这样越吃越痛,越痛越吃,直到胃出了血。

    五嫂马上给我和四哥打电话,我们听后急忙赶了回去。原以为是小病,可是到家一看,妈妈已经不能说话了。床前的脸盆里吐了半盆的乌血,床单上也满是血渍,整个屋子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妈妈的眼睛瞪得很大,在不时的滚着泪水,我上去把她的泪水轻轻擦掉,可是又一连串的滚了出来。

    这时我们预感到大事不妙,马上电话通知在外的弟兄姊妹。我们迅速的组织人和车,准备把妈妈送往城里的医院。

    然而,妈妈摇了摇头,妈妈的口中冒出白泡,四哥用纸巾反复的擦拭着,妈妈快不行了。她在等待儿女们赶快回来,想与儿女作最后的道别。她的呼吸变得与父亲临死前的那样急促与难受了。

    姐姐们听到消息后连夜赶了过来。大哥大嫂与二哥二嫂听到后便租车往回赶。三哥三嫂没能接到消息。这次五哥也请假准备天亮启程。四嫂与我的妻子赶来的时候,妈妈微笑了一下,她的手在向空中举,她想抚摸一下我女儿的头。妻子马上把孩子抱过去,当女儿叫了声婆婆的时候,妈妈,突然闭上了眼睛,她走了,就这样带着甜蜜的微笑。

    我与四哥一下子哭了出来,姐姐们都呼唤着妈妈妈妈妈妈。

    那只已怀上猫崽的猫偎依在妈妈的脸庞,也咪咪的叫……

    妈妈曾算着幺儿子快要回家送生活费了,便提前给我凑了九十八颗鸡蛋,只差两颗就凑成一百了,没料到这个数字永远成为记忆,这个数字呀,包涵着多少人间温情。

    妈妈给儿女们种了些菜,在田间地头还种了一些瓜籽、豆角,妈妈给乡亲们说她要让儿女们以后回家能吃上由她亲手栽种的新鲜蔬菜。这些种子刚好破土露出绿色希望的时候,没料到妈妈就这样走了,永远的走了。

    入棺的时候,父亲曾经为妈妈准备好的老衣(丧服)不易而飞。据院子里的人讲,妈妈得病的前一天,还把老衣翻晒在院坝的竹杆上,准是被人偷去了。儿女们只得马上到其他老人那里去借。

    在外所有的儿女都赶了回来,参加妈妈的葬礼。五哥这次也从广州赶回,但四哥对他很冷淡,因为父亲的葬礼时他并没有回来。

    妈妈的丧事没有设礼簿,也没有收乡亲们半点钱粮。

    妈妈的墓地是弟兄们争执的一个焦点。大哥与二哥认为,妈妈的八字克夫,应该重新选个墓地。三哥认为只要找个风水先生治她一下就行。四哥觉得,妈妈与我们的母亲也许会相处很难,也害怕外人说三道四的,说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什么的,建议慎重考虑。我觉得妈妈虽然没有生我养我们一天,但她的晚年是在这个家中完成的,生前她虽然没有尽到做妻子的义务,但她的心是善良的,善心可以让我们快乐,再说这山也是她与父亲一起生前修的,得满足她这个心愿。大家觉得我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决定合坟。

    然而,当妈妈的娘家从风水先生那里得知,如果妈妈与父亲合坟就会给娘家带去厄运时,妈妈的哥哥则坚决反对合葬一事。大家只得依他,毕竟从风俗的角度看,娘家的人是得罪不得的,不然就会把丧事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妈妈的丧事举办得比父亲还隆重,因为她一生没有子女,再说这是后妈,办好她的丧事可以教育山村的人们怎样去理解、去尊重老人们的再婚。做孝顺儿女,树文明风尚。

    妈妈安息在另一个孤零零的山头,坟的朝向对着父亲的墓。关于这种朝向,妈妈的娘家也公然反对过,但我们没有再依他们,毕竟我们爱着妈妈,妈妈也爱着爸爸,这种面对面的朝向至少可以让儿女们的心灵感到一丝温暖。

    大哥还悄悄去找过赤脚医生筛子,说妈妈是吃药中毒而死的,筛子应该负主要责任。不过看在都是本村人的面子上,这件事当老大的可以替筛子坐下来,只是要空口说服那么多的弟兄姊妹实在不容易,看筛子的态度了。筛子有点害怕,一再求饶,并用一些钱交待好了态度。

    大哥建议把房子变卖掉,把家中的财物分配下去,但他这一想法马上被大家否定。这是父亲生前在现实中的物质与精神沉淀,有父亲母亲和妈妈的足迹,留着它就是对老人们最好的祭奠。

    自然房子全落在五嫂的头上,全归她所有了。大哥抱怨,说至少也得分几张被子归他,大嫂说还有堂前屋后的几丛竹子,说是她结婚后与父亲一起栽种的,大家只得同意。

    由于妈妈的丧事都是由大家出钱办的,最后一次算帐的时候,大嫂提出去年父亲去世后,弟兄们在算账的时候少算了两条香烟,大嫂要求这次算账时得一并算出来,这让大家觉得好笑。晚上的时候,都以为大哥大嫂出去了,二嫂三嫂四嫂妻子无意间在火房里小声议论起来。嫂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大哥大嫂把什么都看得尽,自私自利,要见劲,大家都得见。二嫂说凭什么就要少给老大算那么多钱,父母是大家的,他不是常说买母行孝吗。三嫂的接话多了些喜剧成份,她用光秃秃的笑刮出两句歇后语道,老大们对父母就好比肚脐眼打屁——腰(妖)里腰(妖)气的,糊个漂亮的面子给外人看,其实他们对待父母这种癞蛤蟆垫床——死绵活绵的样子,早就被她看穿了,要说困难,我家比他们更恼火。四嫂接道,象这样的人大家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就是了,各活各的人,各上各的门,这样也清闲。我的妻子道,也是呀,在成都给父亲治病时,大哥还有心思去替人排队挂号挣钱,想必是掉进钱眼里去了,怪不得过去的铜钱当中有个小眼。嫂子们笑起来,二嫂的肚子早已笑得没有了体感,她捂着肚皮笑道,小弟妹观察得真仔细,连那个小眼儿也看出个明堂来,我看那个眼就叫小心眼儿吧,我们都别掉进去了哟。就这样,嫂子们议论得越来越欢,突然听到几声咳嗽。啊,原来射出咳嗽的正是大嫂,她并没有出去,而是在靠近火房的屋子里佯装睡觉。尴尬过后,于是四嫂干脆撕破脸皮说,大嫂,我们知道你就在隔壁的屋子里,我们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们受点教育,你也在生儿育女,以后也要接媳妇的,你好好想想吧,又不是一个人在说你,大家都在说你,你与大哥就得多找找自身的原因,一个家,尤其是一个大家庭,如果都一味的只看到私利,那么和睦与团结又从何谈起呢。二嫂接话道,也是呀,要论理,自己也为老二,也该享受少分摊点钱粮,但老二没有这样做,也许你们以为老二家好过,开着厂房与公司,其实你们哪里知道,这几年来,老二的生意听起来震张大,其实风险更大,老二三次差点被人暗算,现在拖了一屁股的烂账,是黄泥巴开屁股——倒巴一砣,连老本也亏进去了,要不是我几次开导他,叫他想开点,老二差点就自杀去见阎王爷了,我家的日子比你们难过得多,但老二还是为父母的事争着出头,也没有向大家诉过苦,这是为什么呀,还不是想争一口气,想树立父亲生前为儿女们立下的那句孝、孝、孝什么的呀。三嫂听后说,叫孝“油”传家,我想爸爸的意思反正不是什么香油之类的。四嫂咕的一声笑出声来,道,老三呀老三,你是不是油水想多了哟,这样也想捞一把,那样也想捞一把,嘴巴上好抹点面面光。其实大嫂能听出来,四嫂是有意在说她与大哥的。这时大嫂便假装继续咳嗽,半晌才说,钱,我给,不要大家少分摊,老大也是父母的儿子,我也是父母的媳妇。

    这件事后,大嫂与大哥都深有触动,他们开始反省,再加之大哥那上大学的儿子打电话对他们说,你们是怎么对待爷爷婆婆的我以后就怎么对待你们。这淡淡的一句话象浸泡着煤油似的迅速的燃烧并直指大哥大嫂的心窝,他们开始后悔莫及。后来,大哥在妈妈坟墓前发誓道:如果自己不能在一年内给妈妈修座好山(墓),他誓不为儿子。是的,大哥,我们的社会是由人组成的,如果一个人脱离了人群,脱离了这种社会性,又与动植物有何区别呢,社会就得遵循尊老爱幼的文明风尚,不然,当我们老了时,会不会成为另一种可悲的因果。人最终属于文化、属于爱、属于真善美,这样生命才能有机的融入到人类文明的历史之中,这样生命才有张力,才有活下去的盼头,不然一个人刚出生的时候,就可以悲观的认为进入到生命的倒计时了。

    人生一瞬间,在所有的姊妹中,大姐二姐与大哥都快相继进入他们的晚年了,晚年的命运是好是坏这直接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着非常严密的哲学因果。

    五嫂因怕外人说闲话,说是她想得到财产,于是妈妈死后便又回岩上边去住了。临走时家中的那只猫已下了五个崽崽了,猫与它的孩子得需要有人照料,五嫂便把猫与猫的五个弱崽一并用毯子轻轻包裹起来,抱回家三次,可是这只猫还是次次悄悄的溜了回来,并且把它的孩子一个一个的用嘴叼到了老屋。老家的房子里因一时没有了主人,那只无人照管的猫每天只得同饥饿作斗争。尽管这样它还是坚持到田间或瓦角外捕捉青蛙和老鼠叼给它的孩子,而自己怎么也舍不得吃,饿得好可怜,干瘪的肚子象一片寒风中扇来扇去的枯叶。为了让它的孩子们安全点,它总是要把崽崽们从这个屋衔到那个屋,又从那个屋衔到这个屋,深怕被院子里的狗伤着它们。这种母爱的天性实在让人好感动。曾经有主人在时,这只猫是多么的娇气,不吃米饭,只吃零食,而如今我的父亲与妈妈都相继不在了,可怜的猫也只得改变过去的心态,开始艰辛的自力更生的生活。看来世间万象都活的是一种依存与关爱呀。

    无论岁月如何流逝,让亲情永远;无论时光如何缠绵,让真诚永远;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让善良永远;无论眼前还是天边,让美好永远;无论熟悉还是陌生,让真情永远;无论时光倒流还是飞逝,让关爱永远……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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