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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罂粟恶蛟

    南阳郡城东边皆是密林,而到距离郡城最近的县城白蒲县也要一天一夜的脚程,再加上还有个跨三步才顶自己一步的小哑巴,龚自在只能选择在树林里过夜。

    经过一路的磨合,两人大部分的交流可以通过手势和眼神进行。

    比如小哑巴饿了,就会揉一揉肚子然后做一个吃饼的动作,小哑巴渴了,她就会指一指龚自在腰间的朱红酒葫芦,然后用脚跺地,发出“吨吨吨”的声音。

    但遇到一些比较难用动作解释的,比如人有三急,小哑巴就会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我要嘘嘘”。

    两人间的交流除了不能用语言,几乎没有障碍。

    龚自在倒是越发的好奇,这个跳起来勉强够到自己屁股的小女娃怎么会写这么多字?要知道在她那个年纪,寻常孩子别说认字写字,不尿裤子都算菩萨保佑了。

    树林里,龚自在生起火,然后躺在草堆上喝着酒,小哑巴则在一边啃着大饼。

    小哑巴刚刚在地上写了两个字——“李汨”,是小哑巴的名字,可龚自在看也没看,他告诉小哑巴,以后她不能再用自己的本名,至少在南阳郡不行。

    原因小哑巴知道,于是她很乖巧地将地上的名字擦掉,然后写了三个字——“小哑巴”。

    虽然不好听,但不知道为什么,汨汨还挺喜欢现在这个名字。

    啃完了手里的大饼,小哑巴拍了拍龚自在,然后又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龚自在翻过身睁开醉眼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小哑巴写的两个字是“世界”。

    她想了解了解这个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汨汨打小就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慈溪村,认识的人几乎都是慈溪村里的人,脚步最远也就是到村门口的牌坊。

    她的眼里,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就是自己的爹爹,会种地,会做饭,还会读书,关键是对她超级凶!

    而她眼里最温柔的人是阿婆,对自己百依百顺,自己读书懈怠被爹爹打板子时,阿婆就会挺身护着自己,阿婆还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只是可惜那些好吃的名字汨汨都叫不上来。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阿婆,还是不在了。

    “慈溪村人,种罂粟,养恶蛟,利欲熏心,罔顾人伦,该杀!”

    从馄饨铺子一直到这里,紫衣剑仙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汨汨的小脑袋里。

    而“罂粟”、“恶蛟”,这两个陌生的词汇就像两根挂满倒刺的荆棘,一直栓在汨汨的心头,每念及一次,就是扎心的疼。

    所以她迫切想要知道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想要知道爹爹阿婆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非得要拿命去偿还。

    而且直到现在汨汨心里还有一个很天真的想法——哪怕还有一点希望,她也想证明慈溪村里人的清白,想要证明那些汨汨眼里的好人,是真真正正的好人。

    小哑巴的这份七拐八拐的心思,龚自在也猜了个大概。

    他没有生气,反倒是很欣慰。

    如果说之前不杀那两个紫衣剑仙的事情龚自在是希望小哑巴能认清大是大非,别做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痴人,那现在小哑巴的这份心思就是人之常情,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至亲,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是那百死莫赎之人。

    思虑再三,龚自在坐起身,他决定与小哑巴好好说道说道,说说这个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说说这片法度森严却又乱象丛生的古老土地。

    至于她能听懂几成,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

    毕竟说到底,她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龚自在捡起一条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圈,然后拉过小哑巴,让她坐到自己的旁边,指着圆说道:

    “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自古以来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东胜神洲,神洲以东是汪洋大海,一望无际,没有人知道海的对面是什么,也许是另一片大陆,也许还是海;以北是酆都鬼府,传说那里有一座鬼门关,是死人往生的地方,生者勿入,不过道士喜欢去那里攒功德;以西是西域,和尚扎堆的地方,西域连接着昆仑山,昆仑山是所有修道之士心中的圣地;以南是十万大山,那里盛行巫蛊之术,但极度封闭,鲜有人烟。”

    龚自在用脚蹬了蹬地,“而大陆的中间,就是我们所处的地方。这片地方以前小国林立,征战不止。七百年前,一个叫秦国的关中小国马踏四方,以强盛的武力统一了大陆,并将天下重新划分为九郡十六州,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属于九郡之一的南阳郡。”

    龚自在斜眼看着迷迷瞪瞪的小哑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嘿嘿,听傻了吧?这么些个内容换个成年人都不一定能一下子搞懂,你个小屁孩,还是省省吧。

    这么想着,龚自在便准备翻身睡觉。

    忽然,小哑巴一手握拳,一手作掌,掌拳相交,目光炯炯。

    看样子她好像全部听懂了。

    不信邪的龚自在用树枝指着地上大圆的西边问道:“这里有什么?”

    小哑巴捡起另一根树枝写下:“光头和昆仑圣山。”

    龚自在又指了指北边。

    “道士和鬼门关。”

    龚自在蹭的一下站起身,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

    他娘的,老子今天撞鬼了?

    他又指了指脚下。

    小哑巴一笔一划慢慢写下了:“大秦,南阳郡。”

    龚自在倒吸一口冷气,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明明只有五岁的小哑巴,你要是说这孩子十五岁他都信!

    片刻后他又重新坐回来,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就是偏心。

    奶奶的,老子五岁的时候怎么只会阿巴阿巴?

    见小哑巴兴致勃勃,龚自在只好打消了睡觉的念头,继续给她讲。

    “地方给你介绍完了,下面给你讲讲人。”

    小哑巴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聚精会神,颇有种学塾里听夫子讲课的架势。

    “当今天下,人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人除了京城里的那些个王公贵族,就是山上那些修炼仙法长生术的修道之士,这些修道之士来源复杂,有和尚,有道士,有儒生,有剑客,这些修道之士寿命绵长且各有神通,像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两个紫衣剑仙,他们就是修士之中专门练剑的,其中那个使玉箫的,他奋力一剑可以劈开一座小山,如果不是遇上我,以他的实力在南阳郡完全可以横着走。”

    “除了皇族和修士,剩下的就是普通百姓,这些普通百姓占据着大陆总人口的九成九,就好比这南阳郡城,五百万人口,其中有修炼资质的却只有不到百人,而百姓又按照从事的职业不同各有贵贱,士农工商,不一而足。”

    “除了作为万物灵长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生物。这些生物灵智各有高低,根据各自的造化,有些生物会与人一样进行修炼,修炼有成的我们统称他们为妖。”

    这时,小哑巴忽然站起打断了龚自在,在地上写了一个“恶”字,接着抓树枝的手就悬在了半空。

    龚自在知道小哑巴的难处,“蛟”字不会写。

    他接过树枝,在恶字旁边写了“蛟”字,并且又将“罂粟”二字写在后面。

    “慈溪村豢养的那头恶蛟,如果修行有成,就会成为一位实力不俗的妖族修士,而且一旦化形成功,它的实力会远在我们遇到的那两位紫衣剑仙之上。”

    担心小哑巴听不懂,龚自在又补充道:“化形就是变化成人形的意思,妖能不能化形,是境界实力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就好像我们人类成年与否一样。”

    说到这里,龚自在顿了顿,然后就将树枝指向“恶蛟”二字下面的“罂粟”,表情略显沉重。

    “罂粟,本是一种美丽的花卉,花形奇异,花色艳丽,但因为我们人类的原因,它变成了罪恶的代名词,用罂粟制成的药剂曾多次救人性命,但同时这些药剂也会带来极强的副作用——使人上瘾,久则丧失人性,直至疯狂。”

    龚自在用树枝在“罂粟”二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另外,罂粟,对妖族同样适用。”

    “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慈溪村人用罂粟豢养蛟龙,乱其心智,使其听命于人,多余的罂粟花则销往南阳郡各处,谋以私利,十多年来,因为慈溪村种植的罂粟花,家破人亡之事,不下数千件。”

    龚自在不由得叹了口气:“一个小小的慈溪村,连个混混都能饱读诗书,而其他人日子过得也比许多城里人富足,这就是原因所在。”

    瞥了眼怔怔出神的小哑巴,龚自在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还有就是你的父亲,明明是一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却甘愿隐居山村,做一个只跟锄头铁锹打交道的农夫,其中原因,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