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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悠悠我心

    最后,柳行简坐上一匹白马,在那十数个白甲骑卒的拥簇之下离开了唐河县。

    而龚自在却自始至终站在原地,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

    小哑巴紧紧握着手中小巧的鼠毛笔,她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身边这个从来都是嬉皮笑脸应对一切的人,现在有点不开心。

    她看向龚自在,龚自在则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说了句“回家”。

    他之所以没有选择出手,原因有二。

    方才在行藏小筑二楼的时候,柳行简跟他说过一句话。

    “让小姑娘好好练字,有机会,来京城找我。”

    当时听到这句话龚自在并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今日之事,甚至包括执意送出家传之物,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另一个让龚自在选择不出手的原因,就是身边的这个红衣小丫头。

    惹了灵犀剑宗,他可以带着小哑巴离开南阳郡,惹了大半个修真界,他也可以叫来西门万里、谢令姜等一众老友撑腰,但一旦惹了朝廷,很多简单的事情都会变得很复杂。

    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而即便是那些修道有成的所谓得道之士,他们能在山海间自在逍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自七百年前始皇帝的焚书令后,也都不再敢直视朝廷锋芒,更别说公开与朝廷作对。

    龚自在作为赊刀人,虽然不受这些牵绊,但小哑巴不是,她只是一个马上要到读书年纪的普通孩子。

    龚自在不想弄到最后,真的要让这个孩子陪自己过东躲XZ的日子。

    人一旦有了牵绊,做事就会变得顾前又顾后。

    说的,恐怕就是现在的龚自在了。

    所以龚自在没有选择出手,至少不是现在出手。

    只是龚自在还有一点不明白,柳家到底惹了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让身为皇帝私兵的敬天府白马厉面骑亲自出手抓人?

    想到这里,龚自在还是有些不放心,准备先安置好小哑巴,然后跟上去探个究竟。

    就在两人动身之际,行藏小筑里又走出一人。

    是那个年轻伙计,阿乐。

    阿乐此时看向龚自在的眼神,既无最开始的轻蔑,也无后来的谄媚,而是一种淡然,一种很独特的淡然。

    阿乐开口道:“可否进来说话?”

    龚自在看了眼天色,正准备回绝,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瞪着眼睛看向阿乐:“其实那些白马厉面真正要对付的,是你?”

    阿乐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进店铺。

    龚自在握了握腰间破刀,仅仅思考了片刻,就带着小哑巴,再一次走进行藏小筑。

    然而这一次他们二人来到的不是贩卖鼠毛笔的商家店铺,而是一座真正可以被称为“行藏小筑”的世外桃源。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所闻所见,皆是美景。

    阿乐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颇显儒雅的装束,看起来还真的有几分仙人风采。

    看到小哑巴东张西望格外吃惊的样子,阿乐笑着说道:“那些白马厉面一走,定有许多不知前因后果的百姓上门叫骂,尤其是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守城军士的家人。”

    龚自在深以为然,哪怕仅仅是为了片刻的耳根清净,选择此地都比留在店铺里好上许多。

    “不知阿乐道友道号?”

    对于这个深藏不露的阿乐,自认看人从不走眼的龚自在竟都被他成功骗了过去,如此看来,此人不论是心性还是修为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阿乐轻笑着回道:“阿乐就是阿乐,没有其他名字。”

    随后阿乐便带着二人穿过一条小溪和一片假山丛林,来到一处凉亭,三人落座。

    “龚先生,小道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但小道方才已经答应了小姐,不会让龚先生卷入此事。”

    阿乐又看了眼龚自在身边的红衣女童,“至少,现在不会。”

    龚自在哦了一声,随即攥了攥拳头,这时却听阿乐又说道:“龚先生若想动粗,小道觉得还是免了,在这方天地,我打不过你,你又抓不到我,何必白费力气?”

    龚自在好奇道:“阿乐道友凭何断言打不过我?”

    阿乐笑了笑,回道:“像小道这样的人,对危险极其敏感,在小道眼里,龚先生可比方才那些白马厉面还要危险百倍。”

    龚自在松开拳头:“既然如此,阿乐道友,我便问你另外三个问题。”

    阿乐伸手,示意请讲。

    “第一,柳大哥和马大姐可还活着?”

    阿乐摇了摇头,“柳公和夫人已于一年前去世,我和小姐也是一年前来到的这唐河县。”

    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亲耳听闻,龚自在还是有些心惊。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问道:“这第二,柳丫头她可有性命之忧?”

    阿乐回道:“小姐性命无碍,不然,我也不会放任她独自涉险。”

    龚自在皱眉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阿乐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将答案说了出来:“此事说来还得感谢钦天监里那帮吃干饭的望气士,他们不知怎么算出小姐有皇后之相,所以小姐的性命自然无忧,只是……”

    “只是自此便会成为各大皇子争抢之人,再无自由可言。”龚自在补充道。

    阿乐苦笑一番:“龚先生说得不错。”

    “最后一个问题,你和柳家什么关系?”

    阿乐望向亭外山水,追忆道:“最早小道不过只是一个学了点术数皮毛的山野修士,在寻访一座古迹时被同行之人偷袭,身负重伤,后被恰巧路过的柳公救下,柳公当时刚刚升任中书舍人,那伙贼人大概也是畏惧柳公官身,所以就放过了我,而我也为报答柳公的救命之恩,顺势成了柳家的幕僚。”

    说完,阿乐便拿出一封信放在龚自在的面前。

    “若龚先生还有所怀疑,这里有柳公的一封亲笔信,当初柳公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便让小道带着小姐离开京城,在离开柳府前,柳公交给小道这封信,说是将来要是遇到了一个姓龚的酒鬼,便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阿乐还补充道,“信的事,小姐并不知晓。”

    龚自在接过信封,撕开封泥,入眼便是柳大哥极具辨识度的笔迹。

    他匆匆浏览了一遍,目光却停留在了信的最后几行字上。

    “柳公这信上写得什么?”阿乐好奇问道,“若是不方便,龚先生也不必告知。”

    龚自在收起信,“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信上柳大哥让我去一趟四大书院之一的南都书院,找一个姓荀的老头,他那里有治我身体的法子。”

    阿乐打量了一眼身前这个满身酒气,但精神头十足的家伙,半信半疑道:“龚先生步伐沉稳,气息绵长,不像是有伤在身之人。”

    龚自在站起身,朝阿乐一拱手,“不是伤,也不是病,是命。”

    随后便带着小哑巴离开了此地。

    阿乐站在凉亭里,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口中喃喃道:“柳家所犯之大罪,无非悖逆世俗,妄渎礼教,但这套礼教,已经存在上千年,其中俗旧,遗害甚多,是时候变一变了。”

    他一挥衣袖,此间山水尽数化为虚无。

    “柳公将希望寄托在龚先生身上,小姐则将希望寄托在那小姑娘身上,但阿乐的希望,却只在小姐身上。”

    “小姐,请恕阿乐未能如你所愿。”

    随后,阿乐化作一行脚商人出现在唐河县城门口,向东而去。

    东边,是扶风郡,即京畿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