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傀影

    船离那团绿色的荧光越来越近，我发现这个洞竟然越来越大了起来。水面变得开阔，矿灯微弱的光只能照见船四周的水域，再远一些就隐匿在黑暗中。我先是听见闷油瓶说了句听不懂的洋文，接着潘子骂了声娘，我向四周看去，只见在那片幽幽的绿色磷光下竟是堆积如山的尸骸。

    那些尸骸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在昏暗的光影下已经无从判断，只能依稀看见那些在绿光下的腐尸翻着烂肉，有些已经肿胀，完全无法分辨尸体从前的样子。大多数的尸体要么成巨人观状，肿胀得比正常人的体型大了两圈，翻着青白色的光，有的甚至已经肿胀成了紫黑色。要么已经变成了一具一具的骨架，只在骨头上附着着一些零碎的血肉，头骨上的肉早已面目全非，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张人的脸。由于没有风也没有流通的空气，本来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死尸特有的腐败的味道，浓烈得让人忍不住作呕。

    在这些尸堆里，时不时地会有尸蹩从尸体里钻出来，或者从巨人观肿胀的肚皮里爆出来，和残缺的内脏一起被冲到空中，又砸下来，落在尸堆上接着啃噬尸体或者零散的内脏。只是这里的尸蹩都比我们看到那只带着六角风铃的尸蹩要小不少，但是比普通的已经要大上很多倍了。有一些小尸蹩想要分一杯羹，刚爬到尸体上就会被大尸蹩咬死，吃下去。

    借着灯光和鬼火的光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最靠近里面的一排一排的骷髅排列得十分整齐，应该是人为堆在这里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或许是一种古时候的殉葬方式。在外面的骨骸就比较凌乱了，特别是在河道边的，什么样子的都有，有些动物的骨骸上甚至还带着皮毛，应该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堆积在这里的。

    只是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些尸蹩似乎很害怕我们这艘竹筏，竹筏经过的地方那些尸蹩都四散逃开了，等我们的竹筏过去了之后才又聚在尸体上大快朵颐。

    三叔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手电筒的光在四周的尸体上来回照射着，良久才神情凝重地说道，“这些尸体大部分是从上游飘下来，然后在这里搁浅的，大家小心，看看四周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们看！”大奎眼尖，一指周围的山壁，我们转过头去，顺着大奎手指的方向，那里竟然放着一只绿幽幽的水晶棺材。这应该是和巫山悬棺相似的殉葬方式，也就是将棺材放在山壁里，或者嵌在山洞上，这样的落葬年代过于久远，能追溯到奴隶社会时代以前，怎么说也是几千年前的东西了，时间线倒是和六角青铜风铃对上了。

    那个水晶棺是上乘的，至少我是没有见过年代这么久远，纯度还那么高的水晶棺。隔着这么远，都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在棺材里似乎有一具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尸。只是其他的细节的地方，距离太远，也看不清了。

    “那边也有！”潘子突然指了指另一边，我们转过头去，只见那里在水晶棺相对的位置上竟然也有一具同样的位置。只是，这具棺材，竟然是空的！

    空棺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个好兆头，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我也不由得开始有些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身后什么地方有一种指甲刮擦黑板那样“咯吱”的声音还有头撞在实心石板上“咚咚”的声音。我想要回头去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却被身边的沈巍一把按住了。

    他对我摇了摇头，神色晦暗不明地低声道，“往前看，别回头。”

    我向三叔他们看了去，发现大家都神情不妙，原来那个声音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的。只是在这样一个山洞里，哪里有指甲去刮黑板呢？我抬头去看那具空了的棺材，突然反应过来，我听到的“咯吱”声就是水晶棺里的女尸用指甲挠棺材的声音啊！至于那个“咚咚”的声音，应该就是尸体的头部撞击在棺材板上的声响。过了好一阵，身后的声响才消停下去，我们回头向水晶棺看去，竟发现在那里的尸体也不见了！

    三叔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具尸体到哪里去了。”

    “难道是个粽子？”大奎问，“三爷，这地方不应该有粽子啊？”

    “你们都注意点，如果看到有什么动的东西，什么都别问，先放一枪。”三叔说，一边倒拿着军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还没等话说完，河道的方向一转，我们绕过了一堆尸骨，大奎突然“哇”地一声吓倒在船里。我们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羽衣的女人正背对着我们，黑色的长直发一直垂到了腰。像是立在了水里，又像是立在了船头，只是白色的衣袍下面空空荡荡的，看不见她的脚，也看不见任何可以支撑她站立的支点，完全地飘在空中。我看她衣带上的装饰，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西周时候的。算起来已经是两千多年的祖宗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说，“尸体在这里呢——”

    三叔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转身要拿黑驴蹄子，转到一半突然不动了。我想要回头，沈巍再次将我拉住，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小镜子。我顺着那个镜子看去，竟发现在我们船的后面居然还有个穿着同样穿白色羽衣，长发及腰，背对着我们的女人。联想到刚刚悬棺里的指甲声和不翼而飞的尸体，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面的女尸一路跟着我们跑出来了。

    虽说第一眼看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那一阵过了之后其实也没有特别害怕。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前也从来没有撞见鬼，也有可能是因为已经被吓得精神失常了，我总有一种这两个女尸给我一种很虔诚，很悲戚的错觉。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一想到恐怖片里在那及腰的长发下是一张青白色的死人脸，心脏还是跳得很厉害。

    一前一后两个粽子，这包里最高年份的还是93年的黑驴蹄子，也不知道这两千多岁的祖宗收不收。这个时候，闷油瓶按了下三叔的肩膀，说道，“黑驴蹄子是对付僵尸的，这家伙恐怕不是僵尸，让我来。”

    只见他从包里取出一杆长长的东西，我认出来那是他从三叔那里买走的龙脊背。他松开缠绕在那个长杆上的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果然是一把乌黑色的古刀，看让子竟然还是乌金做的。

    他把古道往自己手背上一划，然后站在船头，把自己的血往水里地去，刚滴一下，“哗啦”一声，本来就躲着我们的尸蹩哗啦一下全部从尸体里钻了出来，水下也隐隐约约传来这些虫子们的躁动，只见他们发疯了似的想要离我们远些，再远些，有的钻进了黑暗的石缝里，一下子，在我的所见之处竟然一只虫子都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这些尸蹩都躲到哪里去了。

    那闷油瓶的手上不一会儿就滴满了血，他把血手往白衣女尸的头上一指，那女子突然如释重负，像是支撑在身体里的那股气终于消散了似的跪了下来，对着我们船的方向，行了三次大礼。我们都看得呆掉了，闷油瓶像是也没想到那千年女尸竟然有如此反应，愣了一下，然后对三叔说，“快走，千万不要回头看！”

    闷油瓶不说可能我还没有这个念头，结果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就很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但是我大概上辈子就是被好奇心害死的猫儿，就是忍不住地想看。于是，我伸手去拿沈巍手里的镜子，想要看看背后到底什么情况，居然发现这个书呆子不知道在干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地，声音太小，我也听不清。

    他应该是注意到我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像是在推面具一样，大拇指和无名指捏着镜框的两端，向上推了推，解释说道，“刚刚两个穿白羽衣的女子应该不是粽子，而是两个魂魄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傀。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个洞实在是太深，加上周围的尸体太多，怨气太重，没有被鬼差领走去投胎轮回，所以就长久地待在这里。”

    我问道，“所以你刚刚是在超度她们？”

    “那倒也不是。”他挠了挠后脑勺，仿佛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阵才又说道，“这方面的东西我也只是能懂个皮毛，像超度千年傀的这种事，一般只有寺庙里的大师操持盛大的法事才能办到。不过我总觉得她们有些可怜，所以就念了下《大慈悲咒》，让她们稍微好受一点也好。然后，正好在念《金刚经》的时候就被你发现了。”

    我了然地点点头，念经的规矩我稍微懂一点点，就是念《大慈悲咒》之后一定要念《金刚经》，就是为了告诉“好兄弟”们，经已经念完了，不然的话，说不定有些魂魄听了经不愿走，长久地待在身边，总算是个祸害。只是像这两个经文我也只是听过，至于背诵的话说不定可以跟着王菲唱的佛经囫囵哼哼调子，沈巍会念经这件事，我还真没想到。

    毕竟是个搞科学的人，思维方式大多也是唯物主义那一套，像念佛这种偏唯心主义的理论应该不屑一顾才对。不过这一出来就遇到个千年老傀，写小说都不一定有人会相信的事都发生了，生物工程学的教授念佛就不会过于令人咋舌了。

    至于那个闷油瓶和大奎，一个是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一个是被吓得倒地不起，两个人并排在甲板上睡着倒是香甜。三叔和潘子划着船，我和沈巍抱着折叠铲和衣服，坐得像是两只鹌鹑。

    眼前水路又看似慢慢变窄，最后变得和我们进来时候的洞差不多高矮，看样子应该是这在山的两边同时挖洞，通了之后就形成了我们所行驶的水道。

    我们慢慢驶进了盗洞，又不得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低着头下去。我突然想起来，刚刚遇到的两个千年女傀，于是低头去看水里的倒影。只见在离我们船尾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白色的身影，令我想不到的是，那两个白色的“人”仿佛是去XZ长跪朝圣的信徒一样，三步一叩首，最后在盗洞的入口停了下来，正对着我们匍匐下身去，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