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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眼盲心不盲

    话音落下,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新婚夜。

    孟温贤微微噙笑掀开她的盖头,用喑哑的嗓音喊了一句

    “皇后。”

    也正是那么一句,将她拉近了无底深渊,拉到了后来冷宫的日日夜夜。

    罢了,罢了。

    是谁都无所谓了。

    她转身挪动步子,向楼阁走去。

    她不想再远去幽州,离开这自己从小到大的家乡。

    巷口的烧饼香得很,老李家的糖葫芦尤其甜。

    张婶的豆脑是娘亲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活在北定十五年,远去幽州三年。

    再回来时,她竟是已经将这些人间烟火忘却。

    这一世,不过就是对前世最后那般柔弱的自己赎罪。

    这一世,她只想好好生活在北定。

    感受这街暖巷温的北定,护住这风雨飘摇的北定。

    刺眼的光在裴琳琅踏出去的同时照在她的眼睛上,待裴琳琅被阳光刺的微微闭眼,才发觉眼角已经有些微润。

    台下的人声在她出来的那一刻异常鼎沸,她手握绣球,听着台下的起哄之声,竟是一时间感觉有些茫然。

    女子一身素服站在高阁之上,只有手里的绣球红如晚霞。

    身后是高台楼阁,身前是高声谈阔,而她就只是那么站着,不言不语,如一棵雪松一般,那般淡然,那般肆意。

    甚至有一瞬间,人们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那浴血奋战的将军身影。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看着裴琳琅,那些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我是将军府,裴琳琅。”

    “现在将军府,唯一的掌事人。”

    迎着台阁的风,裴琳琅高声道。

    正当别人都以为她会再多说一些,却不像下一秒,只听一句淡淡的

    “承让,各位。”

    接着,那绣球便被她随手抛下。

    红色的绸缎在空中划出火一样的弧线,垂直坠落到人群当中,或许是因为裴琳琅动作太快,众人也没反应过来,看到那绣球落下的一刻,下意识的纷纷闪躲。

    而那绣球,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红色的绸缎上沾染了一些灰尘,让那抹红都暗了下来。

    周围先是安静,绣球附近自动空出来一块地方,周边人看这绣球的眼神,仿佛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裴琳琅站在高台之上,眼神淡然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她不语,双手交握身板挺直,情绪不急不躁,继续等待着。

    慢慢的,台下的沉默变成了窃窃私语,而有一些极端者也开始了怒骂。

    “你老子在战场给敌军跪着舔,你在北定还想招赘婿呢!你做梦!”

    “叛国贼滚出北定!”

    那人的声音带着气愤,似乎同样也煽动了周遭人的情绪,同样的也朝着裴琳琅大骂起来

    “叛国贼滚出北定!”

    “叛国贼滚出北定!”

    “叛国贼滚出北定!”

    台下的叫嚣声越发绵长,一直到巷尾都是这个声音。

    裴琳琅没有低头,她站着,风吹起她的鬓发。

    远处天边一线,洁白的云朵看不见地上的硝烟。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让那些人更加气嚣,有人从篮子中拿出一个鸡蛋朝裴琳琅扔了过去

    “滚出北定!”

    “小姐!”

    哽咽的明棠想替裴琳琅挡住,却被裴琳琅阻止。

    那鸡蛋就那么砸到了裴琳琅的眼睛上,浓稠的蛋液落了下来,伴随着浓厚的臭味。

    她那只眼睛微微阖上,对明棠摇摇头

    “无碍。”

    有了这个鸡蛋的带头,无数人都开始往高台上扔着烂菜,她们嘴里叫的越发难听,似乎想把国家失守的罪孽全部发泄在这弱小女子身上。

    夕阳微落,那高台之上已经脏乱不堪。

    裴琳琅还是站在中间,幽远的眼神看着远方,不言不语,那本来素净的衣服也已经充满脏污,只有明棠的啜泣声时不时传来。

    他们篮子已空,也已经将怒火宣泄的气喘吁吁,手中的动作停下来。

    此时消停,再看台上将将站着的女子,竟是一瞬间有些羞愧。

    这感觉来的莫名,一人压下情绪,将那绣球捡起

    “拿着你的绣球快滚!这里没有叛国贼的女婿!”

    说完便又将绣球向裴琳琅身上砸去!

    相比那些烂菜鸡蛋,这绣球就要重的多,明棠着急,拉着裴琳琅想闪,却奈何根本拉不动,她的泪珠一串一串落下

    “小姐!您躲一下吧!小姐!”

    这时裴琳琅才看向那冲自己越来越近的绣球。

    红色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像极了当时孟温贤为了惹舒妃开心,将她打入冷宫后在她寝宫放的那把火。

    她一直告诉自己,是自己太过恶毒,是自己自作自受。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她,要承受这些。

    她不害人,其他人就会来害她,这就是后宫。

    她这个皇权的傀儡,注定是要亡的。

    脑中似乎一抹光乍现,裴琳琅睁大眼睛,绣球却是已经砸到了她的眼前!

    面上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绣球轻扫!

    而就这么一瞬,眼前突然刮起一阵猛烈的风!

    有东西破风而来,在她耳边传出嗖的一声!

    本应砸到她脸上的绣球,却是被这声一下子带了过去!猛然钉到了一旁的阁楼木墙上去!!

    那绣球被钉在墙上,而在绣球的中间,一纤细树枝钉在当中,枝尾还在发颤。

    裴琳琅看着那绣球,眼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放了晴。

    朝树枝飞来的地方看去,在街尾的草垛之上半躺一少年人,他衣衫褴褛,却不染尘土,像是个乞丐打扮。

    那少年面容雪白,是比这些北定人还要透的一种白色,是冰山的雪山融化下来的雪水,撞进眼里的第一眼就是无尽的冷。

    唇角如一只戏谑的猫儿一样勾起,唇边装乘了一些阳光,闪闪发亮。

    这面容比裴琳琅所见任何人都要漂亮。

    宽腰窄肩,墨发只是扎起,垂到肩膀上与他透白的皮肤交映,以及嫣红色的唇色,色彩斑驳,美丽而危险。

    这等苍凉磅礴的漂亮让裴裴琳琅一下子就想到了草原之上的雄鹰。

    不过……

    裴琳琅眼睛微暗,那少年眼睛上绑着黑色束带,系在脑后,一旁草垛上的盲杖静静躺着。

    “这将府小姐的绣球,我接了”

    少年人笑道,慢慢将脸转过来,明明看不见,却还是冲着远远的裴琳琅似笑非笑道

    “小姐可嫌我眼盲?”

    “公子,眼盲心不盲。”

    遥遥的,裴琳琅朝着那少年行了礼

    “从今天起,公子就是我将府的女婿。”

    “我裴琳琅的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