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攀谈
“嘀……嘀嘀嘀嘀嘀……”
陈立德的思绪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崭断。
他抬起头眯起眼向天空望去，那苍穹低压压地垂下来与大地无法区分。只有当那密集而落的雨丝才能让人真实地看到，哪块是天，哪块是地。
街上的行人倾刻间四散而去。一些人赶紧手捂着头躲进沿街的商铺里，一些乡下来的农民工拥挤着站在临街的屋檐下面。摩托的轰鸣声、自行车的叮铛声急促地响起，像逃命似地向东西两边分别驶去。
这场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路边一处流动小摊主刚刚将烤烧饼的炉子好不容易生着，那一阵滂沱大雨就三下二下地把他那个炉火完全浇灭。摊主大爷握着两只拿过炭的黑手，站在雨中发呆。
陈立德双手捧起他的旅行包盖在了头顶。四下望去，他想寻找一处避雨的场所。他想，自己的肚子现在饥肠辘辘的，要是再被淋雨感冒了，他将会更难受。
他迈开大步，很快便从大桥上转下来向桥底下走去。他看见桥与底下的汾河的中间有一处高高的石台，石台约有四平米大，足够容下一个人了。
当他快走到的时候，他发现那个石台上面隐约有一个红色的小点一会亮起一会又完全消失。等到他走到近前的时候，他看见那个石台上正有一个人倚着桥墩坐在那里抽烟。那支烟在他的吸吐间忽明忽暗，映照出他那黝黑的面庞。
看见陈立德走了过去，那个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把自己的放平的腿收了回来，他大概看出来这个陌生人也正是想在这里避一下雨。所以他把腿盘了起来，一摆手示意陈立德坐在自己的面前。
“坐。”那人开口道，声音略带着嘶哑的感觉。
陈立德感激地笑了笑，便走进了那个石台，也盘腿坐了下来，把自己的旅行包顺势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然后陈立德打开旅行包，从里面摸出一盒“红塔山”，拆开了包装，从中取出一根，双手给那个人递了过去。
陈立德是不抽烟的，但他在走之前拿走了一盒烟，他知道出门在外，也许这一根烟就能瞬间拉进男人之间的距离。
那人怔了一下，然后有些开心的接过了这根纸烟，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立德，说：“小伙子，看你不像是城里人。”
陈立德点了点头，说：“师傅，我是从碧水村过来的。”
立德看着这个人的穿着打扮，一看也不是城里人，他浑身上下都是泥渍，像个农民工的样子。所以他原先那颗拘束的心也才稍稍地放了下来。
“哦。”那男人伸手拿下立德给他的那支烟，叼在嘴里，把他原先快吸完的烟头对在了这支烟上深吸一口气点燃，他转过身用右手的拇指与无名指将那个烟头夹住用力一弹，那烟头便旋转着飞到了旁边的汾河水中了。
雨越下越大，这个小小的石台被四面的雨帘完全包围，倒是平生出一种安静的氛围。周围的气温降了下来，立德打了个冷战然后打开旅行包试图找出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男人一边吸烟，却用他的一双眼睛打量着陈立德，他吐出一口烟，说：“你来城里做什么？”
“……打工。”立德抱住身体回答。
“找下活了吗？”男人问他。
“今天下午刚到，还没寻下做的……”
“哦。”男人看了看他，继续说，“看你年纪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吧？”
“二十了。”
“这么小咋就不念书了，是不是不爱读书？”
“嗯。”
立德没有对这个男人说实话，他想，既然已经决定不去念书了，就不必再去向别人解释说自己其实很爱读书，只是因为家里穷供不起自己，然后才无奈选择辍学，出来打工。
他觉得这样除了能激起别人的怜悯之外，并解决不了自己的现实处境。他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找一份活来挣钱，留下一少部分自己花，剩下的大部分会寄回家里，就这么简单。
“嘿嘿，看来我猜对了。”男人眯住眼笑了起来，“我那儿子也是早早地就不读书了，不过……是我不让他读了。”
“为啥？”立德问道。
男人闭住了眼，突然间沉默了下来，他扭过头看了看滂沱的大雨，然后叹了一口气，说：“是我供不起他了。哎，我对不起我家娃啊！”
男人的头低垂了下来，立德这才看见他的头顶已经稀疏的没有几根头发，那两侧的仅有的发丝也是白了大半。
男人虽然不算是个健谈的人，但话到此处，他却再也停不下来了。他似乎很乐意与他面前的这个同样辍学的陈立德去说这件事。
“我一个在工地搬砖的一辈子赚不了什么大钱。”他接着说，“家里上有70岁的老母亲，下面有一双儿女。可是我的婆娘前年得了癌症，家里的钱就全送进了医院。我就连家也不敢回了。只能拼命地干活啊，干活。可是我就是拼死又能挣几个钱呢？正好今年儿子也上了大学。儿子考的是BJ的一本，好大学啊。他也好想上啊，可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就把他的录取通知书一把火给它烧了。让他断了上学的念想。”
男人说着说前，眼里的泪水就下来了，“我不这样做也不行啊。我赚的那点钱连买药的钱也供不上了啊，他还上的什么学。”
“那他不上学了，现在做什么？”立德问道。
“能做啥，跟我干工地。我又没有什么门道，他还能干啥？不过，我把他安排到别处工地了。父子俩不能在一块干，要不谁看见谁也难过。”
“哦。”陈立德听着这个男人的不幸遭受，不知怎的就联想起了他们家。不过令他欣慰的是，他们家眼下虽然也是一样的穷，但一家人好歹都健健康康的。只是自己一个人不念书，家里现在还能继续维持。相比之下，比这位师傅幸福多了。
“师傅，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女儿吗？她还上学吗？”陈立德有一茬没一茬地问道。
一听陈立德问起他女儿，这个男人的脸上突然升起了一丝亮色。他好像腿有些麻，蹲了起来，说：“我女儿也不上了，不过她跟我说，她现在在县城的一个药店上了班，收入还不错，比我赚得都多。现在她妈治病的药有一大半都是我闺女出呢。”
“哦，那还挺好的。您的儿女都很不错啊。”
“可不。”男人说，“说实在的，我的这双儿女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儿女。要不是家里没钱看病，我就是卖了这把老骨头都要供我这两个孩子上大学的。”男人说着，表情突然变得坚定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这雨声越来越小，男人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雨水，然后骂道，“他妈的！这雨真是跟人作对，我这刚出来说到这桥底下抽一根烟透透气，没想到刚把烟点着，这雨就下大了。”男人说，“咱俩有缘，今天碰到你，我把攒了一年的话都说出来了，真痛快！”
“那你有地方去没有？”男人说着站了起来，看来他准备回他的住处，“要是没有，到我那里去。”男人痛快地说道。
立德饥肠辘辘地慌忙站起了身，或许是因为起的太猛，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说：“行。不过就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不过那里可不是宾馆，就有个大炕和一张被子，你要是不嫌就跟我走。”男人
把烟头丢进了河里，说，“你要是想干工地，明早我就带你去见工头。有我的面子，保准能留下你。”男人扬起头说。
陈立德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原本以为今天自己就要露宿街头了，可没想到在
桥底下遇到了这么个贵人，不仅好心的让自己跟他回去住，还热心的给他要介绍活干。
此刻他那堵在心头的乌云就像这雨一样，一下之间就散开不见了。
他取出一跟烟恭敬地递给了男人，而男人接过这根烟又点燃放在了嘴里。两个人肩并着肩从桥底下转到了大街上。一边说着话，一边大踏步地朝着东关的方向走去了。
陈立德的思绪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崭断。
他抬起头眯起眼向天空望去，那苍穹低压压地垂下来与大地无法区分。只有当那密集而落的雨丝才能让人真实地看到，哪块是天，哪块是地。
街上的行人倾刻间四散而去。一些人赶紧手捂着头躲进沿街的商铺里，一些乡下来的农民工拥挤着站在临街的屋檐下面。摩托的轰鸣声、自行车的叮铛声急促地响起，像逃命似地向东西两边分别驶去。
这场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路边一处流动小摊主刚刚将烤烧饼的炉子好不容易生着，那一阵滂沱大雨就三下二下地把他那个炉火完全浇灭。摊主大爷握着两只拿过炭的黑手，站在雨中发呆。
陈立德双手捧起他的旅行包盖在了头顶。四下望去，他想寻找一处避雨的场所。他想，自己的肚子现在饥肠辘辘的，要是再被淋雨感冒了，他将会更难受。
他迈开大步，很快便从大桥上转下来向桥底下走去。他看见桥与底下的汾河的中间有一处高高的石台，石台约有四平米大，足够容下一个人了。
当他快走到的时候，他发现那个石台上面隐约有一个红色的小点一会亮起一会又完全消失。等到他走到近前的时候，他看见那个石台上正有一个人倚着桥墩坐在那里抽烟。那支烟在他的吸吐间忽明忽暗，映照出他那黝黑的面庞。
看见陈立德走了过去，那个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把自己的放平的腿收了回来，他大概看出来这个陌生人也正是想在这里避一下雨。所以他把腿盘了起来，一摆手示意陈立德坐在自己的面前。
“坐。”那人开口道，声音略带着嘶哑的感觉。
陈立德感激地笑了笑，便走进了那个石台，也盘腿坐了下来，把自己的旅行包顺势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然后陈立德打开旅行包，从里面摸出一盒“红塔山”，拆开了包装，从中取出一根，双手给那个人递了过去。
陈立德是不抽烟的，但他在走之前拿走了一盒烟，他知道出门在外，也许这一根烟就能瞬间拉进男人之间的距离。
那人怔了一下，然后有些开心的接过了这根纸烟，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立德，说：“小伙子，看你不像是城里人。”
陈立德点了点头，说：“师傅，我是从碧水村过来的。”
立德看着这个人的穿着打扮，一看也不是城里人，他浑身上下都是泥渍，像个农民工的样子。所以他原先那颗拘束的心也才稍稍地放了下来。
“哦。”那男人伸手拿下立德给他的那支烟，叼在嘴里，把他原先快吸完的烟头对在了这支烟上深吸一口气点燃，他转过身用右手的拇指与无名指将那个烟头夹住用力一弹，那烟头便旋转着飞到了旁边的汾河水中了。
雨越下越大，这个小小的石台被四面的雨帘完全包围，倒是平生出一种安静的氛围。周围的气温降了下来，立德打了个冷战然后打开旅行包试图找出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男人一边吸烟，却用他的一双眼睛打量着陈立德，他吐出一口烟，说：“你来城里做什么？”
“……打工。”立德抱住身体回答。
“找下活了吗？”男人问他。
“今天下午刚到，还没寻下做的……”
“哦。”男人看了看他，继续说，“看你年纪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吧？”
“二十了。”
“这么小咋就不念书了，是不是不爱读书？”
“嗯。”
立德没有对这个男人说实话，他想，既然已经决定不去念书了，就不必再去向别人解释说自己其实很爱读书，只是因为家里穷供不起自己，然后才无奈选择辍学，出来打工。
他觉得这样除了能激起别人的怜悯之外，并解决不了自己的现实处境。他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找一份活来挣钱，留下一少部分自己花，剩下的大部分会寄回家里，就这么简单。
“嘿嘿，看来我猜对了。”男人眯住眼笑了起来，“我那儿子也是早早地就不读书了，不过……是我不让他读了。”
“为啥？”立德问道。
男人闭住了眼，突然间沉默了下来，他扭过头看了看滂沱的大雨，然后叹了一口气，说：“是我供不起他了。哎，我对不起我家娃啊！”
男人的头低垂了下来，立德这才看见他的头顶已经稀疏的没有几根头发，那两侧的仅有的发丝也是白了大半。
男人虽然不算是个健谈的人，但话到此处，他却再也停不下来了。他似乎很乐意与他面前的这个同样辍学的陈立德去说这件事。
“我一个在工地搬砖的一辈子赚不了什么大钱。”他接着说，“家里上有70岁的老母亲，下面有一双儿女。可是我的婆娘前年得了癌症，家里的钱就全送进了医院。我就连家也不敢回了。只能拼命地干活啊，干活。可是我就是拼死又能挣几个钱呢？正好今年儿子也上了大学。儿子考的是BJ的一本，好大学啊。他也好想上啊，可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就把他的录取通知书一把火给它烧了。让他断了上学的念想。”
男人说着说前，眼里的泪水就下来了，“我不这样做也不行啊。我赚的那点钱连买药的钱也供不上了啊，他还上的什么学。”
“那他不上学了，现在做什么？”立德问道。
“能做啥，跟我干工地。我又没有什么门道，他还能干啥？不过，我把他安排到别处工地了。父子俩不能在一块干，要不谁看见谁也难过。”
“哦。”陈立德听着这个男人的不幸遭受，不知怎的就联想起了他们家。不过令他欣慰的是，他们家眼下虽然也是一样的穷，但一家人好歹都健健康康的。只是自己一个人不念书，家里现在还能继续维持。相比之下，比这位师傅幸福多了。
“师傅，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女儿吗？她还上学吗？”陈立德有一茬没一茬地问道。
一听陈立德问起他女儿，这个男人的脸上突然升起了一丝亮色。他好像腿有些麻，蹲了起来，说：“我女儿也不上了，不过她跟我说，她现在在县城的一个药店上了班，收入还不错，比我赚得都多。现在她妈治病的药有一大半都是我闺女出呢。”
“哦，那还挺好的。您的儿女都很不错啊。”
“可不。”男人说，“说实在的，我的这双儿女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儿女。要不是家里没钱看病，我就是卖了这把老骨头都要供我这两个孩子上大学的。”男人说着，表情突然变得坚定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这雨声越来越小，男人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雨水，然后骂道，“他妈的！这雨真是跟人作对，我这刚出来说到这桥底下抽一根烟透透气，没想到刚把烟点着，这雨就下大了。”男人说，“咱俩有缘，今天碰到你，我把攒了一年的话都说出来了，真痛快！”
“那你有地方去没有？”男人说着站了起来，看来他准备回他的住处，“要是没有，到我那里去。”男人痛快地说道。
立德饥肠辘辘地慌忙站起了身，或许是因为起的太猛，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说：“行。不过就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不过那里可不是宾馆，就有个大炕和一张被子，你要是不嫌就跟我走。”男人
把烟头丢进了河里，说，“你要是想干工地，明早我就带你去见工头。有我的面子，保准能留下你。”男人扬起头说。
陈立德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原本以为今天自己就要露宿街头了，可没想到在
桥底下遇到了这么个贵人，不仅好心的让自己跟他回去住，还热心的给他要介绍活干。
此刻他那堵在心头的乌云就像这雨一样，一下之间就散开不见了。
他取出一跟烟恭敬地递给了男人，而男人接过这根烟又点燃放在了嘴里。两个人肩并着肩从桥底下转到了大街上。一边说着话，一边大踏步地朝着东关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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