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凡人之歌 » 第十九章 初入工地

第十九章 初入工地

    东关座落在霍县城的东边,与城区不过二三里的路程。

    大雨过后的小城,空气异常的清新。躲雨的人们陆陆续续从屋檐下小心地探出头望向没有星辰的夜空,确定雨真的停了之后,才从各处走出来到大街上,人潮再次涌动了起来。

    男人引着陈立德从喧闹的城区走出,一直向东而行。脚下的柏油马路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行人和车轮踩碾成的灰硬的土路,当喧闹和灯火被安静与黑暗完全淹没的时候,他们走出了城区。

    这一路上,男人与立德在不断的闲聊当中,彼此渐渐地熟络了起来。立德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李根生,50出头,朱家岭村人。男人也知道了立德的名字以及他家的概况。

    当李根生知道他与立德都是来自大张镇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而这种基于同乡的亲切感让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又拉近了许多。

    只是在立德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太可怜了。在桥底下的时候,由于视线不好,陈立德并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的模样,直到来到大街上的时候,他才清晰地看到,这个男人竟拖着一条残废的腿!

    当陈立德怀着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的这条腿的时候,李根生扭过头也发现了立德正在盯着他的右腿看。

    两人间的交谈突然停止了。立德看着他的腿,他看着立德。

    沉默片刻之后,李根生伸出一根如同枯槁的手指,指着他那条残废腿,主动地对立德说:“砖墙塌了,给砸的。”

    “都这样了,你怎么还……”立德皱眉问他。

    “能怎么样,腿坏了,不是还有手吗?”李根生打断了陈立德,他叹了口气,说,“我不敢休息啊。家里等着用钱。我的儿女都不念书了,都出来赚钱。难道要我也回家坐在炕上,等他们赚钱来养我吗?我死也不那样!”李根生扯着吵哑的喉咙喊道。

    他继续拖着那条腿走开了,陈立德紧紧地跟了上去。走着走着,李根生的脚步就明显跟不上立德了,然后立德就把自己的脚步放慢,或者索性停下来,让他先走。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人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虽然他的家现在因为一个病人已经穷得不成样子了。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看起来很难应付工地上的重体力劳动,但他依然没有向命运屈服。

    他的这种精神,让立德的心里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很庆幸自己刚走进社会就碰到了这样一个能让他学习的榜样。他十分同情李根生,也十分认同他的做法,他觉得身为一个男人就不应该向命运低头,而应该向残酷的命运宣战,直至命运向自己妥协。

    男人的“字典”里不应该有“妥协”二字。

    立德忽然间从心里对李根生升起一种敬重之情。这是一个坚强而自尊的男人,他不应该向他投去可怜的目光,而应该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不,他其实并不可怜。事实上,人家凭着自己的双手赚钱,自食其力,不偷不抢的,怎么能说是可怜呢?

    两个人就这样如影随形地在黑暗中前行着,十多分钟之后,李根生便引着陈立德来到了东关的工地上。

    工地上杂乱地堆着一些建材,有水泥、砖还有成山的沙土。一盏耀眼的白炽灯高高地挂在一根黑漆漆的木杆上,将这座工地完全地照亮。两条恶犬被拴在工地入口的两边。当李根生与陈立德刚刚走近的时候,它们喘着粗气来回跑动不停地狂吠起来,拴狗的铁链紧绷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完全断开。

    李根生大喝一声。那两条恶犬似乎听懂了什么,耷拉着脑袋便又退了回去,四条腿叉开趴在了地上,摇起了毛茸茸的尾巴。

    李根生引着陈立德走进了这个偌大的工地。

    “小心脚下!”李根生提醒着陈立德。陈立德这才发现这工地如同一个“雷区”一般,到处危机四伏。有横流的污水,破碎的玻璃渣,还有数不清的各种钉子,弯弯曲曲的钢筋。一个不小心踩到,都会让自己的脚底瞬间开个大口子。

    陈立德像个小白兔似地小心翼翼地来回蹦跳着,李根生早已经走到了工地低矮的用白石板临时搭建而成的宿舍门口,他转过身看着陈立德的样子,嘿嘿地笑起来,说:“娃娃,不用那么小心。胆子放大点,屁事没有!”

    陈立德终于来到了宿舍门口,他其实对这些也没有那么恐惧。以前在地里干活被酸枣刺扎过多少回他都不怕。只是他出门就带了这双鞋,他生怕这双鞋被扎坏了,那他就得光着脚干活了。

    李根生一把就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木门。一股脚臭和汗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让立德有些干呕。好在他一下午都没吃饭,眼下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吐的。

    宿舍里除了几个铁皮柜子之外,就只有一个长长的大土炕了。炕上坐着五六个光膀子的大汉,他们正围在一起打牌。他们的正中间的炕上放着一瓶白酒。谁输了罚他喝上一口。这个三月里的夜晚,室外还有一丝清冷,但这个小屋内许是人比较多,不冷也不热。

    见李根生回来了,后面还带着一个人,几个人同时停下了吵闹声将目光扫向了陈立德。

    “新来的工友,大家以后多照应照应。”李根生侧过身把立德拉过来向他们介绍。

    那几个人喝得脸红彤彤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陈立德,舌头也像打了卷似的,说:“既然李哥发了话,我们还能不听吗?”

    紧接着其中一个被他们叫做“胖虎”的彪形大汉从炕头上立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扑克牌,拿起白酒瓶摇摇晃晃地下了炕,走到了立德的面前,将那瓶酒递到了立德的脸前,沉着脸,说:“新来的,给哥喝一个!”

    “我不会喝酒。”立德说。

    听见立德这么说,胖虎猛的抬起了他的头,他的眼睛里红红的,满口的酒气,说:“怎么,不给哥面子?”

    李根生见状忙把胖虎拉开,只是那人腰圆膀粗的,他根本拉不动。

    “喝!”胖虎把那瓶酒摇晃起来,对着立德嚷道。

    李根生对炕上那几个人使了个眼色,然后那些人才纷纷下了炕,有人笑着夺过胖虎手中的酒,有人把他往回拉。胖虎一边向后退,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喃着些什么。在众人的安抚下才回到了炕上,继续打牌了。

    一场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这才平息下去。

    “他喝多了。”李根生对立德说。

    “我知道。”立德平静地回答。

    “你今晚就睡这。睡我边上。”李根生指了指炕的位置,用手大概地比划了一个范围。看样子这些人都是这个宿舍的,而他们晚上都会挤在这一张长炕上。

    立德放下了旅行包,李根生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脏乎乎的棉被放在了炕上,说:“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他们不知道要打到多会儿了。”

    陈立德脱了鞋,上了炕,他没有脱衣服就钻进了被子里。

    屋子里划拳声、嬉笑声、扑克牌摔打在炕席上发出的清亮的“啪啪声”向陈立德的耳边不停地传来。整个小屋鼎沸的像一口快要爆炸的铁锅一般。

    陈立德侧躺下,尽量想让自己烦乱的心安静下来。他闭上了眼睛,但是他的脑袋里始终无法彻底地平静。是啊,他初入社会的人生,就要在这样一个脏乱不堪的环境中开始了。明天,在这个工地上,等待他的将会是一个怎样难缠的状况呢?

    就在他闭眼胡乱地思考着的时候,他感到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转过头一看,李根生也已经在他旁边躺了下来。他轻声说:“啥也别想了,睡吧。”

    那一瞬间,陈立德似乎想了他的父亲。他想,如果他还有父亲,也许他就不需要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也许他现在可以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当中。

    他摇了摇头,复又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滑过他黑黑的脸颊,掉在了脏兮兮的枕巾上,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