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尔基体（4）

    苏廿觉得，有时候，天使的眼睛也是会失了准头的。好比聂符远与她、谭秋平与季贤，当然，还有沈家楠和秦晴。怎么说好呢？就从另一位非发小成员季贤说起吧。

    苏廿是在大学三年级第一学期认识季贤的。这位同样来自北国城市的姑娘，是谭秋平在T大的学妹，专业都是生物医学工程类，保研的过程中相识相知，比苏廿高一个年级，和苏廿同龄。学霸就是学霸，苏廿感慨，受享着同模样的青春，却量装着不一样的智慧。季贤是位有着170cm+大个子的女生，长胳膊长腿，生得浓眉大眼的，很爱笑，微微地笑，性情上却像是与谭秋平一个模子里扣拓出来的，很是沉稳平和。不是说，感情里，互补才被视为上上之选的么？如果不是亲眼见证，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可以相处得这般行云流水、自在有趣的。

    云淼常说，老谭老气横秋，加持了系统内的亲医工作后，更是没日没夜、没情没感了，除了叨叨他保重身体、怜惜牙口外，就是打劝他精修理想、提高觉悟，好好珍惜社会主义新中国交付到他们这一代手里的接力棒，踔厉奋发、笃行不怠。“美潘安我见过万千向外，不似这雅痞子生得十分惫懒”，云淼经常阴阳怪气地描摹着谭秋平每每与他交谈时，发自肺腑的思想感情与声音笑貌。苏廿觉得，虽然有些个昆腔越调的混杂样道，不过，剧本里的主旨神韵，云淼还是抓住了些的，称作灵魂“画手”，也不为过。苏廿不由得想起，于畅接风筵前自己安安静静度过的34岁生日。经由云淼荐推，拿得一张繁星村的昆戏票，曲名《望江亭中秋切鲙》，生日前一天上演，她把这张带携有新世纪网络气息的百元票子，算作了自给自足的礼物。苏廿其实看不太懂梨园曲艺，也没有特殊爱好，只是先前看过几捧子杂曲本子，上学时也识得几位历史大家，就趁着云淼的热心肠和自己的新鲜劲儿，装模作样、煞有介事地混迹在了人群之中，过了一把文化人的小瘾。

    苏廿记得，扮作谭记儿的女演员，眉清目秀，身量纤纤，把一水儿卓雍湖一样的对襟霓裳羽衣穿得娉娉婷婷，袅袅款款，回眸半含秋波，翻袖云出云没，一袭水袖“青”衣，一曲醉人惊梦。苏廿是喜欢这个故事的，久闻此间情仇是作家“在苦寒人世里的一支俏生生、红润润的珊瑚”，拥有不一样的风情魄质，虽然也有如窦娥一般的不幸，却不存有六月飞雪的苦楚。谭是明媚黠慧的巾帼，却也是因得了白郎无条件信任宽宏的缘故。苏廿一边慨叹于曲戏的妙思和样板的美好，也类比着云淼的明开和谭家夫妇的意难平。

    毕业第10年，母亲第三次病发，苏廿在古城陪医问诊时，收到了谭秋平的求助信息。信息是在酒酣后发出的，看样子，并不全是谭秋平个人的原装语气，倒像是云淼打底、老谭虚改了几笔的作品。

    “廿格格，我老谭在世38年，两袖清风伴，一腔正气紧，策之有理有节，行之果决周正，如今，倒是犯了太岁的吗？流年不利，亲友无助，子嗣无望，家妻也转了性，口业不止，作何回转？特拜损友一赐，望行至贤心，畅情为盼。”苏廿在半深的夜里，安顿好母亲，盯着无厘头的文本，思考了几十秒，旋即猜到，云淼必在身侧。

    电话一拨即通，云淼哈哈哈地大乐了起来，说到底是咱格格，真不愧是20多年的无良友。苏廿先是没好气地告诫云淼，以后微信里说人话。随后问及，谭秋平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跑到外面喝闷酒？云淼回告，谭秋平与季贤大吵了几天，心里难受得很，下午班上，破天荒地给他发了条长消息，约着去七零八零消愁，不想才一会儿就喝翻了，已在他那间单身公寓里睡实了去。云淼说，不知道是年纪上来的缘故，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苏廿只嘱咐了云淼，都先去睡觉，就没继续接话了。熄了灯，心头上，忽地蹦出一句话来，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又想着云谭二人发来的疯话，听口气，发消息时两人都还算是清醒的，云淼在电话里，也是口齿清晰，没有颟顸模样，苏廿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接下这颗山芋子，清官难断是家理，更何况手心手背都是朋友。还是等谭秋平彻底清醒后，委婉探过季贤，再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