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尔基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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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苏廿童年的记忆里，始终萦绕着多只大猫上蹿下跳、模模糊糊的影像，以及一脉乐音清清楚楚、朗朗上口的旋律。上中学后，她明白了那不是胖虎，而是花猫，之所以感觉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大约还是因为当时自己年龄尚浅，对周遭世界充满了未知的好奇，任何一样事物或是场景的突然出现，都能在小朋友们的心里扎下深根，留下浓烈厚重的追念吧。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很有名气的西方音乐剧《猫》，那首让苏廿念念不忘的名曲，叫做《回忆》。词中的一句话，让她印象深刻，“新的一天已经来临”。苏廿觉得，这句话，与她初三暑假熊窝在南耳房里，三天看完的玛格丽特米切尔成名作《飘》中，女主人公斯嘉丽吞食苦难时信念上的托辞，如出一辙，“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其实，这些记忆中的残垣断壁、片当瓦砾，在往后十几年匆匆忙忙的奔跑中，原本已经逸散趋往遗忘曲线上了，如今，因为谭家夫妇熬油费火、焦年煎月的灼心事，倒是一股脑儿地重新跳脱，并作千军万马似的奔涌了出来。

    与季贤通过电话半月后，苏廿趁着母亲容光浅还、老父也暂无负薪之忧的时隙关口，稍稍宽心略带匆忙地返回了俞城家中。近些年，这一方，虽然不经意间，陆陆续续攘翻出了不少七零八碎的寻寻常常，已然呈现出过了保鲜期的质变模样，但，总也还是存寄着些她心心念念的烟火烛光的。苏廿想小酒了，是很想很想的那种。近两个月的离分，让苏廿对小酒生萌了朝思暮想、望穿秋水的浓烈寐妄。时间乘坐着的，大概是神舟系列吧，苏廿后来这么想过，不然，这位从不为哪方人、任何事片刻留驻的循规蹈矩、徐徐前行的天地共主，怎么会匆匆到，让她产生了如同空间站90天环绕地球一圈的不可思议的真切感受？七年前还在苏廿怀中手舞足蹈、嗷嗷待哺的奶娃娃，转眼间，就要用他尚显单薄的身躯、瘦削的肩膀，背起未来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进阶考学的第一棒小书包了。

    在照顾双亲、寻医问诊的这段时月，苏廿虽然坚持对接着小酒幼儿园的老师家长，也时不时叮嘱过聂符远，请他在“百忙”中，略略分出一些草草的心思，将她网填好的、小酒离园以及小学新生报名的相关信息采集表格等一应手续，专门或是只是顺路，代转到线下投送地址即可。但，事实上，根据园子老师和相关工作人员的不间断反馈，实际成效总也不能让人感到妥当安心。苏廿想着，身为妈妈，她无可奈何地错过了小酒离园的成长典礼，那么，就决不能再与儿子迈步为学的开局仪式失之交臂了。当然，幸运的，母亲略趋稳定的病情走向与医师直截了当的安心嘱慰，也着实很“识时务”地诺允了她这祈盼着的千古一时。

    季贤在微信上，曾经淡淡地问起过苏廿，还否记得甲午年春晚上的那首曲子？苏廿默默地回了句“从没忘记”。看来，即将被搡入不惑之年的伙伴们，整日里，念念叨叨的触景生情，尽都是些个游尘土梗，却也不知道是为了些什么，总能让他们感受到，其中掩埋着的正中下怀与色授魂与。季贤说，当时，只是幡然感动于谬承了的父母情，如今，却是成日癔想着太虚里的小脚丫与小嘴巴。

    安顿好小酒的入学事项，苏廿得到了谭家夫妇即将开始第三次试管尝试的确实消息。季贤有让苏廿陪同复检的想法，谭秋平顶着双方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惯常压力，放由季苏二人自行安排。季贤不想开车，因为她觉得，车匣子与70平空空荡荡的清冷茅舍，以及常日里熙熙攘攘的家族系群一般模样，囚困住了谭秋平与她的静好世界。苏廿回，心不禁，得自在。

    在乘坐公共交通去往第三医院的路途上，苏廿想及，同样是这趟班车，一样是这家医院，在季贤就诊的楼栋隔壁大院里伫立着的，就是三春头上给她出具会诊报告的病理分析化验室。这些个情况，谭家夫妇与发小们是不了解的，以后，也应该不会知晓。然而，谭秋平和季贤的闷苦里，其实，也同样掖揣着苏廿未曾窥及的隐藏剧情。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在各自的浮生日记里，如同爱斯基摩人插在雪地上的枝桠一般，索寂无声，又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