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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尔基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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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15个月以后,苏廿在航空公司的候机大厅里,接到了谭秋平与季贤发来的两条消息,一则是通知她谭家夫妇第三次试管结果,二则是告知了她过往的种种情由。前者很重要,但仅有几个字,后者算不上是体大之事,但是内容十分细节,是有关于谭季二人,为何历经了8年“抗战”,却仍然执着于拥有一个小朋友的念想。

    季贤说,她与老谭读了这么多本的经书子集,也念了这么多年的理化生医,照理说,应该完全可以挣脱出素平认知的束缚与世俗礼教的框囿,然而,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不是不想,而是存有着深沉的顾虑。

    己亥年春末,失去联系多年的谭家父亲,突然间,出现在了小夫妻的世界里。当然,这么多年来,究竟是不是真的彻底没有了消息,苏廿和发小们其实是不得而知的。但对早已习惯于父亲缺席、经年与母亲相依的谭秋平而言,的确有点儿突如其来,而于正式进门时,都没能有幸瞻仰到老人公声音笑貌的谭季氏来说,更是“兀”从天降。

    谭父早年毅然决然南下问道,正巧赶上了时代发展的大潮流,本人又是耕勤机敏之人,十几年的攻苦食俭,就博得了家业兴隆,门庭若市的繁闹气象,给谭家祖业与谭氏宗祠增了荣光、添了锦彩。俗话说,饥寒起盗心,饱暖生奢欲,“人生就像一场舞会,教会你最初舞步之人,却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场”。18年前,谭家这位伯父在岗城重组了家庭,虽然,经济上,对老谭仍然关怀有加,但情感的天秤,已然发生了根本性的倾斜。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苏廿想着,在谭秋平心里,一定始终祭奠着一迹难以愈合的深色伤疤吧,当然,苏廿也相信,从夫妇二人在她离境前,主动揭去了生活隐痛的遮羞布,肯示展于她这位25年的老友来看,老谭是真的都放下了。

    谭秋平告诉苏廿,谭母对这些个情况,实际上,都是完全了解的,离分,也是母亲主动提出来的。在谭秋平七岁以后、单亲为伴的成长过程中,他没有从母亲或是母族家里,听到过一言半语对父亲的谩骂与苛责。相反的,谭母经常告诉老谭,父亲对他寄予了厚望,父亲爱他胜过爱妈妈。直到迈入中学的校门,谭秋平才慢慢回缓过神来,逐渐明白了,父亲不太可能再与他共度此后每一个张灯结彩、花好月圆的堂聚之喜了。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南”望。至于双亲在自己千禧二年大考后的平和离散,实际上,老谭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之所以分毫都没有表现出来,是因为不想打扰到母亲多年来修德自持的净清与和淡。知子莫若母,谁又能说,慈孝就不若子了呢?“九万鹏程当不二,八千椿寿看逾一”“当今生花开一红,愿来生把萱椿再奉”,古人的词曲本子里,早已道尽了扇枕温席的子女们对椿庭萱堂的深思切念与寿祈福望,更何况是这么一对相偎相依的过命母子呢。

    事情的转圜出现在四年半前,谭父的续妻突然辞离,未有所出,未及话别,喧喧闹闹了大半辈子的花甲老人,忽然间失去了生活的轴心。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宅邸铺面,除了三两个生徒伙计,便再也没有了熟眼的近亲之人。仲春四月,谭父联系上了谭家母子,几经磨合,终于在俞城完成了五月之约。隔了整整二十多个年头重新再现的三人饭桌,竟也无甚违和感,只是庄肃疏离的气氛久久凝结,不得散去。面见后的小半年里,谭父扔下岗城的业事营生,勤勤恳恳一如兴家立业时一般,见天儿地往谭秋平单位去,倒也很是明理,从不忙中添乱,只是安静地待在大门口的接待室里,或是,周边一条街的茶水店中。起先,老谭是有些个翻涌上来的抵触浪头作着祟的,随着时月的延展以及母亲、季大夫人的疏导,慢慢地,尝试着坦开心怀,连通断路。这方面,谭父比儿子更为殷勤上心,线路的基础还在,当年也不曾恶意毁坏过,于是,在多方的共勉努力下,很快就明灯亮复了。

    对正在备求瓦璋的谭家夫妇而言,谭家父尊的归来,喜忧参半。喜的是,财力物力上,宽裕许多,忧的是,人情礼往上,重蹈不少。谭父在得知两位年轻人在寻璋弄瓦的路上,已经耗费了足足五六年的努力,精气神也受到了半数波及,逐渐显露出来任其发展、准备放弃的念想后,果断解锁了储备技能,将多年生意往来交知下的络朋脉友们,悉数为点,为小夫妻觅求得了最佳的实施方案。

    即便如此,谭秋平与季贤,还是历经了三重劫难。冯梦龙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曾言,大凡人不做指望,倒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时刻难过。贤古之人,倒也竟是说出了些实在之话、肺腑之言,苏廿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