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五）

    时代的车轮也终于碾压进偏僻的山村，草长莺飞、春耕秋收的画面都只能储存进回忆里，父母亲手建造的那栋平房也在嘈嚷的人群中推倒，整个小山村断壁残垣，翻卷着大地原本的颜色，很快建起一座座围墙，遮蔽着时代必经的发展进程。所有的邻居亲戚都搬进一座座环绕着宽敞水泥路灰白而拥挤的住宅楼，四散在这座小小的城市。

    而我茫然奔波在父亲母亲两个家里，曾经小山村第一个大学生，曾经第一个出国见世面的我，在成家生子事业有成的同龄人、邻居亲戚长辈的眼里逐渐变成一个笑话。那个安宁祥和的家乡推倒崩塌了，阻隔了他们冷嘲热讽的眼光，却是崩碎了我依赖的仅存的归宿之地。

    年近三十的我，也试着重新开始，希望父母不会再失望，终于凭借熟练的英语口语进了一家外贸公司。依然年轻的我看着新的工作，以为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我可以重新去努力生活，续写着华丽的人生篇章。刚开始那几年，同事都和睦相处，工作也得心应手，好像一切都和谐美好。可是我终究不是正常人，我时常刻意回避着他们，尽量稳重而亲切的与他们保持距离。年轻人都有着相似的爱好，刚开始他们抽烟喝酒、打球逛夜市、谈婚论嫁又喜新厌旧，开着成年人的玩笑，后来他们谈论着隔壁公司女生的外貌，结伴去洗脚按摩夜宿酒店，完成着成年人该有的仪式。而我又陷入那始终回避，痛苦不堪的境地。

    三十来岁了，没有婚姻，没有爱情，我从来不与他们深谈我的家庭，我的爱好，我的生活，在我眼里只有工作。可是他们好像都喜欢探听别人的私生活，分享着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背后揣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后来，女同事开始调侃着我，男同事戏谑着和我保持距离，我沉默着，直到后来，我渐渐听到了那些背地里的闲言碎语，他们说着你看他，三十多了，又老又矮又黑，还没有结婚，谁看的上他，他肯定喜欢男的，咦，真是个变态，我的手心都起毛了，再也不敢去碰他了，他那样子肯定一身的毛病吧，他父母真可怜。。。。

    那些刺耳的声音一遍遍的撞击着我的脑海，平生第一次喝醉，在那个灯火辉煌，逐渐冷清的街上，我缩在昏暗的角落，却清醒着明白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没办法去回避现实。这命运啊，好似循环往复轮回着，这半生的风雨兼程，心怀不该拥有的自由，怎能红尘作伴坦荡于世外，怎能远离亲情逍遥于云端，在这深渊似的纠葛羁绊里，沉沦坠落。

    然后我再一次辞职了，也许离开是我捍卫尊严的唯一办法，这样啊，就没有人会说了。这大千世界繁华而壮阔，明媚而神秘，曾经想要翻山越海，去探索失落文明的绚烂，去冒险航行在狂风巨浪里追寻北极星的光，去荒凉的戈壁看日落、去广袤的沙漠追寻绿洲的踪影，去华丽的古城畅饮百年藏酒，那么多热血沸腾的梦想，戛然而止，疲惫倦怠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