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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大风起兮

    大风起兮云飞扬。

    当万物被风吹动的时候,一切便被赋予了生命。一年又一年的春风绿了草木,一岁又一岁的秋风黄了庄稼。每一缕微风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沈兴国坐在超跑里,靠着窗边,静静地等着风起风落,云卷云舒。

    他有十五年没有踏上这片土地了。眼见白发爬上了头顶,眼见皱纹嵌进了眉梢,他也无数次的想起这个留下了太多爱与泪的地方。当年的少年郎苦尽甘来终于,化为了这个时代最闪亮的星。

    他曾无数次想起过刘邦——一个痞子一步一步奋斗,践祚于金銮殿之上,成了万世敬仰的高祖。他也无数次幻想,当自己马到功成之时,是否会有刘邦一样的豪情壮志,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罢了,罢了,他不想当刘邦,石勒,他只想当苏秦,看着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被他踩在脚下。可浓烈的乡愁涌上心头,他还忍心能做什么呢?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看到那小小村落了。村口挤得密密麻麻的,如下饺子似的。沈兴民说他会组织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他已经做好准备享受这一切了。

    突然,司机回头请示:“老板,前面有块石头挡路了。”

    “开过去。”沈兴国瞄了瞄,那块石头不算大。十多年前的破烂拖拉机都能开过去,几千万的超跑还比不上吗?

    他又低下头,在手机上处理凌风最新项目的有关事宜。

    司机面露难色:“老板,这……”

    沈兴国挥挥手:“兄弟,开就是了。我在雄山村生活了那么久,路况我还是知道的。”

    跑车缓慢的前行。眼看车身过了一大半,忽然听见一声闷响,跑车就宛如泄了气般,任凭司机使出浑身解数,也一动不动了。

    沈兴国感到十分尴尬。愣是在这最后一步阴沟里翻船!

    他无奈的锤了一下额头,兴致全无:“算了,走过去吧。”早知道就不该为了避免自己的过往被曝光,而单枪匹马的回来。

    就在此时,前方的人群好像出现了骚动,如蝗虫过境般冲向他们。转眼间,沈兴国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乡亲们,没想到你们当年瞧不起的穷小子早已功成名就了吧。”沈兴国在心中默念。

    可当他睁开眼,顿时傻了眼。这哪是他的乡亲父老啊——为了抢个投资,有必要不远万里跑来这个山沟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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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少,我真的没有骗你啊!”电话中,肖祁烟仓皇不定,就快哭出来了“我已经查了三遍资料,真的没有骗您啊!”

    这事真不怨他。他知道老大多重视这件事,所以他把那个叫楚天望小姑娘的品行查得清清楚楚,连他自己都认为他把老大交代的工作天衣无缝地完成了。

    结果今天老大一通电话伺候过来,肖祁烟还等着老大的夸奖,结果得到的结果是全错?

    “我没有怪罪你你的意思。”沈云枫却异常平静。他声线低哑:“我让你准备的人手准备好了吗?”

    肖祁烟笑了:“放心好了老大,保证万无一失。”

    “嗯,好好干。”沈云枫挂断电话,抬首,瞧见的是黑压压的人群。

    当了那么久老总,坐个跑车都飘飘然了。

    哎,真是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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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把那些生意人应付走,沈兴国拖着行李,一身疲惫的进了村。今天他不想理会生意场上的那些麻烦事,他就想安静的呆在故乡而已。

    “哥,好久不见。”听到一丝熟悉的声音,沈兴国容光焕发。这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小山村!他上前拥抱了好久不见的沈兴民,口中喃喃:“兴民,兴民。”

    沈兴民是他弟弟。当年他选择离开的时候,沈兴民自告奋勇的替他担下抚养沈云枫的重任。尽管沈兴民那段时间没什么钱,但他还是将沈云枫视若己出,直到沈云枫六岁离开。

    “哥,累了吧”沈兴民满面红光,圆脸上肥肉蠕动,“进村!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

    “兴民。”沈兴国拉住了急不可耐的沈兴民,急切地问,“阿枫没一起来?”

    “哥,你糊涂了吧。”沈兴民愣了半刻,忽而哈哈大笑,“阿枫怎么可能在村里?我还想问阿枫为什么没回来呢!”

    沈兴国急出一身冷汗:“他没回村?”

    沈兴民满头雾水:“阿枫怎么可能一个人回来?他对这个地方唯恐避之不及的。”他本以为沈云枫不愿意回乡,沈兴国才一个人上路。

    沈兴国马上一通电话拨了出去,电话的提示音宛若一根根紧弦,稍一波动,便会使这位老父亲的心中一紧。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沈云枫漠然的问候:“爸。”

    沈兴国缓了口气:“阿枫,你在哪儿?”

    “村里。”

    为什么不和你叔叔一起来?沈兴国本想问道,犹豫片刻:“不要乱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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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卷起的沙粒落在红地毯上,路旁的鲜花有点蔫,落了一层灰。红毯两旁的人们的眼光惊奇而呆滞,议论纷纷却不明所以。

    “大家看一下,这就是我哥哥,现在凌风集团的老总——沈兴国。”

    路旁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哥哥沈兴国老总十七年前离开家乡……”

    沈兴国尴尬的走在红地毯上,看着沈兴民拿着话筒,滔滔不绝的介绍他从背井离乡到衣锦还乡的光辉伟绩。稿子写得不错,可他看向四周,却是一双双麻木的眼睛。

    他无心理会这些人,目光散开,四处寻找沈云枫。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沈兴国的笑容绷不住了。儿子,儿子,你真的不想念你的父亲吗?你真的不渴望见到你的父亲吗?当年离开你,我真的是无可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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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娇娇别急,再耐心等等。”

    楚天望抱着一束鲜花,独自坐在一块花岗岩上。身旁的少男少女三五成群,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像枝孤独的栀子花,美丽又落寞。

    “大家听一下,等会儿我们欢迎沈兴国。就是那个叫凌风的大公司老总。”说话的人叫楚浪,或者说叫楚庆浪。他清清嗓子:“沈兴国在沈家不受待见的,我们得好好恭维他,别让他调动资源帮沈家抢祠堂。”

    “怎么没完没了了。”楚天望腹诽。

    人群中有人反对:“但他是沈家人!”

    “沈家人又怎么?沈兴国出走,这些人是帮凶!”关于沈兴国,楚浪不想透露太多。他辞色俱厉:“不想去就走,到时祠堂丢了我就不回来了!”

    话音未落,万籁俱静。

    其实不服楚浪的人有不少,但没人敢反对他。楚浪是楚老太爷的宠儿,老太爷的面子,谁都得给三分。

    “你们几个,”楚浪指着楚天望还有其他几个小孩,“把你们手上的东西送给沈兴国还有他周围的手下,礼轻情意重,在乎的是形式。这是关系我们楚家的大事,明白了的举个手?”

    一双双小手高高地举起。有的孩子怕自己的手举的不够高,耸起肩膀,踮起脚尖。

    这么尴尬的送礼真会有用?但看着楚家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争先恐后的表现,楚天望只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他们还不需要知道这些,救救孩子吧。”

    蓦然,远方传来四声炮响。楚浪仰天大笑:“娇娇,时候到了,大家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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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干的!”

    沈兴民怒火中烧。他定了六门礼炮,意为六六大顺,可其中两门被人恶意割断了引线,留下一个“四”,安的什么心思?

    一路大风大浪,沈兴国也没放在心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为天意,如之奈何?”

    “哥,不能这么算了啊!”沈兴民气得直跺脚——虽然他听不懂沈兴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凌风的老总,这件事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凌风啊,又怎么看你啊!这事八成是那个叫楚浪的家伙在搞破坏!”

    “楚浪?”沈兴国颦眉,他印象里没有这个人。

    “那家伙是后来的。”说起楚浪,沈兴民恨不得打他两个耳光,“十年前,那家伙看中了村里一块地,想买下来在村里建别墅。当时没人答应他,他就厚着脸皮叫楚家老太爷爸爸,出钱买通了不少楚家人还把自己名字改成楚庆浪,以养子的身份登上楚家族谱……”

    “就一块地,至于么……”沈兴国的目光忽然定在不远处的槐树下,那低头玩手机的清俊少年,不正是沈云枫!

    “儿子。”众人惊异的看见高贵的凌风总裁大吼一声冲向树下。

    “儿子,爸……”沈兴国刚要伸手拥抱一下十八年未见的沈云枫,就被沈云枫轻轻推开。

    他永远无法忘记沈云枫第一个眼神。他的眼睛像他的母亲,非常漂亮,但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不满,嘲弄,厌恶,冷漠。在与曹明贵和汪长林的合影中,他从未如此。

    “爸,玩够了吗?”语气平淡,宛若对一个陌生人。

    “这……”沈兴国的神经好像被电了一下,伸出的双手尬在空中,“儿子,我……”

    “爸,李白杜甫会向文盲炫耀文采吗?秦皇汉武会向死囚炫耀权利吗?又或者,邓通沈万三会向乞丐炫耀财富吗?”沈云枫淡然道,“呆两天就走吧,这里不属于我们。”

    沈兴国哑口无言。

    阿枫怎么这么冷漠?

    是他对不起儿子,他要补偿对他的父爱。

    “沈总慢走啊。”一道尖锐的公鸭嗓响起。两人回头,看见一队人马。为首的男子拱手作揖:“沈总好,在下楚浪,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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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望看见了沈云枫。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耀眼的存在。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好似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但他太冷了,即使正值七月,也挡不住沈云枫散发的阵阵寒意。

    她见过这样的沈云枫。小时候的他,看着比现在还要冷酷。她记得沈云枫总是以这样的姿态反击百般嘲弄,以这样的态度度过苦味人生。孑然一身,无所顾忌,——这,就是他。

    他好像抬头了,是看见她了吗?她马上低下头,作鸵鸟装,一动不动,可也收不住自己的眼光。

    沈云枫看见了楚天望。

    他的小姑娘挤在人群中,怯怯的,低着头,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

    他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也没有见过这么有才华的女孩子,更没有见过才貌双全却如此软弱的女孩子。无休止的安逸滋生着顽固的思想,顽固的思想又稳固着宁静的生活。岁月虽安好,但当外部凶猛的洪流袭来,它却成了滋生腐朽病毒的温床。

    他的小姑娘就是牺牲品。

    “老爷……”

    “不要再说了。”沈兴国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楚浪的马屁太肉麻了。

    “老爷,这真是我的真心话啊。”专业马屁精,吹起来一套一套的,“您能回家,就像天上掉圣水一样,真的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这种话说多了我也烦。老爷还有天降甘霖这些词就不要用了,都是老古董的东西。”沈兴国虽然这么说,但从他的微笑看,这些话很受用。

    “楚庆浪,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安什么好心!”沈兴民的怒斥宛如惊雷版炸开。他走上前,指着楚庆浪的鼻子:“滚回你家去,这儿不欢迎你!”

    “兴民兄,不可以邻为壑啊。”楚庆浪笑眯眯的,“大家都是乡邻,有话好好说。”

    “呸,恶心。”沈兴民恶狠狠的盯着楚庆浪,“好好说?好好说你干过的那些破事?在礼炮上搞破坏的是不是你?滚,瞧不起你这种畜生!”

    楚庆浪从容不迫:“我可不敢冒犯沈总沈大人啊。是哪个贱人敢在沈总身上动土?”

    “我信你个大头鬼!”沈兴民又“呸”了一口,“十里八乡,有谁会信你这张不靠谱的嘴?”

    三番五次被骂,楚庆浪的表情绷不住了:“沈兴民,说话文雅点,外面那么多代理商来找你哥,你难道想让别人觉得我们雄山村是个粗鲁的地方?”

    “老子先揍了你!”沈兴民说罢就要抡起胳膊。

    “兴民。别冲动。”沈兴国急忙挡住住沈兴民,“是不是他做的没关系。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别太鲁莽了。”

    沈兴民猛推开:“哥你让开!”

    被沈兴民猛推一下,沈兴国重心不稳吗,天旋地转一阵就要倒在地上。霎时,沈兴国感觉自己被人扶住,抬头,看见儿子坚毅的脸庞。儿子长大了,十七岁了,在乡下,这已经是一个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就算儿子表面冷漠,孤傲,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

    沈云枫放开沈兴国,走向吓呆的沈兴民,死死地抓住他的领口,笑得很阴森:“如果我爸真出了事,就是不死我也要让你掉两层皮。别忘了是谁让你有底气如此狂妄?”

    沈兴民急了,他不能忍受被一个晚辈这样教训:“沈云枫,我是你叔叔!”

    “叔叔又如何?这个世界就是强者能说话。”沈云枫忽而笑了,笑得沈兴民心发慌。如果沈兴民向他爸道歉,他也会到此为止。但如果他用长辈的身份施压,他反而不爽。“如果不是弱小,我爸爸就不会离开;就是因为那些破教条,我妈妈才会不知所踪。你说,我有什么理由遵守它们?”

    “阿枫,放下你叔叔。别得理不饶人。”沈兴国焦急地喊。

    楚庆浪也过来劝架:“小事而已,人没事就行,没必要闹个头破血流。”

    沈云枫抬眼瞧瞧两位长辈,把沈兴民随手一扔,头微微偏:“如果你们在我的位置,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你们也不会放过他。”

    沈兴民连打几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听到沈云枫的话,强笑着打打哈:“阿枫还小嘛,可以理解。”

    沈云枫转头没看他。

    现场的气氛又冷了下去。还是楚庆浪圆场:“今天为了庆祝沈总还乡,我准备了一点小小的心意。”他朝着后方挥手:“天娇,天望,过来。”

    楚天望等了很久,听到这句话,她三两步上前,把手中的花和礼品塞进沈云枫的手里。楚庆浪定的计划是他女儿楚天娇送沈兴国,而她送凌风的二把手。但楚浪没想到,沈兴国除了儿子谁也没带——这与他想象中的土豪模样截然不同,他准备的那么多份礼物也没了用武之地。

    她一直觉得送礼的行为很智障。沈兴国腰缠万贯,怎会看得上这点破铜烂铁?可看着沈兴国满面春风的样子……难道是她错了?

    她抬头,对上一片墨色,冷酷消弭于无形,好像刚刚生气的不是他。

    “小姑娘,耍什么把戏?”

    她没有回应,默默的退后,手机上的提示音响起,她看了一眼,沈云枫发来一条消息:“生哥哥的气?”

    楚天望回复:“你今天做的太过分了。”

    “你也觉得我过分?”

    “当然。”

    楚天望没看到沈云枫的回话。今天他做的事真的不讲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叔叔吗?

    但不知为什么,楚天望总觉得沈云枫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怨恨。他恨这片水土,恨这一方相邻,但似乎顾忌着沈兴国,不好直接撕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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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你有必要当面动手?”肖祁烟想不通为何一向冷静睿智的老大突然发飙,“只要你一声令下,兄弟们……”

    “不用你操心了。”电话里,沈云枫的声音理智而清晰,“他是我爸爸联系故乡的唯一纽带。”

    肖祁烟啧啧:“那你拿自己亲叔叔开刀也太狠了。”

    “他有罪。”沈云枫斩钉截铁的说,“看戏去了,有事再说。”

    “老大,记得吃药。”

    “不用你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