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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翰

    顾翰已经在卧室的书桌前坐了一整天,除了上厕所以外就没有离开过这里。连早饭和午饭都是母亲做好以后单独盛一份送到他的屋里。

    他是个高三的学生,长相一般,嘴角旁边还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小时候淘气撞到暖气片上留下的。学习成绩也是一般,在班里不上不下。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要不是学校要作考场,他也享受不到一整天的假期。

    今天对他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喜欢的女同学刘可居然主动邀请他去看电影,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唯一的阻碍就是妈妈。

    顾翰借着上厕所的机会走出了卧室,视线移到客厅的方向,爸爸在看报纸。按道理说,都2019年了,天天喜欢看报纸的人应该是万里挑一,恰巧顾翰的爸爸就是那个分子。而顾翰与妈妈对视的时候,后者叹了一口气,仿佛顾翰上厕所都是不应该的,什么也比不了学习重要。

    再次回到书桌前的时候,顾翰又一次面对着书山题海。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说想和同学看电影的事情,他感觉以刚才妈妈的表情来分析,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实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已经四点钟了,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仅剩一个小时。如果现在出去,打车前往商场的电影院,还能富裕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

    顾翰已经无法正常读题目上的字了,他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矛盾体,既非常想去和刘可看电影,又不敢和妈妈提这件事。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现在出去,刚好还能赶上约定的时间。顾翰决定进行一下尝试,于是他走出了卧室,走到气氛更为沉默的客厅,爸爸坐在侧面的沙发上,刚好对着顾翰,一整张报纸挡住了他的脸。

    “爸,我想……”

    还没等顾翰说出口,妈妈就把他打断了:“翰翰啊,你班主任说你地理不太好,你得多背啊,多给地理分配学习时间。”

    “妈,地理不是光背就能学好的。”

    “你看看你,学的不好,你就得承认,你要是知道怎么能学好,上次考试你能考个五十八分吗?就地理分最低,好像你还挺明白。”妈妈开始教育顾翰。

    顾翰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如鲠在喉,他不是来讨论地理的学习方法的,他是想申请出去和女同学看电影的。

    可他说不出口,爸爸举起来阅读的报纸也根本没有放下来。

    顾翰只能灰溜溜地走回卧室,重新坐到椅子上,看了一眼他现在唯一的电子设备--电子表,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顾翰双手反复地抓着头发,他索性不去想这个事情,等周一再去道歉吧。

    可当两个小时以后,顾翰无意间看向窗外时,他的内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是刘可,她怎么会来这里?她不应该知道顾翰家的地址。

    刘可穿了一件米色的连衣裙,领口还有一个大大的棕色蝴蝶结,配上一个同样是米色的韩版贝雷帽。

    她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像是在等待着顾翰,可后者已经食言,现在电影都该演完了。

    “翰翰,你在看什么呢?”妈妈站在门口,淡淡的几个字让顾翰身体吓得一颤,赶紧把头扎回卷子里。

    妈妈也没有去窗边确认顾翰在看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又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顾翰时不时地就向窗外瞥一眼,她看见刘可打电话,发消息,可那都没有用,手机早被妈妈没收了。

    最终刘可选择了离开,顾翰甚至没敢打开窗户和她说几句话。

    顾翰的心中突然涌入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感受。他觉得就好像是胸口上压着一块石板;亦或是被巨人握住了身躯,总之他喘不上气来。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看见妈妈摆到桌子上的三道菜。

    顾翰想做的,就是把面前的试卷和课本撕个粉碎。然后去客厅掀了餐桌,把今天他的不满全部说出来,全部发泄出来。

    当那只深蓝色的拖鞋踏出卧室的时候,妈妈皱着眉头的脸对准了拖鞋的主人。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高三这一年,只要是在家里吃饭,我给你盛好了端过去,不要浪费你的时间出来吃饭,你怎么就记不住?啊?我问你话呢,你说话啊?”

    顾翰的内心如氢气遇火,已经快要掩盖不住愤怒。

    可他还是忍耐住了。

    “我还不想吃,我想出去散步。”顾翰压住了火气,语气平缓。

    “我辛辛苦苦给你做饭,你一句不想吃就不吃了?你有没有体会过我的感受?能不能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顾翰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出家门,轻轻关上了门,还没下楼梯,他就听见家里歇斯底里的喊叫:

    “我让他好好学习,这么点儿时间就坐不住了,坐一会儿就上厕所,坐一会儿就上厕所。一点儿定力都没有,我看啊,早早退学,甭考了,将来,跟你一样,一辈子也没出息。老窝囊废生个小窝囊废。”

    顾翰的心里非常难过,哪个孩子希望被父母否定呢,父母应该是最相信自己孩子的人啊。他想回去理论,又发现走得急没装钥匙。

    他往楼下走,那种胸闷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到楼下的时候,刘可站的位置是空荡荡的,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下来,至少还能当面道歉。

    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毫无征兆。他没有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他不知道是因没有和刘可看电影感到可惜,还是因为学习的压力过大而崩溃。他不想弄清楚是因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只有以前偷偷看过的《黄金时代》中的一句话:

    “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