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杀机显
时间回到云灵等人刚刚上楼时。
这座小酒肆的楼下，那一对年轻的男女已经吃完了饭菜。
男子环顾四周无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是对女子说道：“…雅柏…”
郗雅柏微微抬眼，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不行。”
“真的不行？”他脸色一苦，“在工坊里师父就不让我喝酒，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雅柏你又不让我喝了……”
“不行就是不行。”郗雅柏两手环抱胸前，双眼直视对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丰羽，你忘了吴师父为什么要禁你的酒了吗？”
名为钮丰羽的男子哀嚎一声，无力地把脸贴在桌面上：“也就那一次嘛——又没有闹出什么损失。”
“但你发酒疯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引得四方邻里都来看你笑话呢。师父现在提起这事就烦躁，哪能同意你再碰酒呢？”
“那次是意外！”钮丰羽忽然又振作着抬起了头，眼里放着坚定的光，“我哪知道那酒有那么烈，一口就……”
“得了吧你，你就是沾酒就倒的体质。”
“我——”
“还有啊，丰羽，你忘了这次出来，师父怎么交代你的？”
“我怎么可能忘！就喝一点点，哪能误什么事？”
郗雅柏俯首，与钮丰羽贴近了脸。她语气里含着一股笑意，拖长了声音道：
“没——门儿——”
钮丰羽的脸色苦得仿佛能直接拿去入药。他最后挣扎一般，问了一句：“…一滴也不准？”
“只要我郗雅柏还在，就不能让你喝酒。”郗雅柏正气凛然，“我可不希望将来，我的“道侣”变成一个酒鬼。”
钮丰羽死了心，长长地哀叹一声，一头重新趴倒在桌上，一动不动。
郗雅柏看着对方，悄悄笑了笑。
——但就在这时，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一愣，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突然钻进了二人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人的声音。
灵力传音：
“在下风月宗真传弟子符凯，正在使用灵力传音，向整个水边城，与城外的正派修士对话。
“水边城内，此时已是处处危机，连同城内所有的平民百姓，也同样处于潜藏的威胁之中——原因是城内，已经混入了众多妖族修士，它们实力不俗，各自潜入于城中各处，准备随时在城内作乱。
“今夜的夜市，那些妖族已经蠢蠢欲动，意图要趁今晚倾巢出动，对城中的一众正派修士与城内百姓发起袭击。
“在下捕捉到了这一预兆，特此发动传音，提醒城内各位同道。同时，也希望各位同道伸出援手。
“今夜必将有一场大战，没有人能避过这次风波。但我风月宗，一定会带领所有人，平安渡过这次危机……”
听完符凯的灵力传话，钮、郗二人一阵沉默。
片刻，钮丰羽抬起头，道：“雅柏，你听见了吗？”
“嗯。”郗雅柏说，“我相信那个人所说的话，水边城内，的确处处都不正常。”
钮丰羽默然低眼，而后突然唰地站起，甚至把旁边路过的老板也吓了一跳。
“走。”钮丰羽沉声说道，“我们去帮他们一把。”
“嗯。”郗雅柏二话不说便也起身，二人直接离开了这家小酒肆。
“莫名其妙......”老板嘟囔一句。
夜幕之下，夜市中仍然繁华，恍如白昼一般。
然而夜市的后巷里，仍然是黑暗昏沉。石墙上处处雨渍斑驳，石路边遍地是如垃圾一般四散零落的断砖碎瓦。明月投下唯一的光亮，也只是为这阴暗后巷徒增几分虚幻的荒谬。
灰发男子符凯，此时独身一人，置身于深巷里的一处稍显局促的小道里。他一手轻扶腰间唐刀刀柄，脸色冷凝如冰。
这整条巷中，寒气四溢，正如符凯的神情。
符凯身周的地面，凌乱躺着十余个已经断了气的妖修。它们无一例外，全都是一刀致死。
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围杀。一众妖修突然出现，对符凯发起袭击——然后被符凯随手全歼。
符凯沉默低头，检视了一遍身边这狼藉。
明明这种小喽啰的袭击对他而言根本不算危险，但他的面庞上，却看不出任何轻松的迹象。
——恰恰相反，符凯剑眉紧锁，眼色深沉，如同正面临着一盘大局的棋手。
经历了刚刚的袭击，他现在不得不再仔细掂量一下，那个名为常牧的人所说的话。
也许此刻，符凯自己，就身陷在一场风波之中。他逐渐发现，水边城里的情况，其实比他一早料想的，复杂得多。
因为符凯发觉，自己方才斩杀的十余只妖族，竟然都是他在巷中早已杀死过的某些妖修的模样。
符凯不会特意记住每一只妖修死在他刀下的样子，但他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些妖修，自己一定已经斩过一次了。
实在蹊跷。
符凯正在心下疑虑，眼前巷口又走出一个人来——乌黑胡子，神情警醒，相当壮硕，即是先前被符凯疗伤的那个大汉。
见着符凯，那大汉的浓眉就立刻一扬，抱拳行礼，大声道：“大侠！感谢今日救命大恩！”
符凯礼貌地回了一礼，沉凝的脸色浮现几分淡笑：“见义擅为罢了，不足挂齿。倒是壮士你气血刚刚恢复不久，还是不要在外过多游荡为好。”
大汉哈哈一笑，答道：“不劳大侠烦心！洒家也是习武之人，若不是酒醉，那些精怪都休想伤到洒家。”
符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大侠如何称呼？”
“符凯，山上人。”
那大汉闻言忙又行了一礼：“原来是山上的仙侠！失敬失敬。——洒家姓李名司。今日符大侠救命大恩，洒家实属难报，定当铭记心中！”
符凯点头认可，却又话锋一转：“不论怎样，你今夜还是先离开这后巷里为好。此处蹊跷实在太多，凡人逗留过长时间，只会另生变故。”
“既然是仙侠的话，洒家照做便是。”李司说完，又道，“日后若不嫌弃，大侠可否到寒舍一叙，那时再好生感谢大侠……”
“——砰！”
李司话未说完，便听见雷震般的一声惊响，二人后方的一面长墙轰然被砸开，激起一大片烟尘。
从那烟尘之中，嗖地飞出一个硕大的影子来。巨影冲出烟幕，裹带着一团烟尘，从两人眼前飞掠而过，狠狠砸在了巷道另一边的墙面上，再次激起一声震天撼地的轰隆声。
烟尘四起。
符凯眼神一冷，立刻警惕起来，前进一步把李司挡在身后，将手按在腰边唐刀柄上。
“快走。”他低声对身后李司说道。
事发突然，李司不敢不从，立马转身，拔腿便一溜烟跑掉了。
符凯两眼紧盯那股烟尘，已经感知到了那烟尘里的妖气——无疑，那是一只大妖。
符凯压低姿态，手已经握上了刀柄。他的冰灵根开始运转，身周的温度也慢慢下降变冷。只要那大妖一露头，符凯就准备飞身一刀取之首级。
可符凯冰冷的眼神忽然一变——他握刀的手也慢慢松开。
因为他感受到，那烟尘里的妖气，在慢慢消散。随着那烟幕散去，真相出现在符凯的眼前：
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大妖蜷缩成半月状，靠在墙边，脑袋无力地低垂下来。而在它的胸脯上，一位男子赫然直立——正是跛腿道士简宏慈。他单手负后，另一手紧握成拳。
大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而简宏慈却大气也不喘，甚至不屑于用正眼瞧它。他只用余光瞥着大妖失去生机的双目，倒是用正眼看向了一边地面上的符凯。
符凯先开了口：“简道长对付这等敌人，也只愿用拳掌应付吗？”
简宏慈面无波澜，语气平淡冷峻：“这帮东西，不配我出剑。”
符凯只有无奈一笑。跟着心高气傲的道长，还真难接到话头。索性便不再多话，转身准备去其他巷区了。
“符凯，”简宏慈忽然又叫住了他，“正好你在此处，便有一事告诉你一声。”
“道长请说。”
“一对年轻的男女，看样子正在找你。”简宏慈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道，“你一定会对他们的身份感兴趣。”
“什么身份？”符凯挑眉，感兴趣道。
“那男子，是飞武工坊坊主吴工的义子，姓钮名丰羽。而那女子，是他的道侣，水灵根灵修郗雅柏。”
“嗯，所以呢？”符凯问，“道长何以认为我一定会感兴趣？”
“你们风月门不是最近在想办法拉拢飞武工坊么？你这就可以去跟那坊主之子见见面了，难道不好？”
符凯摇摇头，解释道：“我们宗中自有安排，不宜擅自行动。——但我会去见他一面的，多谢道长的情报了。”
“他们两个，是在巷区西南边进了巷子，你要找他们的话最好赶快。”简宏慈道，“他们两个只有第四境中期的修为，这巷子里可不缺第五境的妖族。”
符凯笑笑：“多谢道长提醒。”
说罢，符凯便轻巧一跃，跳上旁边屋脊，往简宏慈所指的西南方飞奔而去，只一息工夫就不见了人影。
简宏慈目送符凯离开，片刻，才将目光移回到脚下的大妖上。
一人一妖，一冷一惧，无声对视。
“…啧。”简宏慈眼里净是蔑视与不屑，抬腿便欲要将其性命结束。
“你…放我一……一条生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
“实力在你之上的妖修，还有多少？”简宏慈声寒如冰。
大妖迟疑了一下，才终于张口：“三……”
“咔嚓！”
简宏慈眼中一凛，大妖的喉部便被他一脚踏穿，踩出了一个骇人的血洞。
可怜这妖族，眼中一闪而过的诈意终究没能逃过简宏慈的眼，就这样丢了性命。
简宏慈深沉地冷哼一声，抬头，远远看向符凯方才所去的方向，两眉微微皱起，眼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在夜市西南部分的边缘巷区中，恰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即是钮丰羽和郗雅柏，已经进入了巷内，向更深处走去。
郗雅柏环顾一眼四周，再看不见除他们二人之外的其他人迹。
“这里真的空无一人了…”她向身边钮丰羽说道。
“应该是那些人把民众都撤走了。——不愧是风月宗，势力果然大。”钮丰羽答。
“嗯，这样就不用担心波及无辜百姓了。”郗雅柏道。
钮丰羽点头：“也要小心行事，这种时候，巷内就不可能存在凡人了——不是修炼者，就是妖族。”
说完最后一句，钮丰羽似是有意地用手握了握腰边配的一柄利剑，郑重地做了一次吐纳。
与他深长的呼吸相应和的，则是他背后的那把仅仅刃长就有四尺的深红长剑。那把长剑微微震颤，似是在回应它主人的吐纳。
郗雅柏悄悄转眼，瞥了瞥钮丰羽背上的鞘中大剑，眼神复杂：“丰羽，这把剑…”
钮丰羽注意到郗雅柏的异样，转过头来解释：“没事的，雅柏，只是将“帝释”带在身上，借它的气息吓退一些弱小妖族而已。——我不会轻易使用它的，放心吧。”
郗雅柏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二人继续走着，向巷道更深处进发。——巷中几乎是死寂，两个人的脚步如同浸没在寂静里的孤岛，除了脚步和呼吸声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小心点，雅柏。”钮丰羽提醒道，“这里的安静，是因为那些人用了手段，阻断住了声音的传达，以防引起巷外人的恐慌。”
“我知道。”郗雅柏答道，刚想继续开口，却忽然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身边的那堵墙后，突兀地出现了一抹妖族的气息。
二人同时反应过来，钮丰羽和郗雅柏对视一眼，眼神已经将一切信息传达。
“呼！”
一股迅猛风声，钮丰羽整个身影已然跃起，眨眼间便飞越了身边的墙壁。下一刻，在墙后如轻燕敏捷落地的钮丰羽，抽出腰间佩剑，回身就是一记横斩！
轰然一声，石墙被一道黑影击穿出一个二人大小有余的豁口。那个黑影暴退而去，掠过墙前的郗雅柏，一直退到离钮、郗二人几丈远处才停下。
人形黑影被月光照亮，两人看见，那分明是一个男人模样的妖族。
钮丰羽一手提剑，从石墙豁口缓缓走出。
那妖如临大敌，紧盯钮、郗两人，丝毫也不轻举妄动。
一时间，两人一妖隔空对峙。
月色银辉之后，那只妖族双眼死死盯住钮丰羽背后长剑，仿佛那深红的长剑比起它的主人，更加令妖族忌惮。
钮丰羽眼力超群，竟是隔着夜色看出了那妖族的忌惮，便主动迈步靠近对方，同时大声道：“怎么？既是知道害怕，为何不逃？”
妖修并不回答，只是盯了钮丰羽许久后，才从沉默里吐出一句反问：
“你只有第四境修为？”
钮丰羽和郗雅柏闻言，不约而同地一怔。
丰羽脚步停滞，眉梢开始因疑虑而微微皱起，心下开始有了警惕。
“丰羽，小心。”郗雅柏悄声说道。
竟然能一眼看出我的修为？钮丰羽心中暗道。这只妖族，实力绝不在我之下。
正思忖时，钮丰羽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本能驱使他无意中抬头看去。
一点寒光在高空蓦地一闪。紧随着，钮丰羽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已经提前退步后撤——
“铛！”
剑刃几乎贴着钮丰羽的侧颊刺下——钮丰羽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柄从天上杀来的铁质利剑。
利剑刺入地中足足一尺。
“丰羽！”
“嘁——”钮丰羽心下一惊，立马后退，来到郗雅柏身侧，“我没事，雅柏，注意四周。”
毫无疑问，如果这一击不是那个妖族所为，那么，就是又来了一个恶敌。
这下麻烦了啊…钮丰羽暗道不妙。
“丰羽，那边。”郗雅柏抬手，示意钮丰羽看向前方。
一个白衣的人影从空中降下，轻盈而又稳当地落在二人与那妖修的中间。同时来到的，还有另外四把铁剑，皆是划破长空飞来，环绕于白衣人影周围。
钮丰羽微微眯眼，看出了那白衣人的模样——一个年轻女子，风姿秀丽。身上的白衣除了点缀着花一般的纹饰，还染上了几朵血色的“花”。
他还感应出，女子身上散发的强大妖气。
“云灵”将手一招，便听得一声剑鸣，插入钮丰羽身前地面的利剑即刻自行抽出，掠空飞回她的身侧。
五把剑，而且是五把飞剑。钮丰羽心下思量。他意识到，那女子所修行的，是灵剑流派。
至于其境界…钮丰羽无法感知，至少…也有第五弥光境巅峰。
“你且走吧。”那“云灵”对身后妖修简短说道。
“是。”妖修应一声，立刻纵身跳过巷边长墙，不见踪影。
妖修走后，“云灵”便远远仔细打量了一眼二人。
“钮丰羽…”“云灵”慢慢念出丰羽的姓名，道，“散修，体修第四境第五重。”
钮丰羽不言。
“郗雅柏，散修，灵修第四境第四重。”
郗雅柏不语。
“云灵”轻蔑地笑出一声：“所以，是什么给了你们这个胆子，敢进这后巷？——难道你们指望，“帝释”能够帮你们这第四境的蝼蚁，斩杀掉我？”
二人不作回答。钮丰羽握紧手中利剑，郗雅柏则紧盯着“云灵”的双手。
“……哈，真没意思。”
“云灵”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慢慢握住身边悬空围绕的五柄剑之一。
“来，二位……”“云灵”的脸上浮出猎手般的淡笑，“谁想——先死呢？”
这座小酒肆的楼下，那一对年轻的男女已经吃完了饭菜。
男子环顾四周无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是对女子说道：“…雅柏…”
郗雅柏微微抬眼，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不行。”
“真的不行？”他脸色一苦，“在工坊里师父就不让我喝酒，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雅柏你又不让我喝了……”
“不行就是不行。”郗雅柏两手环抱胸前，双眼直视对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丰羽，你忘了吴师父为什么要禁你的酒了吗？”
名为钮丰羽的男子哀嚎一声，无力地把脸贴在桌面上：“也就那一次嘛——又没有闹出什么损失。”
“但你发酒疯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引得四方邻里都来看你笑话呢。师父现在提起这事就烦躁，哪能同意你再碰酒呢？”
“那次是意外！”钮丰羽忽然又振作着抬起了头，眼里放着坚定的光，“我哪知道那酒有那么烈，一口就……”
“得了吧你，你就是沾酒就倒的体质。”
“我——”
“还有啊，丰羽，你忘了这次出来，师父怎么交代你的？”
“我怎么可能忘！就喝一点点，哪能误什么事？”
郗雅柏俯首，与钮丰羽贴近了脸。她语气里含着一股笑意，拖长了声音道：
“没——门儿——”
钮丰羽的脸色苦得仿佛能直接拿去入药。他最后挣扎一般，问了一句：“…一滴也不准？”
“只要我郗雅柏还在，就不能让你喝酒。”郗雅柏正气凛然，“我可不希望将来，我的“道侣”变成一个酒鬼。”
钮丰羽死了心，长长地哀叹一声，一头重新趴倒在桌上，一动不动。
郗雅柏看着对方，悄悄笑了笑。
——但就在这时，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一愣，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突然钻进了二人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人的声音。
灵力传音：
“在下风月宗真传弟子符凯，正在使用灵力传音，向整个水边城，与城外的正派修士对话。
“水边城内，此时已是处处危机，连同城内所有的平民百姓，也同样处于潜藏的威胁之中——原因是城内，已经混入了众多妖族修士，它们实力不俗，各自潜入于城中各处，准备随时在城内作乱。
“今夜的夜市，那些妖族已经蠢蠢欲动，意图要趁今晚倾巢出动，对城中的一众正派修士与城内百姓发起袭击。
“在下捕捉到了这一预兆，特此发动传音，提醒城内各位同道。同时，也希望各位同道伸出援手。
“今夜必将有一场大战，没有人能避过这次风波。但我风月宗，一定会带领所有人，平安渡过这次危机……”
听完符凯的灵力传话，钮、郗二人一阵沉默。
片刻，钮丰羽抬起头，道：“雅柏，你听见了吗？”
“嗯。”郗雅柏说，“我相信那个人所说的话，水边城内，的确处处都不正常。”
钮丰羽默然低眼，而后突然唰地站起，甚至把旁边路过的老板也吓了一跳。
“走。”钮丰羽沉声说道，“我们去帮他们一把。”
“嗯。”郗雅柏二话不说便也起身，二人直接离开了这家小酒肆。
“莫名其妙......”老板嘟囔一句。
夜幕之下，夜市中仍然繁华，恍如白昼一般。
然而夜市的后巷里，仍然是黑暗昏沉。石墙上处处雨渍斑驳，石路边遍地是如垃圾一般四散零落的断砖碎瓦。明月投下唯一的光亮，也只是为这阴暗后巷徒增几分虚幻的荒谬。
灰发男子符凯，此时独身一人，置身于深巷里的一处稍显局促的小道里。他一手轻扶腰间唐刀刀柄，脸色冷凝如冰。
这整条巷中，寒气四溢，正如符凯的神情。
符凯身周的地面，凌乱躺着十余个已经断了气的妖修。它们无一例外，全都是一刀致死。
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围杀。一众妖修突然出现，对符凯发起袭击——然后被符凯随手全歼。
符凯沉默低头，检视了一遍身边这狼藉。
明明这种小喽啰的袭击对他而言根本不算危险，但他的面庞上，却看不出任何轻松的迹象。
——恰恰相反，符凯剑眉紧锁，眼色深沉，如同正面临着一盘大局的棋手。
经历了刚刚的袭击，他现在不得不再仔细掂量一下，那个名为常牧的人所说的话。
也许此刻，符凯自己，就身陷在一场风波之中。他逐渐发现，水边城里的情况，其实比他一早料想的，复杂得多。
因为符凯发觉，自己方才斩杀的十余只妖族，竟然都是他在巷中早已杀死过的某些妖修的模样。
符凯不会特意记住每一只妖修死在他刀下的样子，但他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些妖修，自己一定已经斩过一次了。
实在蹊跷。
符凯正在心下疑虑，眼前巷口又走出一个人来——乌黑胡子，神情警醒，相当壮硕，即是先前被符凯疗伤的那个大汉。
见着符凯，那大汉的浓眉就立刻一扬，抱拳行礼，大声道：“大侠！感谢今日救命大恩！”
符凯礼貌地回了一礼，沉凝的脸色浮现几分淡笑：“见义擅为罢了，不足挂齿。倒是壮士你气血刚刚恢复不久，还是不要在外过多游荡为好。”
大汉哈哈一笑，答道：“不劳大侠烦心！洒家也是习武之人，若不是酒醉，那些精怪都休想伤到洒家。”
符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大侠如何称呼？”
“符凯，山上人。”
那大汉闻言忙又行了一礼：“原来是山上的仙侠！失敬失敬。——洒家姓李名司。今日符大侠救命大恩，洒家实属难报，定当铭记心中！”
符凯点头认可，却又话锋一转：“不论怎样，你今夜还是先离开这后巷里为好。此处蹊跷实在太多，凡人逗留过长时间，只会另生变故。”
“既然是仙侠的话，洒家照做便是。”李司说完，又道，“日后若不嫌弃，大侠可否到寒舍一叙，那时再好生感谢大侠……”
“——砰！”
李司话未说完，便听见雷震般的一声惊响，二人后方的一面长墙轰然被砸开，激起一大片烟尘。
从那烟尘之中，嗖地飞出一个硕大的影子来。巨影冲出烟幕，裹带着一团烟尘，从两人眼前飞掠而过，狠狠砸在了巷道另一边的墙面上，再次激起一声震天撼地的轰隆声。
烟尘四起。
符凯眼神一冷，立刻警惕起来，前进一步把李司挡在身后，将手按在腰边唐刀柄上。
“快走。”他低声对身后李司说道。
事发突然，李司不敢不从，立马转身，拔腿便一溜烟跑掉了。
符凯两眼紧盯那股烟尘，已经感知到了那烟尘里的妖气——无疑，那是一只大妖。
符凯压低姿态，手已经握上了刀柄。他的冰灵根开始运转，身周的温度也慢慢下降变冷。只要那大妖一露头，符凯就准备飞身一刀取之首级。
可符凯冰冷的眼神忽然一变——他握刀的手也慢慢松开。
因为他感受到，那烟尘里的妖气，在慢慢消散。随着那烟幕散去，真相出现在符凯的眼前：
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大妖蜷缩成半月状，靠在墙边，脑袋无力地低垂下来。而在它的胸脯上，一位男子赫然直立——正是跛腿道士简宏慈。他单手负后，另一手紧握成拳。
大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而简宏慈却大气也不喘，甚至不屑于用正眼瞧它。他只用余光瞥着大妖失去生机的双目，倒是用正眼看向了一边地面上的符凯。
符凯先开了口：“简道长对付这等敌人，也只愿用拳掌应付吗？”
简宏慈面无波澜，语气平淡冷峻：“这帮东西，不配我出剑。”
符凯只有无奈一笑。跟着心高气傲的道长，还真难接到话头。索性便不再多话，转身准备去其他巷区了。
“符凯，”简宏慈忽然又叫住了他，“正好你在此处，便有一事告诉你一声。”
“道长请说。”
“一对年轻的男女，看样子正在找你。”简宏慈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道，“你一定会对他们的身份感兴趣。”
“什么身份？”符凯挑眉，感兴趣道。
“那男子，是飞武工坊坊主吴工的义子，姓钮名丰羽。而那女子，是他的道侣，水灵根灵修郗雅柏。”
“嗯，所以呢？”符凯问，“道长何以认为我一定会感兴趣？”
“你们风月门不是最近在想办法拉拢飞武工坊么？你这就可以去跟那坊主之子见见面了，难道不好？”
符凯摇摇头，解释道：“我们宗中自有安排，不宜擅自行动。——但我会去见他一面的，多谢道长的情报了。”
“他们两个，是在巷区西南边进了巷子，你要找他们的话最好赶快。”简宏慈道，“他们两个只有第四境中期的修为，这巷子里可不缺第五境的妖族。”
符凯笑笑：“多谢道长提醒。”
说罢，符凯便轻巧一跃，跳上旁边屋脊，往简宏慈所指的西南方飞奔而去，只一息工夫就不见了人影。
简宏慈目送符凯离开，片刻，才将目光移回到脚下的大妖上。
一人一妖，一冷一惧，无声对视。
“…啧。”简宏慈眼里净是蔑视与不屑，抬腿便欲要将其性命结束。
“你…放我一……一条生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
“实力在你之上的妖修，还有多少？”简宏慈声寒如冰。
大妖迟疑了一下，才终于张口：“三……”
“咔嚓！”
简宏慈眼中一凛，大妖的喉部便被他一脚踏穿，踩出了一个骇人的血洞。
可怜这妖族，眼中一闪而过的诈意终究没能逃过简宏慈的眼，就这样丢了性命。
简宏慈深沉地冷哼一声，抬头，远远看向符凯方才所去的方向，两眉微微皱起，眼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在夜市西南部分的边缘巷区中，恰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即是钮丰羽和郗雅柏，已经进入了巷内，向更深处走去。
郗雅柏环顾一眼四周，再看不见除他们二人之外的其他人迹。
“这里真的空无一人了…”她向身边钮丰羽说道。
“应该是那些人把民众都撤走了。——不愧是风月宗，势力果然大。”钮丰羽答。
“嗯，这样就不用担心波及无辜百姓了。”郗雅柏道。
钮丰羽点头：“也要小心行事，这种时候，巷内就不可能存在凡人了——不是修炼者，就是妖族。”
说完最后一句，钮丰羽似是有意地用手握了握腰边配的一柄利剑，郑重地做了一次吐纳。
与他深长的呼吸相应和的，则是他背后的那把仅仅刃长就有四尺的深红长剑。那把长剑微微震颤，似是在回应它主人的吐纳。
郗雅柏悄悄转眼，瞥了瞥钮丰羽背上的鞘中大剑，眼神复杂：“丰羽，这把剑…”
钮丰羽注意到郗雅柏的异样，转过头来解释：“没事的，雅柏，只是将“帝释”带在身上，借它的气息吓退一些弱小妖族而已。——我不会轻易使用它的，放心吧。”
郗雅柏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二人继续走着，向巷道更深处进发。——巷中几乎是死寂，两个人的脚步如同浸没在寂静里的孤岛，除了脚步和呼吸声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小心点，雅柏。”钮丰羽提醒道，“这里的安静，是因为那些人用了手段，阻断住了声音的传达，以防引起巷外人的恐慌。”
“我知道。”郗雅柏答道，刚想继续开口，却忽然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身边的那堵墙后，突兀地出现了一抹妖族的气息。
二人同时反应过来，钮丰羽和郗雅柏对视一眼，眼神已经将一切信息传达。
“呼！”
一股迅猛风声，钮丰羽整个身影已然跃起，眨眼间便飞越了身边的墙壁。下一刻，在墙后如轻燕敏捷落地的钮丰羽，抽出腰间佩剑，回身就是一记横斩！
轰然一声，石墙被一道黑影击穿出一个二人大小有余的豁口。那个黑影暴退而去，掠过墙前的郗雅柏，一直退到离钮、郗二人几丈远处才停下。
人形黑影被月光照亮，两人看见，那分明是一个男人模样的妖族。
钮丰羽一手提剑，从石墙豁口缓缓走出。
那妖如临大敌，紧盯钮、郗两人，丝毫也不轻举妄动。
一时间，两人一妖隔空对峙。
月色银辉之后，那只妖族双眼死死盯住钮丰羽背后长剑，仿佛那深红的长剑比起它的主人，更加令妖族忌惮。
钮丰羽眼力超群，竟是隔着夜色看出了那妖族的忌惮，便主动迈步靠近对方，同时大声道：“怎么？既是知道害怕，为何不逃？”
妖修并不回答，只是盯了钮丰羽许久后，才从沉默里吐出一句反问：
“你只有第四境修为？”
钮丰羽和郗雅柏闻言，不约而同地一怔。
丰羽脚步停滞，眉梢开始因疑虑而微微皱起，心下开始有了警惕。
“丰羽，小心。”郗雅柏悄声说道。
竟然能一眼看出我的修为？钮丰羽心中暗道。这只妖族，实力绝不在我之下。
正思忖时，钮丰羽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本能驱使他无意中抬头看去。
一点寒光在高空蓦地一闪。紧随着，钮丰羽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已经提前退步后撤——
“铛！”
剑刃几乎贴着钮丰羽的侧颊刺下——钮丰羽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柄从天上杀来的铁质利剑。
利剑刺入地中足足一尺。
“丰羽！”
“嘁——”钮丰羽心下一惊，立马后退，来到郗雅柏身侧，“我没事，雅柏，注意四周。”
毫无疑问，如果这一击不是那个妖族所为，那么，就是又来了一个恶敌。
这下麻烦了啊…钮丰羽暗道不妙。
“丰羽，那边。”郗雅柏抬手，示意钮丰羽看向前方。
一个白衣的人影从空中降下，轻盈而又稳当地落在二人与那妖修的中间。同时来到的，还有另外四把铁剑，皆是划破长空飞来，环绕于白衣人影周围。
钮丰羽微微眯眼，看出了那白衣人的模样——一个年轻女子，风姿秀丽。身上的白衣除了点缀着花一般的纹饰，还染上了几朵血色的“花”。
他还感应出，女子身上散发的强大妖气。
“云灵”将手一招，便听得一声剑鸣，插入钮丰羽身前地面的利剑即刻自行抽出，掠空飞回她的身侧。
五把剑，而且是五把飞剑。钮丰羽心下思量。他意识到，那女子所修行的，是灵剑流派。
至于其境界…钮丰羽无法感知，至少…也有第五弥光境巅峰。
“你且走吧。”那“云灵”对身后妖修简短说道。
“是。”妖修应一声，立刻纵身跳过巷边长墙，不见踪影。
妖修走后，“云灵”便远远仔细打量了一眼二人。
“钮丰羽…”“云灵”慢慢念出丰羽的姓名，道，“散修，体修第四境第五重。”
钮丰羽不言。
“郗雅柏，散修，灵修第四境第四重。”
郗雅柏不语。
“云灵”轻蔑地笑出一声：“所以，是什么给了你们这个胆子，敢进这后巷？——难道你们指望，“帝释”能够帮你们这第四境的蝼蚁，斩杀掉我？”
二人不作回答。钮丰羽握紧手中利剑，郗雅柏则紧盯着“云灵”的双手。
“……哈，真没意思。”
“云灵”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慢慢握住身边悬空围绕的五柄剑之一。
“来，二位……”“云灵”的脸上浮出猎手般的淡笑，“谁想——先死呢？”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